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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吃醋

    “六大王你這?腿不?是好了嗎, 怎還坐肩輿,實在?有些嬌滴滴的!

    崔嫵都不?太想跟他走一塊兒。

    宮人聽得膽戰心驚,連帶肩輿都晃了一下?。

    誰知崔嫵一損他, 趙琰反倒舒坦起來了,得意道:“這?是爹爹吩咐的,現在?闔宮除了爹爹,只有我能坐,你想坐還不?夠格呢。”

    “要折斷一條腿才能坐的話, 臣婦還是走路吧!

    肩輿又是一抖。

    趙琰也?不?在?乎,在?她眼前甩了甩那串還沒送出去的珠串:“那這?珠子你到底要不?要嘛?”

    “六大王, 這?于禮不?合, 但您硬要賀臣婦得封誥命之喜,臣婦也?實在?難以推拒。”

    崔嫵直視前方,張開了袖子。

    趙琰也?算機靈了些,直接丟到她袖子里?,□□脆利落地攏住。

    一摸到那串價值連城的寶玉,崔嫵才真?心實意地笑出來, 看了又看,愛不?釋手,翹起的嘴角根本收不?回去。

    那副嘴臉感染了趙琰。

    就是嘛,他送她東西, 就得這?么高興!

    “你摸摸, 那塊獨山玉細膩柔潤,是整個礦里?玉質最好的一塊, 入手微暖, 我瞧著你是女子,才挑得這?塊, 還有那顆綠碧璽,純正艷麗,跟我殿中?貍奴的眼睛一樣好看……”

    “好好好,顆顆都這?么好,臣婦沒見過這?么好的東西,一定找個最漂亮的盒子,擺在?正堂上,日?日?瞻仰。”

    “嘶——”趙琰打了個寒噤,“你少在?這?兒拍馬屁。”

    崔嫵看他分明受用得很,又夸了幾句,趙琰在?肩輿上都快蹦起來了。

    走到一半下?起了雨來,小黃門趕緊給趙琰打起傘。

    “別給我撐,給崔二姐……哎呀,給她撐!”趙琰推開傘。

    小黃門為難道:“六大王,傘只帶了一把……”

    “你敢不?聽本王的話?”

    崔嫵湊近了肩輿:“咱們湊近些,一起撐吧!彼刹?敢讓這?祖宗感冒了。

    趙琰還挺開心,挪到靠近她的一邊:“這?樣也?好!

    說是一起撐,但趙琰悄悄把傘往崔嫵那邊推。

    崔嫵看到,只作?不?知。

    趙琰倒是志得意滿,一點小雨而已,比不?上他在?山里?吃的那些苦,自?己也?是歷經了風雨,長成一個能遮風擋雨照顧人的大男子漢了。

    宮門之外,日?映嵐光,雨收黛色,青色雨幕下?佇立著一位玉面郎君,擎著一把油紙傘。

    原來是謝宥面見過官家,在?此處候著娘子一道歸家。

    崔嫵一見著,笑得更開,喊了一聲:“官人!

    她走入雨簾,要到謝宥傘下?去,那等候的人看到她,也?立刻迎了上來,不?讓她多?淋雨。

    走進謝宥的領地,崔嫵遂感安心,“你等了多?久?”

    他將夫人被雨打濕的碎發撫平,道:“就一會兒。”

    “謝三郎!壁w琰抬手讓人放下?肩輿。

    “六大王安好!敝x宥整袖行禮,肅肅如松下?風。

    打眼就看見崔嫵手腕上的珠串,又看向趙琰腰上少了一半的長壽寶玉,還有二人同樣打濕的半個肩膀,謝宥笑意漸淡。

    趙琰看看他,又看看崔嫵,真?是般配,不?過也?只是表面。

    趙琰好奇謝宥到底知不?知道崔嫵的

    本性,這?對夫妻是怎么把日?子過到一起去的?

    他開口,卻是為別的事:“謝三郎覺得,魏國公的事皇城司該從何處查起?”

    “比起查殺手是不?是魏國公派的,不?如查魏國公在?做的生意,買賣往來痕跡頗多?,不?過這?件事并未得官家重視!

    崔嫵垂目不?語,她當夜就與謝宥說了魏國公和漆云寨交易的事,反正趙琰也?知道,她只是沒想到官家竟一點不?在?乎。

    魏國公也?清楚這?點,殺手被滅口之后線索全斷,就算猜出是他派人刺殺,也?難查到他身?上,但做生意就麻煩多?了,要想撇干凈關系可不?簡單。

    只是官家仍舊以為這?藥粉同前朝五石散差不?多?,而且那藥價比黃金,只在?權貴之間?流通,出不?了什么大事,因為未多?加理會,甚至他在?批劄子疲累的時?候親自?試過一回。

    甚至想得更深一點,魏國公的生意做得很大,怕是官家私庫也?要這?些銀子填補。

    那他當初知道這?生意的下?線是漆云寨嗎?

    “該早日?讓官家知道那藥的危害。”謝宥還在?說。

    崔嫵在?袖下?牽住她的手。

    謝宥這才察覺到她的手有些涼,不?想崔嫵再在?雨中?久待,他說道:“六大王若無別事,臣帶內子先回家去!

    “請吧。”

    趙琰看他們轉身?往馬車走,忽然又問:“對了,謝三郎,你夫人在府中行事……也是那么潑辣的嗎?”

    崔嫵站在?謝宥背后,威脅的眼神似要趙琰扎穿。

    謝宥不?欲與人談論自己夫人的行事性情如何,只問道:“六大王問起這?個,是臣的夫人在?慶壽殿有何失禮之處?”

    “那倒沒有。”

    “那便好,她從未獨自?進過宮,更遑論面見貴妃娘娘,雖面上鎮定,想來心里?必定惶惶不?安,臣先帶她回家安置妥當,少陪了。”

    謝宥說罷,牽著崔嫵上了馬車。

    這?個謝三郎……跟他在?這?兒打太極呢。

    趙琰無趣地拍拍肩輿:“回吧!

    —

    慶壽殿的客人已經離去,榮貴妃兀自?又坐了好久。

    當初王靖北以軍權投效,又知道她二十年前曾丟過一個女兒,愿意私下?為她在?民間?找尋,榮貴妃才肯開口為他求情。

    可二十年過去了,她的小融兒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真?的還能找回來嗎。

    現今,她忽然又遇著這?么個人,會不?會是老天爺可憐她,把女兒重新?送回她身?邊了?

    會是她嗎?

    可她說自?己從未去過信州。

    會不?會是她年紀太小,不?記得了?

    榮貴妃不?肯輕易死?心:“去崔家問一問,崔嫵到底是不?是真?的從小就生在?江南!

    “她不?是還有一個狀元哥哥嗎?本宮想見一見他!

    想來想去,她實在?不?知道還有哪些破局之法。

    等趙琰回來,榮貴妃還在?那里?坐著。

    “娘娘,您怎么了?”

    趙琰看到她額頭上都是汗,拿帕子替她擦去。

    榮貴妃拿下?帕子,道:“阿娘沒事,只是……天太熱了!

    趙琰又吩咐:“快把冰鑒抬近些!

    “我的琰兒這?幾日?怎么這?么孝順?”她既高興又不?解。

    “就是——”趙琰有點不?好意思,“死?里?逃生,失而復得,兒子知道什么于自?己是最重要的,才格外珍惜。”

    聽到他這?話,榮貴妃心中?不?知多?熨帖,直摟著他喚“乖孩子”。

    “還有一個,娘娘,你有沒有覺得崔氏有些像……”

    趙琰仰頭小心觀察著母親的神色。

    榮貴妃眼中?泛出光彩,握住他的手:“你也?覺得她像我是嗎?”

    “娘娘,這?是不?是緣分?”趙琰覺得格外奇妙。

    榮貴妃拍了拍他的手,“或許她真?同咱們有緣呢,我瞧著她……像你姐姐!

    “什么姐姐,娘娘不?是只有我一個孩子嗎?”趙琰心底涌出一絲異樣,變得不?安起來。

    “阿娘當然只有你一個孩子,只是說若你有一個姐姐,該就是這?樣的,二娘子到底救了你,你日?后見著她,多?敬著護著些,好不?好?”

    趙琰確實想有崔嫵這?么一個姐姐,但她要真?是自?己親姐姐,那心情又不?一樣。

    她若是自?己的姐姐,趙琰對她再好也?無妨,但若是阿娘的親女兒……

    這?么多?年,阿娘始終只有自?己一個兒子,趙琰習慣了獨占她的關愛,要是再多?出一個孩子來,阿娘的關愛和注目分一半出去,他萬分不?愿意。

    見她否認,趙琰安下?心來:“不?用娘娘說,琰兒當然也?會護著她!

    “阿娘的琰兒長大了!

    榮貴妃欣慰,也?是為娘的該為他計較打算的時?候了。

    “阿娘,我想辦一場宴會,最好還是借您的名頭辦。”

    那樣爹才會愿意露面。

    “嗯,什么宴會?”

    “名頭無所謂,只是想讓阿爹知道,魏國公已經留不?得了。”

    趙琰經謝宥提點,已經想出了對付魏國公的招。

    “既然如此,阿娘正好也?有幾個人要請!睒s貴妃已經想好名目了。

    —

    馬車上。

    崔嫵靠著謝宥,閉上眼睛假寐。

    可謝宥已經聽到了她壓抑的嘆氣聲,“心情不?好,是受委屈了?”

    她把臉都壓在?謝宥胸膛上,悶悶地說:“沒有,貴妃娘娘很好,官家還給我封了誥命,鳳陽郡君呢!

    謝宥把她好好抱住:“那怎么不?見咱們的鳳陽郡君笑一笑呢?”

    “我就是突然想我阿娘了!

    她孤零零躺在?信州城外墳塋里?的阿娘,死?之前已經一年沒有吃過肉。

    “是我不?好,那日?崔家出殯,同岳母分開你就出事了,到現在?也?沒回崔家一趟,要不?要我休沐的時?候陪你回去?”

    “不?用,這?事她也?不?知道,總回娘家讓她平白擔心而已,你抱我一會兒就好。”

    何況崔嫵也?不?想遇上崔珌。

    謝宥把她抱緊,為她驅散淋雨之后的寒氣。

    崔嫵刻意要把榮貴妃拋之腦后,取下?趙琰送的珠串給謝宥看:“六大王賞的,好看嗎?”

    “不?好看。”

    謝宥確實不?覺得好看,這?應該不?算違心之語。

    渾然不?知說這?話時?,自?己已經眼睛向下?,嘴巴朝上,根本沒去看。

    “。俊

    崔嫵又仔細瞧,每一顆都是珍品,湊在?一塊兒還能難看嗎,“難看在?哪兒?”

    謝宥仔細斟酌著話:“和你哪條裙子都不?襯,這?珠串不?似女兒家戴的,粗獷了些。”

    說完他抿緊了唇,為自?己越發失了公允的話而羞赧。

    “是襯你些,不?然你戴好了!贝迡嘲阎榇畳煸?他金魚袋的旁邊。

    謝宥取下?珠串,放在?一邊:“沒什么好看的,罷了,你喜歡就拿著吧!

    “那官人給我買幾身?襯這?串珠鏈的裙子吧!

    “元瀚,去相國寺。”

    崔嫵不?解:“不?是回家嗎?”

    “給你買幾身?最不?襯這?珠串的裙子,還有最襯你的首飾。”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怎么挑衣服首飾,自?己的衣裳都是阿嫵挑的,所有只要是阿嫵喜歡的,定然不?錯,只這?個珠串除外。

    崔嫵被謝宥的話逗笑了,“我只是玩笑而已。”

    過了片刻,她后知后覺仰頭看他:“阿宥,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

    兩個人對視著,崔嫵在?等他回答。

    謝宥忽地把她抱起來。

    在?承認和狡辯之間?,他選擇了沉默。

    “那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呀,脾氣也?差,他陷于危難被我救起,才對我好些,阿宥,這?個醋你也?吃呀?”

    崔嫵既驚訝,又覺得好笑。

    “我知道……”

    他把臉貼在?崔嫵心口,少有的無措,跟娘子央求道:“所以你現在?別說話,也?別看我。”

    崔嫵的心驟然間?軟得一塌糊涂,同時?又變得極為不

    ?安。

    若他那么在?乎自?己和別的男人有牽連,連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都介懷,那來日?徐度香出現在?他面前……

    該是怎么樣的呢?

    偏偏她最能體察謝宥的獨占之心,她對他亦然。

    就是明白,才擔心來日?。

    —

    封誥命的圣旨緊隨著他們歸家送到了謝府。

    云氏終于展顏一次,但又覺崔嫵實在?是沾了自?己兒子的光,以那個出身?,也?只能贊一句“崔氏命好”。

    高氏酸得不?行:“官家還真?是愛重三郎君,升官才多?久,就給崔嫵封了誥命!

    說著,眼神就看向身?側的謝宸。

    她們都不?知道崔嫵救了趙琰的事。

    謝宸志不?在?官場,被娘子盯著,反瞄她一眼,打消她的希冀:“咱們屋里?你說了算,我都要沾你家里?的光,你什么時?候能耐大了,給我掙個誥命官人來,我也?能當!

    高氏氣得捶他,“怎么就嫁了你,我怎么就過得那么窩囊呢,你還先人一步呢!混成現在?這?樣像什么樣子!”

    謝宸躲著她的拳頭,不?滿道:“你也?先人一步嫁了呀,有些事,它就是趕巧不?趕早的嘛,晚一點,這?誥命不?就你來當了?”

    “你還敢編排我!”高氏氣得都哭了。

    “行!我錯了錯了,你哭個什么勁兒,”謝宸趕緊去哄,“這?日?子哪里?虧待你了,沒少吃沒少穿,強出那個頭做什么?”

    “強出頭?我家四代公卿,我現在?連一個江南土丫頭都比不?過了,我強出頭?這?日?子還過個什么勁兒!”

    二房院子里?的動靜不?小,閔氏本要邁進來的腿又收了回去。

    閔氏的侍女紫竹道:“娘子,高家也?不?能靠一輩子啊,咱們還去討好她做什么,不?若去藻園那邊?”

    閔氏笑道:“崔氏太聰明了,由?不?得我們糊弄,但只要不?惹到她,她也?不?會來作?弄我們,根本無須去討好,至于高氏……沒人捧著她,她是會找麻煩的!

    崔嫵不?肯捧著她,就只能由?自?己來。

    要是這?個家里?沒有高氏就好了。

    第042章 加更

    晚間云氏召集了息婦和孩子們在一塊用飯, 人人都在賀崔嫵的?喜,只有高氏埋頭用飯,不?言不?語。

    散了晚飯, 眾人各自?回屋。

    崔嫵在經過高氏時,特特讓妙青端著朝冠大衫跟在身后,還嘆了一口氣:“你說這天大的?好事?,二嫂你都沒討上,怎么就落我?頭上了呢?”

    高氏翻了個白眼。

    不?就是一個誥命嘛!眼皮子淺的?東西?, 誰稀得!

    渾然?忘了自?己在屋子里和謝宸鬧的?那一陣。

    她反唇相譏:“水月庵的?事?你忘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反正也是身子虧損, 老天爺才可憐你, 讓你好好長一回臉而已?!

    崔嫵早就知道她要?翻出舊事?來,便無奈道:“那的?確是一場大劫難,要?不?是官人體貼心疼,我?還不?知道怎么熬過來呢,就如?同今日,他一升任司使, 就給我?請了誥命,我?道是為什么,他只說什么讓我?安心之類的?話,生怕我?不?開心,

    不?知道二嫂你懂不?懂, 那種什么都不?說,官人就把所有事?都扛下?來, 一切都打點好的?感覺?算了, 二伯也是有本事?的?,想必二嫂想要?什么, 他也一樣會掙來,唉,也不?知官人打江南替官家辦完差事?回來,又是怎樣一副光景呢,

    常言道‘女子生得好不?如?嫁得好’,我?終于是明白,這恩寵再?多?些,藻園的?庫房都要?放不?下?了,嫂子也要?多?督促些二伯才是,謝家人人都得官家嘉賞,才能長盛不?衰,不?是嗎?”

    崔嫵唧唧歪歪一堆,高氏嘴都要?氣歪了。

    怎么每一次都讓她這么得意!

    等崔嫵走了,閔氏悄步跟上高氏,勸道:“二嫂嫂莫生氣。”

    “我?怎么會不?生氣!”

    “二嫂嫂的?,謝家這一代魁首除了三郎不?做他想,板上釘釘的?事?,將?來整個家族都要?仰仗三房,何必同三嫂鬧得不?愉快呢?”

    “這不?是她自?己來找不?痛快嗎?何況你沒看見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沒見過好東西?,一個誥命而已?,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我?娘還是國夫人呢!”

    閔氏提點道:“二嫂嫂怕什么,雖說現?在讓三房搶了先,但你不?是說三嫂身子有異嗎,既然?子嗣艱難,下?一代成材的?是哪房可就說不?準了。”

    高氏慢慢回轉過來,是啊,三房現?在得意有什么用,崔嫵是實打實壞了身子,她今朝得意,晚景卻必然?凄涼,三郎君為了美色再?糊涂些時日,她的?筱兒不?就先人一步了嘛。

    那頭閔氏還在說:“咱就說大房的?慶哥兒,已?經能寫詩了,家塾的?夫子都夸贊他有麒麟之才,說不?準咱家下?一個宰輔大相公就是慶哥兒呢!

    高氏斜了她一眼:“你覺得我?的?筱哥兒不?配?”

    慶哥兒那個親娘通奸的?,能成什么氣候!

    閔氏遲疑道:“筱哥兒到九月也才兩歲,怕是請先生開蒙都嫌早吧……”

    “筱哥兒不?到一歲就會喊阿娘,比別個聰明百倍!”

    早晚,高氏會掙回這口氣。

    一回房中,高氏就環顧了一圈,問道:“謝筱呢?”

    侍女道:“筱哥兒晚飯用得多?了,奶娘正抱著在東廂睡覺呢!

    “去把他捉過來!還有,當初教三郎君那位先生,明日請到府上來,給筱兒開蒙!”

    高氏躊躇滿志,非要?把自?己兒子培養成比謝宥還要?出色的?人物不?可。

    藻園里。

    跟著圣旨一起來的?,還有榮貴妃的?請柬。

    “趙琰要?選陪讀,帖子送到咱們府上做什么?”崔嫵一點見他們的?心情都沒有。

    “他該是想到應對之策了。”

    謝宥催她喝了一碗姜湯,又敦促她去沐浴,洗去寒氣。

    崔嫵挑了挑他的?下?巴:“你急什么,是要?跟我?一道嗎?”

    謝宥一怔,戳戳她腦袋:“不?可凈想浮蘼之事?!

    她戲弄之心起,趴他背上咬耳朵:“我?也只是想一想,哪回真正辦事?的?不?是阿宥你呀?天這么早就催我?去沐浴,怎么,莫不?是想帶我?到哪兒胡鬧去?”

    “阿嫵——”謝宥拉長的?聲調好似告饒,無奈道:“今年不?知天時還是怎的?,你總染風寒,我?才想謹慎些,快去吧!

    崔嫵打蛇隨棍上:“好吧,我?知道你對我?最?著緊我?了,是不?是?”

    他笑起來格外好看,一副拿崔嫵沒辦法的?樣子,“是。”

    “不?行,你得重復一遍啊——”

    謝宥摸摸她的腦袋:“是,我?對阿嫵最?著緊了,快去吧!

    “喊我?一聲心肝!

    “……”

    在崔嫵的?不?依不?饒之下?,謝宥終于喊了一聲:“心肝!

    “聽不?見。”

    “心肝……”謝宥還附贈了一口。

    他是真的忍不得崔嫵這磨人的?樣子,改親作咬,既是嚇唬她也是情不?自?禁。

    兩個人為著沐浴這小事?拉拉扯扯,浪費了許多?時間,最?終,崔嫵跟他討了一個綿長的?香吻,才悠悠去了凈室。

    她就是喜歡重規矩有原則的?謝宥,這讓他對她的?一切遷就和讓步都格外有價值,令崔嫵獲得的?愉悅感翻倍。

    馬車上那點憂慮已?經被她拋到了腦后,來日的?事?來日再?煩,知道謝宥比預想中要?在意她,崔嫵更肆無忌憚,同他親昵、索取……

    等沐浴出來,就看到謝宥正握著那根黑金的?手杖。

    崔嫵趴在他背上,點了點堅硬的?杖身:“這根手杖,找到它的?主人了嗎?”

