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舟家小區對面是個小型的商業街區,到晚上餐飲紅火,人氣興旺。
顧南嘉來回晃蕩,心里已經在默默選館子了,正抬頭看招牌,路人八卦聲入耳,低聲討論某輛車要多少錢。
她不經意往路邊瞥了一眼,發覺路邊停了輛亮紅色的mini。
待車上一男一女動作親昵地下來,她定睛一看——這不是顧北辰么?
她喊他的名字,他沒聽見。她上前幾步拽住他肩膀,顧北辰一回頭,沒預料到似的,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
顧北辰的小女朋友不淡定了,直接質問這是誰。
“我姐……”
顧南嘉臉往過一扭——兩張年輕漂亮的臉蛋就這么對上視線。
小姑娘顯然不信:“哪個姐?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姐?”
顧北辰腦袋左右晃,像是不知往哪兒出氣似的:“……我親姐!”
他拉著顧南嘉到一旁:“你在這兒干嘛?”
“這應該我問你的吧!”顧南嘉瞪圓了眼睛,往陌生小姑娘身上瞥了一眼,“她是誰?小圓呢?”
小圓是顧北辰的女朋友,兩個人分分合合好多次,一個多月前剛復合。
看他顧左右而言他,顧南嘉燃氣怒火,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前些日子付文娟住院的時候,顧北辰沒陪過一次夜,來了兩次,也只是晃一會就走。
問起來就是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面對姐姐的連環質問,顧北辰眼神閃躲,最后化作一句不耐煩:“哎呀你管這么多干嘛啊。”
顧南嘉自認為提出的都是正常問題,心里沒鬼為什么不正面回答。
她掃過那亮得晃眼的mini:“車呢?誰的?是你的嗎?”
顧北辰心虛,直接急了。
旁邊的小姑娘看不得自己男朋友受委屈,不管三七二十一,過來插在他們中間,理直氣壯說那車是顧北辰送她的生日禮物。
顧南嘉上下打量她,打扮得成熟,但臉上的膠原蛋白騙不了人,最多二十出頭。
“生日禮物?!”顧南嘉仿佛挨了當頭一棒,一股血直沖上來,“你們才認識多久,就送車?顧北辰,你二十五了,懂點事行嗎?”
顧北辰剛出生時體弱,父母一直小心翼翼養著,長大了也是事事都順著他,直到現在還像小時候似的嬌慣偏袒。
顧北辰要在小女友留點面子,跟顧南嘉嗆了幾句。
“媽現在病還沒完全好,你不回家多看看,轉眼就扔幾十萬?”
哪怕這車是給小圓的,她都還能勉強接受。
顧南嘉提到父母,徹底惹惱了顧北辰,像是觸碰到了他什么特別的傷口。
顧南嘉愣了,他為什么反應這么激烈?
這個家里的天平時常為他而傾斜。顧北辰的人生仿佛游戲里的vip,天生的寵愛加成,還有人心甘情愿為他氪金。
姐弟倆殺紅了眼,雙雙忘了有群眾圍觀,兩張極為相似的面孔吵得不可開交。
最后,到底是顧北辰更不管不顧,扔了許多傷人的話出來。
都是以前在顧家從來沒人提起的話。
他走之前,扔下一句:“媽的病是大哥氣出來的,你不去去問問他顧錫東,反而來質問我?再說了,爸媽愿意給我錢,你不服也去要啊!”
他在家就是這樣有恃無恐,撕掉平靜的表象,更像是說出了壓抑已久的心里話。
-
鬧市繁華依舊。
顧南嘉愣在原地許久,直到有人輕輕拉她的胳膊才回過神來。
一扭頭,孟寒舟站在她身邊。
“顧小姐?”
