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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茱萸

    筱哥兒死命抱著崔嫵的脖子, “我不要她!我不要她!快帶我跑!”

    高?氏沖上來就要拉扯:“是不是你們?故意把我兒子藏起來!是不是!”

    謝宥擋在崔嫵面前,耐心與?高?氏解釋:“昨夜我和阿嫵早早離府,筱哥兒還在棲云館讀書, 如何把他藏起來,而且這?屋里、床榻上的腳印都還在,證明筱哥兒一開始躲在假山之?中?,府里搜假山前,他才摸進我們?屋里, 當時我們?在存壽堂坐到了天亮,如何去藏他。”

    高?氏根本聽不進道理, 她懸了一夜的心, 受了一夜的委屈,現在就要撒潑。

    她還擔心兒子在外?面磕了碰了,怕被人拐走,這?輩子都見不著,怕得她心肝都碎了,結果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躲在這?里, 要認別人當娘,她簡直心寒至死。

    看著他們?三個站在一塊兒,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人,高?氏氣紅了眼睛, 淚也淌了下來。

    “你這?沒心肝的白眼狼!”

    “你真?要認她當娘, 好啊,你以為?她真?為?你好!遲早把你養成一個廢物!”

    崔嫵心里翻了個白眼:就算謝筱想認, 她還不想要呢!

    高?氏還在叫:“生了你這?個廢物, 我的心血全白費了!”

    謝筱被嚇壞了,不敢看她, 使勁兒把頭撇向一邊,喊著讓三嬸帶他走。

    “你看著我!看著我啊!”

    高?氏掰開謝宥要沖過去。

    急得要命的謝宸也趕到了這?邊,見高?氏在撕扯著,伸手要去夠兒子,兒子尖叫著不要她碰,扯過她的手臂就給了她一巴掌。

    高?氏被打得晃了幾步,安靜下來。

    “你爭強好勝是你自己的事,干嘛非要逼死兒子?”他也找了一夜,比高?氏沒好到哪里去。

    “我做錯了什么,你比不過你弟弟,我讓筱兒不要,我錯了嘛?”

    “一片好心就有理了?讀書是這?么讀的嗎?父親、先生難道不比你明白,你這?是折磨筱兒!”

    “到今日你才知道我逼他讀書,你心疼,早干嘛去了!”高?氏不甘示弱,尖叫道:“我教好了,你得一個好兒子,我教毀了,你一個撒手什么也不管的爹指著我的鼻子罵,你有什么資格怪我!”

    謝宸被她說得不忿,“我平日在外?邊潔身自好還罷了,在家更對你百般忍讓,對你們?娘兒倆的好你看不見!

    沒錯!我確實不如三弟,但不是人人都要在官位上搏出路,就這?一樣不好,讓你耿耿于懷,不肯消停,你說得倒不錯,我不上進,你不甘心,咱們?原本就不應該過到一起!

    “還要在這?兒丟人嗎!回去!”

    高?氏捂著腫痛的臉,哽咽地流下眼淚。

    他仍舊不客氣:“父親母親擔心了一整夜不得好睡,待會你自己去請罪!”

    請罪?她有什么罪?

    人人都怪她,人人都能?罵她!

    為?什么!為?什么永遠都是她得意!

    不爭氣的兒子,偏心的貴妃,比自己官人有前程的謝宥……此刻和昨夜的怨恨交織在一起,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繃斷,高?氏尖叫:“都是你!”

    她轉身撲過去,伸手要掐住崔嫵的脖子,謝宥反應很快,將崔嫵拉開。

    高?氏撲了個空,推倒了供案上的花瓶,頭磕在一地碎瓷上,叫聲讓人心驚。

    誰都沒有預料到高?氏會突然發難,幾人看著她趴在一地碎瓷之?中?,有一瞬間?的寂靜。

    謝宸道:“愣住干什么!把她扶起來!”

    崔嫵把哭得凄慘的謝筱送到謝宸手里,看著兩個丫鬟把高?氏從地上扶起來,她已經暈了過去,瓷片將臉劃了好幾道,鮮血流了滿臉,也不知道傷口?如何。

    “快把她帶回去,找郎中?!”謝宸還是著急發妻。

    看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崔嫵

    還沒反應過來。

    她當真?沒想到,自己還沒找高?氏報仇呢,她的報應就自己來了。

    自作自受,這?樣也好。

    “鬧了這?一場,早該休息了,去睡吧。”

    下人進來打掃屋子,謝宥將她牽走。

    夫妻倆睡到了東廂去,再?不管之?后?的事。

    —

    謝府鬧了一夜不得安寧,與?瓊樓對望的會仙樓上,卻有人正是春風得意。

    崔珌與?徐度香正舉盞對酌:“愚兄恭賀徐賢弟考入畫院。”

    “更要多謝崔兄提點幫忙!”徐度香終于算在季梁城站定腳跟,神情也從容許多,總算少?了些漂泊無定之?感。

    他又敬了一杯:“小弟也要恭賀崔兄成了六大王的老師,將來門生得意、仕途暢達。”

    崔珌如今大好,行走已與?常人無異,官家因飛仙散一事,對貴妃恩寵日盛,采納了她的進言,并未讓崔珌去萬年縣任職,而是派為?趙琰的老師。

    “賢弟客氣了。”崔珌又喝了一盞。

    二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正是面酣耳熱之時。

    前來上菜的年輕娘子見兩位郎君喝得玉山傾倒,一位溫潤如玉、一位似傅粉何郎,忍不住調侃:“這?才幾盞就醉了,是夜色醉人,還是咱們樓里的酒釀得太好了?”

    徐度香不善與?女子調笑,往欄桿外?張望。

    崔珌自詡風流,夸贊道:“若非得娘子手釀,這?酒何以如此醉人?”

    娘子笑得銀鈴一般:“這?酒可不是奴家釀的。”

    “那就是因為?娘子端上來,才格外?香醇。”

    一句話逗得她笑個不住,笑完了按著心口?道:“若是官人下次來,一定讓官人喝上奴家釀的酒。”

    “卻之?不恭。”

    略說了幾句年輕娘子就離去了,沒一會兒又送來兩杯姜蜜水,只說是請的。

    崔珌見徐度香局促成這?樣,也信了崔嫵所說的,和他無半分逾矩。

    他調侃道:“賢弟年歲也小了,怎地也不著急終身大事,你父母已故,若有鐘情,為?兄可替你說媒?”

    徐度香心道要說年紀,崔珌不是比自己年長?嗎,為?何還不娶妻?

    “小弟心中?、心中?始終記掛著……”徐度香吞吞吐吐,見崔珌面無異色,試探著問:“二娘子發生了那樣的事,如今在謝家的日子如何了?”

    一想到崔嫵,徐度香就止不住意動?,如今他已經入了畫院,雖不說大富大貴,至少?能?給她安穩的日子,而且自己……也不嫌棄她不能?生孩子。

    他心里始終記掛著這?件事,就是崔珌要打他,他也要問。

    說起此事,崔珌笑意漸淡,放下了酒盞,“她前陣子正好歸家,我問起此事,她說自己過得很好。”

    “一切都好……”徐度香喃喃念叨。

    “但我看憔悴了許多,怕是并不如她口?中?所說,”崔珌信口?哄騙他,“高?門之?內,就是不出錯,平日所受委屈也頗多,苦楚更難對外?人講,何況她如今這?副樣子……”

    “謝家三郎難道沒有護著她嗎?”

    崔珌冷笑了一聲:“怕是知道阿嫵身子不好那一刻就變了,連去江南都不肯帶著我妹妹,謝宥對她還剩幾分真?心?

    把她一個人留下謝家,無依無靠,舅姑妯娌之?間?的暗虧怎么可能?少?吃,等他回來,怕是被啃得就剩一具尸骨了。”

    徐度香急得身子都要探過桌子:“您是二娘子的阿兄,難道就什么都做不了嗎?”

    “謝家既然不心疼我妹妹,我自然要找機會提和離,接她回家,想來謝家也想早日擺脫她,另娶能?為?謝宥延續香火之?人。”

    徐度香心臟急跳:“那崔兄可否……”

    崔珌放下酒盞,眼底鋒芒半露:“不過,這?件事與?你何干?”

    酒壯人膽,徐度香將舊事重提:“二娘子與?謝家和離之?后?,望崔兄將她許配與?我,我一定好好待她……”

    崔珌不想聽:“你當我是什么人,她所托非人,已是傷身傷心,哪里還會隨意將她再?許配出去!”

    徐度香真?以為?自己進個畫院,就算本事了?

    在這?座季梁城,他什么也不是。

    “不、不是隨意,我同?二娘子是兩情相悅,崔兄你也知道我的為?人,我會一輩子都對二娘子好。”

    崔珌冷哼一聲:“當初是兩情相悅,如今可不是!”

    徐度香格外?篤定:“崔兄,二娘子她一定是愿意的!”

    “你怎知道?”

    “我就是知道!”

    崔珌看著面前這?個空有皮囊的蠢材,難得一顆忠貞赤子之?心,不怪當初阿嫵能?看得上他。

    若崔珌真?是位好哥哥,怕是真?愿意將妹妹許配給他,就算徐度香一輩子是個廢物,有自己撐著,也不會讓妹妹委屈吃苦。

    不過他要真?是好哥哥,也不會刻意留著徐度香,去毀掉阿嫵如今的姻緣了。

    “好啊,你真?有此心,就讓她親口?同?我說,只要妹妹愿意,不管你是什么人,就是乞丐我也將她嫁予你。”

    “那……崔兄打算何時與?謝家提起和離之?事?”

    “不用幾日謝宥就要南下,我想在當日同?謝宥提起此事,讓他有一年的時間?考慮此事,到時我妹妹必定傷心,還請你一定要……跟她表明心意,以安她心。”

    “我、我一定會的。”

    徐度香一顆心怦怦跳動?。

    果然是老天爺可憐他,讓他考進畫院,又等到嫵兒和離,雖有遺憾,但日子終于苦盡甘來了。

    崔珌舉杯喝酒,只是眼睛仍看著暗自欣喜的徐度香,鋒芒盡隱。

    —

    謝宥還有兩日就要離京,他不再?去度支司,只是每日仍被官家召進宮議事。

    回來就待在藻園里,對著崔嫵亦步亦趨,就連她喂魚,謝宥都得過來嘗嘗魚食的咸淡。

    “榮貴妃有過女兒?”謝宥跟她閑聊起。

    魚食引來的魚兒爭食,水面一下熱鬧了起來。

    崔嫵又撒了一點下去,池中?滾得像開水一樣。

    “是啊,應該是娘娘被帶回季梁之?前生的,不過真?奇怪,照娘娘的歲數,那女兒出生時怕是最多一二歲,怎么就看得出來和我一個內宅婦人長?得像呢,”

    “這?倒不奇怪,就說你見過的程令史一家,三歲小孩長?得也一眼能?看出像他爹爹。”

    謝宥難得說起別人的閑話,崔嫵也想起了那一家子,簡直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細縫眼睛、招風耳,還有牛一樣厚的嘴唇。

    “那家小孩在外?都不用自報家門,別人一看就問,‘你是不是程令史家的啊?’”

    崔嫵被抖得直笑,嗔怪地撞了他一下:“你什么時候那么愛編排人了?”

    謝宥也覺得自己離譜了,低頭笑了笑,不再?說話。

    一則秘聞,聊過便過了,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但這?么一點相伴的時間?,還是有人要來分走。

    元瀚在院外?道:“郎君,有客。”

    來客不是別人,正是今世?書法大家薛鴆。

    薛鴆一來,就拖著謝宥往外?走,崔嫵從斗窗看到夫君被人拉著,問道:“官人這?是要去什么地方,今日不回來吃飯嗎?”

    薛鴆替謝宥答了:“弟妹,舒原今晚不回來了。”

    一邊拖著謝宥,他一邊得意道:“終于等到你想喝酒的時候了,我家中?的藏酒可不少?,都帶去了昌祥酒坊,算是給你下江南餞行!”

    謝宥蹙眉:“誰告訴你我想喝酒?”

    “幽巷的阮娘子說的啊,你不是與?她相熟?”薛鴆嘿嘿一笑。

    他不曾與?什么阮娘子相熟,謝宥只記得跟謝宏曾去過一個園子,在里邊聽到雅妓提起這?件事,卻不記得名字和臉。

    謝宥回去就想起來,自己唯一提及的一次,是在度支司飲宴之?時。

    彼時他們?去的豐樂樓,那里以自釀美酒聞名,謝宥興起尋一味酒,將豐樂樓現釀的幾種酒都嘗了一點。

    “舒原不是從不飲酒嗎?”是身旁的員外?郎朱溪

    橋問的。

    他側目看去,此人如何知道他從不飲酒?

    謝宥也不忌諱告訴他:“想尋一種味道。”

    當時朱溪橋甚是熱心:“什么樣的味道?在下自詡酒林豪杰,所識的酒也不少?。”

    “我也不知道。”

    謝宥并未說謊,朱溪橋也只能?作罷,還感嘆一句他是個怪人。

    如今細想來,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

    后?來,謝宥升任度支司使之?后?,就查出了朱溪橋是太子的人。

    只不過,那位阮娘子到底是朱溪橋的相好,還是太子趙琨的人,謝宥原本并不確定,現在薛鴆出現,謝宥已經沒有懷疑了。

    薛鴆一貫是太子黨,這?個關頭出現,看來趙琨早想拉攏他,又或者要托他辦什么事。

    謝宥心里有了思量,說道:“我并不與?什么阮娘子相熟,既然薛兄要為?我餞行,舒原恭敬不如從命。”

    薛鴆大掌拍他背:“就是,管那么多干什么,今天不醉不休,走!”

    “娘子,郎君出門了,今夜不在家中?用飯。”

    崔嫵朝月洞門看去,人都不見了。

    她手指在窗欞上敲了敲,囑咐妙青:“你追上去說,要是官人喝醉了,回來告知我,我去接他。”

    翻上馬背的薛鴆一聽,調侃道:“舒原你娘子何時成了個‘胭脂虎’,難道還怕我把你帶到哪個花娘懷里不成?”

    謝宥笑道:“讓薛兄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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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鴆是昌祥酒坊的貴客,他行書天下第一,門匾上的“昌祥酒坊”四個字正是他的手筆,踏進店門,四面墻上都是薛鴆的墨寶。

    蓋因有此風雅,此處匯聚文人墨客,春闈之?時更是匯聚天下舉子,在美酒催發下,針砭時弊,侃侃而談。

    二人在薛鴆常居的“松雪間?”落座,此間?三面圍著雕花窗槅,一面對著庭中?山水,綠蔭婆娑,小橋流水別是一份幽靜雅致。

    薛鴆確實是下了血本,酒壇大大小小堆滿了松雪間?,讓人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今日要是沒有你想喝的,”薛鴆拍拍胸脯,“我再?不釀酒了!”

    謝宥搖頭道:“喝完這?些酒,我怕是會醉到后?日,連城門都不必出了。”

    “怕什么,醉了你娘子回來接你的,咱們?今夜要不醉不歸!”

    一個個酒壇子被拍開,酒香很快溢開,飄散了一整個屋子。

    二人并未豪飲,自有沽酒娘子將壇中?酒盛入杯中?,薛鴆則對謝宥說起朝中?局勢,登州到揚州一地的風貌。

    謝宥只是聽著,并未多言。

    酒過三巡,謝宥垂目看著盞中?清洌酒液,將盤桓在心的疑問問出:“若薛兄求得外?任,嫂子可會跟隨?”

    薛鴆哼哼一聲,道:“她巴不得一步不離地跟著我,去那么遠的地方,當然也得跟著。”

    果然……謝宥悶不作聲地喝酒。

    “怎么,弟妹不肯跟你去巡鹽?”薛鴆挑起眉,“看出門時弟妹的著緊樣兒,不應該啊。”

    “路途遙遠,何必讓她去吃那份苦。”

    待喝到其中?一盞時,謝宥似有所覺,問道:“這?杯是什么?”

    “山茱萸酒,我釀的和重陽節喝的可不一樣,是深山中?的獵戶在山險崖峭、百獸盤踞之?地采集,想要釀得這?一壇酒,可遇不可求。”薛鴆搖晃著酒液,格外?得意。

    可遇不可求……

    謝宥又喝了一口?,“不只是茱萸。”

    薛鴆拍拍手:“你猜對了,還有山梨子,皮很厚,果肉熟到甜爛,但核還是酸的,偶然摘到幾個,隨手也丟進去了,沒想到別有風味,你既喜歡,在喝酒一道也勉強算我的半個知音了。”

    謝宥淺抿著舌尖的滋味。

    山茱萸帶著一絲酸澀滋味,濃郁的風味中?和了過甜的果味,像是她溫婉下暗藏的脾氣,前味甘醇,過了喉頭變作濃烈,他忽然發現冷和熱到了極致原來是一樣的,酒液一路滾下,胸膛分不知道是冰凍還是灼燒。

    一如他始終不能?肯定她的本性,是極北海上為?的覆滅而相撞的幽藍冰原,還是一怒成千里赤地的灼目巖漿。

    百味過后?,舌面只留下淺淡、類似紅豆的甘甜,像她柔軟的手臂環在他脖子上,唇在耳邊綿聲細語。

    謝宥仰頸將酒一飲而盡。

    看他又倒第二杯,薛鴆納罕:“這?還是頭一次見你倒了第二杯,誒!你喝這?么急做什么,難道是為?了弟妹的事在這?兒借酒澆愁?”