    微濕的?發尾貼上他的?臉頰,謝宥眉頭都沒皺:“找不?到,沒有來處,那個送東西?的?小廝

    也跟消失了一樣,不?過……似乎和漆云寨有關?!

    撫摸著漆黑飾金的?杖身,謝宥眸光沉沉。

    崔嫵心跳漏了一拍,“何以見得?”

    “今日官家將?漆云寨的?令牌拿與我?看,我?才發現?,這木杖用的?木頭,和漆云寨的?令牌用的?是一樣的?木頭。”

    她怎么沒發現??

    崔嫵瞇眼仔細看,似乎真是一樣的?木料。

    可是不?對啊,方鎮山為什么啊,這狗東西?不?會給自?己下?套吧?

    黑金木杖在手里轉了個圈,謝宥仍在分析:“要?么是朝中有人與漆云寨勾結,那大抵是魏國公,要?么,漆云寨……是想拉攏我??還是說,有人想借此提點什么事?,栽贓的?可能卻不?大……”

    崔嫵聽他說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拿過那根手杖觀察了一下?,心中也有了猜測。

    她問道:“官家打算怎么處置那枚令牌?”

    “不?知道,官家沒說,召我?入宮只是為了巡鹽的?事?,不?日應該就會下?旨,先往登州的?幾個鹽場巡視,再?下?江南東西?路見鹽商,鹽官,這一趟非一年不?可回轉,我?想帶著你一塊兒去,到時再?請外任,咱們幾年內都不?必回京。”

    “為何要?請外任?”

    謝宥只看著她不?說話,官家說回來便可拜相,但家不?安何以安天下?,他不?愿在朝中冒進,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劄子賬本所言不?可盡信,不?若請個巡查的?差事?,看盡這靖國百姓和地方官,萬事?有數,才能做一個好官。

    還有,他既不?能對母親不?敬,也不?愿妻子再?受委屈,夫妻倆離開季梁,只他們兩個人,阿嫵該是萬事?無憂的?,就是孩子的?事?,天高皇帝遠,再?催也難。

    可崔嫵不?想走。

    她的?生意還在京城,搭上了趙琰這條線,很多?事?都施展得開,崔謝兩府又還有些仇怨未消,讓她離開,根本不?可能。

    謝宥走了,雖說難免寂寞,但一個男人而已?,哪有她自?己的?事?情重要?。

    見謝宥久不?說話,她推脫道:“這事?還沒定下?,到時候再?說吧!

    說著起身吹熄了蠟燭,要?去睡覺。

    氣氛沉悶下?來,謝宥在黑暗中跟上她,幾句含糊的?低語,女子的?聲音變得委屈,依在他懷里。

    昏黑帳中,“嗞嘖”有聲,有雪色衣衫滑落,而后,是往復脆涼的?聲響。

    —

    收到崔信娘病重的?口信,崔嫵并不?驚訝。

    從崔雁出殯那日看,崔信娘已?經是風中殘燭,不?剩多?少時日了,殺崔信娘用不?到什么詭計,她現?在要?做的?,只剩誅心了。

    有謝宥巡鹽的?事?在,崔嫵其實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季梁久待,此事?該盡早辦完了。

    “我?正經該回去探望一下?大伯母,妙青,讓人套車去吧!

    “是!

    一行人出了藻園,經過二房的?棲云館時,就聽到里面傳來孩子尖利的?哭叫聲,聽得人忍不?住皺眉。

    崔嫵問:“那孩子怎么了?”

    楓紅道:“聽說二夫人在抓筱哥兒的?課業呢。”

    “才一歲多?的?孩子,不?多?睡覺,抓什么課業啊!贝迡持皇瞧婀至艘痪,沒有多?加理會,畢竟那不?是自?己的?孩子。

    回到崔家,崔嫵照舊先去看了崔父崔母,正好崔珌也在。

    崔珌雖然?已?經離開輪椅,但眼下?只能走上兩步,要?如?正常人一般行走,還需時日。

    但兒子還有機會好起來,孟氏已?是感激老天垂憐。

    他此刻正坐在交椅上,一縷陽光落在青衣衣袂,崔珌五官不?濃不?淡,溫潤細致,正如?匣中明珠,靜聽孟氏和崔嫵絮叨閑話。

    “家中一切都好,只是你大伯母不?好,見天的?請郎中,你伯父要?顧著衙門的?差事?,本來雁姐兒過世了,這些事?瑋哥兒該擔起來的?,但他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孟氏雖然?不?喜崔信娘,可到底是一條人命,只可憐她要?強了一輩子,早早就要?油盡燈枯,也是可憐。

    崔嫵撐著臉聽,實則在發呆。

    崔父崔母這樣好的?人,為什么會養出崔珌這樣的?性子來?

    兄妹倆自?水月庵一別后,就沒有再?過,連崔雁的?喪事?,崔嫵都刻意避著他,崔珌更沒勉強去見她。

    他也不?知道崔嫵被劫持的?事?。

    聽孟氏說起大伯母的?病,他接口道:“大伯母最?是疼愛崔雁妹妹,她去世于大伯母打擊太大,該是崔瑋在床前盡孝,讓大伯母早日想開了,莫郁結在心,病才能早日好起來!

    “很是,很是,嫵兒,上回你們吵得厲害,若她有個三長兩短,外邊人的?嘴怕是要?扯上你,若是愿意,你就去看看她吧!

    “莫要?多?想,阿娘只是擔心大伯母若不?幸過身,別人會拿你們爭執的?事?來攀誣你,你過去做個樣子,咱們到外邊也好解釋!

    崔珌聽著她們拉家常,不?時搭兩句話,真似一個思慮周全的?好兄長。

    崔嫵乖巧點頭:“大伯母既然?病重,我?去瞧瞧她吧,當日意氣用事?,早該給她賠禮的?!

    出門的?時候,崔珌喚道:“阿嫵等等!

    原來他重新?坐回了輪椅,要?隨她離開,崔嫵驟然?有些不?舒服。

    “阿嫵!

    “阿兄……”

    看著崔嫵戒備的?眼神,崔珌無奈笑道:“后來回去,你同謝宥怎么樣了,謝家人可有為難你?”

    崔嫵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該是答很好,還是答不?好呢。

    “不?用怕我?,還是說,阿嫵只是緩兵之計,心里已?經不?把我?當哥哥了?”

    崔嫵仍舊避而不?答:“不?是阿兄在和我?鬧別扭,不?肯同我?說話的?嗎?”

    他落寞道:“一直是你不?肯見我?!

    索性崔珌沒有久談,是以福望推著輪椅離開了。

    —

    因崔珌這一遭,崔嫵對將?要?辦的?事?多?了幾分猶豫。

    可是難得出了謝家,錯過這一次,也不?知道崔信娘有沒有命等她下?一次。

    “你們去把前后門守住,別讓人靠近!

    劉選已?經提前把人支開,崔信娘的?院子里沒了人,崔嫵還是留了一分謹慎。

    妙青上一回已?經吃了教訓,這次絕不?會再?讓人靠近:“放心吧娘子,這次再?來人,得從奴婢尸首上踏過去。”

    崔嫵揚了揚下?巴,妙青在屋外喊道:“聽聞大伯母病重,官家新?封的?誥命夫人來看你來啦!

    “咳咳咳咳!”咳嗽聲太過劇烈,讓人疑心屋里的?人要?把肺咳出來。

    一進屋就有一股濃重的?藥味兒,崔嫵揚起帕子企圖揮散些。

    崔信娘本來在睡覺,被妙青一嗓子嚷醒了,聽到崔嫵當上誥命,更是一口氣上不?來,咳個不?停,沒一會兒帕子就紅了。

    崔嫵跟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坐下?說話:“前兩日進宮得官家封了個鳳陽郡君,特意回家報喜,想了想大伯母祖上也封過誥命,就來問問,各處都有什么要?禮數,平日年節宮里來人都是怎么打點的??”

    一進來,絕口不?提什么賠禮,只是說“請教”。

    崔信娘病重,見到崔嫵心情更差,開口就不?客氣:“什么狗屁誥命,來我?面前得意什么?”

    “哪里就得意了,請教而已?,大伯母不?答,是不?想還是不?懂?啊,差點忘了,祖上當太師的?時候,大伯母還沒出生呢,從前日日聽您提起,還以為您知之甚詳,細細算來,你似乎見都沒見過!

    崔新?年被激得不?用人扶就坐直了身子:“哼,你不?過是想來耀武揚威罷了,少在這兒裝模作樣的?!”

    “大伯母錯怪我?了,您這樣子離死期也不?遠了,晚輩在將?死之人面前有什么好耀武揚威的?呢,對了,大伯母今日的?藥喝了嗎?”

    “將?死之人”四個字刺痛了崔信娘,崔信娘沒什么可掛念的?,見不?得她如?此得意,索性把自?己做的?事?都說了說出來。

    她咧著嘴笑:“你還不?知道吧,你成親的?時候我?早在你

    的?首飾衣料里做了手腳,這一年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就沒懷疑過嗎?”

    沒想到崔嫵輕輕回了一句:“知道啊,不?然?怎么會把崔雁給殺了呢!

    第043章 復仇

    崔信娘猛地抓住被子, 凹陷的眼窩里眼珠渾濁顫抖,“你說?什么?”

    “啊,你不知道?啊, 這事崔雁早就當著我的面說?了?,所以她就死了?嘛,死之前還把罪都攔到了?自己?身上,盼著她娘能?給她報仇呢。”

    崔嫵在?起身走到崔信娘,彎腰認真打量她:“大伯母, 讓我看看,你打算怎么給崔雁報仇呢?”

    眼見她又要咳嗽, 崔嫵嫌惡地退開。

    咳完的崔信娘反倒恢復了?些許氣血, 只是脖子脹粗,拼命拍打著床沿:“你究竟是為什么?到底為什么!”

    從前她就想不明白,這個二?房的小女兒為什么這么討人厭,總跟她不對付,就連靈堂上都寧愿撕破臉,也?不讓步半分,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

    偏偏除了?大房,她對所有人都笑?顏相向,無人能?挑出她的錯來。

    可崔嫵沒有一點來由,怎么就這么恨她們, 到底是為什么?

    “你為什么這么狠毒!”崔信娘竭力質問她。

    門被“嘎吱——”推開, 端著藥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崔信娘更加激動:“官人!官人!是她害死了?雁兒!抓住她,我要她償命!快抓住她!”

    崔嫵笑?著喊道?:“爹爹, 你來了??”

    這一聲如同一只巨手, 瞬間就把崔信娘的脖子掐住,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

    爹爹……

    爹爹……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信娘枯黃的臉翻出一層死白, 搖搖欲墜:“什么爹爹,你這小賤人在?喊什么?”

    崔嫵好?整以暇:“爹爹,送崔雁去?死也?有你的份,不如你跟她說?說??而且這藥現在?不喝也?罷,反正根本治不好?人,也?毒不死,白給她灌水罷了?!

    “劉選——”崔信娘凄厲喊道?。

    劉選放下了?藥碗,坐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說?道?:“信娘,是雁兒咎由自取,她想害死嫵兒在?先。”

    他等這一天也?很久了?。

    終于可以把一切攤開來講。

    “你們……你們……”崔信娘手顫抖起來,疑心自己?在?做夢,“你們在?說?笑?嗎?”

    “嫵兒是我和萍娘的女兒,十二?年前你讓丁婆子去?信州找人奸污殺害了?她,幸好?嫵兒命大活了?下來,今日,我們是來找你索命的,”

    崔信娘,你不但害死萍娘,還要害嫵兒,即使她看起來跟你無冤無仇,你如此刁鉆惡毒,會有今日,全是罪有應得。”

    劉選越說?越激動,想到這些年的做小伏低,他簡直活得不像個男子,外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嘲笑?他懼內,恥笑?他是一個贅婿,能?過好?日子也?是仰人鼻息罷了?。

    忍辱多年,早該一次算個清楚!

    “不,不是,你不是……”崔信娘使勁搖頭,不肯接受。

    她的夫君呢,二?十年如一日待她好?的夫君呢,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是!

    劉選還在?繼續說?:“這二?十年,我從未有一日忘了?萍娘,你害了?她的命,讓我女兒流離失所十數年,崔信娘,我沒有一日不恨你,你尖酸刻薄,刁鉆丑陋,從一開始我就不愿意娶你,卻在?你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就范,實則一看到你我就惡心,知道?真相時,我更恨不得一刀殺了?你!”

    崔信娘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哭得渾身顫抖:“為了?這個……為了?這個你就害死了?雁兒?”

    “可那也?是我們的女兒啊!我拼死給你生下的雁兒,就這么被你害死了??你是她親爹,你個畜生!”

    劉選矢口否認:“她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生了?一副跟你一樣歹毒的心腸,這都是她的命!”

    崔嫵聽得有些想笑?。

    劉選對阿娘二?十年來所謂的難以忘情?,不過是對崔信娘在?這個家里作威作福的不滿,和自己?忍辱的不平罷了?。

    他越討厭仗著出身對他頤指氣使崔信娘,才對舊日溫婉賢良的萍娘難以忘懷。

    若真鐘情?,怎么會在?崔信娘生了?崔雁,父母離世之后才敢坦白自己?還有個妻子,怎么會只是見舊家被占,妻兒俱死就離開了?,未曾多方打聽呢?

    此人虛偽懦弱,薄情?寡幸,比崔信娘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崔信娘相信就夠了?。

    她此刻面容蠟黃枯槁,強撐著身體,被辜負的感情?腐蝕著她的心臟,病重、真相、夫君的背叛一起到來,崔信娘無處可躲。

    想要從二?十年的美夢里醒過來,面對真實的劉選,她都做不到:“這么多年,崔家一切都給了?你,你真就一點也?沒有感恩?我給你生的兩個孩子,你就沒有一點,沒有過一刻……覺得我是你的妻子?”

    “沒有!”

    劉選終于抓到機會吐出這么多年的苦水,怎么會放過她,

    “好好的女兒被養成了跟你一樣刻薄惡毒,瑋兒更一無是處!他們全是你教出來的,你根本不配當娘!

    你做一個妻子更讓我厭煩惡心,一輩子都在?虛張聲勢,句句不離太?師之門,拿出去?說?有誰會理你,平白讓我丟人現眼!

    這么多年你爹娘死了干凈,門里門外哪里不是我支應,你還敢對我頤指氣使,我為何要感恩,我欠你們崔家什么?崔信娘,我早容不下你!”

    “劉選!你好?!你好?啊!”

    崔信娘痛徹心扉,拼命撕扯著自己?的衣服,面皮,似乎想要把自己?徹底扒開、撕碎,不必再?被心痛侵占,或是仍舊不甘心,想借發瘋證明,劉選還是有一點在?乎她這個妻子的。

    可劉選給予的,只有指責,字字沁毒的話?,讓崔信娘二?十年的日子都成了?轟然倒塌的樓閣,澆滅了?她的生志。

    “嗬!嗬!嗬啊——!”她突然發出了?古怪的聲音。

    崔信娘翻起了?白眼,原來她一口氣順不過來,堵在?胸口,怎么也?呼吸不了?,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她伸直了?手臂,想要求助,想要一只手幫她把呼吸順過來,卻只扯得到床帳。

    崔嫵看她扯斷帳子,直挺挺摔下了?床榻,問道?:“爹爹要去?給她請郎中?嗎?”

    劉選氣喘吁吁:“不……不必,她罪有應得!

    崔信娘今日不死,他們父女的事就會暴露出去?。

    兩個人就靜靜看著,看崔信娘掙扎,扭曲。

    崔嫵看著她瀕死的模樣,又想到了?她阿娘死的那天。

    庭中?雨水漫過小腿,她要借著雨水才能?將阿娘僵冷的尸體挪動,她半張臉浸在?水里,晚上來到崔嫵的夢里都是濕漉漉的。

    那時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二?年有余。

    沒過多久,崔信娘連聲音都沒有了?,整個人一動不動,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

    劉選盯著崔信娘,崔嫵就看著劉選。

    她看不到劉選眼中?有一絲后悔。

    “爹爹,她是死了?嗎?”

    劉選走過去?將崔信娘扳正,像翻一塊木板一樣僵硬,手掌觸碰到的血肉的溫度慢慢降下,連鼻息也?停了?。

    她雙目瞪突,死死盯著前方,端的是死不瞑目。

    “死了?……”

    劉選立刻收回?了?手,站起身想出去?,但看見女兒還在?,又站定:“女兒,你快走吧,爹爹這就要去?報喪了?,今日就當你沒來過。”

    崔嫵看了?崔信娘的死狀一會兒,挽了?挽袖子,朝劉選走去?:“爹爹,這段日子多謝你,讓嫵兒馬上就要大仇得報了?。”

    看著女兒走近,劉選揚起勉強地笑?:“這也?是爹爹的心——”

    話?還沒說?完,劇痛襲來,劉選僵木了?一下,低頭看去?,一把刀扎進了?他的肚子。

    崔嫵用力將刀旋轉,扎得更深,回?視著他震驚不解的眼睛,“只要再?殺了?你,阿娘就算是真正大仇得報了?!

    她挑了?個不錯的位置,血沒有飛

    濺出來。

    “嫵兒你……”

    要說?話?的嘴溢出鮮血,輪到劉選想不明白,女兒為什么要殺他。

    他是他爹!他幫了?她那么多!

    她笑?得溫婉:“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不會以為我真是你的女兒吧?”

    劉選身子一震,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她若不是自己?的女兒,怎么會有萍娘的遺物,怎么會對萍娘的事的如數家珍,還親手埋葬了?萍娘……

    崔嫵好?心同他解釋:“二?十年前,阿娘確實身懷有孕,可她獨自到井邊打水,被別人的水桶撞了?一下,生下的是一個已經死掉的男胎,我是阿娘撿回?來了?,你不知道?吧?”

    那時萍娘失去?了?腹中?孩子,又聽聞夫君隕難,萬念俱灰之下,想在?家中?棗樹上吊時,看見了?墻外一個被人丟棄的襁褓。

    她把崔嫵抱了?回?去?,日子雖然艱難,但慢慢也?能?過下去?了?。

    她就算不是親生的,萍娘也?對她付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好?。

    所以,為了?阿娘,崔嫵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看著他不可置信的眼睛,崔嫵笑?道?:“就是這個表情?,我想看好?久了?。”

    “水月庵上,親手將自己?女兒推出去?送死的滋味不錯吧!

    “你——”劉選腦門崩起了?青筋。

    回?想一路,被她哄騙著害死了?女兒,氣死了?崔信娘,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自己?竟然伙同外人害死了?自己?的親人!

    劉選呼吸格外急促,血滲出更多。

    “我,我不怪你……你是萍娘的女兒……”他企圖借此喚起崔嫵的一點良知,“嫵兒,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去?給我……”

    就在?這時,門被踹開了?,崔嫵甚至沒有轉頭去?。

    門外站著一個人,巨大的狼頭披風下是一身鐵甲,讓男人本就高大的身軀像山一樣偉岸,他一臉寸長的絡腮胡,仍遮不住英俊挺拔的五官,長眉入鬢,一雙狼眼黑沉深邃,但少有人敢直視。

    雖已年近四十,男人仍舊春秋鼎盛,神態睥睨,腰間兩把沉鐵鑄就的八棱水磨鋼鞭,似乎輕輕一敲,就能?把人的顱骨敲碎。

    是方鎮山來了?。

    崔嫵眼中?不見驚訝,她在?進崔府大門的時候就看到了?影壁上方鎮山留下的白狼頭。

    方鎮山打眼一看:“喲,在?殺著人呢?”

    “我今日本來不打算殺他的,既然你來了?,正好?背鍋,干脆就殺了?吧!

    崔嫵一刀拔出,血濺在?臉上,

    她取出帕子嫌惡地擦掉。

    方鎮山也?不在?乎她讓自己?背鍋,道?:“你殺人是越來越順手了?,不過這把刀不好?,殺人不夠利落。”

    說?著從長靴里抽出一把銀紋短刃,“這一把,見血封喉,你覺得怎么樣?”

    劉選捂著血流如注的肚子倒在?地上,他想要呼救,崔嫵接過方鎮山的短刃,一刀封喉。

    沒費多少力氣,這把刀確實好?用。

    “伯父,一路好?走吧!

