在溫白脫口而出“靖和傳媒”的一瞬間,簡暮的臉色徹底僵硬。
話音落下,簡暮沒有答話,辦公室里的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
心再大,也看出簡暮此時臉色不對,溫白以為他是因為早上病發作,現在還沒完全緩過來。
“如果你實在不舒服,就算了吧,你在公司里好好歇著,簽約的事我自己去處理。”
收購靖和是溫白一手操辦的,提議讓簡暮去一趟,是想著今后要和靖和那邊合作,高層之間最好互相熟悉。但嚴格來說,簡暮去不去,問題都不大。
“……我沒事。”
簡暮萬萬沒想到,“靖和”兩個字竟然會讓自己有這么大的應激反應,整個人好像被一把刀劈了一下,似乎幾年前凌厲的巴掌攜帶著嚯嚯掌風再次迎面而下,就連耳畔都傳來嗡鳴。
簡暮又抿了一口水,帶著淺淡咖啡味的溫水加重了嘴里的苦澀,但好歹讓他找回了聲音。
“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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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白親自開車,副駕坐著簡暮。他的嘴巴閑不下來,見簡暮撐著腦袋出神地看著窗外,他不理解外面這些十年如一日的街景有什么好看的。
開車去城南近郊靖和大樓的路上,溫白沒話找話,給簡暮講解靖和的八卦。
“靖和老板的事,你知道多少?”
簡暮興致缺缺,但還算捧場:“沒有怎么留意過,只知道他是廣粵那邊的人。”
“家里是廣粵的大財閥呢!”溫白眉飛色舞,和說書一樣,“靖和老板他爹退休之后,公司就交給靖和老板打理了。你猜怎么著,靖和老板接手三年后,他爹看不下去,重新出山坐鎮,生怕一輩子心血就毀在兒子手里。”
簡暮輕笑出聲:“沒想到竟是一個骨骼清奇的商業奇才。”
“可不是嗎?”溫白說,“這個公司在全國應該排不上名號,但在業界出名的很。老板富二代出身,雖然開公司不行,但是眼光那是一等一的好,我敢說,娛樂圈集齊了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美人,而靖和集齊了娛樂圈百分之六十的美人。”
“為什么大家都說近幾年娛樂圈的顏值質量嚴重下滑?”溫白自問自答,“因為好看的都被靖和簽走埋沒了啊!”
“靖和光會簽人,不會捧人,火起來的紛紛跳槽跑路了,那些火不起來的,有錢的也跑了,沒錢的只能在靖和瞎耗著,白白浪費最好的年紀。起初還有人聽說靖和簽人質量高,或者年少無知,被忽悠著簽進來,現在大家都看清靖和真面目,沒人簽靖和了。”
“收購靖和后,我還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把這個僵局破了。”
簡暮發現一個很關鍵的點:“既然經營不善,老板不太聰明,為什么靖和撐了這么久還沒倒閉?”
溫白開著車,抽空遞給他一個“這你就猜不到了吧”的眼神。
“還能靠什么賺錢,當然是靠老板他爹往他卡里打小目標當零花錢,還有靠藝人解約賠違約金啊。”
簡暮:“……”這老板果然是個商業奇才。
聊了一路,“靖和傳媒”規整的招牌逐漸出現在視野中。這里遠離市區,方圓百里都是荒野和工廠。從樓頂蜿蜒而下經年累月的水漬,大樓灰色的外墻剝落,露出的墻皮長滿油綠的青苔,在遠處看,簡直像極了一座亟待拆除的危房,也像探險者愛去的鬧鬼廢樓。
大樓連著陰云連綿的天,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個忽然間變得一無所有的失魂落魄的傍晚。
記憶中那座灰敗殘破的大樓愈發靠近,簡暮油然產生荒謬的近鄉情怯感。溫白沒來得及讓他后悔,就徑直開進了連保安都沒有的大敞著的大門。
“真破啊!”從小到大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致的溫小少爺發自內心地感嘆。
外觀雖破,但樓內的裝修還算有格調,前臺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妹子,問清兩個人來意,連忙致電內線通知老板。
不一會兒,老板的總秘親自下樓,引二人上到十一樓會議室。
會議室里已經有三個人在等著了,其中坐在會議長桌中間的alpha見二人被總秘請進來,攏了攏西服的前襟站起身,朝走在前面的溫白伸出手。
“你就是隴峯的溫總吧?幸會幸會,我是靖和的總裁,鄙姓韓,名云霽,今天早上給你打電話的是我。”
溫白和他握了握手,向他介紹了簡暮。韓云霽朝簡暮伸出手,卻遲遲得不到回應,一仔細看,發現面前這個更加適合簽約靖和出道當明星的omega老板竟然在走神。
溫白見狀不對,伸出手肘戳了戳簡暮,后者連忙回過神,自從進入這棟樓開始,臉色就像被十個人群毆了一天,現在勉強扯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和韓云霽握了握手。
收回手,韓云霽若有所思地盯著簡暮的臉,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簡總,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我感覺你好像有點眼熟。”
如果換一個人,或者換一個環境,這句話格外容易被誤解為輕挑的alpha對omega的調戲,但簡暮知道,韓云霽沒有在開玩笑。
他們還真見過,在六年前,在這棟大樓,而且就在這個會議室里面,簡暮和霍予安協商好聚好散,身為老板的韓云霽當時關心當時公司里最有發展前景的藝人的感情生活順便看戲,過來看熱鬧,和簡暮有一面之緣。
他們當時都比現在年輕,這幾年簡暮變化尤其大,不怪韓云霽沒能一眼把他認出來。而且認不出來才好,如果被他發現收購方是被自己看過熱鬧的自家員工的舊情人,那怪尷尬的。
幾人笑談著入座,總秘端來茶水放在桌上。
靖和的收購案自始至終都是溫白一手操辦,這場最終的談判和簽約都由他完成。簡暮只負責喝喝茶胡思亂想,偶爾和靖和的人聊幾句。
這間會議室和記憶里區別不大,只不過六年前簡暮看到的會議室更凌亂一些,他推開門時,里面充斥著被霍予安泄憤撕碎的白紙,混雜著摔破的陶瓷茶杯和茶水,浸透了紙張,臟兮兮地胡成一團。
霍予安沖經紀人大發脾氣,幾乎要上手,被隊友們死死攔著,不知誰發現了門口的簡暮,大喊一聲“來了!”。
看到門口表情空白的簡暮,霍予安眼睛突然放出光亮,仿佛絕境中的人看到了照亮他全世界的希望,眼中的光芒熠熠生輝,渾身都充滿了敢與所有人為敵的勇氣。
但簡暮親手澆滅了他所有的希望,乃至踐踏了他的尊嚴。
簡暮天馬行空地想,那時候霍予安把自己踹骨折的桌腿是哪根?