    謝宥搖頭。

    他不喜歡喝酒,可這?酒的味道,給他的感覺像極了他的阿嫵。

    還有不到一個月他就要下江南,離別在即,謝宥頭一次對該去做的事失了一份篤定。

    他甚至冒出過一個念頭,原本就不滿意放了王靖北轉去查貪,那索性就不去了。

    但這?也只是想一想。

    因那一份自矜自傲,萬事他只問過一遍就罷了。

    太過追逐糾纏,失了君子風度,他更不想做癡纏強迫之?人。

    “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1]

    “舒原為?何事不知足?”

    謝宥不想再?提,挑破了這?場宴會的目的:“薛兄請我喝這?頓酒,可是對巡鹽之?行有什么交代?”

    第052章 戰術

    薛鴆感?嘆:“果然沒什么能瞞過舒原的。”

    “你要是想?瞞,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謝宥繼續喝酒。

    “就是……有幾?位江南的官員想?請你關照一下。”薛鴆說起來也有些?不好意思?。

    “太子交代你來找我的?”

    “是。”

    “薛兄,你選太子,為的什么?”

    他正色道:“自然是為了一份正統。”

    “如今官家春秋鼎盛, 這才是你說的正統,太子,還不是。”

    古往今來不缺被廢掉的太子,東宮也是最危險的地?方,謝宥在朝堂沉浮, 只為生民,無意權斗。

    薛鴆握緊拳頭, 慷慨陳詞:“太子失恃, 宮中為榮貴妃獨大,有顛倒綱常之相,太子若不自保,怕是又要步前朝‘戾太子’的后?塵。”

    “但你忘了,榮貴妃這段日?子常請我家娘子入宮,”謝宥看向他, “我為什么不能是趙琰的人?”

    “我不信你謝舒原會站到六大王身后?,妖妃幼子,讓他們奪權,尤甚亡國!”

    薛鴆這話傳出去, 是殺頭的罪過, 但他信得過謝宥。

    謝宥沉默一陣,問道:“哪幾?個官員?”

    薛鴆以為他真?被自己說動?了, 將懷中藏的信封遞出, 太子交代此為絕密,他都還未看過。

    謝宥隨意扯開?信封掃了一眼, 問道:“計春彤在登州是何職位?”

    薛鴆愣了一下:“這……我也不知道。”

    “沐禮在何處任職?”

    “許是……兗州?”

    謝宥又問了幾?個,薛鴆回?答得磕磕絆絆。

    他將名?單丟在酒桌上:“這些?官員你一個都不認識,想?必東宮要做什么你也不知道,太子派你來,只是剛好你我相識而已,薛兄,他根本沒有重用你的意思?,這算什么投效?”

    有時?候話難聽點,才能讓人清醒。

    薛鴆愣住。

    細細想?來,謝宥說得不錯。

    自他在趙琨面前發下宏愿,私下成了太子黨,不過陪著趙琨出入詩會酒宴,以行書?大家之名?,為他拉攏新貴寒門,實則太子想?做什么,在朝中黨羽是誰,太子從未與自己提過。

    可人總不愿意承認自己失敗,薛鴆辯解道:“太子行事謹慎,一舉一動?都受朝野內外監視,我跟隨他時?日?尚淺,若不是與你相識 ,此事未必會交給我辦,他謹慎些?也沒什么錯。”

    見謝宥將紙揉成一團,薛鴆忙要阻止他:“你做什么?”

    “太子讓你來,不過是一個試探罷了,這所謂的名?單根本是些?無關緊要的官員,只有在我答應你之后?,去登州鹽場的路上,他才會給我第一個官員的名?字,我保下這一個,才會透露下一個,等我巡鹽回?來,幫他保住了所有名?單上的人,才會得到太子的信任,跟他成為一條繩上的螞蚱,若說你連這都想?不明白,薛兄,看來朝堂并不適合你。

    況且為了權勢行此包庇窩藏之舉,太子該做的不是拉攏我,而且到官家面前請罪。”

    謝宥將其燒掉,不再予以理會。

    薛鴆怔怔,慢慢地?回?過味來。

    確實,太子深謀遠慮,怎么可能這么魯莽,在不確定謝宥投效時?,就將把柄交出去。

    眼下謝宥不說,他自己也明白了,他所謂的抱負,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之中顯得太過天真?,或許他只適合寄情山水,舞文弄墨。

    今夜若遇到的是別?人,不會給自己這番勸告。

    二人各自沉默喝酒,謝宥也不問他是否放棄了自己的志向。

    薛鴆還需要一點時?間去想?清楚。

    —

    千勝賭坊內。

    原本該去接官人的崔嫵就坐在賭坊的主座上,把玩著骨牌,等著這坊里的管事來見她。

    她還道方鎮山給了她什么好東西,原來是爛攤子。

    蕈子接連幾?日?收不回?來,說是背后?有很?不好惹的人,這場子已經?不干凈了,只能請崔嫵出馬看看。

    “這就是清不干凈的場子?”崔嫵問道。

    這樣的場合,崔嫵為了遮掩身份,妙青楓紅周卯都不能隨行,便讓他們等在了外邊,只讓蕈子跟著。

    蕈子不好意思?道:“娘子,那個管事不知搭上了哪個靠山,早成了這一片的地?頭蛇,我在定力院,手不好伸那么長。”

    崔嫵倒想?來瞧瞧,是什么人這么不好惹。

    此刻她坐在賭坊的主座上,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方鎮山留下這幾?個場子也沒什么特別?,要說相同之處,大概就是一樣的生意慘淡。

    崔嫵琢磨起以后要做什么生意。

    她不喜歡賭坊的營生,也就方鎮山那個粗人才靠這么粗暴的營生掙錢,崔嫵想?把季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包圓了。

    千勝坊的百姓算得上富裕,她在季梁碼頭那幾個鋪子有賣生藥、糧食、飴糖的,還有一艘貨船,如今季梁城最掙錢的生意該是——絲綢行。

    她再買一艘往這邊供絲綢好了。

    江南紡織業豐饒,她曾久居那里,借漆云寨的關系更是所識甚廣,只要寫信派人往蘇州、揚州去,就能拿到價格公道、品質上乘的絲綢……

    隔門的另一頭。

    “老大,咱們還不走嗎?”地?痞守在一邊有些?著急。

    萬一貫把拳錘在賭桌上:“走什么走,我說什么也不會走的,這是我的場子!”

    今日?千勝賭坊關門,是因為入夜之前,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走了進來,定力院的蕈子和他一眾手下隨護。

    蕈子誰不認識,季梁城里地?頭蛇中的地?頭蛇,前管事在他跟前都是點頭哈腰的,今日?,竟然來了個要蕈子點頭哈腰的女人,來頭肯定不小。

    但再怎么樣,那女人張口就說這是她的地?方,要他滾出去,萬一貫怎么可能聽從!

    若是失了賭坊,對上頭那位也就毫無價值了,萬一貫不甘心做一頭喪家犬。

    他可是管了賭坊七年,整個千勝坊的地?痞都來他這兒認山門,出門在外到了哪兒都有人禮待有加。

    要他讓出去,怎么甘心!

    萬一貫咬緊一口黃牙:“我出去會一會她!”

    崔嫵正琢磨著絲綢生意,賭坊的管事萬一貫姍姍來遲。

    他生得短粗身材,兩頰胡子跟豹子一樣往外飛,更顯臉方短,面上一道刀疤,站在了崔嫵面前,刀疤往顴骨上飛,瞧著很?不服氣。

    崔嫵拿帕子輕擦手邊摞著的骨牌:“帶著下邊人鬧事的就是你吧?”

    “什么上邊下邊,這兒屬我最大!”

    “你在我的賭坊里鬧事,覬覦主家的產業,照規矩得斬一只手,蕈子,動?手吧,拿遠點,血別?濺到我。”

    一句話,當場讓氣氛劍拔弩張了起來。

    萬一貫退后?一步,手摸向懷里的刀,說道:“這賭坊是我的!你是哪來的人?”

    崔嫵撩起眼皮:“地?契在你手里?”

    他避而不答:“這千勝賭坊就是我的,季梁府衙里的屋主記的也是我的名?字!”

    “我記得很?清楚,你進來時?,千勝賭坊就已經?在了,前管事過世以后?變成你主事,他是怎么死的?”

    旁邊的蕈子立刻狗腿地?回?話:“前管事是意外死的,這小子肯定脫不了干系,也是我沒管到這邊,他估計早就不聽話了。”

    崔嫵恍然大悟:“前主事死了,你與他非親非故,那衙門的人怎么隨便改名?字?”

    萬一貫瞇著眼睛:“老大生前就有意把生意交給我!”

    “他既然交托給了你,你身為管事卻連我這個東家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上來的?”

    不用他說崔嫵也猜到了。

    方鎮山除了一張地?契外,怕是早忘了這處地?方,這個萬一貫是找到新東家,才敢把賭坊據為己有。

    真?是一個爛攤子!

    那他的靠山是前任府尹、還是現任,或是別?的能左右衙門文書?的官員呢?

    萬一貫見她不說話,反得意道:“你說自己是東家,卻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是什么陰溝里的老鼠?”

    崔嫵當然不能露面,她現在是司使夫人,漆云寨中,只有方鎮山和座下子丑寅卯四?個人知道謝家三房息婦是什么身份。

    她反唇相譏:“一條認不清主人,攆也攆不走的狗,狂吠幾?聲就能賴著?”

    “先捆起來,明早咱們上公堂去論!看你背后?的人保不保得住你。”

    萬一貫搓動?手里的骰子:“等等,何必鬧上公堂,這既然是賭坊,不如咱們賭一把,誰贏了,這賭坊就歸誰。”

    他可不能上公堂,要是被上頭知道了自己還有一個“東家”,怕是會生疑竇,萬一貫不敢打包票自己有絕對的勝算。

    離開?了這個賭坊,他對太子就再沒半點用處,所以他必須在這兒了結這件事。

    而且萬一貫對這個風吹就能跑,還趾高氣揚的婆娘打心底里看不慣。

    憑什么自己經?營起來的地?方,要交到一個女人手里,紅口白牙一碰就成她的了。

    他非要給她點教訓不可。

    萬一貫坐到了賭桌邊。

    崔嫵刻意猶豫了一會兒。

    其實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說要送他上衙門不過是試探罷了,一則看看他的靠山會不會是衙門的人,二則為緩兵之計。

    要是他乖乖就范了,真?等著上公堂,崔嫵就讓人殺了他,等著萬一貫背后?的人露面。

    阿宥這兩日?就要走了,她可沒空管這檔子事,更不可能在公堂之上露面去爭一個賭坊。

    “你想?賭?好啊,”崔嫵甚至抬手指著萬一貫,“不過這是我的場子,我坐莊。”

    “蕈子,上筆墨,把賭約寫下來……”崔嫵上下打量著萬一貫,“加一只手,你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再搭一條腿!”

    萬一貫臉皮在抽搐,和這個清弱的小娘子隔著帷帽死死對視。

    在他的場子,他還能輸不成。

    崔嫵仍舊輕松:“好!蕈子,都記上。”

    “好嘞——”蕈子搓了搓手,抓了筆奮筆疾書?。

    這群人想?跟娘子賭牌,真?是不自量力!

    崔嫵不但一把算盤撥得出神入化,算牌和出老千的本事更無出其右。

    從前他們一群小孩住在破廟里,到處乞討偷盜討生活,小小年紀的崔嫵就扮成男孩模樣,混跡在賭坊之中,偷看那些?莊家賭棍出老千,回?來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跟小孩們玩。

    晉丑不服氣,也跟著她去,要把這一門技藝學到手。

    兩個人都想?當老大,比著賽地?精進賭術,童子功可謂深厚。

    后?來崔嫵被方鎮山認回?,他們一群小孩也被帶回?了漆云寨,才算說定了崔嫵在幾?人中的老大地?位。

    蕈子能管定力院的場子,賭術自然精湛,但那也是從這位“祖師爺”這兒學來的。

    萬一貫這廢物,還不夠看。

    賭約寫好,雙方按了指印,蕈子還大聲念了出來。

    他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聽到,這個賭約,賭的不但是這個地?方、一只手、一條腿,還有萬一貫在這個賭坊的威望。

    萬一貫憋著一口氣

    等他念完。

    “賭什么?”他甚至大方地?讓崔嫵先挑。

    “就這個。”崔嫵把擦得黑亮的骨牌丟了出去。

    一副新的骨牌被端了上來,很?快發到手里,崔嫵正待碼整齊,結果骨牌太滑,攏在一起的時?候崩飛了出去。

    有幾?張翻了出來,崔嫵趕緊蓋住。

    可惜萬一貫的眼睛很?尖,把那幾?張牌都記住了。

    “許久不賭,手生了,”崔嫵面有赧色,“重新發牌吧。”

    蕈子瞪大了眼睛,娘子你別?搞啊,這可事關你的一只手一條腿啊!

    “誒,我難得摸一副好牌,沒有這樣的道理。”萬一貫擋住不讓。

    崔嫵深深看了他一眼,皺眉道:“我的牌都被你看到了,這可不公平。”

    “你不要以為自己是女人,就能在這兒撒潑耍賴,賭約定了,就是上衙門我也不怕你。”

    她不說話,像憋了一股氣一樣,丟出兩張骨牌,“斧頭。”

    這才對嘛……萬一貫從容地?丟出一對“長三”。

    牌在手中一對對減少,又重新添上,兩方打得焦灼。

    彼此也都在防守,這千勝賭坊處處都不干凈。

    比如坐在莊家的位置能借一面小鏡看到對面的牌,萬一貫的親信怕崔嫵發現,抬手擋住了那面鏡子,又比如,蕈子每一次發牌都換一個人,還是雙方帶來的人輪換。

    屋里都是出老千的高手,這種情況下,誰都難以作弊。

    時?間慢慢走過,一個個賭桌邊都是倚靠觀戰的人,大堂里只有骨牌碰撞的聲音。

    那些?平日?在外粗魯、張狂的無賴們此刻規矩得體?,他們在等,等著老大和那個衣裙潔白、身姿窈窕的娘子丟出一對對骨牌,然后?決定他們的歸屬。

    不錯,這場賭局不僅是牽涉這間賭坊,連帶著也決定了他們這些?人的去留。

    所有男人都不愿承認,他們此刻就像貨物、像籌碼,被推上了賭桌,等待著被哪方全數收下。

    偏偏左右他們命數的其中一方,是一個模樣柔弱的女子。

    不管是否忠于萬一貫,誰都不想?屈居女子之下。

    此刻,他們也屏息等著,等萬一貫贏了,然后?爆發出盛大的歡呼,再對那女子極盡嘲諷、取笑、說所有下流的話,讓她就是隔著帷帽,也藏不住顫抖的身軀,和柔弱的哭腔。

    可局勢始終錯綜復雜,像籠罩在眼前的霧一樣。

    雙方有贏有輸,似乎誰都不能肯定勝局歸屬,那位娘子手臂像柔韌的柳條,將骨牌一對對推出去,波瀾不驚,好像賭的是別?人一只手和一條腿。

    從賭局開?始,萬一貫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他憋著一口氣。

    “最后?一對了,之前已成平局,這一把誰贏了,這賭坊就是誰的。”崔嫵好意地?重復一次。

    是這樣沒錯,不過沒關系,萬一貫死死抓住手里的梅花,她有一張六點一張三點,他算過牌了,她跑不掉的!

    “到你出了。”

    她沒有牌了,一定會出那一對!

    萬一貫只等著將手上兩張牌推出去,壓住她最后?一手,在歡呼中贏回?自己的東西,把這個不自量力的女人砍了手腳趕出去。

    “事關你的手腳,我覺得你有點草率了,”崔嫵微微一笑,將最后?兩張推出去,“天牌。”

    局勢立刻逆轉,紅六點白六點,是牌九里最大的組合,連同之前的平局都顯得可笑了。

    有這一對牌,她早打出來就贏了。

    萬一貫的眼睛陡然睜大,他是聽錯了還是看錯了:“怎……怎么可能!”

    怎么是兩張六點,她的三點呢?

    可無論怎么不信,都改變不了萬一貫慘敗的事實。

    他手中只有一對“梅花”。

    崔嫵撐著下巴:“你留著手里的梅花,一直在等我的丁三吧?不過可惜我沒有,只有一對天牌。”

    她一開?始就能贏,只是玩弄一下這個蠢貨,順便讓他覺得自己贏定了,不會去出老千。

    “你……我剛剛看得明明一個是三點!”

    她將六點的牌丟出去,以熟悉的動?作壓住一半,“你說的是這個三點嗎?”

    萬一貫霍地?站起阿里,死死盯住那個“三點”。

    真?是他看錯了,還是這個人出了老千,換了牌?不!雖然她擋得很?快,但是自己一定不可能看錯!

    就是她出老千!

    “這一局不算,你這是使的詭計!”他指著崔嫵大喊。

    萬一貫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

    崔嫵將牌一推,笑得格外諷刺:“說不能重新發牌的是你,說不算的也是你,怎么,你這賭坊靠耍賴掙錢?我猜你底下那玩意兒一定沒個二兩吧。”

    一句話出口引得滿堂哄笑,就是萬一貫的親信也在低頭忍。

    萬一貫漲得臉通紅,咬牙道:“你不是許久沒有玩過牌了嗎?”