    至此,阿娘的仇算是報干凈了?。

    她慢慢擦掉身上的血腥,將帕子丟在?床邊,成了?崔信娘嘔血擦拭的其中?一塊。

    “這么明目張膽,你難道?不想在?季梁城待下去?了?,要跟我回?漆云寨?”方鎮山坐到了?她原先的位置上,還挺高興。

    崔嫵不答,把銀紋短刃丟回?去?,“你來季梁做什么?”

    “魏國公不是欺負了?你嘛,我找他說?點事。”

    崔嫵皺著眉頭,恨鐵不成鋼:“你腦子清醒一點好?不好?,抓我那些殺手都死光了?,魏國公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你去?找他做什么,檢舉本誥命夫人?”

    “誥命夫人是什么玩意兒?”方鎮山一個大老粗不懂。

    “就是尊貴,就是體面,是那邊那個死人想要卻夠不到的東西!贝迡持钢扌拍,皺起的鼻子像個得意的小狼崽子。

    “不能?吃不能?用,跟你們女兒家喜歡的花兒粉兒啊一樣,煩人得很!”

    死老狗!崔嫵一掌拍在?他背上:“還有,謝宥那根手杖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鎮山嘿嘿一笑?:“成親的時候老子不能?露面,現在?送他點禮物怎么了?,況且老子送手杖的時候,哪里會知道?你把令牌也?丟了?,還落到狗皇帝手里……沒用的東西!”

    “比你有用,沒有晉丑,你坑坑都踩,是吧?”

    “晉丑……”方鎮山都不樂意說?他,“現在?寨子里缺點腦子清楚的,你要不今日就跟我走吧!

    “缺人就茍著,”她拍了?拍手,“反正我是不可能?回?漆云寨的!”

    那鬼地方蛇蟲鼠蟻出沒,冬寒夏悶,既無亭臺樓閣又無奴仆美食,滿山的漢子晚上打鼾聚為雷聲,氣味更是難以忍受,有什么意思!

    何況她才剛封了?誥命,又報了?大仇,不好?好?享受富貴日子,有毛病才去?山里吃苦。

    方鎮山有時根本弄不清她在?想什么,崔嫵也?什么都不會跟他說?。

    原本崔嫵嫁到京城高門之中?,他就不太?樂意,當初她不想跟一群蠻流子待在?寨子,去?崔家學些詩書氣韻也?就算了?,結果還跟到了?京城來,最后竟自己?把自己?嫁了?。

    方鎮山當時氣得拍碎了?一張桌子,成親是這么草率的事,連問一問他都不愿意?

    實在?令人寒心!

    方鎮山只以為她是對自己?有怨氣,拇指刮過刀刃,悶悶問道?:“你官人對你好?嗎?”

    “再?好?不過!

    “那就好?,我走了?!

    這人來得快去?得也?快。

    崔嫵喊住他:“方鎮山,你是不是缺銀子使?”不然怎么會想著跟魏國公做生意。

    方鎮山站定了?步子,轉頭咬牙道?:“方定嫵,沒有老子搞不定的事,銀子的事就是狗屁!”

    崔嫵也?不客氣:“老娘不姓方!你最好?再?往朝廷的套子里鉆一次,早點死了?省事。”

    “悖祖的玩意兒,老子早晚弄死你!”

    崔嫵低嗤一聲:“現在?不弄死我,你就是孫子!”

    “滾滾滾!”他不想再?吵,使勁兒擺手,大步往門外走。

    看著那甩動的狼皮出了?屋子,崔嫵忽然問道?“方鎮山,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來的?”

    方鎮山步子一頓:“你能?怎么來的,你娘生的你!”

    “生我的女人叫什么名字,現在?去?哪兒了??”

    “不知道?,不過老子早晚找到她!”說?到這個,他咬緊了?后槽牙。

    “找到之后呢?”

    方鎮山不耐煩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說?,老子沒空想女人的事!”

    他還有大事要做,要是找到那個不辭而別的女人,方鎮山絕對不放過她!

    她還不放過他:“人借我使一使,這個鍋要背住啊!

    目送方鎮山消失之后,崔嫵長出了?一口氣。

    被捂住嘴的妙青沖過來,“娘子,他們把我和楓紅抓住……”

    “沒事,”崔嫵擺擺手,“好?險,差點就要把銀子送出去?了?,幸好?他不要。”

    第044章 不安

    “啊——”

    青天白日里, 崔宅傳出一聲尖叫。

    “救命。 

    崔嫵一邊喊一邊跑出了大?房的院子,一個?提刀的蒙面壯漢追在后面,廊廡的盡頭, 卻看到?了讓她皺眉的人。

    是崔珌在那里候著。

    見到?跑出來了崔嫵,他似乎并?不意外,朝她展開了懷抱,像是剛好知道?她會跑出來。

    崔嫵繼續往前跑,只能撞進他懷里, 她這?個?戲頓時不知道?怎么演,若是猶豫一秒, 就被人看穿了。

    “阿兄救我——”

    她帶著不安喊了一聲, 想站定或躲到?他身后去,卻被崔珌攬在了懷里。

    “好阿嫵,別怕!

    崔珌撫著她的背,臉朝向就要沖過來的壯漢,微微偏身擋住崔嫵,卻對大?刀不躲不避。

    一瞬間, 讓崔嫵想到?了從前。

    她十一歲時,跟崔家爹娘夜市游玩,被街市上的鬼面具嚇到?,就是這?么撞進他懷里

    的, 崔珌就是這?么哄她的, “好阿嫵,不怕不怕。”

    崔家爹娘也在一旁笑著哄她。

    其實到?崔家時, 崔嫵已不算年幼, 兄妹相處恪守大?防,有點小心?翼翼的意味。

    她刻意親近崔珌也是為了早日融入這?個?家, 也是這?一撞,讓兄妹之間的那點小隔閡徹底消失,崔珌對她的關?心?從此變得從容。

    她不是無?心?之人,崔家確實給了她家人的關?心?愛護,崔嫵再想報仇,也未想過去傷害他們。

    正?因如此,在知道?崔珌對她有脫離兄妹關?系的感情?時,崔嫵才會這?么失望惡心?。

    只盼崔珌早日回正?道?上,不要逼她徹底斷了和?崔家的關?系。

    在蒙面壯漢不知道?這?刀該不該劈下去的時候,“鐺——”福望出現擋住了大?刀,一根禪棍握在手里,兩方在窄小的廊廡中對峙。

    蒙面壯漢心?中一松,站定了,大?刀朝崔嫵一指:“把偷走的令牌交出來!饒你一條命!

    崔嫵大?喊:“我沒有拿什么令牌!那東西早就送進宮去了!

    崔珌將她的腦袋壓回自己的胸膛,說?道?:“閣下若是不走,待會兒可?就走不掉了。”

    蒙面壯漢顯然是不信的,一刀又要劈來,福望跟他打在了一起,壯漢的另一個?幫手緊接著也來了。

    動靜很快引得家丁在往這?邊匯聚,蒙面壯漢和?同伙見勢不妙,對視一眼,翻墻逃離了崔府。

    見人離去,崔嫵才松了一口氣,立刻要從崔珌懷抱中離開。

    可?崔珌不讓。

    崔嫵只好擦著眼淚,解釋道?:“那伙賊人突然闖進來,開口讓我交出什么與令牌,大?伯父要呼救,他們就把大?伯父殺了,我是趁機跳窗跑出來的,大?伯母氣急攻心?,如今還不知道?怎么樣呢,阿兄你快派人過去看看,快去府衙報官呀!”

    快松手啊——

    崔珌手臂收緊力道?,貼著她耳朵問:“這?就夠了嗎?那屋子線索怕是不少,阿兄再幫你添一把火,好不好?”

    “……”

    崔嫵的眼淚還掛在臉上:“你在說?什么,為什么要放火?”

    她都處置好了,可?不會留下什么證據!

    “沒有嗎?那就好!贝瞢佀砷_了手。

    妙青和?楓紅也追了出來:“娘子你沒事吧,怎么突然跑出來了?”

    崔嫵仍在看著崔珌,“你怎么知道?我會出事,在這?兒等著?”這?疑問只在心?中浮起,卻沒有問出口。

    崔珌好像知道?她想問什么,說?道?:“阿兄只是一直在院外等你,你若是尋常走出來,也一樣能看到?我,若是跑出來,阿兄就護著你!

    “多謝阿兄……掛念!

    崔嫵說?完就想離去,可?崔珌沒想放她走:“現在說?說?看吧,你為什么會想去見大?伯母?”

    “她是長輩,病重了,我要去探望賠禮,不是你們讓我去的嗎?”

    “崔雁是個?蠢貨,她能害你,一定不是自己一人所為,”崔珌洞若觀火,看出了崔信娘才是幕后主使,“你會放過真正?的幕后主使嗎?”

    崔嫵要報仇,難道?真就靈堂上氣一氣她就算了?

    現在崔珌算是看明白了,崔嫵對大?房的仇怨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方才你去大?房院子的時候我就想問,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反正?絕不是探望,現在那邊出事,要他相信是什么漆云寨做的,很難。

    面對崔珌的質問,崔嫵緘默不言。

    “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手冷不防被他拉住,眼前崔珌的臉放大?,她忙將臉撇向一邊。

    妙青和?楓紅嚇了一跳,想將她奪回來,又查看四周可有人聽見。

    “別怕,”崔珌緊緊抓住崔嫵的手腕,在她耳邊問道?,“你和?大?伯母一家的仇,到?底是什么?”

    “從將近十年前你到?我們家開始,就在計劃這?件事,是不是?”

    他問一句,崔嫵心涼一重。

    “阿兄,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崔珌看向妙青楓紅:“或許這?兩個?丫鬟招入府的時候,我就該懷疑了!

    如同發現徐度香與她關?系匪淺一樣,一旦察覺到?崔嫵對大?房非同尋常的恨意,崔珌立刻就聯想到?此前種種蹊蹺。

    草蛇灰線之下,慢慢摸索出這?一出長達十年的復仇。

    崔嫵使勁兒掙開他的手:“你到?底在說?什么?”

    可?崔珌的氣息又拂上她的耳朵:“當日在水月庵我沒能成為你的依靠,這?一次不管你做什么,阿兄都會護著你的!

    說?話間,似有若無?地吻上崔嫵的鬢發。

    崔嫵手腕生疼,不解地看著他:“阿兄是醫了腿腦子又傷了嗎?我有何事需你護著?”

    “就當我瘋了,不管你做什么,且去吧,別怕,阿兄給你善后。”

    崔珌松開了手,崔嫵立刻避遠,揉著手腕:“你再如此行事,我會告訴爹娘!”

    他仍舊在笑:“開個?玩笑罷了,只有你在認真,有些事我早想清楚了,你是不是要等阿兄離京就任,才不害怕?”

    見崔嫵不語,他道?:“回屋去吧,別讓阿娘擔心?了!

    這?樣子真像一位寵溺妹妹的兄長,但崔嫵覺得處處都不對勁兒。

    不安,讓她心?生殺意。

    可?殺的人越多,越難遮掩……

    —

    謝宥來接崔嫵時,身旁跟著兩個?黑衣勁裝的人。

    倆人長著一樣的臉,該是雙生子,只是瞧著衣著不像大?內的人,也不是衙兵。

    “你們去東院查看一下情?況!

    那兩個?長相一樣的人領命離開,謝宥一步不停就走了過來,甚至忘了問候岳母。

    “可?無?恙?”

    崔嫵從孟氏懷里換到?謝宥懷里,頭枕在他肩上,似驚魂未定。

    謝宥仔細察看,沒看到?她身上有什么傷,頓時松了一口氣。

    但崔嫵似乎還陷在恐懼之中,眼神發直:“那些大?概是漆云寨的人,他們不知怎么進了崔家,我們三個?人在說?話,他們進門把伯父殺了,我跑得快些逃了出來,不知道?伯母怎么樣了……”

    “有幾個?人?”

    崔嫵仔細回想了一下,說?道?:“進屋的似乎就兩個?,跑到?外面的時候沒有人,他們一直追我出了院子,我遇上阿兄和?福望,才算得救。”

    謝宥看向崔珌。

    崔珌點了點頭:“家丁在影壁上發現了白狼頭,傳聞那是漆云寨寨主露面的標志,看來確實是漆云寨的人不錯!

    也是這?個?狼頭,讓崔珌開始反思,或許并?不是崔嫵做戲殺了崔信娘和?劉選,那個?傳聞中的第?一大?寨寨主,可?能和?他妹妹有關?系嗎?

    不過他們崔家和?漆云寨也不是毫無?淵源……

    那邊,崔嫵見崔珌幫她圓上了話,稍感安心?。

    謝宥點頭,聽起來確實是一場暗殺,為了從崔嫵身上奪回遺失的令牌。

    他自然也知道?漆云寨是官家的心?腹之患,他們盤踞南面,信眾甚廣,隱隱有一呼百應的聲勢,朝廷早晚要派大?軍剿匪。

    這?樣的人出現在季梁城,是大?事。

    思及那根黑木手杖,里頭怕是藏著不小的陰謀。

    謝宥將印信丟出去:“元瀚,立刻將消息稟報宮里!

    “妹夫不必著急,事發時我已派人進宮知會了,大?理寺那邊的人也在來的路上。”

    很快,雙生子的其中一個?回來稟報:“崔大?娘子已無?氣息,身上沒有傷口血跡,身軀僵硬,大?概是受驚過度死?的,但活之前吐過血,實情?到?底如何,還要等仵作驗尸之后才知道?,劉選身中兩刀,先是一刀肚子,倒下之后再是一刀脖子!

    他們從遺留的血痕就能看出死?前的情?況,崔嫵的臉埋得更深。

    謝宥想親自去現場看看,輕聲對懷里的人說?道?:“我先過去看一眼,你在這?兒等一會兒,可?好?”

    崔嫵抓緊他的袖子,抬頭時一滴眼淚剛好滑落,“嗯,我沒事,你快去快回!

    緊緊抓住他的手松開,袖子留下一小片褶皺。

    這?一下謝宥哪里還能走。

    可

    ?正?事要緊,不把這?件事調查清楚,阿嫵始終都在危險之中。

    “這?兒里外都是人,不用怕,我去去就回!敝x宥步履匆匆往出人命的院子去了。

    崔珌問:“漆云寨是怎么回事?”

    崔嫵擦掉眼淚,瞟向崔珌的一眼仍舊充滿警惕,“是一伙劫持了六大?王和?我的匪類,我偷了他們的令牌,阿兄沒聽說?過嗎?”

    阿嫵被劫持過?

    崔珌握緊了拳頭,這?就是把妹妹嫁出去的壞處,太多太多的事他不知道?,好像也無?謂他知不知道?。

    人說?夫妻一體,他早就是個?外人了,還傻傻地以為自己是她最親近的人。

    分明她從未像依偎著謝宥一樣依偎過他,從未讓他的手擦過眼淚,也不會和?他睡在一張床上,蓋同一床被子……

    崔珌猛然發現,他從前的想法到?底有多自作多情?。

    什么最親近的阿兄,不能撫摸她的肌膚,侵占她的身軀,不能夜夜流連相偎,算什么親近!

    這?些都被她和?另外的男人做盡了,他才反應過來,何其可?笑。

    “所以大?房當真因為漆云寨的賊人闖入,出了意外?”崔珌突然又問起。

    崔嫵落寞道?:“不是意外,他們是想殺我的,是我害死?了伯父伯母!

    “那看來先前是我猜錯了,阿兄同你賠禮!

    崔珌又在耍什么花招?

    崔嫵格外謹慎,見招拆招道?:“我從沒有怪阿兄的意思!

    他卻不再說?話,兀自在一旁喝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謝宥如他所言,很快就回來了,崔嫵不知道?他看出異樣沒有。

    應是沒有,謝宥和?崔珌不一樣,不會沒來由地覺得她和?崔信娘、劉選有仇。

    謝宥將她扶起:“你先隨我回家吧,岳母,晚輩先帶阿嫵回去了,這?邊會留人護衛,那些歹人想必不會再來!

    孟氏見狀點頭:“好,你們回去也要小心?啊!

    反正?那邊的屋子很快會有大?理寺的人過來盯著,他并?非專查此案,眼下阿嫵的安危最為要緊。

    “內兄,再會。”謝宥與崔珌道?別。

    “再會!

    崔珌并?未抬頭,在崔嫵被謝宥帶出門時,他才看向邁出門口的二人,那視線似乎要把崔嫵的后背盯穿。

    —

    晚間回來,崔嫵還抱著謝宥的窄腰。

    夫妻倆吹燈之前又說?起了悄悄話。

    一日驚魂,她絮絮叨叨著崔家的事:“崔雁雖然想害我,但伯父卻幫了我,他想喊人才引得被殺,又幫我擋住了人,我才有機會逃跑,阿宥,我欠了伯父一條命……”

    “是漆云寨窮兇極惡,與你無?關?,莫再內疚傷了身子!

    崔嫵噙著眼淚,“阿宥,我真的怕了,那伙人要是盯著我不放該怎么辦?”

    “三年前我從府中侍衛中挑了精銳訓為暗衛,如今也能用了,今后我讓肅雨跟著你!

    今日跟在謝宥身后的雙生子就是謝府的暗衛頭領,分別叫肅風,肅雨。

    可?崔嫵根本不想被人跟著:“我如今連門都不敢出,哪里還用得上他們,該是你要小心?些,那寨主不是來季梁了嗎,他會不會找你去?”

    阿嫵說?得其實不錯,但是方鎮山已打草驚蛇,知道?他這?邊可?能下了套抓他,大?概不會露面了。

    “阿嫵,我不放心?你,”謝宥執著她的手,“來日,你當真不愿與我下江南?”

    “不下,我還是待在京中安全些。”崔嫵揉著眼睛,躲開他的視線。

    “此刻如何可?以分離,還是為時一年之久,你不愿隨我離開,是在季梁城里有什么比我還重要的事?”謝宥已經沉下了。

    崔嫵聽出話里的酸味,主動去親夫君姣好的唇,“沒有什么比你重要的事,我只是想多在父母跟前盡孝……”

    原諒她想了這?么久才想到?這?一招。

    又用這?一招……粗淺直白,但謝宥確實吃這?一套。

    只要是她使出來的。

    “阿宥,我還怕呢,你再抱一抱我吧。”崔嫵軟聲催他。

    她大?仇得報,偏偏假哭了半日,好心?情?都消減了不少,正?是該慶祝一下的時候,柔軟的手臂環上俊俏郎君的脖子,與他討吻。

    謝宥心?卻在想:“這?么舍不得我,卻不肯跟我走!

    即便情?緒在翻涌生波,他仍不露一樣,在阿嫵靠過來時以懷抱接納,在她仰頭時湊上了唇。

    夏夜無?事,小丫鬟們正?在外間翻花繩,隔著三重房門,謝宥將嬌人抱緊,夫妻倆在親吻著彼此,輾轉著脖頸,脈脈柔情?自唇瓣、舌尖蔓延開來,十指也扣在一起。

    謝宥其實心?情?不好,可?吻如春風拂散陰霾,又如雨點落入心?潭,蕩開了無?數漣漪。

    唇在她耳垂上蹭,謝宥問她:“阿嫵會不會煉丹?”

    怎么突然問這?個?,崔嫵癢得擋住他下巴,“那不是道?士的事嗎?我當然不會!

    謝宥就是道?士,他把人扣住,崔嫵自低處仰視他,他低眉一笑,唇稍、鼻尖、眉骨無?處不俊美精致。

    “這?煉丹,材料、火候、耐心?,缺一不可?!

    謝宥的語調無?端變得沉靡,每一個?字都別有意味,從這?般清冷持重的人嘴里說?出來,還沒怎么樣呢,崔嫵的心?就打起了顫兒。

    她唇瓣發干:“官人你在說?什么呀?”

    崔嫵知道?,自打書房一“役”,這?家伙開竅了許多,他事事出眾,此竅更是一通百通,讓她早忘了幾個?月前行房的枯燥,愈發沉湎其中。

    “不然我換個?阿嫵更能聽懂的詞,雙修,你懂不懂?”

    第045章 煉丹

    崔嫵微微歪頭?:“雙修?”

    “是啊, ”謝宥按上她吻得熟軟的唇,“道家典籍中說其有?補救傷損、治眾病、增年益壽之效,我看阿嫵小病不斷, 以身?為藥,替阿嫵治一治可好?”