當時霍予安差不多站在今天靖和韓總秘書所坐的位置附近。
——是了,應該是他十一點鐘方向這根桌腿,看上去真硬真粗啊,怪不得能讓一個年輕氣盛的alpha把自己的小腿踹骨折。
“簡總。”
忽然被喊了名字,簡暮沒能收住自己嘴角戚惶的笑,追憶往事而泛紅的桃花眼撞上了對面alpha無論對誰都很多情深邃的眼眸。
“你感覺還好嗎,是不是身體有點不舒服?”
“我……”這個曾經有過不愉快的經歷的會議室確實讓他感覺呼吸不暢,簡暮止住了下意識的否認,“這兩天確實有點不舒服,我去一下洗手間,請問洗手間在哪里?”
“出門左轉,第一個轉角右轉,盡頭就是洗手間。”
秘書起身,作勢要帶簡暮過去,被簡暮拒絕了:“我自己去就好。”
被秘書跟著,簡暮不好意思開溜。
這場會議,有沒有自己都一樣,簡暮來這里,只不過是鬼使神差地想看看,那個人這幾年所工作的環境,見一見他所接觸到的人。
從衛生間出來,簡暮沒有回會議室,而是坐了電梯來到一樓,走出大樓透透氣。
這片商用樓周邊幾乎可以用荒郊野嶺來形容,但園區內部的綠化倒還不錯,種上了排列整齊的常綠樹,哪怕是深冬,也呈現一片郁郁蔥蔥。
在大樓周邊閑逛,不知不覺來到了停車場,簡暮剛要往回走,忽然看見停車場旁的遮雨檐廊下,站著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
簡暮怔住。
一眼認出,背對著他的那個人是霍予安。
這人天生火氣旺盛,將近零度的天,也只穿著一件黑色衛衣,搭配一條米白色工裝褲,這身隨性的裝束結合那張被無數粉絲代餐校園文男主的臉,整個人從外貌到氣質都鮮活明亮,看上去和大學生別無二致。
他打電話的習慣和六年前沒有任何變化,不喜歡聽聽筒,此時正舉著手機開免提。
“海哥,你最近有沒有幫我接什么活啊?”
“有啊,我正想和你說呢。”霍予安和經紀人王海都是大嗓門,簡暮站在十米開外聽得一清二楚。
“昨天《不晚》雜志來找我,說想要和你做個訪談,就是最近在四五十歲omega群體里特別火的雜志。放心,這活特別符合你一動不動就能賺錢的愿望,就脫掉上衣擠一擠肌肉拍幾張照片,然后照著大綱回答問題,今天下午雜志那邊會把大綱發給我,你提早做準備。”
霍予安:“有沒有那種賺得多,來錢快的活?”
王海:“也有啊,華東這一塊最近有好多商場和超市開業,想要請你去開業熱場,我怕你不愿意,都給拒了。你如果改主意了,我現在幫你去聯系。雖然這些活動跑一次的出場費不高,但它量大,咱們可以用量變引起質變!”
霍予安:“有沒有賺得再多一點的?”
王海:“……再多一點?有!我偷偷和你說,你不要到處宣揚啊。我朋友開了家酒吧,他特別喜歡你,尤其是你的身材,一直和我說想要請你去跳鋼管脫|衣舞,他給出的酬勞是跳一晚上十萬。”
霍予安:“有沒有再多一點的?”
王海不耐煩了:“你想要多高?”
霍予安:“也不用特別高,比如說一次一千萬的那種?”
王海的沉默震耳欲聾。
霍予安:“海哥?”
王海:“實不相瞞,我在緬|北|妙|瓦|底也有一點門路。雖然你整個人大概率不值一千萬,但我感覺如果把你拆開來賣,應該能多值幾個銅板。怎么樣,你愿意的話,我幫你引薦一下。”
霍予安:“……”
偷聽的簡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