    崔嫵不介意告訴他:“真?正的賭局在沒發牌之前就開?始,連讓你看到的牌,也是我挑出來的。”

    所謂賭術,不止看換牌的手快,更是玩戰術,她崩掉牌那一刻,連掉哪張牌會翻出來都設計好了。

    不然對面怎么會一心抓著她的“三點”呢。

    當初她和晉丑賭,玩得比現在更臟。

    蕈子抱胸得意,他就說嘛,娘子怎么可能出錯!

    不愧是定姐兒,她這富家娘子沒當廢,還是他那叱咤風云的老大!

    崔嫵不想?再費口舌:“愿賭服輸,蕈子,先把他的手臂砍了。”

    “是。”

    蕈子領了命令顛顛地?就要去按住萬一貫。

    一襲錦衣踏進賭坊,說道:“還請這位娘子手下留情。”

    第053章 混戰

    崔嫵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調侃道:“怎么,陰溝里的?老鼠真的?來了?”

    趙琨只見過崔嫵一次,并不記得她的?聲音。

    不過他?也刻意隱了面目, 甚至壓低了聲音,崔嫵更認不出他?。

    一進門就挨罵,讓趙琨愣了一下。

    他?身邊的?護衛聽到有人對太子如此出言不遜,立刻就要拔劍,被趙琨按住。

    他?開門見山:“聽說今日東家來了, 我想?來問問,買下這個賭坊要多少?銀子?”

    他?跟崔嫵說話, 儼然已經不把萬一貫當成這賭坊的?管事。

    本就已經輸掉的?萬一貫面色更加慘淡。

    崔嫵抱著手臂:“那我這些兄弟呢, 他?們去哪兒討生活?”

    趙琨道:“這些弟兄照舊在這兒干活,工錢照結。”

    誰料她狡黠一笑:“那你要的?就不是賭坊,而是我的?人手,那可?不便宜,誰都知道他?們街頭巷尾的?消息傳聞,

    當年一條糧荒的?消息, 讓滿城糧價飛升不下,可?以說一條消息可?賣千金,這些年你從我的?賭坊得了多少?消息?銀子我可?沒收到手呢。”

    趙琨毫無愧色,仍舊淡定:“那娘子開個價吧。”

    其實他?也不是非要這個地方不可?, 但這些在成日在街頭巷尾亂竄的?閑漢, 消息有時?比皇城司還?要靈通。

    又?兼他?是季梁府府尹,有時?候破案格外倚賴各種?小?道消息。

    趙琨很久之前就想?將地痞匯聚在一起?, 以供自己驅使, 卻發現這些整日散漫,東游西逛的?閑漢實則都有幫派。

    整個季梁城被分為了幾百個坊, 但地痞閑漢也不是那么好混的?,若沒個靠山的?,在本坊根本待不住,更遑論混口飯吃。

    這些地痞不會為別人辦事,要想?打聽得到消息,趙琨必得找到地頭蛇合作,或是把地頭蛇變成自己的?人。

    萬一貫就是其中一個,他?能替代前管事,能把季梁府衙門所?載的?屋主換了,背后都有趙琨授意。

    趙琨也不是沒找過定力院,可?惜那邊是鐵板一塊,沒能成事,才找到了千勝坊。

    今夜東家要削了萬一貫的?職,趙琨不太在乎,一個賭坊罷了,他?想?要保下來,有許多辦法,就是丟了,也未到心疼的?地步。

    他?露面,是為了見這個東家一面。

    若是能將此人收為己用,他?說不準能掌控住整個季梁城的?消息網,還?是很值得來這一趟。

    崔嫵抱臂道:“一萬兩白銀。”

    趙琨想?扭頭就走,他?寧愿不要這個賭坊,誰愛要誰要。

    見他?們談崩了,萬一貫大喜,那他?就還?有存在的?價值。

    只要這個賭坊回到他?手上,他?永遠為趙琨效命,不收分文。

    “你方才出老千!我要再賭一次。”他?這一聲吸

    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崔嫵好笑:“我是怎么出老千的??”

    “這——”萬一貫眼神閃爍,隨即怒目切齒:“你那對天牌有問題!”

    這一路走來她見過太多這樣的?男人,他?們理所?應當地以為自己能贏過隨便一個女人,可?只要輸了,就破口大罵,惱羞成怒,就是不肯認一個“輸”字。

    晉丑那家伙還?會裝一下,有風度說一句“承讓”,實則破廟外的?棗樹都被他?捶禿了葉子。

    當然,有一個例外……

    崔嫵敲敲腦袋,辦正事的?時?候別想?男人。

    她抱臂繞萬一貫一圈,上下打量:“哦,你是想?占女人便宜,沒占成還?輸了,就想?賴賬吧?不把你趕走,真是墮了千勝坊威名,這坊里的?兄弟都是英雄豪杰,多的?是比你磊落出眾的?英雄能夠主事,來啊,誰能砍他?一手一腳的?,就是千勝坊新的?坊主!”

    這一句話,登時?讓嚴陣以待的?地痞們愣住。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這娘子的?意思,是要在他?們之中選新的?主事?

    說起?來比萬一貫能當大任的?人不是沒有,當初前主事死的?時?候,論資歷才干,萬一貫并不拔尖,是萬一貫說主事器重?他?,將這賭坊在衙門那里過給了他?名下的?,兼之還?有幾人力挺,大家伙這才認下他?。的?

    眼下要換主事,但凡不窩囊的?,當然都想?頂上去。

    但他?們都在遲疑,不知道代價是什么。

    趙琨還?是覺得萬一貫更聽話,阻攔道:“那就再賭一次吧。”

    崔嫵回頭看他?,揚揚手:“為何要再賭,賭約在此,就是去衙門也抵賴不得。”

    趙琨心道我就是衙門。

    崔嫵帷帽突然被風掀動,她連忙伸手壓下,手中一空,賭約已經不見了。

    等等!她身旁何曾有人——

    蕈子沖上來護住她,崔嫵看過去,那人已經站到趙琨身邊去,將賭約交到他?手里。

    趙琨隨手將賭約撕碎,說道:“再賭一次吧,不然我開口,衙門也不會搭理你們。”

    萬一貫大喜過望,太子愿意保他?,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崔嫵很快穩住心跳,冷靜下來,思考著來人的?身份,還?有他?身邊那個氣質完全不一樣的?護衛。

    那護衛并未蒙面,只是他?站在陰影下,又?隔著帷幔,崔嫵看不清臉,和來人時刻拱衛在身旁的護衛也不一樣,剛剛一剎那,她嗅到了淡淡的淡香,還?有他?的?劍,并未拿在手里,而是綁在背后。

    瞧著像個道士。

    此人給自己的?感覺……如同謝宥突然出現在面前一樣。

    不安,戒備。

    崔嫵識趣地退了一步,諂媚笑道:“看在您的?面子上,想?再賭一局也可?以,萬一貫跪下狗叫兩聲,姑奶奶就大慈大悲再陪他?玩一把。”

    不過就是再給萬一貫一次機會而已,正好崔嫵也要收攏人心,把萬一貫在這賭坊建立的?所?有的?威望,一分一毫地打碎,這些人才好管。

    不管多少?次,她不會讓萬一貫贏。

    這是個識趣的?人,趙琨做了個“請”的?手勢,并未反對。

    萬一貫見太子的?神情,是爭取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要當著這娘們的?面理直氣壯、威風凜凜地爭取回自己的?機會。

    他?跪下:“汪——汪——”

    “撲哧——”崔嫵笑了一聲。

    其他?人也忍不住,氣氛嚴肅的?屋內又?重?新快活起?來。

    萬一貫漲紅了臉,來日他?一定要討回來!

    似讓不依不饒的?小?孩一樣,她大方道:“這次你來選,想?玩什么?”

    萬一貫深吸了一口氣:“搖骰子,比點數!三個六最大,沒有別的?。”

    “好。”

    骰盅又?被端了上來,萬一貫伸手要去拿。

    “等等。”崔嫵又?開口了。

    “怎么,難道你還?要做手腳?”

    還?惡人先?告狀呢,崔嫵道:“為防出老千,咱們互相給對方挑骰子和骰盅,然后,讓這位客人揭盅。”

    崔嫵指著趙琨。

    萬一貫暗喜,這女人真是自尋死路。

    “就這么來吧。”

    彼此都不放心,交換之后仔細檢查過對方有沒有在上面動手腳。

    而后,兩個骰盅同時?搖響。

    萬一貫閉著眼睛,認真聽著骰盅里滾動的?聲音,聚精會神,忘記了周遭的?一切雜亂。

    這一次他?不敢再掉以輕心,這一輸,就什么都沒有了。

    崔嫵倒是隨意很多,像是根本不在乎輸贏,就隨意搖幾下,盅便停在了桌子上,搖出一個六點對她來說太過輕松。

    趙琨旁邊的?道士也閉上眼睛,在聽骰盅里的?聲響,崔嫵的?骰盅停下時?,他?睜開眼睛看向她。

    “方才你可?看到她的?模樣了?”趙琨低聲問。

    常鉞點頭。

    “如何?”

    常鉞搖頭:“不認識。”

    “……”

    終于,萬一貫也壓下了自己的?骰盅。

    這一次,他?贏定了,萬一貫十分篤定,他?搖出的?一定是豹子。

    趙琨上前,正同時?揭盅。

    “再等一等。”崔嫵拉長了聲音。

    萬一貫急得跳腳,“你還?要等什么?”

    “當然是等你贏了,”崔嫵說道,“這千勝坊剩了很多前主事留下的?忠心之人,我都要帶回定力院,往日,凡我所?轄之下,與千勝互為仇敵,不相往來。”

    萬一貫愣了一下。

    趙琨耐心甚好,“還?有嗎?”

    “有啊,要是我贏了,請這位客人來日看我開業大吉,咱們舊賬一抹,一切都好說。”

    趙琨好笑:“剛剛不是還?不屑同我合作?”

    崔嫵比萬一貫更能屈能伸,諂媚道:“有眼不識泰山嘛。”

    萬一貫吞了吞口水,這人到現在才想?拉攏太子,怎么可?能!那他?還?有機會嗎?

    不容他?想?清楚,趙琨已經揭開骰盅。

    崔嫵三個六點,豹子,而萬一貫,六六二,什么都不是。

    他?又?一次輸了。

    怎么會?怎么會?萬一貫退后兩步,眼睛直勾勾盯在那三枚骰子上。

    他?不會聽錯,那問題就出在……

    趙琨負手而立,壓著自己的?袖口,好像這件事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萬一貫想?要質問趙琨為什么,但他?又?不敢。

    這是太子,他?還?有家人,他?賭不起?……

    崔嫵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看向那些蠢蠢欲動等待結果的?人,笑著說道:“久等了,今日在場的?都是人證,誰想?當坊主的?,就動手吧。”

    萬一貫知道,這一回誰都救不了他?。

    地痞們都面面相覷,崔嫵嗤笑,給了他?們一個動手的?理由:“萬一貫,當著兄弟們的?面說說看吧,前主事是怎么死的??”

    “他?是我害死的?,”萬一貫終于承認,“是我把他?推進河里淹死了。”

    賭坊站著的?不乏前主事的?親信和受了他?恩惠的?,聽到真相,都義憤填膺起?來,叫囂著要將他?也扔到河里去。

    崔嫵不想?耽誤時?間?,道:“各位,請吧。”

    這一次,除了萬一貫的?幾個親信,幾乎所?有人一擁而上,將他?淹沒。

    他?的?哀嚎聲撼天。

    很快,一只手一條腿被舉了起?來。

    殘肢駭人,崔嫵卻無動于衷,待他?血流得差不多,不叫了,崔嫵才點了資歷更重?的?做新管事,道:“今夜辛苦各位,都回去休息吧。”

    而萬一貫,則被拖起?扔到了后院去,他?的?傷口流血太快,神仙也難救,等待他?的?只有殞命的?結果。

    待賭坊無干的?人走空,趙琨道:“既然贏回了賭坊,也該繼續談我們的?合作了吧?”

    崔嫵將骰盅丟回牌桌上,哂笑道:“合作?你連打探消息都要用我場子的?人,有什么

    好合作的?。”

    趙琨嘴角一扯,她敢出爾反爾。

    “你知不知道,這里只有我有反悔的?余地?你敢這樣說話,還?想?活著出去嗎?”

    趙琨抬手,那人的?劍抽出,擱在了崔嫵肩上。

    崔嫵掃了一眼,劍柄下一個印著一個字,又?嗅到了那股檀香的?味道。

    她愣了一下,趕緊小?心藏好異樣的?神情,語氣一如方才:“我們是江湖人,做些小?本買賣糊口而已,謹守本分,用不著什么靠山。”

    趙琨示意護衛退下,說道:“小?本買賣也要靠山,在這季梁城,官員要靠山,地痞要的?山頭,人人都得找一個依附,現在依附找過來了,娘子何必要拒絕呢?”

    崔嫵好笑道:“你是多大的?靠山,能讓我靠得上?”

    “你想?要多大?”

    “若是這季梁城沒人壓得過你,倒值得我考慮一下。”

    “既然如此——”

    那攜劍之人雪亮的?劍鋒壓上她的?脖頸。

    崔嫵趕緊繳械投降,迅速說道:“不是我想?出爾反爾,而是在你之前,就已經有人找過我,想?要我投效,那人來頭不小?,要是你壓不住他?,倒霉的?就是我了!”

    “誰?”

    “他?腰懸了一串寶玉,價值連城,所?以我猜是位皇子。”

    她已經猜到了面前的?人是誰了,一點不客氣地把趙琰和榮貴妃推了出來。

    不是都想?爭皇位嗎,狗咬狗去吧!

    趙琨沉默了一會兒,趙琰和榮貴妃果然開始行動了,竟然還?搶先?了他?一步。

    他?道:“那你不用擔心,我也是一位皇子。”

    “都是皇子,你們一定都想?搶一樣東西吧,那位儲君可?真倒霉。”崔嫵嘟囔一句。

    他?勾起?唇角:“可?皇位只有一個,我要了,他?就不能要了。”

    “我只想?賺點銀子,不想?一不小?心就要株連九族,不管是哪位皇子,我都不想?摻和進去。”

    “可?惜被盯上了,你沒得選。”

    這是外面突然有人喊,“街道司來查飛仙散啦!”

    這也是崔嫵的?手筆,她早交代過外頭等候的?妙青,每隔一炷香蕈子沒有出去打招呼,就去街道司檢舉這兒有人聚眾用飛仙散。

    “看來今日不巧。”

    趙琨不能再留,將給過萬一貫的?令牌丟在了桌子上,“我住清暉橋旁邊的?后門橋瓦子最里面老梨樹那間?宅子,只要你想?通了,隨時?可?以登門。”

    他?不信眼前女子就是最后的?話事人,她背后一定還?有人。

    崔嫵也不客氣,微微傾身將令牌收了。

    一只手突然伸到眼前,要撩開他?的?帷帽,崔嫵似乎早有預料,抓住他?的?手腕,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也要去掀開他?的?面具,被趙琨抓住。

    兩人的?手交替壓在賭桌上,剛剛拿劍抵她脖子的?道士將帷帽挑飛。

    帷帽跌落在地,一時?間?,屋中寂靜下來。

    趙琨眨了眨眼睛,一張漆黑如炭紅如血的?臉,就是親娘也不認識,蕈子更是急中生智,把崔嫵身后的?蠟燭吹滅了。

    這下好了,任誰眼神再好,也認不出她是個什么東西來。

    原來崔嫵在道士搶她賭約的?時?候就有忌憚,早防了這一手,偷偷墨硯和朱砂里摸了一把,涂滿了自己的?臉。

    趙琨沒有手去擦她的?臉,道士更不會動手。

    在兩人的?僵持下,街道司的?人已經來了,將此處團團圍住了。

    “誰在此處用飛仙散!”領頭大聲責問。

    “把他?們趕出去。”趙琨道。

    趙琨手下在司兵面前揚起?一枚令牌,道:“沒人在這人用什么飛仙散,速速離去!”

    那領頭見撞真佛了,趕緊帶人就要走。

    然而變故陡生,街道司之外,無聲匯聚了一群殺手,不知道是沖誰來的?。

    小?小?的?千勝賭坊立刻陷入了一場混戰,臉街道司也裹挾在內,趙琨驚疑不定,是誰泄露了他?的?行蹤,這些殺手又?是誰派來的??

    “看來今日千勝坊很熱鬧啊。”

    趙琨吸引了所?有的?攻勢,崔嫵暗自感嘆了一句,悄悄沿著賭桌,和蕈子溜了出去,摸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在混戰的?千勝坊,鉆進了馬車,可?是很快她又?出來了。

    崔嫵站在馬車前室,恰好遮住了月光,只留一輪窈窕剪影,跟赫然出現在她手中的?長弓。

    她張弓搭劍一氣呵成,彎弓如滿月,箭矢對準的?方向,恰是趙琨。

    趙琨正在護衛拱衛之下要離去,道士看向她,眼神銳利如罡風,他?正越過混亂交戰的?人群而來,跟索命無常一般。

    崔嫵唇角彎起?,松開了弓弦。

    箭矢破風而去,如一閃而逝的?流星,穿過混戰的?人群,以無人能及的?速度靠近了趙琨。

    箭放了出去,道士也到了她面前,掐著她的?脖子,把她壓在馬車頂上,上前保護的?蕈子被他?一腳踹了出去。

    那張又?黑又?紅的?臉袒露在月色下,一雙眼睛狡黠明亮。

    崔嫵燦然一笑:“不用謝,正好我箭術不錯。”

    她不會那些從小?要下苦功的?武藝,不過方鎮山教過她射箭,尚算拿得出手。

    道士愣了一下,回過頭去。

    不是不錯,而是極好。

    箭釘在了趙琨身后,死掉的?是一個舉刀要殺上來的?人,目標正是趙琨。

    崔嫵知道趙琨身旁的?護衛能救,但人情嘛,講究一個強買強賣,往后趙琨不認就不是人了。

    趙琨也察覺到了,看向馬車上那個被常鉞掐住的?女人,她窈窕的?腰往后彎折,漂亮得像少?女描畫好的?眉。

    急促的?心跳不知是因為死里逃生,還?是因為,他?突然發現了一個極其有趣的?女人。

    可?惜他?連對面是誰都不知道。

    以后還?能見到嗎?