    謝宥從前無意此道,雖在道家典籍中見過,卻?一掃而?過,未曾深研。

    但自被崔嫵迫讀了《銷春愁》后, 識得夫妻共樂的滋味,也著意多討好她, 行?房漸入佳境, 偶爾崔嫵甚至會主動湊上來……

    就讓此刻,她眼神亂飄:“如何修?”

    “那要看阿嫵想醫什么?……”

    謝宥在耳畔跟她細細解釋,崔嫵生生聽紅了臉,捂住耳朵:“我不聽了!

    “好,不聽,咱們鉆研一番。”

    過往的快樂, 讓崔嫵沒有?拒絕的理由。

    沒一會兒,夫妻倆側臥著,崔嫵在前,一側膝蓋被別開, 往后擱他腿上, 微開之間,能看到那碌圓的炙杵, 一下, 一下,隨著崔嫵哼哼, 隱沒在軟沼之間,沾了通身?潤澤水亮。

    崔嫵難耐地?伸展著身?軀,反倒吃絞住,讓謝宥進退兩難。

    他在背后,鼻尖貼著她的耳朵,“嗯——阿嫵,讓一讓……不然夫君怎么?醫你?”

    “阿嫵,好受嗎?”

    崔嫵不好受,哪里愿意遷就他,只是不得解脫罷了。

    “官人,夫君……”

    快點呀——他還在慢悠悠,又深緩地?,推進著。

    謝宥知道她的意思,掐著崔嫵的下巴說道:“勿急,這一程叫煉汁,將?水慢慢收攏,火候自然得慢,阿嫵乖些,要有?耐心!

    “看,阿嫵這兒真了不起,把?我們都?打濕了,瞧著一定還有?許多,待夫君慢慢都?煉出來,可好?”

    她心臟跳得飛快,罵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看一眼就知道了。”

    她不要看!

    從前早看過了,像紫蟒穿了蜥皮一樣駭人。

    偏偏他握著陽貨的手骨節修長,極為好看,兩樣極端的物事看在崔嫵眼里,怕在她心底。

    那時謝宥還會不好意思,他握著湊上來,身?軀相湊,“怕就別看了!

    于是崔嫵眼前只剩他那張刻霧裁風,引人沉迷的臉,眼眸里

    漫出無邊風月。

    但另一頭?卻?是別樣光景,握住的陽貨上下撇開熟玫的心皮,漸揉得心皮潤成了沼,如蜜一般糾打成縷,讓崔嫵的心跟著七上八下。

    把?兒大的陽貨分辟開她時,崔嫵都?呼吸不上來,只剩抱緊夫君的份,謝宥神凝秋水,再冷的心腸此刻也暖化,吻便克制地?落下。

    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謝宥卻?會調侃:“這么?久了還怕它?”

    “不過你該有?點怕的東西!

    “不同?你鬧了,腿,”他輕拍,“讓開些!

    崔嫵顫顫敞了,無兵無馬,城門只是虛掩,如何攔敵,謝宥一下便是攻城略地?,陽貨滿了城關,她抱著強敵的肩,哀哀討饒。

    在這事上,平日再端雅的男子也顯得兇殘又野蠻,他不聽求饒,專“斬”來使,什么?討好都?不能讓他退卻?。

    嵌著石榴籽的飽墜兒是他的,唇是他的,無處不是他的……謝宥以吻,巡視領地?。

    崔嫵懷疑他那些乖張、自大、傲慢平日全都?藏起來了,專在這時候拿出來對付她,碾碎她,搗磨她。

    “夠了!我不要了!”

    崔嫵喚不住他,想要繃起臉把?他嚇退,可被他把?著腰,鉆著谷兒,哪里有?威脅可言。

    他還笑:“平白說這話?,惹我傷心!

    你傷心什么?啊……那陽貨兇悍,便是他不動,也跟活的似的,自己就知道往哪兒攻占。

    謝宥待她喘勻了氣兒,又是好好漿打了一番,害得崔嫵軟沼稠縷成災,淅瀝不絕。

    “要不要隨我離開季梁?”他突然又問起。

    原來是懷了把?崔嫵折騰迷糊,迫她答應自己的念頭?。

    崔嫵被摶得神志潰散,哪里還有?空去想明?白他的話?。

    “不……不去!

    “為什么??”

    人道出嫁從夫,夫君的話?,為妻者都?該聽從,可她卻?不。

    謝宥心里有?些說不出的委屈,他不要她事事聽從自己,只是在乎崔嫵的心里到底有?什么?比他還重要。

    “我……我,我不知道!”

    為什么?會不知道,她不該也是鐘情于他嗎?

    “那為夫換一個問,你為了誰能舍下我一年之久?”謝宥刻意強調一個“夫”字。

    要在這種形勢下撒謊太難了,崔嫵選擇撒潑:“你欺負我!就會欺負我!出去!出去!”

    陽貨被趕得拖出寸許,謝宥重新深栽了進去。

    懷疑的種子破土瘋長,教人狼狽又痛苦。

    “呃……”崔嫵不防他突然深重又迅疾地?舂搗,如井汲水,很快淋漓了一片。

    她氣得不行?,拳頭?巴掌全使上了,又抓又打,可謝宥也越來越兇,陽貨搗得軟沼飛濺。

    謝宥撐起的手臂肌肉虬結,神情也不輕松,只抬手揩去她的眼淚,溫聲哄道:“好了,不去就不去吧,你一個人在季梁城,乖覺些,等我回來!

    事了,崔嫵感覺著那陽貨退去,他留下的渧水也失守,跟著溢了去。

    崔嫵突然覺得,照這個架勢時不時來上一遭,怕是根本沒什么?子嗣之憂,想懷不上都?難。

    不過很快就要分別一年……

    崔嫵心里悶悶的,對他也有?點舍不得,便抱著謝宥不讓他離開。

    “阿宥……你別生氣好嗎?”

    她想他走的時候,也多念著她。

    這一會冷一會熱的做派,讓謝宥忍不住嘆氣,帶著心酸回抱她,“你啊……”

    —

    八月末,風漸起,吹皺金明?池上碧水。

    京中年少的官人衙門齊聚東華門外,輕裘白馬,好不得意,雖不是人人都?想選上趙琰的陪讀,但得了請柬也算一種看重,人人欣然進宮。

    “明?衙內?”

    “公鵠,你再不進宮可就晚了,六大王宴會可不等人啊!

    幾位同?窗兼好友在馬車外喚明?錦言,但馬車內的人無動于衷。

    “算了,他怕是剛從美人懷里趕過來的,怕是還沒醒呢,咱們先?進去吧。”

    幾個人的說話?聲漸遠。

    馬車之內,御史之子明?錦言將?自己的頭?發抓成了亂草一般,馬車里的一應物什都?被翻亂。

    “在哪里,在哪里?”他神神叨叨地?念著,抖著手到處翻找,不斷吸著鼻子。

    “公子,不能再晚了!

    家仆在外邊催促,心中默默求菩薩保佑公子在宴上不要出差池才好。

    實在找不到,明?錦言只能渾渾噩噩地?下了馬車,被家仆一路拖著進了宮門,到外廷景福殿后臨湖的水榭之中去。

    宴上賓客已經到了七七八八,宴會主人趙琰未到,有?相熟的聚在一起閑聊。

    明?錦言一下坐到了席間,抓了一把?果脯放嘴里嚼著,眼睛呆滯地?看著水面。

    “這位仁兄……”

    一把?折扇輕敲他的肩頭?,明?錦言遲鈍地?回頭?一看,拿著折扇的錦袍公子先?愣了一下,繼而?有?禮道:“這似乎是在下的席位。”

    家仆趕緊把?明?錦言扶起來:“公子,咱們的座席好像在那邊!

    等明?錦言被扶著離開,那位公子還在往這邊看,似乎是詫異于明?錦言慘淡憔悴的臉色和通紅不似常人的眼睛。

    明?錦言照舊癱坐著,既不和同?窗好友寒暄,對別人來搭話?也不理,最后甚至咬起了手指,腿一直抖著。

    西華門外,謝府的馬車也到了,妙青掀開車簾朝里頭?的人說:“娘子,大郎君也來了!

    崔嫵看出去,崔珌腿腳尚不利索,還坐在輪椅,正由福望推著在小黃門引路下往前走。

    她喃喃自語:“難道崔珌也是來選陪讀的?”

    他是狀元,又因?腿傷耽擱入仕,今日來選侍讀……年紀也不太對,而?且以他的學識該當皇子老師才對,當陪讀會襯得趙琰不夠聰明?。

    “走,跟上去!贝迡诚铝笋R車。

    三人一道走過西華門,得了貴妃囑咐的宮女?早早在此等候,為崔嫵引路,崔珌也看到了她。

    一切疑問暫擱,二人相隔遙遙點了頭?。

    過了西華門,崔嫵一直在注意著他的去向,看見他去的是紫宸殿的方向,稍稍安心。

    景福殿水榭的宴席未開,趙琰也不在主桌上,他還在慶壽殿里優哉游哉地?吃果子。

    日頭?正中,崔嫵在宮人引路下走上慶壽殿的石階。

    趙琰看她腰上懸掛的還是一枚舊玉佩,有?點不高興。

    “你來了,聽說漆云寨的人又出現了,你沒事吧?”

    那日趙琰到晚上才聽到消息,可惜宮門下鑰了,不然他一定騎快馬領人把?那群無法無天的家伙捉住。

    崔嫵行?禮:“托六大王的福,臣婦無事,只是大伯父和大伯母不幸……”

    “好了好了,人各有?命,走吧,今日有?好戲看!壁w琰早就等不及了。

    崔嫵讓開一步:“六大王選陪讀,臣婦可不好出現在宴上!

    她本就不想來,自己接這個請柬名不正言不順,那些能選上陪讀的都?是未曾婚娶的年輕男子,自己怎么?可能混跡在一堆年輕男子之中,還是跟趙琰一同?出現。

    但趙琰卻?說請她看一場好戲,一定要她來,榮貴妃也只說無須擔心,屆時就當是陪自己走走,到了那邊停下看一眼,崔嫵這才不得不來。

    “二娘子說得不錯,你再小也該懂男女?大防,何況二娘子已經嫁人了,更?需避嫌,走吧,隨本宮到處逛逛,時候不早了,快些過去,別讓那些郎君久候。”

    榮貴妃步出慶壽殿,搭上崔嫵的手:“咱們先?到別處走走,上回你只來慶壽殿,一定沒去后苑看過,那兒比金明?池還要涼快,旁邊就是春斕館,晚汐郡君生了個極漂亮的公主,如今正是玉雪可愛的時候……”

    面對榮貴妃的親近,崔嫵在察覺到了點什么?之后,比先?前進宮更?不自然。

    原本以為自己攀上了六大王,以后能狐假虎威,沒想到是她想淺了,現在自己只恨不得甩開這母子倆。

    見母親和崔嫵自顧自走遠,趙琰不滿道:“你們別耽擱太久!記得請爹爹過來,莫誤了我的事——”

    “你呀,還敢指派我做事,放心吧,你爹爹今日無事,不過你最好是沒碰到有?人拿朝政煩他!

    趙琰嘟囔:“反正蹴鞠結束還不來,我就派人去請了……”

    —

    小黃門躬身?進了水榭,說道:“六大王來了。”

    眾人抖擻了精神,不

    似先?前散漫談笑,行?禮之后各自端坐在了席間。

    趙琰終于在席上露面,未料他開口?第一句就是:“這天還早呢,不必著急,咱們先?來一場蹴鞠吧!

    他特意選了這座無人的宮室,不僅是因?為臨湖風雅,也是因?為一墻之隔就是蹴鞠園子。

    時人尚蹴鞠,季梁城男女?老少多擅長此道,就是這些世家公子們,也都?會踢上幾腳。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呼啦啦地?跟著去了蹴鞠園,

    “六大王想讓誰上場?”有?人摩拳擦掌。

    趙琰搖頭?:“本王已經有?人選了,你們今天要有?興趣,下注就成!

    出來的幾個都?不是與宴的年輕郎君,但也是熟面孔,皆是京中有?名的浪蕩子,他們平日吃喝玩樂在行?,蹴鞠也不在話?下。

    有?人問:“六大王,另一隊呢?”

    趙琰拍拍手,一隊颯爽的紅裝娘子走了出來,窄袖長靴,發髻干凈利落。

    竟是一隊蹴鞠娘子。

    在場郎君皆遲疑,問:“這是另一隊?”

    趙琰點頭?:“不錯!

    “讓男子和女?子蹴鞠?”

    “這勝負哪里還有?懸念?”

    女?子再厲害,怎么?也不可能和男子相提并論啊。

    有?和趙琰親近的衙內說道:“不如將?男子勻開,兩隊各半吧?”

    趙琰擺擺手,“就這樣,不管是贏是輸,本王都?有?賞!

    這兒他最大,皇子既然發話?了,別人也不再說什么?。

    男子一隊是勾欄瓦肆里的豪杰,蹴鞠的本事大多有?目共睹,而?女?子這一隊就不知從哪兒來的,京中也有?女?子蹴鞠為藝,大概是從民間賣藝的娘子里選就出來的。

    可還是有?人忍不住嘀咕:“六大王不會覺得女?子能勝過男子吧,若是尋常的還好,這里邊誰不是蹴鞠好手,跟女?子比賽,贏了也丟人啊!

    “就是!”

    “可若是輸給女?子,就太給我們男子丟面兒了吧。”

    “動動你的腦子,怎么?可能輸!

    趙琰充耳不聞:“既然沒人覺得不對,那就開始吧!

    賽場上敲起了鑼鼓。

    如此懸殊的比賽,只有?一人未離席觀看,明?府的家仆擦著汗,小聲勸道:“公子,且再忍將?一陣,出了宮咱們立刻去。”

    明?錦言忍不了:“我不舒服,給六大王告罪,我要回去了!

    “不成,不成!”家仆按住他。

    家主早吩咐了不給公子用那玩意兒,今日非得要他待在宮里等宴散不可。

    看蹴鞠比賽的人都?沒發現這邊的小動靜,隨著比賽的進行?,眾人慢慢發現了不對。

    第046章 飛仙

    不管是?看臺上的郎君, 還是?蹴鞠場中的男子,漸漸都變了神色。

    他?們本以為要贏過?女子輕輕松松,但短短一炷香的時辰, 竟然輸給了女子隊三個球,男子一方還是?顆粒無收。

    在場男子的臉面都有些掛不住,唯有趙琰面不改色,只是?問道?:“何?意會輸成這樣?”

    “不會是?假踢吧……”

    趙琰回頭看向說“假踢”那個人,“你下去換上來一個?”

    那人連連擺手:“我不會, 我不會!

    有眼力過?人的,仔細觀察起男子隊來, 說道?:“估計是?飛仙散吃多?了, 氣力不濟。”

    另一個也附和:“確實,跑起來不快,沒一會兒就在那兒喘,不濟事啊……”

    這也不奇怪,這群人流連花街柳巷,這陣子又沉溺飛仙散, 身子早被掏空得七七八八,平日不覺得如何?,實則一跑起來,要不了多?久力氣就跟不上。

    而且看那些官人的神情, 他?們也覺得很丟面子, 不像是?假的。

    趙琰問:“飛仙散是?何?物?”

    有懂行?的相視而笑,說道?:“這場下不乏流連花街柳巷的風流人物, 如今誰不用飛仙散助興!

    “說不得說不得, 六大王年歲還小,將來有的是?時候去明白!

    趙琰也不追問, 飛仙散是?什么東西,他?早聽崔嫵說過?了,心里?門清。

    有人慢慢說出一句:“不過?不得不說,這飛仙散用多?了,確實讓人……沒什么氣力!

    “是?啊……”

    觀賽的人群莫名蕩開一股詭異的沉默。

    可爭氣點,輸給女人,就是?觀賽的男子臉也沒處擱啊,每個男子都在心里?喊。

    —

    榮貴妃領崔嫵到?景福殿時,水榭里?的人都聚到?隔墻的蹴鞠園子里?去了。

    景福殿是?座空殿,若無宴會,平日這邊少有人來,今日為了選陪讀設了小宴會,里?外?都有宮人侍候著?。

    只不過?這會兒空空蕩蕩的。

    “六大王呢?”

    小黃門擦汗:“六大王帶著?一群小郎君蹴鞠去了!

    “給他?選陪讀,他?竟這樣胡鬧。”榮貴妃無奈說了一句,拉著?崔嫵進殿坐著?,“走?這一路你也累了吧,咱們進去坐著?等。”

    崔嫵恢復了給人當息婦的柔順:“臣婦不累!

    崔珌過?來的時候,只看到?尚算完好的筵席,卻不見赴宴之人,讓他?以為自己來錯了日子。

    小黃門見他?露面,將他?往景福殿引:“是?崔官人吧,娘娘請您進殿相見!

    “草民見過?貴妃!贝瞢伕糁?屏風行?禮。

    榮貴妃點頭:“崔狀元不必多?禮!

    崔珌還未授官,宮中人都稱他?為狀元。

    聽著?熟悉的聲音,崔嫵繞過?屏風,“阿兄,你怎么過?來了?”

    他?不是?往紫宸殿去嗎,崔嫵還以為是?官家宣他?說話,沒想?到?是?榮貴妃要見他?。

    她還在懷疑什么?

    崔珌確實在紫宸殿見了官家,彼時謝宥也在,手中拿著?一根少見的黑色手杖,二人說的是?漆云寨的事。

    這個天下第一大寨,說起來和他?們崔家也有些淵源。

    當年杭州亂匪橫行?,官府調派衙兵不及,讓杭州百姓苦不堪言,令人沒想?到?的是?,比朝廷兵馬先到?的竟然是?漆云寨。

    他?們將匪亂平了,匪首方鎮山還揚言杭州是?他?們的地盤,將亂匪收編入寨,席卷杭州幾十?家據聞是?為富不仁富戶,走?的時候沿途的百姓還分了一杯羹。

    朝廷曾經想?過?將這伙匪類收編為兵,但方鎮山寧愿踞山為匪,也不肯做什么都指揮使,領皇家俸祿。

    這么些年來,這伙人還是?土匪,手卻已經伸到?京城來了。

    官家早想?將其除之而后?快,這陣兒正和謝宥商量如何?引出匪首,旁邊一班老臣也在,謝宥年輕出眾的一張臉在其中格外?顯眼。

    只是?后?面他?們說了什么,崔珌已無從得知。

    他?還只是?個白身,進宮是?因為六大王的請柬,回了幾句話,就出紫宸殿,來這邊赴宴。

    見崔嫵和榮貴妃待在一起,崔珌也不驚訝,解釋道?:“六大王選陪讀,也給我發了帖子!

    他?向屏風內的人一揖:“娘娘召見草民,可是?阿嫵在宮中失了規矩?”

    雖礙于輪椅不便行?全禮,狀元郎的姿態依舊風雅無雙。

    “這倒不曾,二娘子性子穩重,崔狀元不必擔憂,只是?知道?你正好在宮中,想?跟你們兄妹一道?說說話,二娘子,回來坐吧!

    榮貴妃招手,崔嫵不情不愿坐回去。

    三人之間隔著?屏風,崔珌只看得見迷蒙人影,那頭的兩?人挨得很近。

    崔珌察覺出一絲怪異,貴妃和阿嫵未免太過親近了……

    榮貴妃開口打斷他的思緒:“崔狀元,本宮有些話想?問你,還請你如實回答!

    “娘娘請講。”

    她開門見山:“崔嫵可是?你崔家親生的女兒?”

    崔珌抬頭,視線似乎想?穿過?屏風,看清榮貴妃和崔嫵各自的神情。

    他?沒見過?榮貴妃,不明白榮貴妃為何?會關心崔嫵是?不是?崔家的女兒?

    但見榮貴妃對崔嫵如此親近禮遇,大概不是?要開罪于她。

    那還有什么原因,難道?是?為謝宥問的?

    崔珌思定,

    大膽撒謊:“阿嫵是?草民嫡親的妹妹。”

    榮貴妃緊追著?問:“可我瞧著?崔二娘子和崔家人……一點都不像。”

    被示意不能開口,崔嫵壓低了眉頭,昭示著?她極端不耐煩。

    崔珌道?:“一家人也是?會有不像的!

    “崔珌,你還敢和本宮撒謊?”榮貴妃多?年凌駕后?宮,早養出了上位者的威勢,“你妹妹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本宮了!