顧南嘉看到他,才回到現實世界。
有一瞬間,她甚至忘了自己為什么在這里。
顧南嘉心里裝著事,也沒了心情找孟寒舟。
她急匆匆離開,丟下一句:“我跟你的事以后再說。”
走出幾步,她又回頭:“對了,以后別再叫我顧小姐了。”
顧南嘉回到家,把顧久光叫到房間里,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寶貝小兒子最近有大額支出。
她沒有當著付文娟的面問。付文娟出院一段時間,但日常還是小心翼翼的,盡量保持心情愉悅,生怕出點什么差池。
顧久光卻搬出顧錫東的事,念叨了半天。
上次一家人去派出所,只是為了每個人用戶口本方便,辦了分本不分戶,戶主還是顧久光。
顧錫東拿到戶口本后,又去派出所,把自己的戶口獨立了出去,自己做了戶主。
“爸,我剛才碰見北辰了,他跟一個——”
“我是為了讓他用戶口本方便,他倒好,轉身就跟顧家扯開關系。動作這么快,是不是怕我把那房子收回來?”
“爸,北辰跟小圓分手了你知道嗎——”
“他肯定早就想這么干了,家里戶口本不夠用,就是他先提出來人手一份的,白養了啊,白養了!你媽就是被他氣出癌癥的。”
顧久光不惜用“到底不是親生的”“養不熟”之類的詞匯描述顧錫東。
顧南嘉看顧久光一時半會聽不進去她的話,便說:“爸,可能是你們想多了。”
顧錫東雖然計較,但面上的事還是做足的。
“你可別跟你哥似的,拿戶口本偷著搗鼓些什么。”顧久光自己念叨,“你最多也就拿戶口本領個證,反正也是要給出去的人。對了,你媽老叨叨的那個孟醫生,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顧南嘉沒接茬,轉而又說顧北辰的事,卻只換來顧久光輕飄飄一句“他愿意花就讓他花唄”。
反正有人兜底。
她無言以對。
她終于看清,有些東西的確存在,就算她裝作視而不見,總是小心翼翼地繞過它、不碰到它,它也依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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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嘉面無表情從家里出來。
夏夜蟬鳴,熱風吹得樹葉沙沙。
她邊走,邊回想顧久光說的“要給出去的人”。
這幾個字是尖的,鑿得她心口疼。
她能拿戶口本干什么大事?她找人結婚離婚個十次,算不算大事?
走了幾步,她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一抬頭,二樓的窗戶口探了個腦袋。他光著膀子,手臂的肌肉線條清晰明了。
是向霆。
向霆父母家也在這個小區,他為了上班方便,一直跟父母住一起。
向霆問她:“你這么晚去哪兒?”
“回我自己家。”
向霆:“你怎么回去?”
顧南嘉:“我開車了。”
“哦,那你注意安全。”他下巴磕在窗臺上望著她,想來是打算目送她走遠。
顧南嘉心頭突然涌上一股委屈,她仰臉,認真叫了一聲:“向霆。”
“干嘛?”
“你下來陪我聊聊天行嗎?”
“現在?”向霆有點意外,“我已經準備睡了。今兒跑了一天,腿都要斷了。明天行不行?明天下班我去找你吃飯。”
“……算了。”顧南嘉把嘴角抿成一條線,“我明天不一定有時間。”
“嘉嘉,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顧南嘉跟他揮揮手,“走了。”
顧南嘉心情低落,走到小區外面,手機顯示一條微信消息。
是孟寒舟一個小時以前發來的消息,問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需不需要幫忙。
難得他主動來消息。
她終于想起來自己今晚本來是要跟孟寒舟見面的。
她撥通孟寒舟的電話,約他出來。
“現在?”