    道士松了手,崔嫵要回到馬車去,可?脫離混戰的?趙琨也過來了,將她拉住。

    蕈子面上有一絲慌張,想?攔住趙琨,又?被道士擋住,更怕他?先?把娘子給傷了。

    手腕被他?握住,崔嫵回頭。

    “皇妃,皇后!你覺得怎么樣?”

    第054章 酒醉

    “皇妃, 皇后!你覺得怎么樣?”趙琨承認自己一時有些心潮澎湃。

    他沒見過她的樣子,但她的手很美,她一定是個美人?, 為此,他愿意許這個承諾。

    能予皇子為妻,不管是什么樣的女人?,都該感激涕零,欣然同意。

    這句話沒頭沒尾, 但崔嫵一下就猜到?了。

    可是救命之恩該涌泉相報才?對,誰要他以身相許啊!

    她救趙琨這一下, 是以待來日討個好處, 封侯拜相說不上?,要是當了皇帝也能賜她一塊免死金牌吧,結果這狗東西居然想占她大便宜,拿這種鬼話也想糊弄她!

    為什么給男子許好處都是金錢權勢,給女子許的就是娶她!

    崔嫵怒從心頭起,面上?仍在?笑, 掌中懸下的令牌朝他搖晃:“多謝這位……大王厚愛,但還請先放手,來日我得空了,親自找您談聘禮的事。”

    “好好考慮, 你這么聰明?的女人?, 只是混跡在?市井之中著實可惜了,本王愿為你筑金屋, 建高?臺。”

    崔嫵忍著惡心還在?笑, 一萬兩?白銀都給不起,能指望他個屁!

    “我會好好考慮的。”

    “某, 恭候娘子。”

    趙琨松手,目送她上?了馬車,消失在?夜色之中。

    蕈子終于?得以靠近馬車,揚鞭離去。

    崔嫵看了眼后面,低聲說道:“待會兒一定有人?想跟蹤我,你先讓幾個人?朝他們離開的方向放幾支空箭,佯裝殺手,再把跟來的人?斷了。”

    “是。”

    “剛剛萬一貫的親信你都看到?了,把他們分散到?安置,別?派事,先吃幾個月苦頭。還有,查清楚那家伙這些年?都用?咱們的人?都查了些什么消息。”

    敢白占她的便宜,就算是太子也不行!

    蕈子立刻翻身下馬去辦事。

    千勝坊里?的殺手差不多殺完了。

    趙琨分析這大概是趙琰的人?,他不是也在?拉攏這位東家娘子嗎,大概一直跟著她,才?找到?了這個千勝賭坊,正巧見到?他,順帶起了殺心。

    “常鉞……”

    離開了千勝坊,趙琨本

    想派常鉞追上?那輛馬車,看清崔嫵的去向,最好能問清她的來歷。

    這時,千勝坊的方向突然有人?在?喊:“人?在?這邊,抓住他!”

    幾支箭破空,街道司的援兵也在?趕來的路上?。

    “咱們也快點走!”

    趙琨無奈放棄了追馬車的念頭,今夜帶的人?少,剛剛在?千勝坊內又折損了許多,面對再次突如其來的刺殺,他現在?不得不留下來護衛自己。

    等回?到?舊邸,暗中派去跟蹤的人?也回?來了,說半道被人?截住,馬車已經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趙琨這才?回?過味兒來:“看來是中計了。”

    “不過無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看向一邊的常鉞:“你一開始不是見到?了她的樣子,她長得如何?”

    常鉞背著劍,回?憶起帷帽飄起時,她皎潔的臉,說道:“似月色皎潔,似初荷微綻。”

    “還真是個美人?,”趙琨沒那么生氣了,“作風倒是雷厲風行,耀武揚威。”

    —

    崔嫵催著馬車快些,再快些。

    馬車上?,她將那枚令牌拈在?手里?,左看右看,這令牌別?人?認不出來,她也不知道。

    她會猜出趙琨的身份,是因為他身邊的那個道士。

    崔嫵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叫常鉞,因為劍上?印的是一個“一”字,

    他們夫妻晚上?喜歡說悄悄話,崔嫵問起他曾在?上?清宮的修行的日子,謝宥說了許多,事無巨細,其中就包括上?清宮的大師兄常鉞。

    在?千勝坊崔嫵就嗅到?了他身上?的檀香味,還有那背劍的姿勢,上?清宮的道士都這樣背劍,后來他把劍搭在?自己脖子上?,讓崔嫵看清了他劍上?印的字。

    謝宥說這位師兄神出鬼沒,因為投效太子,已經不在?上?清宮中,知道這件事的人?不過三五個,崔嫵正好知道。

    但謝宥這些年?即使常見到?趙琨,但從未見過那位師兄常鉞,他隱在?暗處為太子辦事,為此回?避六親,不見故人?。

    崔嫵今夜出門,本來只是要收回?一個賭坊,沒想到?要沾手她生意的人?是當朝太子,當時她心肝不免打了個晃。

    這個方鎮山,真是一點便宜都挨不著他的,反倒是麻煩一籮筐!

    早晚把他寨子一把火燒了!

    現在?太子、六大王都和她扯上?關系,但崔嫵沒有投靠他們哪一個的打算。

    從龍之功誰不想要,但賭錯了,代價更是不小,何況她是漆云寨的人?,到時候過河拆橋不認賬反戈一擊,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別?說太子,就連榮貴妃都不值得相信。

    她苦心孤詣想認自己,未必沒有存著要她和謝宥站隊的意思,其中真正有幾許溫情,值得商綽。

    崔嫵不做犧牲自己便宜別?人?的蠢事。

    一路無人?追逐,掀開車簾就看到了豐樂樓的彩棚。

    她并未直接去昌祥酒坊。

    要來賭坊自然不能坐醒目的馬車,崔嫵做這種事熟門熟路,馬車一路拐進了豐樂樓停放馬車的后院。

    崔嫵擦干凈臉,將頭發挽好,換上?了謝府的馬車,將舊馬車留在?了那里?,很快就有人?偷偷拉走。

    再出豐樂樓時,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提著食盒,帶著謝家徽制的馬車才?真正地往昌祥酒坊去。

    至于?耽誤的這點時間,不過是她來豐樂樓等糕點出爐罷了。

    —

    天色漸晚,滿室的酒沒喝多少,只是一壇山茱萸酒空了。

    謝宥醉了也只是靜靜坐著,不吵不鬧。

    崔嫵懷疑引路的茶酒博士說大話,她官人?這正襟危坐的樣子,哪里?像醉了,又何嘗會一直喊著要她來接?

    “官人?,回?家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澄凈雙目望去,瞳仁映見的正是心中所想之人?。

    那壇山茱萸酒的滋味又浮現在?舌尖。

    “笑什么呀?”崔嫵歪著頭看他,有些不明?白。

    笑她藏在?賢良之下的性情,驕縱、狡黠、貪婪,好裝可憐……笑她人?前溫良恭儉,實則脾氣比男子還硬。

    這些謝宥都明?白,他只是不明?白自己。

    謝宥本以為,越了解她,越能看淡此間情愛,只要包容了她身上?那些官宦夫人?不需要的乖覺,他們的日子照舊平靜過下去就是。

    可從漆云寨劫持起,謝宥對她有了患得患失之感,從她要留在?季梁起,那種失去能掌控自己情緒的從容。

    分別?的焦灼,在?心底一日復一日地灼燒。

    他發覺娘子不只是自己的娘子,她有很多自己的、不愿他知道的事情要做。

    王氏平白給她的兩?間鋪子,和漆云寨自幾年?前就有的巧遇,甚至是貴妃與六大王同她示好……

    處處都是蹊蹺,挑動起他的不安和焦躁。

    謝宥將所有的事都看在?眼里?,卻始終藏在?心里?,不言不語。

    說破了,如同燭火焚燈,燒穿掉平和的假象,能有什么用??

    阿嫵為謝家婦,有自己的難處,只要她沒有踏過底線,謝宥都愿意假裝沒看見。

    他由著自己的一顆心陷落,等發覺時再想拔除,已成?痼疾。

    崔嫵見他呆呆地不說話,將手放入他的掌心,“官人?還能站起來嗎?”

    “這么晚了,你不該出門。”謝宥說道。

    “我不出門誰來接你啊。”

    她也要出門辦點事的嘛。

    掌心的手被人?握住,謝宥站起來,身形從需要她俯視,變成?輕松就將她籠罩,連肩膀都高?出她許多。

    崔嫵朝薛鴆道:“讓薛大哥見笑了,妾先與官人?先家去了。”

    “舒原和弟妹一路小心啊。”

    薛鴆見過謝宥這位娘子,初見亦驚嘆其美貌,就算是個醋缸子,也嬌麗可愛得緊。

    一個是兼山艷雪之姿,一個是閉月瑤臺之貌,夫妻二人?看起來般配至極,果然也就是這般品貌,才?能讓冰雪性情的謝三郎輾轉反側,借酒澆愁。

    茶酒博士來上?菜,看到?倒伏的酒壇,驚嘆道:“薛大官人?怎么把一整壇子的茱萸酒都喝光了?”

    “那又怎么了?”

    “您忘了,那酒……”茶酒博士自個比了比,又禁不住猥瑣一笑。

    薛鴆愣了一下,擺擺手哈哈大笑:“那就沒什么事了。”

    就是那位娘子要吃點苦頭咯。

    不過小夫妻分別?在?即,多纏綿些也是好事。

    —

    回?到?家中,崔嫵把熱帕子貼在?他臉上?,柔聲問道:“怎么會喝那么多酒呀?”

    謝宥低頭來看她,黑眸似蒙上?了一層氤氳的水霧。

    “你猜。”他唇邊含著一抹淺笑,別?有意味。

    崔嫵對他原本就比對旁人?多幾分耐心,此刻更是對這風情搖曳的樣子難以招架,很愿意陪他玩鬧。

    細嗅了嗅,她猜道:“山茱萸酒……很好喝嗎?”

    可他就是不說話,微微歪頭看著崔嫵。

    他喜歡她狡黠得意的表情,鮮活,純粹,便也學著這樣。

    若是清醒的謝宥斷不會如此,酒,會催發出人?的另一面,變得不像話。

    “到?底在?看什么呀?”崔嫵惱了。

    “后日我就走了。”他解釋道。

    醉到?這個地步,他還記得這件事。

    “所以你是想多看看我嗎?”崔嫵捧起他的臉。

    被熱帕子敷過的臉干凈柔軟,謝宥現在?比一只貍奴還讓人?想掐。

    于?是他的嘴被崔嫵捏得像鴨子一樣。

    想說的話說不出來,謝宥抬眼,“嗚嗚嗚”地埋怨。

    崔嫵故意逗他:“說的什么?快說啊。”

    “嗚……”

    戲弄夠了,她才?放了他。

    眼前一晃而過的手被他握住:“你手上?是什么?”

    崔嫵一看,是沒擦干凈的烏墨,馬車昏暗,她擦手的時候看不清。

    崔嫵收回?手解釋道:“出門之前記了點賬,困了就撐著臉睡著了,對了!我臉上?有沒有?”

    “有一點。”

    “好了,你這酒味兒真熏人?,快去洗漱吧,妙青楓紅真是的,也不提醒我,剛剛在?酒坊不知道被人?看到?沒有,我去洗把臉……”

    沒頭沒腦的幾句話說完,崔嫵將他推去凈室。

    半夜,崔嫵越睡越熱,翻身想要挪到?另一邊去,一睜眼差點嚇畜生。

    謝宥還沒睡,在?那兒幽幽看著她。

    這眼神莫名讓崔嫵想到?在?落梅莊東石村那夜,她撲到?謝宥懷里?時,似乎也是這樣的眼神。

    墨黑的眼底似藏著數不清魑魅魍魎。

    壓住心慌,她嗔怪道:“不睡覺在?看什么呢?”

    謝宥還是不說話,她翻身要離遠一點,結果,他就靠近了。

    陽貨昂然,梗在?二人?之間,謝宥不睡覺的理由,昭然若揭。

    “阿嫵。”他自后把人?抱住。

    崔嫵被喊得膽戰心驚:“謝宥!都什么時辰了,你要不要臉?”

    “我也不想,可是那酒不對。”他解釋道。

    還委屈上?了,是她讓他喝那酒的嗎?

    “不害臊!”

    謝宥抱她時,崔嫵覺得簡直像被炭盆熨過。

    初見他時,江南雨過天青,謝宥整個人?沉靜似深水寒潭,崔嫵怎么沒想不到?會有抱怨他太熱的一天。

    謝宥把陽貨擱她手里?,嚇了崔嫵一跳。

    那突動的、似活的一樣。

    她猶豫了片刻,幫他弄。

    被子起了一片山巒,夫妻倆沉默行事,單調的“咕啾”聲來回?,那碌圓的上?頭,眼兒正吐露,染帶得陽貨都順溜起來。

    他們在?對視,謝宥不言不語,看她的眼睛像倒映了月光的泉眼,崔嫵不知道怎么解釋,但現在?的謝宥真的讓人?很有……

    “你想吃我?”他用?氣音問,直白又大膽。

    “才?沒有!”

    “你的眼睛是這么說的,來吧。”

    謝宥語氣跟小孩一樣任性,手臂力量強大,不由分說把她摟住。

    “……”她還沒忙活完了。

    謝宥可沒讓她住手的意思,只是嫌棄她不夠勁,手搭上?來她,帶著她一氣兒連搓帶薅,一點不心疼,崔嫵反抗不得,氣氛一時忙亂。

    “這點勁兒,只配被吃,不配玩。”謝宥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他還嘲諷她!

    崔嫵報復地收緊手。

    “嗯哼——”

    謝宥不肯吃虧,張口?咬她,在?頸側留下漉漉痕跡,崔嫵在?他令人?窒息的懷里?伸長了脖子,可只是更把自己送予他罷了。

    “咕啾”聲更忙、更急。

    是他拖著、帶著,崔嫵已經不由自主,陽貨似活了一般,蓄勢片刻,迸散如飛霰。

    崔嫵將手抬到?眼前,張開。

    絲絲縷縷,在?指尖之間懸起了銀橋。

    她不滿道,“瞧你這不爭氣的樣子。”

    沒想到?謝宥一點不害臊,與她十指緊扣,臉也貼了上?來:“不夠……”

    “阿嫵,還不夠……”

    他那一壇酒勁兒還沒散完。

    跟叫魂似的,害她抖了一下,“不成?。”

    崔嫵想睡覺了,她在?千勝坊忙碌了好久呢。

    “你都不心疼我嗎?”

    于?謝宥,剛剛只是一點甜頭,他可不想今夜以此結束。

    她翻身閉上?眼睛:“心疼你什么?”

    “我這一去,一年?多、兩?年?,怕是都見不到?面。”他一直念,一直念,遠比崔嫵比耐心。

    這還怎么睡呀,崔嫵掐他臉皮:“三郎君,穩重呢?體統呢?你這話說出去讓人?聽見是不是要羞死了?”

    他半挑起眉:“那你去說吧。”

    看誰會不好意思。

    “無賴……”崔嫵被煩得不行了,“好了,隨你吧,反正我什么也不管……”

    一聲剛落,猛虎就銜住了她的雪頸。

    到?后來謝宥還不夠荒唐,臥著不算,非要她起來坐著。

    兩?人?面對面,崔嫵哪兒還睡得著,仰手哈著氣,忍耐著陽貨盡沒、在?她軟沼里?伸張、磋磨……

    她緊縮著肩,哼哼著抱怨他,“無恥,無賴……你好了沒……”

    “等你走了,我一定不想你!”

    謝宥傾身抱住她,“怎么能不想我,你無時無刻都得想著我,掛心我。”

    “我是你官人?,你夫君。”

    眼前素白隨著他顛簸起落,謝宥長指掂著飽墜的團兒,按向玉尖,滾滾的團兒陷下,又涌動回?原樣,看得他起火。

    清影更顫亂,謝宥推她睡下,自己跪著,勾連處未曾分離半分,好像有無數的絲線,牽引著他,周而復始地運奉著陽貨,通疏開狹路。

    眼前無處不是他,眼睛、面龐、氣息、他的手臂……鋪天蓋地,一帳之中蒸騰起溽熱,崔嫵被急莽的陽貨釘住,仰首時呼吸也被奪走,身軀如綿延雪嶺,那長嶺的交界處,一片亂白的殘羹燙雪,尚有紫蟒長潛淵中……

    第055章 戳破(文案劇情)

    最后, 心疼他?的代價就是,崔嫵幾乎半邊身子都要癱瘓過去,想起來更是不可能。

    晨光中, 她翻出一張蒼白清瘦的臉:“舅姑責怪我?不去請安,到時候要為難我?,你自己?去同她說!”