    可惜崔珌不是?普通人。

    他?知道?崔嫵一定沒有,不然榮貴妃也不會追著?他?問,不過?是?一點小伎倆。

    他?拱手道?:“草民不知阿嫵說了什么,但她確實是?我親妹妹,貴妃娘娘若要責怪,還請先從降罪于鄙下。”

    說著?,崔珌自輪椅上站起來,屈膝跪下。

    面對他?的抵抗,榮貴妃卻不生氣。

    崔珌這樣護著?崔嫵,可見狀元郎風骨如此,更見這些年崔嫵在崔家定是?受愛護的。

    “她無罪,只是?若你再撒謊,就是?大罪,本宮再問你一遍,崔嫵是?你嫡親的妹妹,還是?撿來的?”

    崔珌頂著?壓力,面不改色:“阿嫵是?我嫡親的妹妹!

    二人你來我往說著?話,崔嫵眼睛呆愣愣地,盯著?屏風上繡得活靈活現的一只蚱蜢。

    榮貴妃三言兩?語,企圖拼湊出她的身世,讓崔嫵無比膈應。

    若她不是?貴妃,這不是?宮里?,崔嫵早就將屏風踹翻,甩臉子走?人了事。

    榮貴妃繼續追問:“她可沒有入你崔氏家譜,這又是?怎么回事?”

    崔珌垂下眼簾。

    撒一個謊要無數個謊來源,他?自知就算找到?托詞,圓了崔嫵沒入家譜的緣由,榮貴妃真想?知道?真相,一定會查到?底,甚至追問到?崔父崔母身上。

    到?時候證詞也對不上,他?很難保住妹妹的身世。

    在崔珌未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時,崔嫵終于開口:“哥哥不用替我遮掩,娘娘,臣婦確實是?崔家撿來的孩子,不是?親生的!

    她真是?孤兒!

    榮貴妃十?分激動,但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可是?從信州流浪到?杭州的?”

    屏風外?的崔珌聽不到?這一句。

    崔嫵搖頭:“不是?。”

    榮貴妃板起臉:“二娘子,到?崔家時你已經記事,卻多?番隱瞞推脫,究竟是?為什么?”

    “當初,臣婦只是?不想?到?處宣揚自己是?個孤兒,況且身世本就配不上官人,再說這個,如何?在謝家立足?”

    榮貴妃暫且接受了她的說法,“那你說,你到?底是?從何?處流浪到?杭州的?”

    她抓緊崔嫵的手腕,“我也會問你哥哥,若你二人答案不一樣,你就是?存心欺瞞本宮!”

    崔嫵一言不發。

    榮貴妃看著?她的眼睛。

    難道?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嗎,為何?如此的抗拒?

    若是?她認下,自己這個貴妃就能庇護住她,這么好的事,她為什么不愿意?

    “崔珌,你這妹妹是?在何?處撿的?”她轉而問屏風外?的人。

    “這……草民是?在慈幼局遇到?她,當時家中妹妹剛剛夭折,家中父母思女心切,草民才將她帶回了崔家……”崔珌還在含糊其辭。

    崔嫵久久不說話,讓他?不知該如何?幫她。

    “哥哥,算了……”

    榮貴妃等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還是?會派人去查,那時崔嫵并未隱瞞自己是?信州流浪過?去的,她一口信州方言也藏不住,想?查這一點也不難。

    “娘娘,我確實是?信州來的……”

    榮貴妃站了起來,“二娘子,你既不是?崔家的女兒,又是?信州出來的,那你!你會不會是?……”

    她緊緊抓住崔嫵的手,聲音只有崔嫵聽得到?,激動得瞳孔有幾分顫動。

    崔嫵繃緊了脖子,她直視榮貴妃的眼睛,“但我跟娘娘……絕沒有關系,我有阿娘的,貴妃娘娘,我一定不是?您要尋的人!

    榮貴妃怔住,看著?她篤定的眼睛,嘴張了又合。

    “你是?不是?恨我?”她想?這樣問。

    可未問出口,就有人進了景福殿:“愛妃!

    崔嫵立刻站了起來,似要向走?來的官家行?禮,但更像要逃離榮貴妃身邊。

    榮貴妃背對著?皇帝理好情緒,從屏風后?走?出來,面容溫柔:“官家怎么來了?”

    在看到?榮貴妃面容的剎那,崔珌立刻把方才的事都想?通了,他?猛地看向崔嫵,那張肖似的臉,實在是?令人不在意都不行?。

    怪不得貴妃這么關心她的身世……

    □□貴妃是?二十?年前才入宮,何?時會有一個女兒流落民間?

    天子已至,所?有念頭暫且擱置,眾人齊齊行?禮。

    官家問:“水榭里?光擺著?宴席,看不到?人,你們在這兒說什么話呢?”

    看到?崔珌在這兒,他?有些奇怪。

    榮貴妃道?:“崔珌博學多?才,又是?崔二娘子的兄長,妾想?請崔狀元做琰兒的老師,便問一問清楚他?家學淵源!

    “怎么想?到?讓崔珌給琰兒做老師?”官家看了一眼崔嫵。

    崔嫵忙低下頭,狗皇帝不會是?疑心自己給榮貴妃扇風,給崔珌討要官職吧?

    榮貴妃也看出來了,忙解圍:“崔二娘子并不知道?妾的打算,她方才一聽頗感不安,兄妹二人都推說崔狀元年歲資歷尚淺,但妾就是?嫌大儒所?授晦澀深奧,和琰兒也說不上話,才想?到?崔狀元的。”

    也只有她敢說嫌棄大儒這樣的話。

    官家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只是?崔珌確實資歷尚淺,還需歷練……”

    “草民已得官家優容,不致仕途斷絕,怎敢得寸進尺忝留京城……”崔珌正說著?推辭之語,就被外?頭的動靜打斷了。

    “唉!這也太不像話了!”

    “就是?啊,怎么踢的!”

    隔墻的蹴鞠比賽看得人揪心,欄桿邊匯聚了不少人,接連爆發出叫好聲、噓聲,動靜自然也不會小。

    官家在景福殿里?都聽見了,問身旁的全兆和:“琰兒不是?在選陪讀嗎,這又是?什么動靜?”

    全兆和小跑出去看了一眼,回來說道?:“六大王湊了兩?隊人在蹴鞠呢。”

    榮貴妃立刻站起來:“琰兒又在胡鬧什么?”

    “走?,過?去看看吧。”

    “官家萬不要跟他?一個小孩置氣……”

    見官家將崔珌的事擱到?一邊,榮貴妃也不著?急,陪著?他?就往熱鬧處去,甚至朝后?邊招手,示意兄妹二人也一起過?去。

    官家到?時,蹴鞠比賽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

    男子蹴鞠隊幾乎慘敗。

    那些紅衣的女郎們身子飄逸輕巧,配合默契,踢完一場之后?輕輕擦著?額頭的汗,英姿颯爽,反觀男子們,氣喘吁吁,唇色和面色一個白一個黑,莫說搶球了,追著?跑到?比賽結束都費勁兒。

    看完一場蹴鞠下來,圍觀的郎君們心思各異,有眉頭緊鎖的,有生氣他?們給男人丟臉的,有憂心忡忡的……

    “再來一局?”趙琰見官家沒來,正準備指點山河,就被他?老子從背后?拍了一巴掌。

    “官家!是?官家!”

    圍在一起的人嘩地散開行?禮,蹴鞠場中的人也趕緊跪下。

    剛準備暴怒的趙琰如同?老鼠遇著?貓,乖巧地喊了一聲:的“爹爹!

    官家擺擺手:“都起來吧,你們接著?看。”他?也不是?個掃興的人。

    “爹爹,已經踢完了!壁w琰搖搖頭,說不清失望還是?什么:“一樣的人數,都是?會蹴鞠的,男子這一隊輸了五個球,最后?跑都跑不動了,慘敗啊!

    “男子輸給了女子?”榮貴妃詫異,抬頭和官家對視了一眼,“怎么男子反倒輸了?”

    “聽說他?們都是?飛仙散吃多?了,娘娘,飛仙散是?什么?”

    榮貴妃還未開口,官家先沉下臉:“這不是?你該問的!”

    “兒子知道?了,不過?沒想?到?這些個高頭大馬的男子竟然輸給了一班女子,真是?不知該覺得丟臉,還是?

    引為奇事得好。”趙琰轉著?手指嘟囔。

    榮貴妃輕斥:“給你選陪讀,你在這兒找人蹴鞠,不像話!還不快給你爹爹認不是?,滾回去!

    趙琰還頂嘴:“兒子找陪讀,自然要文武雙全,投我所?好,不然怎與我投緣?”

    官家聽到?“飛仙散”三字,心情不佳,并未說話,榮貴妃只能自己解圍:“罷了,鬧完這一程,要正經問些學識才好。”

    趙琰這才乖巧認錯。

    官家道?:“回去吧,朕也想?看看各家的郎君們學識如何?,琰兒,你自己也須做一首詩上來,就……以此蹴鞠為題!

    “知道?了——”趙琰垂頭喪氣回到?水榭中。

    主?座被帝妃二人占據,并豎起了一道?六扇明黃屏風。

    “看,還是?有性子沉穩,不隨大流的!惫偌铱吹?了水榭上唯一一個安坐在那的身影,“那是?誰家的公子?”

    全兆和回道?:“那似乎是?明御史家的公子!

    明錦言渾然不知官家注意到?了他?,他?仍舊恍惚著?,渾身跟螞蟻在咬,他?瘋狂咬著?手指,腿在桌下抖著?,坐立難安,連官家和貴妃來了他?都沒注意,還是?家仆架著?他?行?禮。

    眾人回到?水榭,齊身給官家行?禮。

    “啪——”

    一聲細微的響動,明錦言身旁不知何?人掉了一包東西。

    他?腦袋低下,一下就看過?去,那熟悉的紙包一下將他?的視線吸住。

    是?、是?……飛仙散!

    明錦言腦子里?只剩了三個字。

    神志徹底走?失,為了那包藥,他?像條狗一樣爬了過?去,手顫抖著?解不開,干脆紙包被撕碎,藥粉立刻灑了一地。

    是?飛仙散!真的是?飛仙散!

    他?被折磨了半日,為的就是?這個!

    前面站著?的人被他?沖過?來的力道?撞了一下,又撞到?前面的人,一連串的驚呼聲,將所?有人的視線聚集了過?來。

    連官家和貴妃也聽到?了動靜。

    明錦言周圍的人立刻退開,空出來了一塊地,他?一個人跪在中間更加顯眼。

    可跪地的人一點沒在乎別人異樣的目光,仍舊趴在地上。

    “飛仙散!是?飛仙散!”

    有人認出了明錦言在吃的東西。

    第047章 消受

    明錦言眼里沒有任何人, 得到飛仙散的他如蒙甘霖,俯身在地板上嗅了又嗅,家仆想拉他也不敢, 心里直呼“完了完了!”

    又是飛仙散!

    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出異樣,也漸漸回過味兒來,而?臉色最難看的,是明黃簾帳與?屏風之內的皇帝。

    看著癲狂無狀的明錦言,再想到自己那一日批劄子用?過的“飛仙散”, 官家的怒氣?沖上了頭。

    若有一日他也對飛仙散上癮到這個地步,為了這一口藥理智盡喪, 一國?之君瘋瘋癲癲出現在人前?, 那當真——

    奇恥大辱!

    到那時,天家尊嚴盡喪,私庫里掙再多的銀子又有什么用??

    見識了飛仙散真正的威力,皇帝不能不懷疑魏國?公?的居心。

    他難道不知?道飛仙散會害人到如此地步?就這還敢進獻給?皇帝用?,來日不能自拔,豈不是要受他魏國?公?控制!

    那時誰才是皇帝!

    “砰——”

    被觸逆鱗的皇帝一拳砸在了桌上。

    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精神一凜, 全都顫顫巍巍地面?朝皇帝跪下,連榮貴妃也嚇了一跳,不敢說話。

    “明昉之子明錦言御前?失儀,杖責四十?, 讓他爹進宮把他領回去!明昉教子無方?, 貶謫東洲!”

    所有人都聽出了天子的雷霆震怒,頭壓得更?低。

    大禍臨頭的明錦言還自顧自趴在地上, 渾然不知?自己前?程和人生盡毀, 被侍衛拖起時,他還在和侍衛角力, 要爬回去再吸,鼻涕眼淚,看得人無不皺眉。

    神智盡失,丑態畢現,人人都見到了這飛仙散的可怕,在八月天里打了個寒噤。

    等官家拂袖走了,大家才敢喘氣?,慢慢地站起身來,他們左看右看。

    有人嘆了一聲:“明公?子原本也是一位文采出眾的好兒郎,怎會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可莫再說了!”

    而?趙琰只?是回頭,朝著屏風后扶著楓紅起身的崔嫵揚了揚眉毛。

    這就是趙琰請她看的好戲啊。

    好一個陽謀!但崔嫵無心看什么好事,她只?想出宮去。

    趙琰見崔嫵無動于衷,皺起了眉,難道是自己做的還不夠好嗎?

    重新坐回主?座的位置,趙琰沉聲道:“只?是一點小意外,各位請繼續作詩吧。”

    他也是真的要選兩?個陪讀。

    戲也看完了,崔嫵一刻也不愿多留,扶著楓紅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黃門過來傳話:“鳳陽郡君身感不適,跟六大王告罪,要離宮歸家去了!

    趙琰撐著椅臂抬高身子,人已經走出了視線之外。

    他有點茫然,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崔嫵似乎有點……討厭自己。

    趙琰想和她親近,但總親近不起來,是因為她已經嫁人,不便跟他往來,還是皇城之中規矩到底太多,不似鄉野自在無拘?

    若是能早一點認識她,是不是她就愿意跟自己玩了呢。

    辦成一件事的喜悅被沖散了,趙琰環顧著低頭作詩的人,怔怔發起了呆。

    不遠處,崔珌抓住了趙琰和崔嫵擠眉弄眼的經過,心中有了思量。

    他原本并不想這么快挑破此事,只?想等來日自己有了足夠的能力,再將崔嫵從?謝家接回來。

    眼前?不管崔嫵和榮貴妃有沒有關系,她都得了貴妃和六大王的偏愛,謝宥也是正人君子,就算和離,阿嫵大抵也不會遭遇為難。

    何況看到妹妹與?她夫君感情日益深厚,崔珌擔心徐度香還有崔嫵難孕之事已不足以破壞他們。

    他或許不該再等了。

    —

    快步回到紫宸殿,官家氣?得兜頭走了兩?圈,下令道:“去把魏國?公?提進宮里來!”

    榮貴妃跟了過來,順著皇帝的背:“官家千萬不要為一個逆臣氣?壞了身子!

    官家握住她的手,他知?道今日的一切,怕是愛妃和琰兒刻意想讓他看到的。

    雖然他不喜歡被人設計,但愛妃和愛子的迂回勸諫讓他稍感安慰,也親眼認清飛仙散的危害,此舉無異救國?。

    “愛妃,我已知?你的良苦用?心!

    宮中哪位宮妃娘子沒有娘家倚仗,只?有榮兒是他從?信州帶回來的,她和琰兒母子唯有自己可以倚仗,是最盼著他好的。

    在官家心里,他們三個才是真心相守的一家人。

    榮貴妃眼角泛淚:“官家安好,于妾于國?都是幸事,您要是氣?壞了身子,妾和琰兒還能依靠誰啊。”

    “有人想動搖國?本,朕絕不會!”皇帝壓抑著憤怒。

    趙琨進殿時,剛好聽到這句話,腳步一頓。

    又見帝妃相伴,宛如夫妻,但這些年他已經看得夠多了,心中早已不生波瀾,只?是不免想到他自請避去佛堂,沒多久就凄涼去世的阿娘。

    他明明是皇后之子,當朝太子,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占據母親的尊榮,連為母親說一句公?道話都不能。

    趙琨藏下心思,朝官家行禮:“兒子拜見爹爹,爹爹今日可安好!

    “安好?哼!”官家正是盛怒,“你來做什么?”

    趙琨隱下驚疑,趕緊說明來意:“醫正今日到東宮請脈,太子妃已懷身孕,一月有余!

    官家怒容未褪,聽到這好消息,一時怒喜交加,繃緊了臉。

    連這樣的事,都未能讓爹爹浮現笑?顏,趙琨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太子就是不得看重。

    縱然有后,他也只?是一個擺設,不能激起爹爹一絲欣喜,將來,只?怕要給?榮妃母子讓路了。

    “你和你的息婦都是讓我省心的,”官家憋了許久

    ,終于說出這句話,“囑咐太子妃安心養胎,全兆和去擬旨,太子妃母家晉爵一等!

    聽到這一句,趙琨才算稍稍寬心。

    他看向?榮貴妃,笑?著問道:“娘娘,不知?是什么事惹爹爹發這么大的火?”

    “沒事,官家不是在氣?你,好孩子,太子妃正要人陪,這幾個月仔細些吃喝,旁的事不用?在意,回去吧!

    趙琨點頭應是。

    轉身時,他唇角還勾著,眼底的笑?盡散去。

    旁的人能讓他不用?在意旁事,多留時間?陪伴太子妃,榮貴妃卻著實不該。

    趙琰再過兩?年就能參政,屆時更?難對付,雖爹爹還沒有易儲的苗頭,但自己若再不抓點緊,如何能在朝中,好在來日對抗爹爹要廢太子。

    儲君之路錦程萬里,卻也瞬息萬變。

    未坐上皇位之前?,反而?如同一柄利劍,日日懸在他腦袋上。

    趙琨退出紫宸殿時,皇城司使快步走來,二人擦肩而?過。

    皇城司使同官家跪下請罪:“魏國?公?在其書房之中自焚,未能將其捉拿!”

    敢畏罪自戕,皇帝冷笑?一聲,以為自己死了就沒事了?

    “將魏國?公?府所有人捉拿,上下徹查清楚,男的處斬,女的流配三千里。傳朕旨,靖國?上下禁絕飛仙散,不管它換幾個名字,凡有買賣服用?者,一律捉拿,革職徹查!”

    “是!”

    還未走出殿門的趙琨聽到了這一句,站定了一步,才繼續往前?走。

    他問身旁的小黃門:“發生了什么事?”

    小黃門趕緊去打聽,沒一會兒就回來說了景福殿的事。

    損了魏國?公?這一大助益,趙琨嘆了一口氣?。

    想借漆云寨殺了趙琰沒辦到,借飛仙散掙銀子的生意眼見就沒了,那藥在沒讓爹爹上癮之前?就暴露了危害。

    原本他還以為這是解救他困局的良藥,沒料到中道崩殂,令人扼腕。

    始終,還是那對母子控制著爹爹。

    處處不順,難道真是天不讓他登上帝位嗎?

    到底是哪兒出了差池呢?

    所幸趙琨還未徹底插手飛仙散的生意,一開始魏國?公?是打著為皇帝私庫掙銀子的說法行事,是以抄沒了魏國?公?府的事,皇帝還幫著隱瞞下部分賬目,如何都不會牽連到東宮。

    他還要重新籌謀。

    不久之后,禁絕飛仙散的稽查也在季梁城如火如荼地展開。

    —

    在離宮之前?,小黃門來頒了旨。

    崔珌不必去萬年縣做什么縣令,破例成了直圖閣學士,也是六大王的老師。

    一路上崔嫵本以為崔珌會問些什么,但他沒有,就連崔嫵謝他冒死回護自己,崔珌也只?是簡單一句:“阿嫵,無論如何都是我的妹妹,我護著你,是沒有條件的。”

    這一句話瞬間?觸動了她。

    雖然對崔珌舊日心思不齒,但他為自己冒的風險,崔嫵是看在眼里的。

    沒有條件的關心,是崔嫵始終不能對崔家人狠心的原因。

    “阿兄這些年的關懷愛護,我感念在心,也祝阿兄前?程似錦,景福殿的事……只?是一場誤會,阿兄不要放在心上。”

    “好。”

    謝宥沒有去景福殿,照舊在宮門等娘子,這一回陪崔嫵出來的不是趙琰,而?是崔珌。

    崔家一別,謝宥和崔珌又遇上了。

    二人只?是簡單寒暄,謝宥就帶娘子上了馬車。

    崔嫵上馬車前?不安地回望崔珌。

    他笑?著朝他招手,一如十?年前?。

    崔珌看著馬車遠去,笑?意才淡下。

    馬車拖著夕陽殘暉往謝府去,崔嫵心頭涌上疲倦,自發鉆到夫君的膝上枕著,靜靜發呆。

    謝宥揉著她滿是愁容的臉:“為何每回從?宮中出來,你總是不高興?”

