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梓握著手機,心想這也太早了。
孟慶川像是有讀心術似的,接著發了條:【早點走,下午我還有事。】
就扯吧。
葉梓“切”一聲,還是調了周六早晨六點半的鬧鐘。
第二天一早,葉梓忍著困意爬起來,背了個雙肩包,輕手輕腳地出門了。
到樓下,深灰色的q7在在路邊停著。
也不知道這人什么時候來的。
葉梓拉開車門,看見孟慶川的手正松松地搭在方向盤上。
他今天穿得很休閑,身上是件煙灰色的衛衣,領口露出一點里面打底t恤,倒是有了很多年前那個少年的一點影子。
“早。”孟慶川打招呼道。
“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
“哦。”
葉梓坐上副駕,想把背包卸下來,結果背包肩帶纏上了衣服的帽子,她整個人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著。
她盲目地扯帽子,反而抻到了筋骨,肩胛骨生猛地疼了一下。
她剛收回手,忽然間,脖子后面一熱。孟慶川伸手過來,幫她把背包摘下來,理好帽子。指尖劃過她的耳垂,溫熱的觸感留在皮膚上,她覺得耳后有點燒。
做完這些,孟慶川問:“吃早飯了嗎?”
“沒有。”
“下車,先吃早飯。”
她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這人怎么回事?不是他說要早點走嗎?
“不走嗎?”葉梓看他。
“霧太大,上高速不安全。”
孟慶川說完就下了車。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還是那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葉梓透過擋風玻璃,往前面看了看,能見度確實不高。
孟慶川下去等了有半分鐘,看葉梓不下來,從車后面繞了一圈,打開葉梓這邊的車門:“下車。”
“我不餓,你自己去吃吧。”葉梓別過臉,枕在座椅上。
“這是你家樓下,你帶路。”
“你不識字?”
“請別人吃夜市可以,請我吃早飯就不行?”孟慶川一手撐著車門,幽幽地看著她。
這有什么好比的?
王永璞看著吊兒郎當的,起碼嘴里說出來的都是漂亮話。哪像他,冷冰冰的,讓人猜不出情緒來,沒準還會突然抽個什么風。
就這么僵持了一會,葉梓感覺旁邊覆過來個人影,她以為孟慶川要強行抱她,一時間整個身子都不知道該怎么擺了。
結果他只是幫她解開安全帶卡扣。
葉梓身上一松,臉上有點掛不住。
她聽見孟慶川說:“三個小時的路呢,吃點吧。”
語氣柔和了一點。
葉梓看了他一眼,跟他進了路邊一家早餐鋪子。
周末早起的人不多,店里就他們兩個人。
包子豆漿油條,說是讓她請,他還是不聲不響地付了錢。
回到車上,霧散了些,他們才出發。
開了一段后,孟慶川開口問她。
“琴的錢,王永璞退給你沒?”
“不知道。”葉梓看著窗外。
“你看一下。”孟慶川堅持著。
葉梓點開閑魚,發現賣家已經關閉了交易,錢也早就回到她賬戶了。
“退了。”
“琴呢,彈了嗎?”
“還沒。”
“需要譜子嗎?我那兒還有不少以前的譜子。”
“不需要。”
“給你買的那些草莓味面包吃了嗎?”
“吃了。”
“好吃嗎?”
“還行。”
孟慶川就這么沒話找話地挑了些話題,他問一句,葉梓答一句,總讓他沒辦法將這對話進行下去。
一路上,都是有來無回,不痛不癢。
問來問去,好像總是問不到重點,總是繞開某些話,顧左右而言他。
孟慶川似乎變得有些煩躁,眉頭一蹙:“你多說幾個字會怎樣?”
這下葉梓徹底不說話了。
孟慶川看了眼高速上的提示牌,還有不到十公里有個服務區。他專心開了一段路,快到的時候,打了把方向,朝服務區開進去。
車還沒停穩,葉梓手就急著搭車門。她說:“我要去洗手間。”
孟慶川扯住她的手腕,用了挺大力氣。他認真盯著葉梓,盯得她有點害怕。
“葉梓,我們六年沒見了。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在哪,都經歷了些什么事,你當初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現在又一聲招呼不打地回來,我擔心你,有很多問題想問你,這不都很正常嗎?你為什么總是躲我呢?你跟我連一句話都不愿意多說?”
葉梓其實很怕有些話攤開了說。
對方不攤開,她就可以說謊,裝糊涂,蒙混過關,甚至逃跑,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慣用套路。她習慣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以致于已經很久沒有人跟她說過真心話了。
可現在,旁邊這個人門兒清,逼著她直面這些問題。
“你對我態度有多好,還想讓我跟你掏心掏肺?”