    謝宥倒是眉目生光,眼睛都泛著水靈靈的清雋,更恢復了往日溫潤平和。

    他?半跪在床邊, 滿懷歉疚。

    “自然是我?去說,昨夜全是我?不好, 阿嫵, 你別生氣?”

    “知道我?今日會生氣,你還這么——”崔嫵咬唇,都不知道怎么說他?。

    “你弄便弄,做什么要咬我?……”她聲音細如蚊吶。

    聽她埋怨,謝宥也?低頭臉紅,短暫反省了一下自己?。

    分明那份老成持重是為朝野稱頌過的, 反而在她面前?,會跟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忘記穩重和分寸。

    “你哭那么可憐,我?便想著如書里一樣?, 替你討些快活……”

    那招分明是奏效的, 當時阿嫵踩著他?的肩,喚得聲都變了。

    那藏珠之地還一個勁兒地碾送到他?唇下, 潺潺不盡。

    聽到謝宥的話?, 崔嫵跟著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昨夜。

    阿宥的唇,還有舌……

    如蛇一般翻卷, 比體溫更高?,甚至有了炙人的溫度,鼻尖撇開玉關,去找尋那芽兒,啜吮有聲。

    崔嫵當時的心情如同一下被?人拋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她嚇壞了,下意識要并起,結果被?他?的手阻住。

    謝宥的手修長有力,如同藤蔓捆陷在肌膚上,將她并住的煺扯開,壓住。

    崔嫵只看得到他?如猿一樣?的肩背和手臂,還有高?挺的鼻子,壓在饅關,嘴……她不敢去想。

    可不想,卻刻骨銘心地感受到。

    岔起來的煺幾近僵搐,饅關下水熱,潺潺如泣淚,那潮燙的蛇,勾攪到了哪兒、掃過了哪兒,都深深刻在崔嫵腦海里。

    真是一場恐怖至極、孤立無援的體會……

    一想到那場面,崔嫵腦袋就冒熱氣,枕著手不想搭理他?。

    “我?都要走了……”謝宥還是用這一招。

    是啊,明日他?就要離開季梁城。

    行李都已經?打點好,就堆放在耳房里,明日天不亮就要搬上馬車,到那時,眼前?的人就會去到千里之外。

    沒有人煩她,沒有懷疑她,崔嫵可以自在做自己?的事?,不擔心被?人發現……多好!

    可是成親以來,二人感情漸篤,還是頭一回分開這么久呢。

    其實崔嫵也?會擔心,江南多美人,自己?不同去,萬一那些不長眼的官員給他?進獻個美人,抑或酒宴上瞧見個中意的瘦馬,屆時謝宥被?迷了眼,溫香軟玉在懷,自己?不就成個傻子了。

    她的臉還是沒轉過來:“讓我?知道你在江南風花雪月,你就死定了。”

    “你既不放心,為何?不隨我?去?”謝宥又?在勸她,“現在收拾行李還來得及。”

    崔嫵一甩頭:“不去,你要真跟別的女子有牽扯,咱們?就和離!反正舅姑早盼著……哎喲!”

    謝宥掐她的臉頰,瞇著眼睛:“不許把‘和離’掛在嘴上。”

    崔嫵點點頭:“知道了,你守規矩,我?自然不會提。”

    “若是還難受,我?便一個人去崔家?同岳父岳母告別吧。”

    他?出遠門一兩年,自當登門和岳父岳母道別。

    聽到要回崔家?,崔嫵有點想逃避,但?他?一去就是大半日,明日一早就走了,能多待一會兒就多待一會兒吧。

    “不難受了,阿宥抱我?起來。”她伸出手。

    —

    崔府里,孟氏正拉著女兒說話?:“三?郎君要去巡鹽,你怎么不跟著去?”

    “巡鹽又?不是吃喝玩樂,

    趕路多枯燥,女兒不想去。”

    “你啊,自己?怎么著點急啊。”孟氏戳著她的腦門,同樣?也?是擔心她,“這一去一年半載少不了,你要是有了身孕在京待著也?沒什么,偏偏你沒有,還不知道去打算!”

    “我?不急,官人也?不急,阿娘也?不要急嘛。”崔嫵想要糊弄過去。

    “我?這是為你打算啊,你官人不急,那府里的大夫人肯定急啊,而且你一天不生,闔府就都盯著你的肚子,日子怎么能好過,我?看你那夫君處處都好,就性?子怪冷,是不是平日里不大與你親近?阿娘去給你多找些畫,你學著多找他?,別太要面子……”

    崔嫵忙拉住她,“阿娘,沒有的事?,我?同官人一切都好……”

    正說著話?,外頭池塘邊響起哄笑聲。

    母女倆往外看,原來是一個人在池塘邊滑倒了,跟隨的小廝沒扶人,反而笑了起來。

    “那是誰摔了?”崔嫵實在認不出來。

    “是瑋哥兒。”

    孟氏站了起來,指著那個小廝:“還笑什么,不趕緊把你主子扶起來,待會兒自己?滾去受杖,再讓我?見著,你就給我滾出去!”

    崔嫵又?勉強辨認了一下。

    崔瑋形容狼狽,雖是初秋高?爽的天氣,卻好像穿上了自己所有的衣服,將自己?裹得像一個厚實的球,最外面的一件不知什么時候磨破了,一面能看到里面衣服的花色,一面粘滿塘泥。

    “他?怎么了?”

    “打從你大伯母和大伯父過世,他?無依無靠,就變成這樣?了。”

    孟氏嘆了一口氣:“可憐他們遇上那樣的禍事,只剩這么一個獨苗了,我?同你爹爹怎么都得照顧好他?。”

    崔嫵嘴上唏噓幾句,實則只覺得他?無用至極。

    從前?有親娘幫他?掙家?產掙官位,自己?一事?無成,只會吃喝玩樂,現在爹娘沒了,沒了依靠就活成這樣?一攤爛泥,丟人現眼。

    她最看不起這樣?的人。

    沒說幾句話?謝宥就過來了,他?原先在正堂和崔父說話?,崔嫵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問了杭州匪患的事?。

    中午一家?人用過飯,夫妻倆回崔嫵舊日的閨房里午憩。

    崔嫵的院子外邊,崔珌正同徐度香說話?。

    “謝宥昨日已經?離開季梁,和離之事?他?并未反對。”

    “阿嫵今日歸家?,如今待著房中,你有什么話?想跟她說,就隔著窗戶講吧,不過她為和離之事?傷心,我?猜大概不會應你。”崔珌笑道。

    “崔兄放心,我?一定會勸她開懷。”

    徐度香一直在崔珌的院中待著,聽不到外頭的動靜,根本不知道謝宥也?來了崔家?。

    聽說和離之事?談成了,他?大喜過望,立刻就想到崔嫵身邊去。

    見他?立刻就要動身,崔珌抬手擋住他?:“此事?還未說定,但?阿嫵到底傷心,你莫再戳她傷口,只表明心意,只要她真對你還有意,一兩年之后,我?做主讓她再嫁。”

    “崔兄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嫵兒點這個頭的。”

    徐度香下定決心,一定要打動崔嫵,不管用什么辦法。

    看著徐度香走到崔嫵房間的窗前?,崔珌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

    這時崔嫵閨房格外安靜,她背對著謝宥,被?他?抱在懷里,兩個人都在睡覺。

    該是一個安寧閑適的午后,睡醒了他?們?再和崔父崔母說一會兒話?,就歸家?去。

    “嫵兒,你在不在?”

    一聲輕喚打破了這份寧靜。

    崔嫵猛地睜開眼睛,她聽出了來人的聲音。

    可是,怎么會……

    崔嫵整個人如挨了一記悶棍,又?如同寒冬被?扔到了結冰的湖水之中,她聽到自己?的血液流動,都是冰碴子的聲音。

    徐度香不是南下了嗎?

    為什么會出現在崔家??

    幾乎是立刻,崔嫵就猜到了始作俑者。

    窗外,徐度香見她果然沒有應聲,毫不氣餒,繼續說道:“我?聽聞謝宥離開季梁城了,嫵兒,你不必為他?傷心……”

    別說了!

    不要別說了!

    崔嫵眼神如撞鬼一般,開口想要讓他?住嘴,可是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阿宥,他?醒了。

    他?都聽到了。

    汗瞬間濕透了她的心衣,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動,將血帶向腦袋。

    崔嫵快不能呼吸了。

    “我?知道你讓我?離開季梁城,是為了我?好,可是嫵兒,我?多慶幸此刻自己?,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可以陪在你身邊。”

    “既然我?們?彼此仍舊……有情,往后,由我?照顧你好不好?”

    “雖不及謝家?的榮華富貴,但?是嫵兒,我?已經?進了畫院,以后嫁了我?,沒人家?中無人慢待你,我?會盡我?所?有對你好,不讓你再受一絲委屈。”

    “你身子不能有孕的事?我?也?知道了,沒關系的,嫵兒,謝家?在乎,我?卻一點都不在乎,你在我?眼中無論何?時都是最好的,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你萬不可為那些事?難過。”

    徐度香聽到她仍舊不說話?,慢慢“開解”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杭州的時候,在遇仙亭邊的大榕樹下,我?看到了這輩子最美的一次夕陽,那時候你說,心疼我?,不想讓我?再孤單,那時,我?就認定了你。”

    “雖然天意弄人,讓你我?分開,可如今機會又?回來了,這說明我?們?之間還是有緣分的,嫵兒,不要再為無關緊要的人傷心,多想想我?們?的從前?、以后……”

    “還有我?給你畫的畫兒,你記得那幅畫嗎?只可惜被?火燒掉了,不過沒關系,以后我?還能給你畫,每天都畫,謝家?規矩那么大,你一定待得不開心,以后,我?想讓你每天都開開心心,不讓你操心一點事?。”

    “嫵兒,你聽到了嗎?應我?一聲好不好?”

    崔嫵被?捂住嘴,無法讓徐度香住嘴。

    越聽,她的心越是拔涼,更何?況身后那個人……

    他?聽到這些話?會是什么心情?

    沉默。

    謝宥始終都在沉默。

    崔嫵不敢揣測他?的心情,更不敢的回頭看,但?腰上那只逐漸勒緊的手臂,已經?帶給了她幾近質問似的壓迫感。

    她真恨當初沒有干脆殺掉徐度香!

    她人生從未如此后悔過。

    明明只要、只要熬過了今日,到時徐度香再來說什么都不會有影響,偏偏就這最后一天了……

    徐度香的幾句話?猶如摧枯拉朽,在崔嫵眼中,她和謝宥的關系寸寸坍塌,灰飛煙滅。

    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口,她回頭與謝宥對視。

    那是一雙幽深到冰刺叢生的眼睛,寂靜掀起暗流,他?似乎連呼吸都未曾加重,但?鼻息輕輕噴灑在崔嫵發頂,于她卻是狂風乍起,毛骨悚然。

    他?沉沉盯住崔嫵的眼神,讓她口唇發干,汗濕心衣。

    第一次,她覺得謝宥是那么的難以親近,向后反揪著他?肩頭布料的手也?慢慢松開。

    “嫵兒,嫵兒,你在聽嗎?”窗外的人還在喊。

    謝宥松開了手,在她耳邊輕聲道:“現在,你可以告訴他?了。”

    他?起身朝房門走去,崔嫵也?坐了起來,不知要不要跟過去。

    徐度香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以為是崔嫵被?自己?勸動了,高?興地跑過去。

    在看到謝宥臉的那一刻,笑意僵在臉上。

    崔嫵抬眼看向他?,如同看一個死人。

    謝宥站在徐度香面前?,打量著此人。

    這個人他?見過,在季梁府衙,在景德寺,很巧的是,他?的娘子也?同時出現的那兩個地方。

    這還能是偶遇嗎?

    他?們?顯然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私會了兩次,不,算上這次,是三?次。

    不知道的地方,恐怕更不會少。

    一想到水月庵上那一夜,謝宥見到她的時候,說不定她才和別

    的男人私會過,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憤怒纏繞住了心臟。

    他?甚至與這人在崇德寺有過交談。

    突然知道自己?竟然還有這么可笑的時候,謝宥真切地笑出了聲。

    崔嫵是以什么臉面說出“想他?”那句話?的?

    “好啊,真好,原來是你。”謝宥一句話?,怒氣和殺意仍在收斂。

    崔嫵瞳仁緊縮,官人何?時也?見過徐度香?

    第056章 血腥

    “謝……謝司使?。”徐度香結結巴巴喊了一聲。

    謝宥墨黑的眼?睛只比平常冷了一些, 瑟瑟如秋風。

    實則他的顱骨之下,已經?焚起熊熊妒火,徐度香在窗外每說一句, 就如燒紅的鐵烙熨在他心上,血肉被炙疼出“滋滋”聲,又迅速涼透腐爛,散發出惡臭的氣?息。

    他沒學過怎么發泄憤怒。

    只能強行?把滔天洪水收攏在閘口之內,不讓劇烈的毀壞欲破籠而出, 要了她的命,更不想在徐渡香面前露出敗相。

    可最折磨他的, 是那些有關自己妻子?與他人相會的旖旎想象。

    單是想想, 殺意就如要破籠而出的猛獸,非要把對面的喉嚨咬斷,徹底撕碎不可。

    謝宥此?刻看他猶如死人。

    徐度香顯然也被眼?前的場面整蒙了。

    不是說謝宥已經?離開季梁?不是說他同意了和離之事?

    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為?什么他和嫵兒睡在一間屋子?里。

    陡然被人家夫君抓了現行?,徐度香不占理,面子?上更掛不住, 不知如何應對這樣的場面,只剩腦子?在嗡嗡作響,無法冷靜思考。

    “你知她是有夫之婦嗎?”謝宥問。

    在他視線重壓之下,徐度香幾乎要跪下來?:“知、知道……”

    “那就不算冤枉你。”

    覬覦有夫之婦, 就是該死。

    謝宥只想將他殺了, 其余的事該如何就如何。

    回首前面二十年,他從未對一個人產生如此?之大的惡意。

    崔嫵見他徹底認定自己的不貞, 無論如何都要分辯一下, “阿宥,你聽我解釋……”

    她去?搭他的手, 卻猝不及防被甩開,袖角宛如掀起一陣罡風,掀得崔嫵踉蹌兩步,撐著?桌子?才沒有摔倒。

    衣袖雖未打到?她,卻像一個巴掌打在了臉上,讓人火辣辣的。

    她怔怔看過去?,可是謝宥頭都沒有回。

    “你別碰我。”

    這句話像一枚冰釘扎進心里,崔嫵身?子?一僵,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從他口中?聽到?。

    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被他嫌惡至此?。

    可她明?明?什么也沒做。

    崔嫵不忿,將桌子?推翻到?一邊,堂堂正正站在那兒,“不碰就不碰!”

    徐度香偏偏在這時候生出匹夫之勇來?,說道:“請謝司使?有什么怒氣?沖我來?,不要遷怒二娘子?!”

    謝宥冷笑:“我為?何要順你心意!”

    “你方才在窗外說了那么多,現在還有什么要說的,一并說了吧?”

    他氣?場太強勢,問一句,徐度香就下意識說了:“我、我、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崔嫵站在謝宥身?后,能清楚地看到?謝宥負在背后的手立刻緊攥成拳,青筋虬結,骨節猙獰突出。

    “徐度香,你閉嘴!”

    這個蠢貨自己死了就算,還想拉她下水!

    看他們相互回護,謝宥牽起唇角,瞳仁冷得發翠:“我是不該在這里,不然再回避一下,讓你們再互訴衷腸一陣?”

    崔嫵只是想他冷靜一陣,偏偏徐度香每一句話都像在火上澆油。

    想要解釋清楚,怎么就這么難。

    她不敢再旁觀:“阿宥你先別著?急,我們將這件事從頭到?尾說清楚。”

    可謝宥就是不冷靜,他俯視著?她,那股暴戾乖張全顯露了出來?:“我冷靜下來?,聽你再糊弄我一次?”

    從前種種他不該既往不咎,縱得她狂妄膽大,終于踏到?了這一步。

    不,她早就毫不在乎地踏過了他的底線。

    青梅竹馬,青梅竹馬……

    心底每念一次,他的眼?睛就紅一分。

    崔嫵心神震動,阿宥問出這句,大概早就察覺到?她藏著?的秘密了。

    他那么聰明?,自己現在該怎么辦?

    見她沒有回答,謝宥嗤笑一聲,不再看她。

    “現在說說吧,你和她打算在我走之后,做點什么?”

    今日?他要不在這屋中?,徐度香豈非要登堂入室,那她閨房臥榻之上躺的該會是誰?

    “我只是聽說她要和離……”

    徐度香還沒說完,喉嚨就被鉗住,整個人懸空,背重重砸在門?板上,長眉秀頰扭曲在一起,謝宥面色不比他好,整個人又冷又硬,隱隱怒火在噴薄。

    被掐的人呼吸被全部阻隔掉,求生欲讓他拼命要扒開謝宥的手,可這只手臂就像生鐵澆鑄的一般,紋絲不動。

    他不是一個文官嗎,不是富貴子?弟嗎,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力氣??

    謝宥已無冷靜可言,單手將徐度香掐起,看他的臉慢慢充血,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少。

    這是要出人命。

    崔嫵不在乎徐度香的死活,但她猜到?崔珌苦心策劃這一局,勢必要鬧大,沖著?逼她和謝宥和離去?的。

    院子里不知什么時候就要來人。

    崔嫵擔心事情到?時外傳,就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下場,她當真不想步王嫻清的后塵。

    留著?徐度香,這件事才好審問清楚。

    “阿宥,你先冷靜一下,我和他真的沒有私情……”她上去?要扯開謝宥的手。

    “你是要我當場休了你,把那些爛攤子?全掀開,還是要給他求情?”