    因為有讓她不高興的人。

    崔嫵實在不想再進宮,不想再見榮貴妃,一點也不想。

    就算攀上貴妃能讓她得到許多好處,在季梁城橫著走,但她崔嫵也不是什么窩囊錢都掙的。

    反正崔信娘已經死了,不如其他的事暫且擱置下來,跟阿宥去江南躲著好了。

    念頭雖起,她還在猶豫之中,便只?答:“沒事,就是看了一場戲!

    崔嫵不能以真正的內情相告,只?將男女蹴鞠還有明家公?子著魔飛仙散一事道來。

    謝宥并不意外,點頭贊許道:“六大王這事做得不錯,官家能早早知?道飛仙散的害處,便不至于被人動搖了國?本!

    “嗯……”

    她一點閑談的興致都沒有,只?想癱著,謝宥察覺到她想安靜一會兒,就沒再說話。

    淡淡的茶香飄散開來,崔嫵皺起的眉頭緩緩松開。

    皇宮到謝府的路不用?看也熟悉得很,差不多要到家了,崔嫵仍不愿睜開眼睛:“官人,待會兒你抱我回藻園好不好?”

    謝宥俯身去握她的腳腕,她趕緊藏起來。

    “我沒事,就是不想走路……”

    她既沒有傷著腿,怎么能鬧著要抱回去呢。

    謝宥拒絕了她:“阿嫵,你是謝家的娘子,官家又封了誥命,在外萬事要做表率,在外絕不可做……恃寵生驕的事,損了名聲!

    這句是真話,但也不好聽。

    “知?道了,官人先下去吧,妾再休息一會兒。”她將腦袋挪開,仍舊閉著眼。

    似乎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謝宥真的下了馬車。

    崔嫵對他的離去無動于衷,她確實累了,一點不想動。

    過了一會兒,有登上馬車的動靜,崔嫵以為是妙青或者楓紅,結果身子突然抬高,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扭頭看去,不是謝宥還有誰。

    謝宥沉著臉,避開娘子探究的眼神,說道:“咱們從?后門走,不要經過正院,應當不會有人看見。”

    只?是這樣馬車還得繞上半圈放回前?院去。

    崔嫵并沒有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她是真的心累,但還是大發慈悲道:“若是被人撞見,我就說自己的腳扭了!

    周圍的人已經被謝宥打發走了。

    這個時辰各個院子都在準備用?晚飯,奴仆在廚房和院子之間?穿梭,后園長廊寂靜無人,即使這樣,謝宥還是謹慎得很,只?挑無人的小路走。

    崔嫵無意識地擰著謝宥肩上的盤扣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當初我連崔家的女兒都不是,只?是一個……農戶的女兒,同你一起掉進了水里,你會不會娶我?”她又在問。

    謝宥沒有開口,不知?道是在思索,還是單純不想答話。

    他不明白,阿嫵為何喜歡拿這些假設來試探他,但同樣的話他從?前?已經說過一次,她心里該有數。

    反復追問,不就是對他承諾的不信任嗎。

    她難道不覺得這樣問會傷他的心?

    她當然不覺得,反正不愿意跟他去江南,大抵根本不在乎他。

    身為天之驕子的謝宥也不肯服輸,抓住幾乎難得的機會,就想要她急一急。

    不錯,謝宥其實是憋著氣?的,但他不肯承認。

    可是見官人不答,崔嫵也沒有再問。

    崔嫵知?道這家伙是為什么。

    自她拒絕和他離京之后,二人相處與?舊日無異,只?是氛圍總是莫名沉悶下來。

    謝宥低頭看她,本以為會追問的人沒有追問,他還能再說什么。

    此刻隨著他的走動,阿嫵的腦袋一點一點地,像停泊在岸邊的小船。

    謝宥突然不走了,直接在廊廡的欄桿上坐下,崔嫵坐在了他腿上。

    “怎么不……”一個措手不及的吻,堵住了崔嫵要說的話,

    她的臉被修長干燥的手捧住,謝宥的唇柔軟微涼,在慢慢含啜著她的唇瓣里升溫,鼻翼間?洋溢的都是熟悉的氣?息,千回百轉,不外如是。

    這次反倒是崔嫵邊親,邊用?余光看周遭有沒有人。

    阿宥這是怎么回事,不是他最在乎體統臉面?的嗎?

    可謝宥也是最疲于應付冷戰的人。

    他只?盼一個親吻,能消解掉此刻與?她之間?進退不得的僵局。

    唇瓣稍離,僵冷的氛圍回暖,彼此眼中流轉著篤定的感情。

    寂靜庭院,晚霞收起最后一片羽裳,翠竹淡成墨色,長長廊蕪一路曠靜,只?有欄桿上兩?團湊近的影子

    ,小動物似竊竊私語,安寧美好。

    謝宥想,他的娘子不肯離開季梁,一定不是因為什么別的男人。

    她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在想什么?”崔嫵覺得他的眼睛很深,很黑,好像藏著很多事。

    謝宥搖頭,反問:“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真能惹人生氣?!贝迡撑踔哪槪f完,又親上了他。

    可誰讓他這么好看,崔嫵偶爾愿意裝一下糊涂。

    只?要是她親過來,謝宥都會很自覺地閉眼,湊高下巴去回應著,吻聲頓時羞人,又絲絲縷縷,縫補著兩?人漸遠的距離,連衣袖也攪在了一起。

    “是我不好,”謝宥被吻得呼吸漸深,眼眸瀲滟,“娶了個任性的娘子……”

    小夫妻暫且休了戰,崔嫵戳戳他心口:“我就任性,你受著吧!

    “好,為夫全都消受得起。”

    謝宥打算回去念一念《北斗經》,勸自己不要患得患失,把娘子抓得那么緊。

    天天這樣鬧脾氣?,實在失了穩重。

    重新又將崔嫵抱起來,他腳步比先前?都輕快了幾分。

    正好經過二房的院子,隔墻都能聽到小孩子的哭聲,凄厲得怕人。

    謝宥皺起眉:“筱哥兒怎么哭得這么厲害?”

    “小孩子天天哭也不奇怪,不過這聽這嗓子……都哭啞了,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二嫂又逼著要給?他開蒙呢。”

    崔嫵還算有點良心,稚子無辜,將這事兒說出來,早點把小孩子一條命救下。

    沒兩?歲的孩子,走路都費勁兒,開什么蒙啊,謝宥拍拍她:“你先下來,咱們進去看一眼!

    崔嫵還更?抱得緊了一點:“我們哪管得到二房的事,討不著好還會讓二嫂奚落一頓,該讓舅姑派人去勸,二嫂才愿意聽!

    “你說得有道理!敝x宥抱著娘子繼續走。

    結果一個拐角就遇到了人。

    第048章 佳節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下人們?還未點?燈。

    一個小丫鬟正在摘花兒戴,突然見著兩位主子,一個站著一個被?抱著, 她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還沒等謝宥開?口,小丫鬟趕緊行禮,問道:“娘子這是受傷了嗎,要不要奴婢去請郎中??”

    怪謝宥平日作風太過?光風霽月,沒人能想到?他抱著娘子回來, 就只是因為娘子不想走路而已。

    說好的她開?口解釋,崔嫵只埋臉在他頸窩一個勁兒地笑。

    謝宥無處可?躲, 沉著一張臉:“只是扭了一下腳, 小傷,不用請郎中?!

    這面色倒是把小丫鬟嚇了一跳,郎君真是著緊娘子,只是扭了腳,他就著急成這樣!

    她趕緊唯唯諾諾地應:“奴婢知道了。”

    越過?小丫鬟,謝宥趕緊揚長?而去, 崔嫵回頭看小丫頭擠眉弄眼,還沖她晃了晃壓根沒事的腳。

    謝宥壓住,走得更快,“阿嫵, 不要再鬧了!”

    “你都嚇到?別人了, ”崔嫵在他耳邊抱怨,“假正經、老學?究、食古不化……”

    嘴里不客氣, 手卻揉著他的耳朵, 額頭還頂著跟他角力?,害他路都走歪了。

    謝宥氣得咬她:“你再這樣——”

    “怎樣?怎樣?”崔嫵還撩撥他, 指尖挑了他的下巴,“官人要把我怎么樣,打我不成!

    兩人打破冷戰,又跑向另一個極端,跟小孩子似的打鬧斗嘴。

    他真打了一下,“啪”的一聲,帶著回彈的軟乎,手感上佳。

    崔嫵捂住,震驚地張著嘴。

    謝宥仍不客氣地揉按,語氣陰森:“阿嫵一點?不知道我在遷就你,現?在到?明日上值不過?四?五個時辰,不如阿嫵待會兒乖乖到?榻上去,咱們?睜著眼睛等天?亮好不好?”

    謝宥還是生氣!

    明明在乎他,卻不肯隨他離開?,到?底是為什?么?

    他算是徹底陷進去了,什?么經書都沒用。

    崔嫵跟著他的話想象了一下,控制不住打顫,色厲內荏道:“下流!”

    “你果然怕這個。”他勾起唇角,罕見地挑釁起人來。

    崔嫵不服輸:“是你說得嚇人!”

    謝宥把她往胸膛壓:“說得嚇人,做就不嚇人,你想試試?”

    他是真想知道,阿嫵要是受得住,他們?到?底能做多久。

    才不要的!

    崔嫵打定主意不再惹他,踢著腳要下來:“阿宥,前面就是藻園,我該下來了,讓人看到?不好!

    他這才又恢復假正經:“玩笑罷了,你怕是什?么,既扭傷了腳就別亂動,為夫抱你進去!

    等回了藻園,落了地的崔嫵捂住臀,一整晚都避著謝宥走,好像他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樣,讓謝宥頗感好笑。

    謝宥本?想派人知會云氏二房的事,但想了想云氏未必會放在心上,于是改了話:“去存壽堂告訴父親,二嫂在給筱哥兒開?蒙,孩子哭得人仰馬翻的,請他派人去勸一勸,別哭壞了侄兒!

    謝溥聽了,反應倒是快,當晚就派人過?去打聽了,連給謝筱開?蒙的大儒都請過?去問話了。

    存壽堂的下人恭敬地在院門口和高氏說話:“韓先生說筱哥兒還不到?開?蒙的年紀,娘子實在不用著急,大相公也吩咐了,等再過?兩年送到?家塾開?蒙也不晚,揠苗助長?,反而不好。”

    高氏憋著一口氣,不知道大相公怎么管到?后院這些小事上來了。

    但家主發話,她不能不聽從:“我知道了,往后不會再讓筱兒讀書,請大相公放心!

    閔氏來時正好看到?存壽堂的管事出去,問道:“這是怎么了?”

    高氏將事說了。

    閔氏恍然大悟:“剛見到?元瀚往存壽堂去,原來是為的這件事啊。”

    “你說什?么?”高氏猛地看向她。

    她被?嚇住,結結巴巴地說:“就是方才我在角門附近納涼,見著元瀚匆匆忙忙就去了存壽堂,沒多久韓先生也去了,過?了一陣兒存壽堂的人就往內院來了,我怕發生什?么事,才來二嫂這兒看看情況。”

    “是三房去存壽堂告狀的?”

    高氏神情逐漸猙獰,她拳頭攥緊,這下不用閔氏提醒,高氏也臆測到?了三房的“居心”。

    “他們?就是見不得我的兒子好!這就火燒火燎地插手了,看來是真急了!

    閔氏“好心”開?解道:“沒準……三郎君只是關?心侄兒呢?”

    “這一定是崔嫵的主意,她廢了,就想拖累我兒子,生怕我的兒子成才……”

    高氏一句都不再跟閔氏多說,轉身就回了屋子,問道:“筱哥兒呢?”

    下人齊齊搖頭。

    “快去找。 

    開蒙了快半個月都不見一點?進展,高氏現?在焦躁如同一鍋沸騰的滾水,不肯想自己的兒子天?生蠢笨,就算別人說一歲多的小孩根本?記不住事,她也聽不進去。

    “筱哥兒在桌子底下藏著,不肯出來!辨九疄殡y道。

    高氏親自挽了袖子去提出來:“躲什?么!過?來!”

    “哇!。 

    謝筱怕得要命,大哭不停。

    “不許哭,繼續念!天地玄黃!”她啪打著書面。

    可?小娃娃怕得一個勁兒躲,掙扎著要跑出去,一邊哭一邊喊:“你不是我阿娘!你不是我阿娘!哇——!”

    高氏怕動靜再惹來存壽堂的人,說道:“不用念了,把他的嘴堵住,我親自跟他講!

    被?堵住嘴的謝筱小臉緊繃著,憋得通紅。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

    藻園沒有小孩的哭吵,一如既往的寧靜。

    謝宥去沐浴的時候,崔嫵一個人擦拭著頭發,楓紅走了過?來

    “蕈子剛遞來的消息,寨主要把季梁城的幾處場子徹底交到?您手上。”

    “什?么?”她轉過?頭。

    多的楓紅也不知道,只把一疊地契和名單交到?她手上,還附了方鎮山的一封信。

    粗獷潦草的字跡上寫著:除了蕈子就幾個管事知道背后東家是老子,但有些死了,所以哪些人的可?信老子不知道,你自己去收攏。

    崔嫵翻看完,多是賭坊,也有些正經營生,“爛攤子!”崔嫵直呼上當。

    “不過?季梁寸土寸金,我要是接手了,可?不會再還回去!

    原本?還猶豫要不要陪謝宥離開?,幸好未說,她還得留在季梁幫的方鎮山處置爛攤子呢。

    不

    過?——手上生意越來越大,她要煩心的事更多,早晚在阿宥那里瞞不住。

    他知道了這些生意,就會查來源,這個人那么聰明,要扯出她真正的身份也不難……

    那時候,謝家不會容她,阿宥……大概也不會容她。

    說不定會與她和離了。

    那就……離了唄,男人而已。

    挽回不了,她就把人殺了,心里一輩子念著他的就是。

    畢竟謝宥要是續弦再娶,她會比較難堪。

    這么安慰自己,崔嫵定下心來。

    偶然看到?馬車角落里的手杖又擺在了桌上,她拿到?手里仔細摩挲。

    方鎮山派人把這手杖送給謝宥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真如他說的,就是給女婿的禮物??

    照他那個腦子,還真有可?能……

    這個方鎮山,就會給她惹事!

    珠鏈微動,沐浴過?的青年抱了過?來,將清寒香氣染到?了她身上,崔嫵已經放下手杖。

    說好的經書不看了,謝宥覺得既然只剩一個月,他白日又要去度支司,這一個月盡陪著她也沒什?么。

    崔嫵后知后覺,問道:“你今日怎么不在衙門,反而進了宮?”

    “為了漆云寨的事!

    因為飛仙散的事,官家有了對漆云寨下手的決心,要徹底拔除這個在南地盤踞的痼疾,還一方政通人和,謝宥懷疑手杖和漆云寨有關?,當然要呈給官家過?目。

    “所以這個手杖真的和漆云寨有關?啊,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東西既然可?能來自漆云寨,自然要給官家過?目,但官家說讓我留著,最好能引蛇出洞!

    崔嫵試探著問:“那官人打算如何引那匪首出來,將其捉拿?”

    “我只是度支司使,這并非我的職責范圍,這手杖來源尚存疑,用處更是不知,暫且只能放著,等來日漆云寨那位寨主再找上來吧!

    事實上,謝宥并不似表面那般無所謂。

    漆云寨存在一日,就一日威脅著崔嫵的安危。

    他暗地里已經讓肅云去查,可?惜魏國公死得早了,飛仙散這條線還未布好就已被?連根拔除的,不然還能順藤摸瓜,有個方向。

    “不過?……”

    “不過??”

    “當年杭州匪亂,讓漆云寨成了氣候,這么一個大寨,吃喝供給必不可?缺,江南必定有與他們?有關?的糧鹽商行,我已經讓記肅云立刻南下,用那塊令牌在暗處試探,好抓到?些蛛絲馬跡!

    官家暗授他在巡鹽之外,多打探些漆云寨的消息,好方便?來日一舉殲滅。

    崔嫵啞然。

    她夫君并未能輕易蒙騙的人,很多事能在他面前瞞住,只是未引起他注意,或他并不想去關?心。

    若是露出一絲馬腳惹他懷疑,一定會被?揪出來的。

    崔嫵只能提醒方鎮山別靠近謝宥,那塊令牌丟失的消息也得盡快傳達下去,絕不能讓那些不知情的商賈暴露了。

    方鎮山和謝宥二人最好一輩子別見面。

    “怎么了?”

    崔嫵轉過?來捧住他的臉:“我在想,找你的話說,江南不是很危險嗎,你也別去了好不好?”

    見她終于表露出一絲對自己的不舍,謝宥笑道:“不過?是幾個商鋪罷了,沒什?么危險的,若你同去,屆時我先將你安置在滁州,等蕩清江寧再接你過?去!

    這安排倒是不錯,若漆云寨真是追殺她的,也猜不到?她會在滁州。

    要不是崔嫵臨危受命接手漆云寨在京的生意,她真想和謝宥走一趟,瞧瞧這個匪要怎么剿。

    在謝宥的注視下,她走回內室,又從珠鏈里探出半張臉來:“阿宥,你要是有本?事,咱們?這一個月里弄個孩子出來,我在家中?養胎,等你回來。”

    本?來期盼她知道沒危險會愿意跟自己走,結果她問自己夫君有沒有本?事。

    謝宥撐不住笑了一聲,隔著珠鏈就抓住了崔嫵的手。

    一片珠鏈震蕩飛起,映射出流光,落在她瑩潔的面龐上。

    將將到?了三更時分,崔嫵被?摶弄得筋散骨軟,淅瀝不止,她輕出著氣,疲倦的眼睛看向帳外。

    謝宥的身軀仍舊蘊蓄著力?量,在燈燭下輪廓更見跌宕漂亮,修長?的手自水盆抬起,擰干一條帕子。

    察覺到?崔嫵在看,他掀簾又回到?她身邊。

    “夠了……”崔嫵誠心求饒。

    “不成,還未讓你瞧見我的本?事。”

    謝宥為她擦拭過?,扶著陽貨,就著潤谷兒再入了妙室,二人俱是一聲嘆息,繼而慢推輕引,往復不休。

    最終,他身體力?行地告訴了崔嫵自己到?底有沒有本?事。

    —

    九月十?二是靖朝的女兒節。

    崔嫵和謝宥是晚飯后悄悄出的門,只帶了妙青和元瀚兩人出來閑逛。

    今夜謝宥不再穿著道袍,而是換了一件士子斕衫,恰似玉山照人,仍是清冷不可?攀折之姿。

    崔嫵也是尋常人家打扮,白玉冠下堆著幾朵絹花,淺石青上襦淡黃底的下裙繡著小白花,清麗脫俗,與未出閣的小姑娘無異。

    她晃蕩著郎君的手,走在前面。

    謝宥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和她一道逛過?夜市,馬上就要分別,下次想再這樣出來,非得兩年之后了。

    “我該早點?帶你出來!彼f道。

    崔嫵心情好時格外善解人意:“我知道你忙,再說我也不是小孩了,哪里還貪圖這些玩樂呢。”

    謝宥點?頭。

    但虧欠仍是虧欠,往后他一定要彌補上。

    這一日宣德門城樓那邊會結彩棚,旁邊是各家貴胄掛起的帳幕,城樓里不時會飛出剪就的金鳳落在帳幕上,若誰家的帳幕接到?了,便?得了一個好意頭。

    二人執手看了一陣金鳳落下,崔嫵還看得踮起了腳,只可?惜都沒有一只金鳳落到?謝家的帳幕上。

    崔嫵只覺得可?惜,所幸帳幕下的歌舞與樂聲相和,華燈與寶炬齊明,也足以讓她大飽眼福。

    正逢佳節,處處人聲鼎沸,氛圍祥和熱鬧。

    謝宥護緊了娘子,道:“走吧,你還想去哪玩兒?”

    “現?下最熱鬧的該是相國寺那頭吧?”崔嫵嫁人之后,也未再逛過?夜市,“咱們?去北喬瓦子看傀儡戲好不好?”

    “好!

    “崔娘子不是告病嗎,怎么在這兒?”