顧南嘉蹙眉:“你也要睡了?”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地址。”
酒吧里,顧南嘉先到的,她剛悶頭喝了幾杯,就見一雙長腿朝自己邁了過來。
她心頭一動,酒精作用下,心跳更快了。
孟寒舟頭發半干,白t恤牛仔褲,整個人清清爽爽,不被喧囂的環境浸染。
他在她對面坐下,見她已經喝了些,他下意識伸手扣著杯子,問她到底怎么了。
她一抬頭,兩行淚刷地流下來,眼前的俊臉成了重影。
從前跟朋友聚會,跟同事聚餐,她最多喝到微醺,還從來沒醉過。
酒壯慫人膽,她說:“你過來。”
她本意是讓孟寒舟湊近的,可他直接坐到了她身邊。
很好,她很滿意。
可下一秒,她拉過孟寒舟的胳膊就開始哭。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著是真委屈。
孟寒舟抽了兩張紙,替她擦眼淚。
她躲著不讓碰,他干脆掰著她的臉,用手指揉去淚痕。
她眼神渙散地盯著他,好像有點醉了。
她靠近他耳邊:“我知道不早了,你要睡了,但是你就聽我說一會話好嗎……”
孟寒舟啞聲道:“嗯。”
從哪里開始說起呢?就從小時候開始說起吧。
顧家有三個小孩,哥哥,弟弟,還有她。
哥哥比她大七歲,根本不帶她玩,弟弟體弱多病,從小就跟個瓷娃娃似的,家里人最向著他。
而她呢,她像個透明人。什么都有她的份,也僅限于有她的份了。
“爸媽對我其實很好的,就是,就是……”
就是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讓她覺得不被重視。
她大學在外地上,電腦、行李箱……什么都買最好的,家里卻沒人送她去報道。
大學和研究生那幾年,她最羨慕室友父母經常寄特產給她們,而她從來沒有收到過來自家里的任何東西。
有次室友們說要交換特產,她要了一次,付文娟寄了一次,打開一看,是直接網購的。
“你懂那種感覺嗎?”她沒給孟寒舟回答的機會,“你肯定不懂……”
孟寒舟靜靜地注視著她。
“我們家有錢,別人可能會說,錢沒少給你花,你還想要什么啊。是啊,錢都給了,就別矯情了。”顧南嘉吸了吸鼻子,“看了《請回答1988》,我突然發現自己跟德善很像,就是被忽略的二女兒。”
大哥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他和這個家沒有血緣關系,弟弟可以有恃無恐地享受所有的好,而她呢,她什么也不能說。
她不需要很多錢。
分房子時,大哥為自己極力爭取,買車時,弟弟一眼就相中百萬豪車。
她那么張揚,卻什么都沒有搶著要。房子她不挑,車也無所謂,開大哥的二手車就挺好。
她到底需要什么呢?
“你知道我爸說什么嗎,說我就算是拿戶口本跟別人結婚也沒什么,因為我是遲早要給出去的人。”她癟著嘴,臉紅得像顆熟透了的桃子,又可愛又可憐,“我要是想,剛才就可以搞出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靠在孟寒舟肩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哭是哭,說是說,主持人的職業病貫徹到了骨子里,話多得比平時更甚。
說她借題發揮也好,說她神志不清也好,這些話她清醒著是沒法說出口的。
“你想搞些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她聽到孟寒舟的聲音說。
她答非所問:“我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喜歡的人也不喜歡我……”
“嗯?”他又追問。
她用力拍了拍包包:“戶口本我一直帶著呢,我隨便找個人領證算了,反正我也是要給出去的,你知不知道我剛才碰見誰了……”
家里的事,她自己的小心思,都混雜在這些醉話里。
她已經做了能做的所有事。
她可以主動接近,利用自己的俏皮撩動對方,剩下的,其實是交給對方的。
不然還能怎么辦呢?該釋放的曖昧信號已經釋放完畢,還要她自己再明著說,就沒意思了。
她沒有喝醉過,不知道自己酒后究竟是什么德行。
但現在,她感覺到肢體和大腦不太受控,哪里都沉,找不到平衡。
朦朧之中,她看到孟寒舟上下滾動的喉結。
有點小性感誒……
迷迷糊糊,天旋地轉之間,她好像聽見他說,那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