    謝宥突然回頭問出這句,崔嫵愣住,張開的嘴再說不出一個字。

    良久,她緩緩松了手。

    她給徐度香的機會已經?太多了,是他自己找死!

    徐度香看著?她放棄自己,滿目不可置信。

    她真的,想要他死?

    可他一顆心全為?了她……

    “咳——喝——”巨大的絕望涌入,徐度香額角迸出青筋,他想問一句,問她一句……

    “郎君,發生了何事?”屋中?有人踏入。

    元瀚被崔珌支開,現在才回來?。

    聽到?屋里的動靜,他走進來?看,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男子?,被主?子?掐著?脖子?,屋中?的氣?氛壓抑至極,每個人面上都籠著?灰氣?。

    一個將死,一個陰狠,一個神思不屬。

    這是怎么回事?

    “元瀚,將她帶出去?。”

    謝宥將崔嫵往外一推,走神的女人踉蹌扶在門?框上。

    看到?謝宥的神情,再聽到?他的命令,元瀚仍驚疑不定,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郎君如今的模樣,好似換了一個人,陰狠暴戾,非要啖肉飲血不可。

    主?子?這是怎么……能氣?成這樣?

    難道說——

    元瀚的視線在崔嫵和徐度香之間來?回。

    他不敢問,依照主?子?的吩咐鉗制住崔嫵的胳膊,把人帶出了屋子?。

    門?并沒有關,剛踏出一步,人摔在地上的聲音沉悶。

    徐度香的哀嚎聲傳出的哀嚎直戳人脊背,讓崔嫵立時繃緊了身?體。

    她不敢回頭看,更無法想象謝宥傷人的樣子?,在崔嫵記憶里,他一直是那個溫潤從容、舉止不急不躁的人。

    可是徐度香的痛苦絕望的聲音幾乎刺痛了耳膜,聽得崔嫵幾乎有拔腿就跑的沖動。

    元瀚把她拉遠了一些,但又能清楚地聽見,謝宥不止是發泄怒火,也是在殺雞儆猴。

    伴隨著?凄厲叫聲的,還有棍子?敲打血肉的沉悶聲響,一下一下,沉實得像打在自己身?上,崔嫵聽得閉上了眼?睛。

    她猜到?夫君若知道徐度香的存在會生氣?,但她沒想到?會氣?到?這個地步。

    怎么辦,現在要怎么辦……

    一盞茶之前,兩人在床榻上呢喃耳語,溫存不舍,那些繾綣溫柔,還有謝宥這個人,于她尚且是難舍之物。

    一開始,她嫁給他就不只是因為?要奪崔雁所愛,而是崔嫵知道自己到?了嫁人的年紀。

    皇帝早晚容不下漆云寨的存在,要派兵剿殺,崔嫵不喜歡住在山上,也不

    想在山上負隅頑抗,或是東躲西逃,再過顛沛流離的日?子?,所以她要去?崔家、來?京城,走一條更好的路。

    在漆云寨里挑不到?什么好夫君,那些都是骯臟粗魯上不了臺面的男人,她要在能力之內找到?最好的,千挑萬選,才選中?了謝宥。

    可開始再功利的選擇,如今朝夕相對,她對他已經?生了感情。

    崔嫵還沒準備好要跟謝宥和離。

    可是討好他,又要怎么討好,此?事在他心里還有轉圜的余地嗎?

    崔嫵心亂如麻,拿不準謝宥的態度。

    不知過了多久,沉悶的棍聲還在一下一下,敲打在皮肉之上。

    徐度香的聲音已經?弱了下來?,似是垂死,或者已經?斷氣?了。

    謝宥出來?時,手里拿著?那支方鎮山送他的手杖,他今日?帶來?崔家,原是想問崔父有沒有見過,現在握在手上,成了趁手的刑具。

    握杖右手修長如玉,濺上了不少血點,鮮血在墨黑的杖身?上并不明?顯,只有滴落在地時,才顯出猙獰的猩紅色。

    只是一根手杖而已,怎么能把人打出這么多血……

    崔嫵沒敢往屋子?里看一眼?,只猝不及防和謝宥對視。

    他的下巴濺上了血,被草率擦去?,淡紅的血痕猶腥,比血更觸目驚心的,是她始終不敢接觸的那雙眼?睛。

    盯著?她,宛如某種獸類,煞氣?四?溢。

    “你——”

    崔嫵剛開口,被他一臂抱起,陡然升高的距離和未知的危險讓她驚叫了一下,下意識抱緊夫君的脖子?。

    謝宥就這么一手抱著?她,一路當著?崔家下人的面,徑直出了大門?,并未和崔家父母告別。

    不遠處幾株藤蔓自山墻垂下,綠蔭去?瀑,碧影斑駁落在崔珌身?上,遮住了神色。

    看到?本該被拋下的崔嫵坐在謝宥手臂上被抱了出去?,他眉頭深鎖。

    似乎和自己想的有點不一樣。

    —

    一路兵荒馬亂,崔嫵被謝宥放上馬車,他自己卻沒有上來?。

    外頭一聲馬嘶,蹄踏聲遠去?。

    崔嫵掀開車簾,那一襲青袍已然遠去?。

    他就這樣走了,要去?哪兒也不跟她說,崔嫵看著?空茫的街道,無力感侵蝕了她全身?。

    她不喜歡被人拋在原地的感覺,

    “看來?謝宥也沒有那么在乎你……”崔珌見她額角磕在窗棱上,眼?神遙望街面盡頭,問道:“就這么傷心?”

    崔嫵笑不入眼?底,輕聲說道:“謝謝阿兄。”

    崔珌以為?崔嫵會說一句“你滿意了吧?”或者,“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結果她開口卻是謝謝。

    “謝我什么?”他問。

    “謝你讓我知道,我夫君愛我至深,就算把徐度香打死了,也不會傷我半分。”崔嫵的嘴比死鴨子?的還要硬。

    被將了一局,質問崩潰只會讓敵人更稱心如意,她絕不會讓人看了笑話。

    崔珌聽了,啞然失笑,“任何男人知道自己的娘子?與人有私情,都會想要打死奸夫,他不傷你,只是他教養如此?,但是,你們的關系再無挽回的可能。”

    崔嫵沉下臉:“我和徐度香并沒有私情。”

    “那端看謝宥信不信。”

    “你不就是一心要拆散我們嗎?可我絕不會讓你如愿。”

    她趴在窗邊,下巴墊在手臂上,瞧著?崔珌的眼?神如同宣戰:“我和謝宥不會和離,我們還會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她一輩子?都不會在敵人面前低頭,露出敗相。

    “是嗎?”崔珌好整以暇,“那好啊,你再跟謝宥挑明?我的圖謀,看他會只厭惡我,還是會連我們兄妹一起惡心。”

    “我只要在夫君面前自陳清白,而阿兄你要考慮的就很多了。”

    等著?她來?日?的反撲吧。

    崔嫵不欲再說,甩下車簾。

    崔珌看著?她逞強的樣子?,輕輕嘆了一口氣?,“何必呢。”

    馬車離開崔府,馬車里的人不再風輕云淡,將一把短刃深深扎進了面前的桌案之中?。

    她還以為?崔信娘死后她該歲月靜好了,為?什么總是有惡心的東西撞上來?呢。

    是崔珌先耗光了與她的兄妹情分,莫怪她翻臉不認人。

    第057章 交代

    崔嫵獨自沉默著回到藻園, 心里亂糟糟想了很多事。

    楓紅迎了上來?:“娘子,發生什么事了,怎么您和三郎君要分開回來?啊?”

    “他, 回來?了?”

    “嗯,郎君進了書房,不準任何人進去打擾。”

    她還以為他跑到了什么找不到的地方去,崔嫵緊緊攥住的掌心松開,慢慢找了欄桿坐下來?。

    妙青和楓紅見她心情不對, 郎君的也很不對,忙問道?:“娘子, 可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崔嫵喃喃說道?:“徐度香根本沒?有離開季梁城, 他在?崔家出?現,一切都被官人知道?了。”

    怎會如此……

    二?女對視一眼,看?娘子這失魂落魄的樣子,看?來?事情真的不小。

    妙青問:“要不要去把周卯叫來??”

    當初就是派周卯去將徐度香殺掉,分明是他說看?到徐度香乘舟南下了,怎么能又出?現在?這兒呢。

    “不必, 他大概是被蒙騙了,崔珌早有預謀,他存心”

    “那娘子,現在?該怎么辦……”

    娘子不會跟郎君和離吧?

    可是娘子分明還很喜歡郎君, 剛出?門的時?候的夫妻倆還悄悄在?袖下拉手, 回來?就成了這樣子……

    崔嫵其實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想安靜待一會兒, 可眼下情況不明, 屬于她的“判決”還未塵埃落定。

    “我也不知道?。”崔嫵揪著膝蓋上的衣料,思索著對策。

    現在?該怎么辦?

    一直等到天色暗下來?, 謝宥都未從書房出?來?。

    時?間越久,崔嫵越焦躁不安。

    她已經沐浴過,散著頭發在?庭中吹涼風,要把心懷里的躁郁吹散。

    庭中石燈光亮將花木照成昏黃色,今夜陰云蔽月,秋風將池水吹皺,荷葉半枯,小舟一下一下撞著石階。

    或許再過一會兒,她就不是這藻園的女主人,窗外會重新種上青竹,或是新的女主人喜歡的花木……

    再來?一次,謝宥一定不會被自己這樣的女人蒙騙,他會娶到一位真正大方穩重的夫人,再有一次洞房花燭……

    崔嫵腦子浮現出?和謝宥一樣的想象,氣得站起來?把烏木梳狠狠地擲出?去。

    他跟自己許了諾!況且……

    況且庫房里那么多的東西,歸屬尚分辨不清楚,她一時?更不可能搬空里面,而且一旦被趕出?去,再回藻園搬東西可就難了……

    崔嫵來?回踱步,抱著手臂亂想,不知是在?冷靜思考,還是給自己找各種的借口。

    就算要和離,也絕不是現在?!

    晚飯被端上了桌,那人都沒?有從書房出?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崔嫵等不住了,跺著步子去書房,要問個明白?。

    大步走在?廊下,披散的烏發飄動?如絹,她將書房的門一掌拍開。

    崔嫵氣勢洶洶要質問清楚,可當看?到謝宥抬起的臉,兔子一樣發紅的眼睛,那氣勢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

    書房中,謝宥執著筆,懸在?紙上已經很久。

    他是想寫和離書的,只是默立良久,始終都不能下筆。

    一切都真相?大白?,他的妻子不愿隨他去江南,原來?是早就有了要為之留下的人。

    既然她與他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為何還要嫁給他?

    既有人疼惜相?守,不愿隨他離去,何必留一個無心之人,就予她自由好了。謝宥心中反復念著這一句,只是墨滴在?紙上,始終沒?能落筆成字。

    直到日頭西斜,崔嫵來?把門踹開,他抬起頭來?。

    到她開門這會兒,謝宥才回過神來?,天色怎么突然間就暗了下來?。

    崔嫵沒?有挽發,額前發絲微潮,一如從前很多個夜晚沐浴之后一樣,若是從前,她會枕在?自己腿上,晾干了頭發才準他去沐浴。

    可惜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謝宥透黑的眼珠動?了一下,視線重新落回紙面,若他早些寫完,現在?便可將和離書給她,兩人一別兩寬……

    可能嗎?

    謝宥心底缺少那份篤定。

    崔嫵也在?看?他,她知道?自己真的傷了他的心,盡管不是有意?。

    憤怒褪去的謝宥,眼里都是迷茫痛苦,好像一觸就會碎掉,崔嫵瞬間就心軟,可脆弱只是剎那,他又用冷漠鋒利將自己重新武裝了起來?,要把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崔嫵知道?,現在?誰都不清醒,

    可她就是不想和謝宥這么草率就分開。

    走近正想說話,就看到他筆下那張紙,崔嫵氣息驟急,一把扯過來?看?。

    是空白?的,一個字都沒有。

    紙上只有已經干涸許久的墨點,謝宥手中的狼毫也干了,因為沒?有落筆,也就不知道?。

    所?以他在?這兒躲了半日,還沒?下定決心要不要寫這封休書?

    崔嫵把紙拍在?桌子上,這稍微算是一點安慰……

    狗屁!

    “你要休了我?”她質問。

    是和離……但謝宥顯然不想跟她解釋。

    面對崔嫵驟起的疾風暴雨,謝宥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放你……自由而已,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兩人隔著書案,謝宥看?她嘴動?了動?,卻?沒?說話,而是坐在?下首。

    崔嫵烏發披散著,側顏清冷蒼白?,弱不勝衣,已近中秋,她穿著這樣經過竹廊,會不會……謝宥手握拳壓在?桌案上,阻止自己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那真是多謝官人了,請吧。”崔嫵坐到一邊去,似在?恭候他寫完。

    他想聽的是崔嫵否認,拒絕,而不是一句“多謝”!

    可崔嫵讀不出?他的心,謝宥隱忍片刻,半點都忍不了,將握筆的手拍在?桌上,震天的響聲爆出?,如同大地上響起一聲驚雷,打磨得像玉石一樣的紫竹狼毫被攔腰拍碎,上好的檀木桌搖搖欲墜。

    崔嫵被嚇了一大跳,繃緊了脖子,脫口問:“做什么?打完徐度香還不夠,要打我一頓出?氣再休掉嗎?”

    “你再說這個名字!”

    無論幾次,他都無法平靜對待,為什么她這么能氣人!

    崔嫵頂了上來?:“我問心無愧為什么不能說!”

    謝宥為自己方才的優柔寡斷后悔,這個人根本沒?有心!

    她一點不在?乎自己這樣的行事和態度會不會讓人難過!

    問心無愧?

    一而再再而三的私會,就是別人有心設計,她難道?就不存私心嗎?

    謝宥不愿失態,轉身面對著懸掛山水畫的墻壁去,胸膛起伏強烈,一意?逼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崔嫵見他背過身去不說話,理直氣壯還想再吵,結果陡然看?到謝宥的手,掌心掐出?的血痕赫然在?目。

    想吵架的心氣一下就散了。

    他都那么難過了,自己就不能讓一讓他嗎……

    崔嫵被那張沒?落筆的休書氣到,都忘了自己過來?,只是想挽回兩個人的關系。

    想通了這一條,她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語氣小心:“阿宥,我不想和離,我根本不喜歡什么徐度香,我只喜歡過你……”

    “騙子!”

    他像生了根的木頭,不肯轉過身來?理睬她。

    “沒?有騙你,阿宥,我一點也不想離開你,我和那個人也沒?有什么私情,半點都沒?有!

    可是你白?日不給我機會說話,一回來?就躲在?這里,還是不聽我解釋,你專信外頭的人,不肯信我……你就只想休了我……”

    語調里染上了哭腔,眼淚也跟著滑落,崔嫵知道?怎么讓人心軟可憐她。

    “你轉過來?,我們坐下把前因后果好好講一講,到時?候你要寫休書,我也絕無二?話。”

    有一個人愿意?示弱,氣氛總算慢慢緩和了下來?。

    “你心里的,到底有誰?”

    謝宥終于問了出?來?,這個折磨他到天黑的問題。

    崔嫵低頭拭淚的時?候,就聽到他這樣問,嗓音沉郁嘶啞。

    謝宥終于肯面對著她,只是動?作有些粗暴,鉗著她手臂格外用力,執拗到又問了一遍:“說,你心里的到底是誰?”

    “自然是郎君,心里盡是郎君!”

    崔嫵回視他的眼睛,里頭沒?有一絲退縮和猶豫。

    “你還騙我!”

    那徐度香又算什么?

    “我沒?有騙你!”

    崔嫵抱緊了他,臉貼上他胸膛,她發誓就是謝宥扯開自己,也要死扒在?他身上,“我就是只喜歡過你,從來?沒?有過別人。”

    謝宥僵著一張臉不吱聲。

    沐浴過的人只著單衣,貼緊了他也只是薄薄一片,謝宥扯了她兩下,扯不開,感?覺到她的身子冰涼,該是在?屋外吹了很久的風。

    說好要好好把話講清楚,她卻?耍起了無賴。

    謝宥突然想起來?,說到無賴的事,她干的還不止這一件。

    “當日我盡顧著自己起誓,忘了叫你也起一個。”

    回想此前種種,他眼底星河寂滅,真是失望到了極點。

    崔嫵耳朵發燙,知道?他說的是先前“歃血為盟”,她慫恿他發誓那樁事。

    她逼著謝宥發誓往后只準有自己一個,就是因為自己有這樣的“前科”,才防患于未然。

    “可我與徐度香當真沒?什么,我若真喜歡他,想離了你,怎么會千方百計逼你起誓,不想你納妾呢?”

    崔嫵極力爭辯,甚至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萬分衷心道?:“我現在?發誓!我從未喜歡過徐度香,若有半句虛言,五馬分尸,不得好死!

    “那你為何三番四次與他相?見?”

    “我何嘗三番四次與他相?見,我只見過他一次,是當年匪患失散,聽說他找了我五年,我擔心他在?城里打聽,會起什么風言風語,才告訴他我已經成親,望他放棄此事,早日離開季梁城。

    我原以為他已經離開了,結果在?衙門又見到他,你想想,我那日是去做證人,怎么可能約他相?會?”