    崔嫵回頭,這催命的閻羅不是趙琰是誰。

    “六大王,好巧,我正出來找郎中?呢!贝迡痴f罷,扯住謝宥的手臂,“快走快走……”

    “既然沒病,走吧,”趙琰語氣有些冷淡,“我阿娘請你上瓊樓觀景。”

    遵循舊例,榮貴妃在瓊樓上設宴請各官家娘子,這宴原本?是在宮中?明照殿里,但貴妃嫌宮中?冷清,不如季梁城夜色繁華,有諸般盛景,才改到?了瓊樓來辦。

    為著飛仙散的事,官家對她的寵幸更上一層,破例恩準了她。

    凡是收到?請柬的年輕娘子,除了崔嫵告病,都來了瓊樓。

    難得在宮外,雖然到?處都有侍衛守著,但低頭就能看到?欄桿外季梁城的,就能看到?車水馬龍、亮如白晝,也算一種自由。

    謝宥思及前兩次入宮之后,阿嫵郁郁寡歡之事,他低聲問:“可?是不愿去見榮貴妃,她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只是不想應付貴人,就想跟你在一塊兒待著!贝迡匙焯鸬。

    謝宥也不怕得罪趙琰,說道:“臣確實是陪娘子出來尋郎中?的,六大王,少陪了!

    可?趙琰還是寸步不讓:“哪里的郎中?有宮中?醫正好?走吧,瓊樓上就有,沒什?么病治不好的!

    謝宥還想再說,卻被?崔嫵搶先:“娘娘既如此厚愛,臣婦卻之不恭。”

    榮貴妃都追到?這個地步了,崔嫵無法再推脫,更不想讓夫君為自己得罪貴妃。

    瓊樓上都是各家娘子,謝宥和趙琰不便?登樓,謝宥道:“我在這兒等你!

    崔嫵道:“我很快就下來,你不要亂跑呀!

    趙琰懷疑自己的耳朵,她一個女人憑什?么對自己的夫君說這樣的話。

    而謝宥竟然也點?頭說好,看來這對夫妻都有點?毛病。

    等崔嫵上了樓梯,他轉頭問趙琰:“臣想

    知道,娘娘為何一再召見內子?”

    趙琰張了張嘴,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單單只是因為兩個人長?得像,娘娘生了關?心之意?

    但娘娘追得也太緊了,府里找不見,還特意讓他到?街上去尋,而崔嫵也怪得很,刻意躲著他們?。

    要知道,能和貴妃攀上關?系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事,她為何甘心得罪也不愿意呢?

    而且就算崔嫵再能謀善斷,她都已經嫁人,安于內宅,翻不出一點?風浪,思來想去,她唯一能讓貴妃指望上的,就是謝宥,和他身后的謝家。

    趙琰不好回答,只能負手望著夜空假裝深沉:“本?王也想知道!

    看他神色不似作偽,謝宥只能暫且按下心中?疑慮。

    —

    瓊樓共有六層,一層比一層小,娘子們?在五層的行宴,屏風和錘煉,絲竹樂聲和說笑低語的聲音不時傳出來。

    領著崔嫵的小宮女卻并未在第五層停留,而是再上一層,到?了瓊樓最頂上。

    這兒的大小不過?一間屋子,四?面無遮無蔽,腳下就是整個季梁城的夜景,從皇宮到?相國寺、東西塔院,燈燭高低錯落,星星點?點?聚成河,宛如銀河落入人間。

    榮貴妃一人居中?端坐高樓,面前朱漆大案上擺著一面鎏金鏡,妝盒首飾堆在桌上,光華奪目,瞧著像是在梳妝。

    “娘娘,司使夫人來了!毙m女說完就退下去了

    榮貴妃看過?來,已是傾國傾城的相貌,今夜更是著意打扮,發如烏云堆雪,唇如點?朱,穿著翟衣,頭戴龍鳳花釵冠,通身華貴無匹,一雙眼睛仿若能洞悉人心,絲毫未讓衣裳奪了風姿。

    “二娘子是在避著本?宮嗎?”她問道。

    崔嫵低頭請罪:“請娘娘恕罪,臣婦只是將要與夫君分離,有些不舍,想多點?時間陪陪他罷了。”

    “沒什?么好怪罪的,只是……”榮貴妃拿起的一把烏木梳子,“今日是女兒節,本?宮為你梳頭可?好?”

    崔嫵沉默,她當然知道女兒節有阿娘給女兒梳頭的習俗,帶著祈求容貌娟好,姻緣美滿的寓意。

    但眼前的人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

    她推拒道:“可?臣婦并不是娘娘的女兒,這真是折煞臣婦了。”

    “無礙,就當是替我沒找回來的女兒,讓本?宮梳一梳好不好?”

    第049章 難圓

    崔嫵無話可說。

    她跪在鏡前, 榮貴妃為她卸下?白?玉冠,摘去絹花,烏黑的頭發如瀑布散落, 鎏金銅鏡里照著兩張肖似的臉。

    崔嫵始終垂著眼睛,榮貴妃看得恍惚:“你真像本宮的小融兒!

    “但臣婦不是!

    沉默蔓延了?很久,榮貴妃只是點點頭,“你也猜到了?吧,本宮二十年前有過一個小女兒, 就流落在信州!

    “信州民風淳樸,該是被哪個好心人抱回家, 好好養大了?!

    烏木梳梳到發尾, 榮貴妃閑聊似的問?起:“那?她長?大以后,會不會來季梁找她阿娘?!

    “她爹娘疼愛她,應該不會說她是撿來的,她會在信州平靜安寧地過一輩子,認定?面前的阿娘就是阿娘,阿爹就是阿爹, 不會懷疑自?己是在哪個冬天從破草席上抱起來的,她一點遺憾都沒有!

    榮貴妃沉默了?好久。

    “這樣……對她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貴妃還是有些惆悵道:“可本宮從未想過丟掉她,她是被人偷走的,若是可以, 本宮愿意用一切換回小融兒。”

    一切……說得真簡單。

    崔嫵無意糾纏榮貴妃口中的一切是什么, 只問?:“娘娘還記得,那?孩子她爹爹是誰嗎?”

    問?過方鎮山的話, 現在又來問?榮貴妃。

    突然說起那?個男人, 榮貴妃有點猝不及防,梳頭的動作都慢了?些。

    她一下?被拖到陳舊了?好多年的回憶里去。

    這些年榮貴妃一直逃避去想他, 她讓自?己周旋在后宮中,爭名奪利,也真的很少再去懷念往昔。

    可一旦被人提起,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又清晰浮現在腦海之中。

    “他啊,是一個草莽,粗魯,狂妄,除了?一身蠻力一無所有。

    當年因為家里窮,我攔下?了?他的馬,嫁給他換了?十五兩銀子給家人糊口,后來很久,我才知道他是個土匪,以打家劫舍為生,我不愿意和一個土匪生兒育女……”

    榮貴妃那?時?候還叫婉娘,嫁的男人叫方大山,當她知道方大山是個土匪之后,已經懷胎十月,生下?了?一個女兒。

    她想勸方大山放棄土匪的營生,就是一家人到山里去打獵也好。

    可方大山嘴上答應,私底下?還是我行我素,二人為此?不知吵過幾次,吵到她心灰意冷。

    后來方大山的仇家將女兒偷走,方大山的去追仇家,要搶回女兒,一去就是一個多月,沒有音信。

    而她留在信陽,和當時?還是王爺的官家遇見,被他帶回了?季梁。

    起初榮貴妃是不愿意的,可王府權勢壓人,她連走都走不了?,抵抗了?八年,才生了?趙琰。

    對枕邊人無意,榮貴妃將一顆心系在兒子身上,為他籌謀,也是讓自?己有事可做。

    榮貴妃不怕告訴崔嫵這些,她也從未刻意隱瞞過,當初官家把她從信州帶走的時?候,是知道她嫁過人的。

    “你有沒有想過再見他,會如何?”崔嫵問?。

    梳頭的手停住,喉頭哽了?好久,榮貴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知道他在哪兒嗎?”

    “臣婦如何能知道呢!

    崔嫵想,方鎮山此?刻怕是已經離開?季梁了?,就算是還在這兒,他也不會越過這重重的護衛,只為見她一面。

    而且皇帝和土匪,誰都知道該怎么選。

    方鎮山,該是榮貴妃最想掩埋的污點吧。

    榮貴妃屏住的呼吸重新變得平緩,“也是,你原本就孤苦流浪了?那?么久,怎么會知道呢……”

    “這輩子若非有緣……同他怕是不能再相見了?,”她說得又輕又緩,“原本……也是不該再見面!

    崔嫵聽她這么說,長?出了?一口氣。

    看來他們?彼此?都不再在乎對方存在。

    這也算一種默契,那?崔嫵更無必要去打破。

    這時?,滿城升起的長?明燈照亮了?季梁的夜空,還有在夜空中炸開?的萬紫千紅的煙火,天上天下?,俱是熱鬧人間。

    崔嫵仰頭看去,那?一刻實實在在被眼前的燈海震撼到了?。

    “天碧銀河欲下?來,月華如水浸樓臺。

    誰將萬斛金蓮之,撤向星都五夜開?!盵1]

    這么熱鬧的一夜,反倒讓崔嫵眼眶發酸,忽然生出些無可奈何的離別愁緒來。

    她起身走到低頭看下?去,正好能看到二樓的觀景臺,謝宥和趙琰站在一起,同樣望著這滿城的長?明燈。

    今夜還能看同一片長?明燈,來日他離開?,就只能望著天邊同一輪月亮了……

    崔嫵一下落寞了不少。

    兩個人想到一處,自?然會心有靈犀,謝宥也在朝她在的地方看,毫不意外地捕捉到那探出來的臉。

    崔嫵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謝宥也揮了?揮手,兩個人對望了?一會兒,她才依依不舍消失在欄桿邊,重新看向夜空。

    崇德門?下?,一隊巡檢司兵正待交接。

    方鎮山也在看著滿城飄起了?的長?明燈,視野盡處,華麗高聳的瓊樓燈火通明。

    聽說這是城東最高一座樓,站在城樓上俯瞰整座季梁城,只可惜今日被侍衛把守,不然他想登樓看一看。

    人說瓊樓上饌玉炊金,有飛仙翩翩作舞。不過他上了?年紀,不似年輕時?意氣,眷戀繁華,他就想看一眼想要去征服的皇宮,或者找一找人海中可有女兒。

    “今日是女兒節……”

    方鎮山自?言自?語了?一聲?,不免想到自?己唯一那?個孩子,又倔又毒。

    只可惜他給女兒的禮物還沒有備好,送到她手上,下?次再來季梁城相見,不知要到什么時?候了?。

    “寨主,咱們?該走了?!笔窒?壓低聲?音催

    促。

    “知道了?!

    方鎮山最后看了?一眼漫城的長?明燈,壓低帽子朝城門?走去。

    —

    榮貴妃瞧著崔嫵的眼睛,那?些不舍、難忘的情緒,于她都毫不陌生。

    “在想你的官人?”她問?。

    “嗯,不到半個月他就要走了?!

    “你與謝三郎感情甚篤?”

    “是啊!

    “怪本宮今日耽擱你們?了?。不過,若來日謝家三郎若對你不好,盡可告訴本宮,本宮為你出頭!

    “我與夫君琴瑟和鳴,不會有那?個來日!

    “那?就好。”

    榮貴妃為崔嫵重新換了?一頂冠子,華光璀璨的花冠,黃金為底,精雕細琢的浮華,寶石點翠用起來毫不吝嗇。

    崔嫵對鏡眨了?眨眼,左看右看。

    她終于明白?,自?己對榮貴妃也不是那?么無動于衷。

    畢竟是貴妃啊,位同皇后,皇帝之下?她最大,人人見她都得行禮,天底下?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沒享用過,這金冠子切實擺在眼前,崔嫵那?點子“傲骨”立刻消失不見。

    她咬著唇:“娘娘,臣婦戴這冠子于禮不合……”

    榮貴妃早問?過兒子,她就喜歡這些貴重值錢的稀罕東西,“長?者賜不可辭,你就安心收下?吧!

    收下?金冠,崔嫵一掃離愁別緒,面容都被金子映得明媚了?起來。

    “你先下?去等一會兒,本宮一會兒就到!

    一頂金冠換一次順從,崔嫵蠻愿意做這個生意的。

    “是。”崔嫵行過禮下?了?樓去。

    看著她的身影,榮貴妃真的很想問?,問?什么她就是不肯承認是她的女兒?

    轉念一想,也許是因為她的小融兒已經嫁人了?。

    女人嫁人之后,一切都會以夫家為先,或許不相認,對她才是最好的吧。

    榮貴妃擦去眼角淚花,對鏡重新上妝。

    鏡中美人仍舊容色無雙,只是發髻之中摻雜著白?發,到底已經過了?二十年,她也不再是情字當頭的女兒家,如今盡該把自?己忘了?,一心為兒女將來的好日子籌謀計較。

    樓下?宴席正好,垂簾遮著樓梯,沒有知道崔嫵上了?頂層,都以為她是從樓下?姍姍來遲。

    高氏皺起眉頭,“貴妃娘娘宴請,你怎么敢遲到?”

    她這一聲?壓過夫人娘子們?的閑談,引來了?眾人視線。

    王氏剛說完,又看到她頭上的金冠,暗暗咋舌。

    真是窮慣了?,有點什么好東西都要擺出來,戴這樣的冠子來宴上爭風頭給誰看?等貴妃娘娘來了?,一定?要好好告她一狀。

    崔嫵并沒有理會她,讓宮女領著入了?席。

    當著眾家夫人的面,高氏也不好針對太過,笑著給她捅刀:“弟妹得了?誥命就是不一樣,排場這就擺起來了?。”

    “娘娘不是沒來嘛,不算遲到!贝迡秤惺褵o恐起來。

    正說著話,榮貴妃就到了?,眾人起身行禮,無人直視貴妃面容,也就沒發覺貴妃和崔嫵那?相似的容貌。

    榮貴妃走入屏風后的主座上,才道:“各位娘子請坐。”

    其?實從前就有都見過二人、覺得貴妃和謝家三息婦樣貌相似的夫人,不過貴妃長?居深宮,見的官員娘子少,又多的是不能直視她面容的人,所以這樣的傳言便?從未有過。

    而且世上相似之人不是沒有,隨意編排貴妃的樣貌,是要被問?罪的。

    能見貴妃的都是大官的娘子,不會沒有分寸。

    高氏憋著想告狀,但今夜的場合,她也不敢跳得太高。

    所謂宴席,剩下?的不過用菜說話,再賞賞季梁城的夜景,大家就各自?回家了?。

    貴妃來了?,各家夫人話里話外都圍繞著她,言辭之間極有章法,都是潤物細無聲?的恭維贊嘆,人人功夫高深。

    崔嫵沒心情閑聊更不想聽,就悶頭吃菜。

    桌上有一個小涮鍋,熱湯翻涌如雪白?的浪頭,牛羊兔肉涮下?,肉片便?會變作晚霞之色,故得名“撥霞供!

    崔嫵只夾這一道菜吃,沒一會兒就吃完了?。

    高氏有心要她尷尬,悶笑了?一下?,道:“這撥霞供就這么好吃,讓弟妹這吃得跟餓鬼投胎一樣,也不注意下?儀態!

    當著榮貴妃的面,崔嫵正好不裝了?,說道:“這道菜確實好吃。”

    榮貴妃聽到這句,說道:“二娘子若還想吃,本宮這兒還有!

    說著讓人把那?鍋“撥霞供”端到崔嫵的桌上,不一會兒,又令人端過來一碟冰荔枝。

    崔嫵從善如流道:“多謝娘娘恩賜。”

    這個時?節,冰荔枝是貴妃才能享用的東西,這下?人人都看得出來,貴妃對這位鳳陽郡君格外優待。

    各人心思?活絡起來,大家都猜測貴妃這是想拉攏謝家三郎,來日成六大王的助力,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

    狐假虎威的感覺甚好,崔嫵挑釁地看著高氏,夾起一片兔肉涮進鍋里,手還摸向了?冰荔枝。

    高氏更加憋火,貴人禮賢下?士之舉多的是,只有她擺出這么上不了?臺面的樣子,真是眼皮子淺!

    崔嫵吃得很快,惦記著夫君還在等,用濕帕子擦干凈嘴之后,說道:“臣婦突感不適,娘娘若無吩咐,臣婦先告退了?!

    貴妃問?:“不舒服,可是吃傷了??”

    是吃撐了?。

    崔嫵咳了?幾聲?:“就是兔肉吃多了?,有些想咳嗽,不好久待驚擾了?娘娘和各位夫人!

    “弟妹,你既遲到,又早早退席,這像什么話?”高氏終于掐到了?時?機告狀。

    屏風后傳出疑惑的聲?音:“遲到?”

    “正是,各家娘子早早就來入席,只有崔氏是在娘娘前腳才來的,還大言不慚娘娘你還未來,她不算遲到!

    “原來如此?!

    高氏洋洋得意地看了?崔嫵一眼:你要倒大霉了?。

    結果榮貴妃后半句話卻?是:“崔二娘子確實并未遲到,她與本宮在樓上說話,是本宮遣她先下?來入席的。”

    “啊……”

    高氏張了?張嘴,根本沒想到這一層。

    她慌忙找補:“是臣婦莽撞了?,娘娘恕罪,弟妹你也真是的,為何不早與我說,二嫂還以為你不把謝家的規矩涵養當回事呢……”

    崔嫵聽她亡羊補牢也不在意:“那?臣婦先告退了?!

    “崔二娘子,你去吧!

    隨著宮女引路一步步走向樓梯,崔嫵又轉頭看了?那?仍舊觥籌交錯的宴席。

    平日在這樣的宴席上,崔嫵最是謹小慎微,絕不讓自?己的舉止儀態出半分差錯,今天卻?隨性而為,態度散漫,因為她清楚,榮貴妃不但不會怪罪,還會幫她找補。

    有榮貴妃在,沒理也變有理,崔嫵就是倒立吃飯,怕是貴妃都能夸一句“不拘一格”。

    怪不得權力會如此?讓人著迷,下?到熬成婆的息婦,上到王侯將相,人人都想坐在支配他人的位置上,看別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小心奉承,不敢忤逆半句。

    鳳陽郡君,她只是一個鳳陽郡君……

    在這季梁城,她頭頂上還有許多許多的人,她原該是宴席上諂媚恭維那?一個,她從前也是這樣做的。

    這座城,其?實除了?皇帝,所有人都是陪襯,所謂榮華富貴,只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

    可皇帝只有一個,掙也掙不來,難道就不活了?嗎?

    權勢,權勢……她輕拍著欄桿往下?走。

    她的富貴榮辱隨著謝宥起落,一生走到底,也就云氏那?樣了?。

    無趣,無趣得很。

    崔嫵這么一想,就覺得很沒意思?。

    —

    她下?來時?,謝宥正和趙琰下?棋。

    見她來,謝宥放下?棋子:“天色也不早了?,還沒陪你去相國寺呢!钡綍r?看完一出戲都要到三更后去了?。

    “不忙,相國寺也沒什么好玩的,你等我,我也等你!

    崔嫵坐在他身側,還給他倒了?一杯茶,“吃不吃玉蟬糕,拐個街就是,我去買給你好不好?”

    謝宥牽著她的手:“不吃,你安坐就好。”

    干坐著多無聊,崔嫵開?始“騷擾”對面:“六大王要是輸了?,就給我們?買玉蟬糕啊!

    趙琰被夫妻倆恩愛的樣子惡心到,直接撂了?棋,“走走走,別在我跟前晃悠。”

    “這棋品,真沉不住氣,莫不是料定?自?己會輸?”

    見趙琰就要掀桌子,謝宥趕緊拉著娘子告退。

    走

    出瓊樓好遠,謝宥才叮囑她:“你在外當收斂些性子,六大王到底是皇子,今日他不計較你的失禮,來日……”

    “我知道了?,可要不是他,咱們?早就在瓦子里喝茶看戲了?,我就說這么一回,往后再見著他一定?恭恭敬敬的!贝迡持浪趽淖?己。

    “你嫁人了?,不該會再見到他。”這句話謝宥想說,卻?沒有說出來。

    規矩雖是這樣,但他知道說出這句話的自?己心思?卑劣。

    “娘娘同你說了?什么?”他問?道。

    崔嫵無所謂道:“她覺得我像她女兒,所以時?常想見見我,可我到底不是她女兒,所以娘娘同我親近時?,我總覺得不自?在……但是她送了?我一個冠子,好看嗎?”

    “好看!

    原來如此?,謝宥稍感放心。

    她反問?:“那?你又和六大王在說什么呢?”