葉梓癟著嘴,眼睛濕漉漉的,委屈,憤怒……里面有很多說不清的東西。
孟慶川看著她,忽然就心軟了。他有點后悔,也不想承認,看見葉梓勁兒勁兒的樣子,他也不由自主地拿出一副冷漠的面孔來。
他松開她的手腕,那地方已經有一圈紅。
葉梓太倔了,倔得他已經忘了她是這么瘦弱的一個人,根本承受不住他那么大的力氣。
他眼睛轉而看著前方,說:“你去洗手間吧,我等你。”
葉梓沉默不語地推開車門,去洗手間里站了一會,仔細回想著孟慶川說的話。
她氣鼓鼓地想,他又是誰,憑什么讓她多說話?已經在跟舞蹈老師相親了,又假惺惺的在她面前關心她。再說了,他在工作群里給她難堪,她都沒拿出來說呢,他倒好,倒打一耙,什么玩意?
在人來人往的洗手間待了一會,用涼水沖了沖手腕,又做了幾個深呼吸,她才回到車上。
車里的氣壓仍然很低。孟慶川不再刻意跟她講話,就這么沉默地開著車。
不知過了多久,他往右邊掃了一眼。
葉梓已經睡著了,睡得很熟。幾縷碎發搭在她的臉頰,睡著了還輕輕皺著眉。
忽然間,孟慶川的心像是被什么鑿了一下。
-
“快到了。”睡夢中,葉梓聽見孟慶川柔聲提醒道。
她睜開眼,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才清醒過來。孟慶川開車很穩,這一路上她睡得很沉。她看了眼手機,已經接近中午了。
介于在服務區的不愉快,她一句話也沒跟孟慶川說。
眼前是渭城的收費站。
離開收費站后,幾分鐘就到了渭城縣城。
孟慶川開到一個十字路口,很自然地變到最左邊的車道上,準備左轉。她才想起來從一開始就沒跟他說過目的地是哪兒。
她記得這條路,但她不知道孟慶川也記得。她沒想到他記憶力這么好,而他們只在十年前來過一次。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她又害怕了。
孟慶川感覺出葉梓的異常,問她怎么了。
“我不想去了。”
“那去哪?”
“哪兒也不想去。”
面對葉梓突如其來的變卦,孟慶川沉默了一會,說:“那先去酒店吧,放東西。”
“好。”
縣城變化很大,葉梓在車上看見了一家德克士,還看到幾家連鎖快捷酒店。以前縣城里都沒有。
孟慶川先沿路找了家飯館,兩個人簡單吃了頓飯,又驅車到一家老牌的酒店,開了相鄰兩個標間。
酒店里面挺干凈的,就是裝修風格還停留在上世紀,暗沉沉的。
葉梓刷卡進門,放下包,拉開窗紗,怔住了。
透過窗戶,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一棟居民樓,不遠不近,距離剛好。居民樓是老式的磚混結構,似乎已經沒了住戶,暗紅色的外墻漆已經脫落得七七八八,看上去傷痕累累。
她定定地站在窗前,仿佛看見了她十四歲以前的時光。
-
過了幾分鐘,身后響起敲門聲。
葉梓聽見孟慶川的聲音說:“葉梓,是我。”
她有些激動地打開門,孟慶川站在門口。
“房間怎么樣?”
“挺好的。”
“開車有點累,我先去睡一會。你也休息一下。”孟慶川準備離開。
“誒——”
孟慶川看向她。
葉梓本想說點什么,卻臨時改了口:“沒什么,你去睡吧。”
孟慶川其實不累,只是胸悶,感覺里面積壓了很多東西,翻來覆去,睡不著,也不安生。
躺了二十來分鐘,他坐起來,去隔壁敲葉梓的門。
沒人應聲。
他以為葉梓睡著了,提高嗓門又叫了幾聲,酒店清潔工在旁邊休息間探出頭來,說看見那屋子里的女孩出門了。
他沖到前臺,問有沒有監控。
前臺還是剛才幫他們登記入住的年輕小伙,揚起下巴:“不是在那兒嘛。”
一回頭,孟慶川看見葉梓正背著她的雙肩包,跟路邊一個出租車司機攀談。
他氣不打一處來,快步走到出租車旁邊,用手拽了她一下,問:“你要去哪?”
葉梓被他嚇得一激靈,差點踩空,摔下馬路牙子。
孟慶川伸手撈了她一把,把她扯了回來。
兩個人就那么僵持在那兒,出租車司機看好戲似的,點了根煙悠悠地抽著。
孟慶川不想讓司機得逞,拉著葉梓往前走了一段,松開手:“我開了三個小時車,不是為了被你耍得團團轉的。”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葉梓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氣了,在努力壓制火氣,便抿著嘴不吭聲。
孟慶川盯著她:“說話。”
葉梓聲音弱弱地說了句話。她不占理,倔倔的氣焰下去一大半。
孟慶川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什么?”
“我沒有耍你……”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就是想去……”
“去哪?”
葉梓說了個三個字的地名。
孟慶川自然聽都沒聽過。
“想去那為什么不跟我說呢?”
葉梓低頭絞著手指:“路有點不好走。”
孟慶川覺得頭有點太猛,跟她較勁實在太費神。
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卻也沒多問,只說:“你認識路嗎?”
葉梓有些緊張:“應該認識。”
孟慶川摸出車鑰匙,嘆了口氣說:“指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