    謝宥記得,那日徐度香的衣衫狼狽,確實不像與人相?會,倒像求救。

    崔嫵還在?繼續交代:“我在?衙門撞見他,更想避著,后來?阿兄竟是把他帶上了水月庵,我都嚇壞了,這人三番五次出?現,顯然是不存好心,我既惡心他又擔心你知道?生氣,這陣子一直擔驚受怕……”

    謝宥閉了閉眼睛,她會忌諱自己見到徐度香,就證明了兩個人的舊情不假。

    “既然未曾私會,怎么你們就談妥了與我和離之事,難道?他在?窗外說的那些都是自作多情?”

    每問一句,都似在?重復經歷白?日里的事。

    “我要是想和離現在?不就答應了嗎,又怎會同你喊冤?其實就是從前……多說過些話,與他原本就沒?多大什么牽扯。

    那時?我不懂事,認識的年輕男子只有他一個,雖確實說過些風花雪月的話,但相?處一直謹守禮數,從未逾矩。”

    “你只見過他一次,你們只是說了話?”

    “是。”

    “他親過你嗎?”

    “沒?有!”崔嫵搖頭。

    “抱過你嗎??”

    “沒?有!但……在?水月庵的時?候,我要跳井逼他離開,他抱住了我……”

    謝宥胸膛起伏,忍著氣:“可有牽手?”

    “從前是……有,但就一次!一次!”

    謝宥又是很久不說話。

    崔嫵被他盯得心慌,伸手去扯他袖子:“真的就一次,我發誓,要是撒謊不得好死!”

    謝宥怎么肯信:“那他何以尋了你五年,情深至此?”

    “我怎么知道?他的腦子,夫君盡可去問徐……對了,徐度香是死是活,還能問出?來?嗎?”

    “反正要是沒?死,你盡可以去問!我絕對只見過他一次,為的就是讓他放下舊事,不要打聽我壞我名節,之后再見

    我也覺得他不懷好意?,只想殺了他!”

    “殺他?”謝宥好氣又好笑,“他都不介懷你不能生育,你不感?動?嗎?”

    “我連挨都不想跟他挨著,要他來?大方容忍我的‘缺憾’?而且我話都說清楚了,他還再三糾纏不清,根本不顧我死活,我當然想殺他……”

    崔嫵眼中冒出?狠勁兒,一眨眼又柔順地依偎著他膝上的手,“阿宥,我沒?有你不能活的。”

    謝宥抽出?手,垂目看?她時?宛如的吝于施舍的神祇。

    下巴被他的手圈攏住,崔嫵抬頭,他正死死盯住她,像饑腸轆轆的猛獸盯自己的食物。

    指腹在?柔嫩的下巴上摩挲了許久。

    “沒?騙我?”

    “沒?騙你。”

    崔嫵真懷疑他要吃了自己,不是懷疑,謝宥已經低頭張口,牙齒森森,與瑩白?的臉相?映,“從前的事,若你當真沒?有騙我,我可以……盡量不去計較。”

    “往后你敢有一絲旁的心思——”

    謝宥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消解掉今日肆虐在?心底的失望、憤怒、嫉恨……若再來?一次,他不敢擔保自己只把男人處置了。

    他很難再放過她。

    崔嫵能感?覺到下巴那只手在?竭力控制著力道?,但她的臉還是被捏紅。

    面頰一痛,薄薄的皮膚被利齒銜著,崔嫵皺緊了眉,捏著夫君的衣袖忍耐。

    很久,他才離開,也留下了深深的齒痕。

    頂著齒痕,她無辜地搖頭:“我絕不會再瞞著你了。”

    這人的話,他已不敢盡信。

    “沒?……阿宥,夫君,我再交代一樁……”崔嫵吞了吞口水,心臟重新跳得很快。

    “嗯?”

    “你能不能再處置一下我那阿兄?”

    “……”

    “!”

    “你這話什么意?思?”

    第058章 結果(加更)

    在崔嫵說“處置阿兄”那一瞬間, 謝宥以為?她還有別的?男人,已經要提刀出門去。

    知道是崔珌,高高拋起的?心臟又落下。

    大起大落之下, 便是謝宥也?有些木然:“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起了?頭,接下來?的?話就能說下去了?。

    崔嫵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今日你走之后崔珌就來?找我了?,你應該也?能猜出來?,沒?有人將徐度香帶進?崔府, 他根本不會出現在我們窗外。

    崔珌還騙徐度香你已經離京,甚至故意蠱惑他, 讓他覺得我想同他再續前緣, 才引得徐度香在窗外說出那樣的?話。”

    決意要說出來?,崔嫵冷靜了?許多,崔珌以為?她不敢說,她偏要“告狀”。

    徐度香的?事讓她明白,紙終究包不住火,崔珌不肯消停, 那就只能提早讓謝宥知道,才不會一再中他奸計。

    而?且自己就算不說,憑謝宥的?腦子也?能猜到崔珌參與其中,早晚要懷疑他的?動機, 崔嫵自己說出來?, 更能撇清干系。

    “再續前緣”幾個字又一次刺痛了?謝宥,但隨之而?來?的?事更大的?不解,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謝宥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好處。

    難道崔珌也?是另一個王靖北, 要用毀她名節的?法子和?離?

    可他自問從未薄待妻子。

    “因為?他想讓我一輩子留在崔家陪他,他利用徐度香, 就是為?了?逼你休了?我,屆時我回?到崔家,他也?不會再把我嫁出去了?,徐度香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思?,還道那是他的?好大哥。”

    “你在說什么?”

    謝宥如同跌入又一重深淵之中,不由自主地鉗住她的?肩膀,讓她與自己平視。

    “當年?在杭州,我發?現崔珌他、他拿著我的?里衣在榻上……當時我很害怕,誰也?不敢告訴,只想趕緊逃離他,逃得遠遠的?,才會找上徐度香。

    其實是誰都無所謂,我盼著自己能早日嫁人,離開崔家,其實我從未喜歡過徐度香,他于當時的?我來?說只是一根救命稻草罷了?。”

    謝宥的?血都凝住了?,深吸著氣道:“會不會是你……”

    “后來?杭州匪患,便舉家回?了?季梁,我年?歲又小,到底無法嫁給徐度香,既然做不到,我便騙自己,一切都是我多心了?,可終究惴惴不安,直到嫁了?你,我才覺得自己擺脫了?心魔。”

    “可后來?阿兄腿斷了?,我回?家探望時,他突然抱住我,承認了?這件事,”她眼里不存一絲玩笑?的?意思?,直直看進?謝宥的?眼睛里,“阿宥,那不是我的?錯覺。”

    撒謊才不會有代?價,反正崔珌早就存了?齷齪心思?,她不過是編得提早了?一點,順道把徐度香的?事也?蒙混過去。

    “一切是我阿兄做的?,不然是誰把徐度香放進?來?,誰告訴他我不能生育,是他騙徐度香你已經下了?江南,騙他你答應和?離,還說我因不孕之事被謝家折磨,才引得徐度香敢在窗外陳情?”

    “他早就知道徐度香糾纏我,卻不趕走他,還要幫他遮掩,助他留在京城,為?的?就是今日!”

    崔嫵越說越齒冷。

    她在景福殿那日還感激過他,以為?這人真是盡一份兄長庇護之責,早將那些齷齪心思?放下了?,她甚至想過報答,未曾想崔珌竟然把事情做得那么絕。

    “就算嫁人,他到底還是沒?放過我……”

    謝宥怔怔聽她說著。

    這種話,會是謊話嗎?

    怎么可能會有人撒這樣的?謊。

    他靜止在那里,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會不會是今日受的?打擊太大,已經出現幻覺了?。

    這個真相實在太過于……聳人聽聞,謝宥博聞強識,不是不知道史書之中,不乏違逆人倫之事,可這樣的?事,就發?生在身?邊,就是自己的?妻子時,始終教他覺得不真實。

    眼前真相宛如一池莫測的?深潭,暗流在水下潛藏,謝宥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涉足其中。

    但是……其中總有一些不對。

    似乎有些什么事被他遺漏掉了?。

    越是這種時候,謝宥越要讓自己冷靜下來?,把事情想清楚。

    崔嫵看著謝宥變幻莫測的?神情,心也?越懸越高。

    崔嫵不安地等候著謝宥的?“判決”,謝宥都說不計前嫌了?,自己把崔珌的?事說出來?,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他是覺得惡心,難以接受?還是會可憐她呢?

    這是一段漫長的?對峙,走到這個地步,兩個人都已經到了身心俱疲。

    彼此都想著不如就此撂開手,得一個自在,可誰都沒?有做。

    若是就這么分開了?,那些情分該怎么辦?心里還在乎著彼此,又怎么可能自在。

    謝宥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不該說的,對嗎?”

    謝宥回?過神來?,視線看向?她,眼前的?妻子眼淚落下,慘然一笑?,想要掙脫他的手逃離這里。

    “對不起,我這樣的?人,一開始就不該妄想的?……”

    崔嫵想掙扎卻掙不開,反而?被謝宥扯落進?懷里。

    “不是,你早該告訴我。”

    若真相果真如她所說,那阿嫵才是最受傷害的?人。

    落進?熟悉的?懷抱,聽到他的?話,崔嫵閉上了?眼睛,兩行淚灼燒著面龐:“可是我說了?,你是不是就不會娶我了??”

    謝宥不知道答案。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若早知道,誰都該避開這些麻煩。

    但人生是一條直走到墳墓里,無法回?頭的?路,每一步該發?生什么,都是注定的?,不會早不會晚。

    當時情淺,他若知道此事,會救她出苦海,若她有心依靠他,謝宥看她可憐自然愿意照拂……其實他們也?許還是會在一起。

    如今情深,便是知道了?,也?已經不會放手。

    崔嫵見他又沉默,卻也?無法責怪他。

    設身?處地去想,她若是出身?高門的?天之驕子,又那么多名門貴女能選,偏偏遇到那么一個人,出身?尋常,水性楊花,還有被兄長覬覦的?丑事,定避之不及,絕不可能娶回?家中。

    她憑什么要求他做到呢?

    倒不如承認自己的?卑劣,故意等謝宥對自己有情,難以放下了?,才將這種事拿出來?傷他的?心。

    可再理解,還是會失望。

    崔嫵生性自私,只想要謝宥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無論對錯。

    偏偏謝宥是最講道理的?人。

    “你明日隨我離開季梁,去登州,再下江南。”

    謝宥終于再次開口,不過這一次不是詢問,而?是直接安排。

    若她不愿意……

    “好,我去!”崔嫵毫不猶豫地應了?。

    這是她在進?門之前就已經想清楚的?事,此刻但凡猶豫,謝宥定要懷疑她對徐度香有舊情。

    她也?不想彼此帶著心結熬過這一兩年?分別,在路上還有許多機會可以挽回?,眼下他們必須在一起。

    季梁城還有榮貴妃和?太子,方鎮山留下的?爛攤子連帶她都被趙琨盯上,崔嫵的?既然不急著賺錢,索性放一兩年?,讓趙琨空等。

    謝宥原本等著崔嫵抵抗,等著她擺出百般理由推脫,屆時他便看透了?她,徹底失望,這份和?離書也?能從容寫下,交到她手上。

    可潛意識里,謝宥清楚,自己怕是更可能強行將人帶走,無論她怎么抵抗。

    畢竟她讓他如此失望,怎么可以輕易就放她……

    即使聽見她答應了?,謝宥仍未浮現半分喜意。

    她其實不想去,就算不是為?徐度香留下,也?有其他緣故。

    她只是對自己有愧罷了?。

    “持而?銳之,不可長保。”

    長痛不如短痛,謝宥如何不懂,可他不愿意。

    眼前這個人,哪里都不能去。

    哭過后有些虛弱的?聲音從懷中傳來?:“阿宥,我再也?不貪心了?,那些鋪子、庫房里的?東西都沒?有你重要,我是從前沒?見過好東西,才一意守著,

    可今日快要失去你的?時候,我才明白,你才是我最不能失去的?人,跟著你,就是荊釵布裙、餐風宿露我也?愿意的?。”

    見事情還有轉圜的?機會,崔嫵兩嘴一碰,抓緊每一個說話機會表衷心。

    謝宥聽著這些“甜言蜜語”,拳頭攥得越來?越緊。

    一切還未有定論,他心疼她,但也?存了?一份提防。

    既然結果已經出來?了?,彼此都該冷靜一下,除了?讓崔嫵留在身?邊是肯定的?,他還有很多事要考慮清楚,他實在太累了?。

    話說至此,謝宥松開了?手,走出了?書房。

    經過她身?側時帶起的?風,讓崔嫵恍惚了?一下。

    曾經謝宥對所有人都這樣冷淡,她從未覺得不對,怎么一到自己面對這樣的?他,會這么難受呢?

    崔嫵心里頭又酸又惱,攥緊了?拳頭。

    早晚得讓他跪在自己面前求她別走,到時候她也?像這樣轉身?就走,氣死他!

    —

    當夜,謝宥沒?有回?房。

    崔嫵讓人去找過,他在玉徵庭中閉門,不見任何人。

    崔嫵一夜未睡,空對著黃銅鏡,聽了?一夜瀟瀟竹葉聲。

    妙青和?楓紅臨危受命,為?娘子收拾南下的?行李,窗戶是人影來?回?忙碌,到了?天邊露出魚肚白,才算收拾停當。

    “馬車夠嗎?”崔嫵一夜未睡,看到臨時收拾出的?一大堆行李,才想到馬車的?事,“實在不成,先去四房借用一駕,待打了?新?的?再還她。”

    楓紅猶豫了?一下,說道:“娘子,馬車是夠的?。”

    像是郎君特意留下了?娘子的?地方……

    崔嫵怔了?一下,才意識到,就算沒?有徐度香的?事,謝宥也?是要帶她去巡鹽。

    因為?這是他想做的?事。

    “楓紅,你留下,庫房和?鋪子上的?賬都看住了?,有事立刻讓蕈子傳消息給我。”

    “是。”

    雖然也?想跟出去,但娘子吩咐的?,楓紅無有不從。

    崔嫵不以說謊為?恥,怎么也?不可能真放得下自己的?家私。

    謝宥固然能帶給她金銀和?榮耀,但萬事,只有抓在自己手里的?銀子是最靠譜。

    眼下這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估計崔珌的?事太過聳人聽聞,謝宥神情恍惚,已經問不到別的?事情上去,她還沒?想好交代?鋪子的?事呢。

    第059章 玉佩

    藻園亮了一夜的燈, 天色青青時?,整個謝府的下人就?起床忙碌起來。

    沿路下人們將燈籠一一熄滅,蠟燭的灰煙混著清冷露水的氣息纏上鼻尖, 崔嫵跟在謝宥身后,低眉順眼。

    她視線只到?他腰后蹀躞處,恍然間好像又回到?了剛成親那?日,崔嫵也是那?么跟在他背后,去給姑舅請安。

    那?時?他們比陌生人只好一點, 言語間客氣疏離。

    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如?今又退回原地了。

    崔嫵將視線往下挪, 謝宥走路穩重不失灑脫, 手瘦削修長又充滿了力量,掌心磨破傷口還沒結痂,他昨夜不肯見人,也沒有上藥。

    再拉上他的手不知道得到?什么時?候了,崔嫵這么想?著,嘆了一口氣。

    謝宥微側過臉。

    崔嫵以為他要回頭, 結果只是看廊外一夜吹落的樹葉。

    她的嘆氣聲沒在秋風里。

    一家人在存壽堂用早飯,云氏一想?到?兒?子剛外任通判回來,這才沒個兩?年,又要往外走, 哪里舍得, 整頓飯拉著他嘮叨個不停。

    “上一次你出門去做通判,這才沒兩?年呢, 又往外跑, 你也不用跟我說大道理,你前程大好為娘怎么會攔著, 就?是嘮叨兩?句……”

    云氏要說,謝宥就?沉默聽著,崔嫵坐在他身側,在喝一碗蝦茸粥。

    云氏已經從?叮囑他衣食住行,說到?謝宥小時?候的事。

    “有一陣你剛從?上清宮歸家小住,帶了一只很好看的黃鸝鳥回來,宸兒?頑皮,拿了好多鳥鵲跟你換,可你不知道為什么,就?認準了那?一只,說什么都不愿意,

    他就?跟你搶啊,可你不肯松手,小小的黃鸝鳥就?這么攥在手里,后來松開手時?,黃鸝都斷氣了,你傷心得好幾天沒說話,這事你還記得嗎?”

    謝宥沉默點頭。

    “那?時?候阿娘還擔心,你性子那?么倔,往后可怎么是好,幸好只是我想?多了,長大之后你就?成了最省心懂事那?一個……”云氏一邊說一邊無奈地笑。

    除了娶息婦這件事。

    崔嫵舀粥的動作停了一下。

    她不明白這為何會當一件“趣事”來說,她聽著只覺得難受別扭。

    故事里沒一個人做得對,死的卻是一只無辜的鳥兒?。

    說起來,南下的馬車里早早留好的位置又算什么,崔嫵至今沒有問謝宥。

    難道她也是謝宥掌中的黃鸝?