    “問?他被劫持那?兩日的經過。”

    謝宥覺得既然問?崔嫵會惹她不高興,那?多問?問?趙琰,兩相對照,說不定?能找出更多與漆云寨有關的線索。

    他在季梁府衙有一位專事問?供的好友,知道想要最接近真相的結果,當然不能只問?一個人。

    崔嫵心口一跳,這家伙竟然還惦記著這件事……

    此?刻她也不好生氣,只問?:“然后呢?”

    “他同你說得一樣!

    其?實不一樣。謝宥存著很多疑問?。

    阿嫵偷聽到了?漆云寨的土匪提及魏國公,但謝宥問?趙琰,他卻?睡著了?,什么都沒聽到。

    他特意問?過,二人都喝了?土匪端過來的湯,趙琰呼呼大睡,是被阿嫵拍醒的,那?她就沒睡,這是為什么呢?

    但趙琰自?己都說不清那?碗肉湯有沒有問?題,而且從上馬車開?始,阿嫵就對那?些土匪存了?警惕,還竭力留下?線索,那?阿嫵跟他們?就不可能是一伙的……

    可很多她說的、做的事都太讓人難以想象,難道她真的是靠演出來,就蒙混過那?些閱歷豐富的土匪殺手嗎?

    京畿高門?之外的阿嫵,表現得太過剛強、聰慧,將土匪捂暈,拿走他們?身上的令牌,又激起春柔的恨意,讓她跑出來通風報信……

    縝密老練……或許也不是,人在生死關頭,總是竭力想盡一切辦法求生的,阿嫵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事。

    至少那?一屋子的殺手不是她殺一個人殺的,二人“供詞”都是合伙殺了?。

    “她像一個真的土匪一樣!

    趙琰的話猶在耳邊。

    一年來她溫婉賢良的樣子先入為主,讓謝宥覺得她雖然私下?性子嬌蠻,但總不至于能壓住一眾男子。

    難道阿嫵真正的性格,比自?己想得還要復雜。

    “一樣?我還以為有什么新鮮的呢!贝迡匙焐线@么說,懸著放了?下?來,官人這下?總該死心了?吧。

    “阿嫵,你當真把人腸當豬腸買了??”他突然問?這個。

    崔嫵有點尷尬,擺擺手:“當然沒有,但是行走江湖都要刻意耍些狠話,把別人嚇唬住!

    “行走江湖?”

    她“坦言”道:“當年杭州匪亂時?,我見過漆云寨的兩個土匪,不過此?事于崔家不好,阿爹不準我同任何人說起。”

    第050章 失蹤

    “那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 兩?個土匪找上了門,當時?據他們?說是落了單,兩?個人都受傷, 躲到了我們?家來的,威脅我們?好吃好喝招待他們?,不然等頭領來了就把我們?統統殺光,

    阿爹不想招惹大禍,就乖乖照他們?說的辦了, 幸好他們?還算講信用,后來他們?頭領來了, 就把人領走了, 我們?也安然無恙。爹爹覺得這件事傳出?去不好,就不許我們?再提起!

    崔嫵沒有撒謊騙人,那年方鎮山橫掃杭州的時?候,晉丑和祝寅就住在崔家。

    不過受傷只是借口罷了,實際是為?了方便崔嫵和方鎮山傳遞消息。

    謝宥問:“可記得他們?長什么樣子?”

    崔嫵努力回想:“一個看起來像是個讀書人,文文弱弱的, 一個沒什么特別的,就是膀大腰圓,爹爹說那讀書的應該是那伙土匪的軍師,另一個才是正經土匪, 他們?住在家中時?, 土匪為?了嚇唬我們?,就說起他們?當土匪的事, 殺人越貨, 剜心剖肚,讀書的也不好惹, 說的話更嚇人。

    后來那伙人的頭領搶劫了幾十家巨賈,就來崔家把人帶走了……當時?我都是躲在門縫里偷看,其?實記得不真切,許多話都是妙青楓紅學給我聽的,這件事你想知道多一點,還得問我阿爹呢。”

    她照著晉丑和祝寅的樣子給謝宥描述。

    謝宥查過那年杭州的卷宗記載,漆云寨除了搶劫了幾十家巨賈,確實沒有闖入尋常百姓之家燒殺搶掠之舉,既然岳父也知道,這件事就不會有假。

    “阿宥,我瞞著你這件事,你不會怪我吧?”崔嫵忐忑問道。

    謝宥握緊她的手?:“不會,只是慶幸,你不是一無所知,這份閱歷在六年之后幫你逃出?生天!

    崔家為?求自保不愿意?說這件事,也沒什么奇怪的。

    阿嫵的解釋完美無瑕,但……還有一些解釋不清的事,譬如那個后來出?現的頭領奇怪的態度,還有那對俘虜來過過分優待的兩?碗肉湯、牛肉餅……

    不過疑問太小,謝宥選擇按下不表。

    這時?崔嫵忽然踮腳抱住他的脖子。

    “怎么了?”

    即使覺得不好,謝宥仍舊沒有推開她,這處很暗,該是不會有人看見的吧。

    崔嫵又抱緊了一點:“突然覺得……嫁給你真好!

    “怎么突然這么說?”

    “之前?我沒和你說,不只是爹爹的囑咐,我以為?你雖不介懷,至少心里也會不高興,但我從未想過你會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沒想過你會感謝我有這段經歷。

    這證明在名聲體面?之前?,你最在意?的是我的安危,我出?身不好,性子也不好,但眼光真好,能嫁給你,能有你這樣的官人!”

    她帶著笑意?的聲音清甜得和梨子一樣,緩緩沁到了謝宥心里去。

    “阿嫵,萬事不妨,我只要你平安!

    崔嫵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眨了眨眼睛,腦袋稍微離開一點,親在他臉上。

    “阿嫵——”他拉長的聲音稠得像蜜,“這是在外邊呢!

    “好了好了,我知道,天色也晚了,咱們?回家去吧!贝迡乘砷_手?。

    “不行?,還沒陪你去看傀儡戲!敝x宥將?她手?握緊,對這件事很堅持。

    “不看也可以的,還是說,你想看?”

    謝宥深吸了一口氣:“我想陪你去看!卞e過了這次,再想陪她出?來就遙遙無期。

    “那走吧,那處可熱鬧呢,去晚了只怕尋不到位置!

    然而事與愿違,夫妻倆正走著,就看到一個穿著謝府下人衣服的年輕娘子沖過來,差點撞到他們?。

    謝宥問道:“你瞧著是謝府的,走這么急是發生什么事了?”

    丫鬟見著謝宥,趕忙行?禮:“三郎君,奴婢是棲云館的知蓮,筱哥兒不見了,奴婢要去瓊樓知會娘子!

    —

    瓊樓上。

    崔嫵離席了,宴會還是要繼續的。

    高氏知道這陣子崔嫵很得榮貴妃喜歡,再三被召入宮,她思來想去,只能是因?為?謝家。

    謝家二?謝,謝浦謝宥,榮貴妃最好是能拉攏云氏,拉攏一個崔嫵做什么?

    她真想提點貴妃一句,崔嫵在謝家根本立不住。

    就算她夫君是謝宥,來日的主母也注定不會是崔嫵,畢竟一個傷了身子的,不出?兩?年,三郎礙于孝道只能跟她和離,貴妃還給她誥命這么大的體面?,

    真是浪費了。

    “將?謝家二?房大娘子的桌子挪到本宮身側來吧。”

    榮貴妃想問些崔嫵在謝家的事。

    猛然聽到貴妃娘娘請她近前去,高氏立刻振奮了精神。

    果?然,她也是謝家的息婦,身后還有百年高家,合該比崔嫵更得體面?,更值得貴妃拉攏。

    “多謝娘娘恩典!备呤吓驳狡溜L之外,恭敬行?禮。

    “本宮知道你是謝家二房息婦,平日和崔二?娘子同居后宅,朝夕相對……”榮貴妃聲音輕柔,離得遠些娘子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么。

    “不知崔二?娘子在謝家過得如何?”

    高氏得了機會,怎么會不告狀呢,“崔氏出?身不好,平日行?事與謝家門庭很不相稱,這都快兩?年了,舅姑還是對她不甚滿意?。”

    渾然不提崔嫵侍奉舅姑,將?謝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功勞。

    貴妃問:“云大娘子對她不滿意??”

    “是啊,娘娘你也看到,崔氏剛得的誥命,就已有幾分自命不凡,往后……還不知道怎樣呢,這樣淺薄的性子,舅姑最看重三郎君,自己又是書香門第里規行?矩步的大娘子,怎么會滿意?呢!

    高氏的話也不難聽,不過是話里話外暗自貶低。

    榮貴妃了然,這人和她女兒很不對付。

    “謝三郎一向是好眼光,娶的娘子雖不拘小節些,想來本性是個好的,本宮也聽說過她聰慧能干,家事都打理得不錯!

    “謝家是清貴良善之家,崔氏是自家息婦,怎會讓惡言外傳呢,”高氏索性跟她暗示,“娘娘是有福之人,萬不能湊近崔氏,折損了您自己的福分啊!

    “大娘子何出?此言?”

    這一句問得已經藏了怒氣。

    高氏聽不出?來,壓低了聲音,有些遺憾道:“說來也是崔氏自己可憐,她受人戕害,往后難有身孕,舅姑想讓,正為?這事傷神呢!

    高氏自認不是什么長舌婦,她當著貴妃的面?說這些,只是為?了報崔嫵去存壽堂告狀的仇罷了。

    她就是要讓榮貴妃知道,崔嫵毫無價值,她已經沒幾年好日子過了,不如來親近自己。

    榮貴妃的指甲扣緊扶手?,“你可知誰害的她?”

    “害她的人已經被處置了,也不知是不是這件事讓她越發移了性情,今日敢連規矩都不顧了,雖未遲到,但戴的冠子分明逾制,更是早早告退,連娘娘您的宴席都敢輕慢……”

    高氏喋喋不休:“娘娘您怕是不知道,她是幾年前?從杭州鄉野之地來的,不過憑著皮相讓三郎君迎娶進了門,這一年多來沒有養出?半點氣度,如今心里有怨氣,做出?這樣的舉動半點也不奇怪……”

    榮貴妃笑了笑,她原是想給高氏些體面?,讓她在謝家也多照應些自己女兒,幸好她自己犯蠢,不然就要讓這欺負女兒的“惡妯娌”逃過了。

    “你是覺得以崔氏的出?身,配不上這鳳陽郡君的身份?”

    “沒有,臣婦只是覺得崔氏這誥命來得太輕易,她根底淺,今夜看來也確實恃寵生驕了!

    榮貴妃不容她狡辯:“那本宮亦出?身鄉野,你是不是也覺得本宮忝居在這妃位上了?”

    這一句聲調不低,宴中窸窣的說話聲頓時?停了下來,娘子們?的視線匯聚在高氏身上。

    廳中突然安靜下來,高氏如坐針氈,額頭立刻開始冒汗。

    榮貴妃的出?身雖不是秘辛,但知道的人極少。

    她在后宮一向尊榮無匹,高氏如何能知道貴妃竟是官家從民間帶回來的,雖未聽聞過,但理所當然地以為?貴妃是官宦之后。

    此刻聽她自言出?身鄉野,高氏慌忙離席,跪在桌邊求饒:“娘娘明鑒,臣婦、臣婦只是說些崔氏不懂規矩的話,您是鳳凰還巢,與她天壤之別!”

    事到如今,高氏還以為?榮貴妃是為?那句“出?身”發火。

    “本宮今日就告訴你,崔二?娘子頭上戴的冠子,是本宮賞的,也是本宮親自戴在她頭上,要說不懂規矩,那是本宮的過失。

    原以為?你們?妯娌和睦,召你上前?說兩?句話,沒想到你刻薄尖酸,面?甜心苦,崔二?娘子遇著難事,你未幫著說話也還罷了,倒是上趕著落井下石,半點不為?她心疼,席上更屢屢挑釁中傷,本宮看你行?事刁鉆小氣,實在不像高家門第里出?來的女兒!就是尋常百姓之女,都要比你要大方得體!

    這話人人都聽清楚了,而且在場面?上已經算很難聽的。

    榮貴妃的話分量僅次于官家,她直接貶損高氏的為?人,高氏的名聲必不再有挽回的余地。

    人人都知道她是貴妃厭惡之人,往后各家娘子為?了不被遷怒,怕是多要避著她走。

    高氏被貴妃說得面?紅耳赤,哪敢辯駁,低下的頭久久不敢抬起來,心氣整個潰敗。

    榮貴妃說完這句話就起駕離開。

    高氏耳邊都是竊竊私語,不用想也知道她們?在說什么,她給高家和謝家丟了大臉,以后還怎么見人啊……

    后來高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宴散的,平日里交情頗好的娘子,一個過來安慰她的都沒有。

    宴散,高氏失魂落魄下了瓊樓,府里的丫鬟就焦急迎了上來,“娘子,筱哥兒不見了!”

    “你說什么?”她回過神來。

    丫鬟焦急地說:“整個園子都找了,就是找不到筱哥兒,不知道他到底躲哪里去了。”

    “快去找!快回去!”

    高氏再顧不得宴上丟的臉,火燒火燎地回家去 ,路上還在問:“他好好在讀書,天天有人守在一邊,到底為?什么會不見了!”

    丫鬟無辜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她只是來傳話的。

    崔嫵和謝宥歸家時?,家中的下人全?都提著燈籠出?去找人了,府中所有的主子都在青靄堂里坐著,崔嫵卸下花冠才過來。

    寂靜的廳堂里,棲云館的下人跪了一地,沒有遺漏。

    照他們?的口供,也沒有生人進過棲云館,那謝筱大概不是被人拐走,而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的。

    老人最著急孫子,云氏急得直揪心口,謝溥拍打著膝頭問:“他好好的,這么黑的天為?什么會自己跑出?去?”

    有人小心回答:“筱哥兒大概是……不想讀書吧。”

    這是闔院下人心照不宣的事。

    “讀書?為?何還要他讀書?這都幾更天了!”謝溥記得他分明派人提過不許給謝筱開蒙,怎么這個時?間孩子還會在讀書。

    “這是娘子吩咐的……”

    謝溥氣得都站起來了:“她還讓筱哥兒讀書?”

    正說著,高氏火燒火燎地闖進青靄堂:“筱哥兒!我的筱哥兒呢!”

    “你個毒婦!你還敢回來!”

    云氏指著她大罵,“要給孩子開蒙,府里的爺們?兒不比你懂,現在把孩子膽子都嚇破了,他要是跑了,要是回不來,我要你的命!”

    閔氏趕緊上前?為?她順氣:“舅姑您小心著身子!

    高氏孤零零在那站著:“什么、什么意?思?”

    云氏更生氣:“你擺這副樣子給誰看?”

    謝宸冷硬地說:“你逼筱哥兒讀書,把他嚇得偷偷跑了!他才多大啊,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利索,你這個做阿娘的怎么會這么狠心?”

    “你們?在這兒干什么!去找他。】烊グ!”高氏轉身轟人。

    她沒法待在這兒等,也跟著跑了出?去。

    閔氏問:“舅姑,要二?嫂就這樣跑出?去不好吧?”

    “不用,她自己做的孽自己去贖,筱兒要是找不回來,她也不用在這府里待了!”

    高氏走后,堂中又恢復了安靜,滴漏一滴一滴細數著熬過的時?間。

    回來了兩?撥報信的人,都說沒找到。

    謝念心疼年邁的爹娘,說道:“阿爹阿娘先去休息吧,小輩們?在這兒守著,等找到了人馬上知會你們?!

    崔嫵和閔氏也接連地勸。

    等二?老回去了,堂中重新安靜下來。

    崔嫵忍不住問:“府中當真都找過了嗎?”

    謝府占地廣大,怪石假山頗多,哪個犄角旮旯里要藏個小孩再輕易不過。

    謝念也點頭:“是啊,孩子那么小,身子一縮就能躲到假山的石洞里去……”

    謝宸立刻帶著人又把闔府上下搜了一通,連水榭回廊下的縫隙都沒有放過。

    有下人小心翼翼地說:“就連府中的池子都撈過,還是沒有人!

    高氏一直跟著找

    ,聞言腦子轟隆隆地響。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孩子怎么也找不到,眼看沒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平日疼愛她的謝宸冷冷看了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天就快亮了,崔嫵困得不行?,但整個存壽廳的人都在,沒人提一句要走。

    她受不了了,直接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著她。

    崔嫵道:“咱們?在這兒干坐著也沒用,不如一塊兒在府中找吧!

    她正好偷空回去睡覺!

    謝寓點頭:“也好,大家在這兒干坐著也不是個事兒,走吧!

    謝念道:“大家也在自己的院子找一找,不要遺漏了什么地方。”

    看來誰都坐不住了,大家呼啦啦出?了青靄堂。

    “阿宥,你覺得一個小孩兒會跑到哪兒去呢?”崔嫵困得都不看路了。

    謝宥也不知道:“筱哥兒平日喜歡去的地方都找過了,還是沒有見到,怕不是跑出?去了。”

    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管他跑哪兒去了,她的魂兒是跑到床上去了,崔嫵連走路都是閉著眼睛的,答著謝宥的肩膀閉眼走路。

    “你先回去睡下吧,我不會讓別人知道的!

    “嗯……”

    一進了屋子,謝宥就察覺到不對,循著腳印一路走到床邊,撩開了床帳。

    “阿嫵,筱哥兒在這兒!

    崔嫵一下清醒了。

    斗窗照進熹微的晨光,床榻上一團小小的人,跟一朵蘑菇一樣縮在那里。

    “筱哥兒?”她試著喊了一聲。

    那團小小的東西動了動,從膝上抬起腦袋來,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半點沒了從前?囂張的樣子。

    謝筱的衣服上沾了青苔和砂石,看來先藏在假山里,又跑到了夫妻倆的床榻上來。

    昨夜藻園的下人都出?門幫著找了,守夜的丫頭估計也沒注意?,才讓這個小孩摸了進來。

    謝筱開口第一句就是:“三嬸,我餓……”

    “……”

    “你這小孩!怎么躲在床上呢!

    果?然是誰也沒想到的地方。

    謝宥想去抱他出?來,結果?他縮進了更里面?去。

    謝筱蹬著腿:“我不要!我不要出?去!”

    崔嫵從荷包里取出?在街面?上買的糕點,哄道:“筱哥兒,咱們?不回去,到三嬸這兒吃糕點好不好?”

    躲了一晚上又累又餓,謝筱看著糕點吞了吞口水。

    “過來,三嬸就給你吃,不告訴別人!

    他蠢蠢欲動,終于爬了出?來,接過糕點,崔嫵把謝筱抱到桌子邊坐著吃,還給他倒了茶。

    謝宥出?門吩咐道:“快去告訴二?房,孩子找到了。”

    下人匆匆出?了藻園。

    “筱哥兒怎么不待在家里呀,是出?來抓壞人了嗎?”崔嫵問道。

    “我……我出?來抓壞人呢,然后那個壞人、幾下、哐鏘——就被我打跑了。”他語無倫次地說道。

    果?然是一個小孩子,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小孩不會撒謊,小孩子只是胡言亂語。

    崔嫵贊嘆道:“好厲害!那你一定很累,才來這兒休息一會兒的對不對?”

    “是啊。”

    “天亮之后我們?才發現壞人被打跑了呢,筱哥兒真厲害!等吃飽了,咱們?去告訴大爹爹好不好?”

    “那我告訴大爹爹,他會生氣嗎?”

    “當然不會,大爹爹都怕那壞人呢,筱哥兒把人趕跑了是救了大爹爹,他可高興了,筱哥兒將?來是當大將?軍還是當大狀元啊?”

    “我要當大將?軍!”

    謝宥坐在一邊,聽得比謝筱都要認真幾分。

    丫鬟進來說道:“娘子,二?嫂子過來了!

    一聽到他娘來了,謝筱突然把糕點扔了,抱緊崔嫵的脖子:“不要!我不要!”

    回去就有讀不完的書,還有跟厲鬼一樣的阿娘,他不想回去!

    謝筱抱著她的脖子嗚嗚地哭:“三嬸,你沒有兒子,我給你當兒子吧,我不要當阿娘的兒子了!”

    “謝筱,你在干什么!”

    收到消息的高氏匆匆走進屋子,聲音跟雷劈一樣。

    崔嫵立刻察覺到謝筱小小的身子都僵住了。

    轉頭看去,是高氏一夜沒睡的臉,配著猙獰的神情,實在有點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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