    喝了一口粥,崔嫵將那?些胡思亂想?攪散。

    一件多少年前的小事而已,能說明什么,官人平日為人如?何毋庸置疑,清正?自持,中正?良善,唯一出格的一次也只是昨日對徐度香。

    她真是煩得腦子亂了。

    發生了徐度香的事,謝宥在云氏面前并未顯露出異樣,寬慰了母親幾句,說道:“兒?子吃好了,先出去檢查一下行李。”

    崔嫵抬頭看時?,他已經消失在門口,自始至終沒有和身旁的崔嫵說一句話。

    往日,就?算在存壽堂用飯,謝宥也會關心她,喜歡的菜能不能夾到?,云氏問話也會幫她回應。

    今天什么都沒有。

    崔嫵有點堵心,這是一時?的,還是永遠都會這樣了。

    大門口一列車隊和護衛已經在等待啟程,眾人正?道別。

    謝念拉著崔嫵的手:“三?嫂,你不是會在家里嗎?”

    崔嫵一夜沒合眼,勉強笑道:“一想?到?官人要去這么久,我始終放心不下,昨夜實在睡不著,同官人商量過,還是想?陪著他一道,照顧他的吃穿。”

    剛剛在飯桌上顧不到?崔嫵,到?這會兒?了,云氏才埋怨道:“怎么臨走了才改主意,藻園半夜開始,鬧了一夜的動靜,這般臨了才興師動眾一場,事情?難免亂七八糟,而且更未知會我一聲,府里的事還未安排上人呢。”

    大兒?息婦和離了,二息婦脾氣不好又在養傷,府中上下一堆事只能交由閔氏來,可有崔嫵在前,云氏對閔氏的能力很不放心,打算讓謝念學?著持家之事。

    崔嫵只能請罪:“是息婦任性,舅姑恕罪。”

    “高氏愛鉆牛角尖,有一句話卻不錯,你封了誥命之后確實散漫任性了許多,往后多注重舉止,將來你夫君身上擔子日重,你該讓自己配得上他,出門在外你一舉一動要讓人看得出是謝家婦。”

    “息婦謹記。”

    說話間崔嫵不時?看向謝宥。

    他站在與崔嫵隔了一臂的距離,不遠不近,正?低眉聽著謝溥的交代,沒有多余的話,也沒有看她。

    崔嫵轉身上了馬車,謝宥則是騎馬,二人就?這樣沉默地出發了。

    全兆和領了官家的吩咐,在城門口為謝宥踐行。

    車隊停下,崔嫵掀開車簾看出去,不但看到?了宮里的人,還看到了一旁的趙琰和崔珌。

    指甲抓緊了車簾。

    崔嫵這才想?起來,崔珌如?今是皇子的老?師,說來,還是借著自己搭上了榮貴妃。

    當初真是演了一出好戲,讓她都感動了。

    只怕給了崔珌這個機會,他早晚會變得更難以對付。

    昨日之后,崔嫵已經下定決心除掉崔珌,絕不念半點舊情?,只可惜馬上就?要離京,要想?對付他,也得回京再說了。

    這一兩?年,崔珌若是有心,會將趙琰教成什么樣呢?

    崔嫵可不想?來日趙琰和榮貴妃變成刺向自己的刀。

    等回過神,全兆和已經領著人回宮去了,謝宥則和崔珌往遠處走去,看起來似有話要說。

    崔嫵扶著窗欞撐起身子,想?要看他們二人往哪兒?去。

    二人走得不遠,就?在遠離守城兵的城墻根兒?下,在那?兒?說著話。

    阿宥會不會質問他自己昨夜交代的事?崔珌會不會說出她的身世來?

    不過現在擔心這些也不濟事了。

    她不覺得崔珌會將她不是崔家女兒?的事說出來,那?樣等于惹了榮貴妃,沒有好處。

    就?算說了,崔嫵還能借機再賣一次可憐。

    反正?官人從?不是看重門第之人,若是崔珌那?樣的事他都能包容,為何不能包容自己那?孤苦的出身呢?

    正?發呆,一只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想?什么呢?”

    崔嫵收回視線,馬車外的趙琰坐在馬背上,揮動的馬鞭都嵌了寶石。

    “想?你。”她順口說道。

    趙琰眼睛瞪大,韁繩換了幾輪左右手,也沒憋出一句話來的。

    前陣子不還避他如?蛇蝎嗎,怎么現在又說起這個。

    “想?、想?我做什么,舍不得離開京城啊?”

    “舍不得啊,外頭風餐露宿,一張好榻都沒有,也沒有琰哥兒?這樣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崔嫵試探著喊了一聲“琰哥兒?”,偷看他反應。

    崔珌如?今是他的老?師,崔嫵擔心他在趙琰面前說三?道四的,自然得諂媚些,拉拉關系。

    朋友……

    趙琰低頭咬了一下唇,又嘟囔:“哼哼,你是想?念富貴,才不是舍不得本王。”

    “六大王就?是富貴,想?富貴就?是想?六大王呀。”

    “臭德行!”趙琰就?知道她嘴里沒好話,“你那?好兄長如?今腿好了,跟娘娘合起伙來壓本王讀書?,本王打算偷偷溜出去,你不是舍不得本王嗎,咱們一起去巡鹽怎么樣?”

    “可別!”崔嫵心說你想?害死我,到?嘴邊卻是:“臣婦還沒見過如?六大王這般聰慧的兒?郎,讀書?這種小事還不是信手拈來,漆云寨那?伙匪徒還沒抓到?,您偷偷跑出來,官家和娘娘會擔心的。”

    趙琰只是開玩笑而已,但聽到?崔嫵的話,不免惆悵:“難道我這前的半輩子就?要困在這京城里,到?了年紀外放,又永世困在封地之中?”

    “這也未必,等你到?了親政的年紀,也請一個巡察的差事,到?時?候那?些貪官污吏豈能逃得了六大王的眼睛,靖朝將來的海晏河清就?要仰仗您啦。”

    趙琰被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狐疑道:“你今日這般惡心,是有事求本王?”

    “只是被六大王的風采折服了,等臣婦去江南回來,一定給六大王帶回禮。”

    “給我帶禮物?”十二歲的少年連說話都是習慣性仰著下巴的,他抱著手臂有些不屑,“本王也不是什么禮物都看得上眼的。”

    “也是,可惜我家資微薄,再盡心挑選,看在六大王眼里也只是破爛,那?還是不在六大王面前現眼了吧。”

    “誰讓你傾家蕩產了……罷了,天底下有哪里的東西能比皇宮更好,無論你帶什么回來,本王都給你面子,高興一下。”

    “那?就?多謝六大王賞臉啦!”崔嫵笑得明媚燦爛。

    看到?那?張肖似阿娘又年輕明媚的臉,趙琰什么脾氣都提不起來,只是恨恨道:“你要快點回來啊,不然本王可記不得你有你這號人了。”

    “那?是自然,斷不能讓六大王忘了我。”

    聊也聊夠了,趙琰將一塊玉佩丟進了馬車,“這是娘娘讓我給你的。”

    榮貴妃不能出宮,只能讓趙琰帶給她。

    “這是什么?”

    崔嫵拾了起來,玉佩成色極為普通,雕工更不是上好,她左看右看,沒看出什么玄妙來。

    “一塊玉佩唄。”

    “這個有什么用,能調兵遣將嗎,還是可以到?錢莊里邊隨意取用銀票?”她搓了又搓,怎么看都是塊丟當鋪不值二十兩?銀子的貨色。

    趙琰翻了個白眼,這人真是掉進錢眼里去了,“當然不能,就?是一枚玉佩,反正?是給你了,拿著吧。”

    他也不知道管什么用。

    不知道還跟她裝模作樣……

    反正?不占地方,崔嫵收好玉佩,見趙琰還不走,正?要開口,他踩著腳蹬站了起來,“謝三?郎動手了!”

    動手了?

    崔嫵趕緊也探出身子看過去,只見崔珌靠著城墻根,頭側向一邊低著,顯然是挨打之后沒站穩的樣子。

    “謝三?郎怎么會跟人動手呢,還是跟你阿兄,這一拳,不會把人打死了吧?”

    趙琰伸長了脖子看,卻不打算過去阻止,還問她:“誒,你官人打你阿兄,你怎么也不著急啊?”

    “他活該挨打。”崔嫵滿不在乎。

    “怎么說,難道你知道內情??快告訴本王,本王給他主持公道。”趙琰躍躍欲試。

    “我跟你打個賭吧。”

    “什么賭?”

    “等我走了之后,崔珌一定會在你面前說我壞話。”

    “為什么呀?”趙琰不解。

    崔嫵正?想?開口,看到?謝宥已經往這邊走,輕呼一句:“我官人過來了。”

    說完把車簾一甩,不見了人。

    “誒——”

    話才說一半怎么可以走,趙琰想?伸手,但背后高大的影子已經落在車簾上了。

    他回頭看到?謝宥,喚道:“三?郎君。”

    騎著的白馬都下意識退讓了一步,明明謝宥不見一點發怒的跡象,偏偏讓人格外忌憚,讓趙琰都莫名心虛。

    到?底是什么事能讓霽月光風的謝三?郎發那?么火?

    “敢問六大王和內子在說什么?”謝宥問道。

    趙琰到?底才十二歲,面對毫不遮掩威勢的謝司使,訥訥就?應了:“娘娘讓我將一塊玉佩交給她。”

    “原來如?此,時?辰不早,我們該趕路了,六大王留步。”

    看著車隊離開,趙琰的還沒回過神來。

    剛剛那?個真是暴怒到?與?人動手的謝三?郎嗎?

    他回頭朝挨打的崔珌看去,崔珌挨了一拳也不見生氣,視線跟著離去的車隊上。

    確切地說,在隊中的馬車之上。

    第060章 阮娘

    在送行的人中看到崔珌, 謝宥平復了?一夜的心緒又起波瀾。

    他曾經視崔珌為知交好友,因為妻子的關系更待這位大舅哥敬重有加,聽聞崔嫵提起崔珌對她的心思, 謝宥最先的反應是不信,但她有勇氣,就一定?不可能是空穴來風。

    至少這件事上,他該信她。

    人總盼著周遭太平無事,謝宥未必不想當作?不知, 但他已為人夫,任何時候他都是崔嫵的庇佑, 此事再?棘手, 也必須有個清楚的交代。

    “舒原有話要說?”

    崔珌倒是從容,抬手請他到一邊說話。

    二人遠離人群,到了?城墻邊上。

    謝宥還在斟酌著詞句。

    他仍舊不愿輕易相信,眼前的崔珌對自己的親妹妹懷著扭曲齷齪的心思。

    那?年與他們兄妹相遇,時至今日,謝宥從未發現崔珌有何

    他是狀元出身, 受圣人教化,是最不該離經叛道之人。

    可若是真的,眼前的人就是阿嫵難以?言說的心病,但也是她的阿兄, 徐度香之流可以?處置掉, 這等血脈相連之人該怎么辦?

    謝宥拿不準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才能不牽涉到妻子, 于?是鮮見得踟躕起來。

    現在最該做的, 是把事情弄清楚。

    謝宥只問:“阿嫵是你妹妹,為何要害她?”

    崔珌心底有一瞬訝異:“她跟你說是我?做的?”

    他沒想到崔嫵都走到“檢舉”自己這一步, 還不肯交代身世,她就這么信得過謝宥對她的感情嗎?

    不過這樣也好,崔珌不會承認自己不是崔嫵的親哥哥,那?樣謝宥才會真無所顧忌地對付他,來日方長,既然謝宥這樣都不愿跟崔嫵和離,崔珌暫且將此事放一放,在朝堂站穩腳跟再?說。

    “你調開了?元瀚,讓他進了?阿嫵的院子,還騙他我?已同?意?和離,離開了?京城。”

    謝宥不是傻子,不會對崔嫵的話偏聽偏信。

    崔珌卻說:“我?那?妹妹撒謊成性,只盼你沒有被她哄騙了?去。”

    “徐度香是你帶去水月庵,又帶回崔家,這一切我?只想問一句,為什?么?”

    水月庵的事一點?也不難查,只需問過當日在庵中的下人便知,事情確實如她說的一樣。

    崔珌一派溫文爾雅,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尷尬,從容說道:“就算是我?設計的,他們之間有情,曾多次相會也是真的,我?可是親眼見過,水月庵上徐度香抱著我?妹妹……”

    臉幾?乎是被砸碎一般,亂紅在眼前炸開,能將人神魂震碎。

    崔珌后退了?好幾?步,靠著城墻才沒有摔在地上。

    始作?俑者收回了?拳,眼神不見一絲波動:“她再?撒謊成性,也比你這骯臟齷齪之人要好。”

    崔珌的反應已經回答了?一切,謝宥的拳頭也不必再?猶豫。

    若不是為了?妻子的名聲,此事不可張揚,他絕對不止現在這一拳。

    一想到崔珌的心思,莫說崔嫵,他也止不住地惡心,難想她這些年是怎么過的。

    崔珌清俊的面?容被砸碎了?一般,肉眼可見地青腫起來,被砸到的眼睛突突地跳,迅速充血紅腫,傷勢可怖。

    若不是謝宥收了?力,他顱骨都有被砸碎的可能。

    受了?這么重的傷,崔珌倒還有心思笑:“你果然還是被她哄住了?。”

    有些心思愈發猙獰,想藏是藏不住的,何況在聰明人面?前。

    見謝宥始終不說話,他幽幽說道:“怪不得昨日她會跟我?打賭,原來早就吃了?定?你,也是,阿嫵從小就會裝可憐,我?是深陷其中的一個,沒想到你也是。”

    謝宥倒不懷疑這人和自己的妻子是親兄妹,口齒是如出一轍的伶俐。

    “是,我?確實故意?讓徐度香站在窗外說那?些話,畢竟原本這種事發生在任何男人頭上,都不可能容忍,何況是你這樣的人。沒想到你還要帶她離開,謝宥,你還是你嗎?”

    “這話該我?來問,你沒對自己的念頭感到無地自容嗎?”

    弄清楚崔珌確實對崔珌感情不正常,謝宥已經不想再?聽他挑撥,他重新?騎上馬,居高臨下俯視著崔珌,語氣里充滿專橫獨斷:“今日離京無暇,你和她出自同?一父母,我?留你一命,往后你和她不會再?見。”

    那?是高位對地位的盛氣凌人,也是丈夫對妻子絕對的掌控。

    崔珌終于?失去冷靜:“不會相見……謝宥,你要把她關起來,不見父母嗎?我?是她哥哥,一輩子都是,你切不斷我?和她的聯系!”

    “早晚她都會回到我?身邊的,不管付出什?么代價。”

    “那?你就試試,到那?日,我親自把你的腿再敲斷。”謝宥語氣森森。

    留下這句話,他驅馬朝車隊走去。

    不多時,車隊緩緩出了城門。

    崔珌知道她在哪輛馬車里,他長望著,輕聲承認:“是,我?就是覬覦她,但我?也是她阿兄,你能將我?怎么樣?”

    他偏要一輩子頂著兄長的名頭。

    若連這個都沒了,那?崔珌和崔嫵,還能有什?么牽扯。

    —

    崔嫵聽到馬車外謝宥和趙琰的一問一答,握緊了?掌心的玉佩。

    兩個人三兩句話便分開了?,崔嫵本以?為謝宥會上馬車,但他仍舊騎著馬,車隊緩緩出了?城門,他在前頭和從官說話,打崔珌那?一拳并未引起什?么騷動。

    一連走了?三日,崔嫵始終未能跟謝宥說上話,連吃飯都沒有在一塊兒,更不可能得知他和崔珌到底說了?什?么。

    車隊行路臨近傍晚,在一處名為“梁梠”的驛館歇腳。

    離京越遠,驛館也越簡陋,京城的班荊驛有五百二十間房,是最大的驛館,這梁梠驛有三十間屋子,也不算小。

    車隊占滿了?驛館前圍出的空地,馬車停穩之后,崔嫵扶著妙青下來,在經過謝宥時,她輕咳了?幾?聲,帕子遮在唇邊偷瞧的他一眼。

    夏秋之交,冷一陣熱一陣,衣物但凡添減得不好,人就要著涼。

    怎奈郎心如鐵,謝宥眉頭都沒高一點?,和隨從的官員說著什?么,徑直就打面?前就走了?,好像沒聽到一樣。

    崔嫵被安置在了?驛館的二樓,連飯都是端到屋里,謝宥一連幾?日都和從官在大堂中用飯。

    妙青推開門“通風報信”:“娘子,外頭來了?一位女公子,是來找郎君的。”

    崔嫵走出房門,扶著欄桿往下看去,謝宥和幾?個隨行官吏在用飯,一個人朝謝宥跪下,即使?一身男裝,瞧身段也能看出是位娘子。

    阮娘說話聲都似在唱一曲江南小調,自陳自己打聽到謝司使?加封了?茶鹽提舉,要去往登州,才不眠不休跋涉了?好幾?日跟上來的。

    “奴家故里正是登州,當年被鹽官送給了?巡鹽官,來到了?京城,幾?經周折淪落到花蔭靜巷里,如今還有幾?個姐妹在鹽官家中為侍妾,求提舉相公帶奴家一道回去。”

    她暗示得已經很明顯,自己能幫他查登州鹽務。

    謝宥卻問:“你是怎么離開花蔭靜巷的?”

    阮娘老實交代:“是有人為奴家贖身,至于?是誰,奴家只能悄悄告訴提舉相公一個人。”

    不用問已經知道了?。

    太子這是改了?策略,不再?讓謝宥保人,還幫著他查起了?貪。

    倒是一條妙計,登州貪官定?然不會少,而且諸多勢力交雜,太子才會愿意?幫他挖出其他人。

    謝宥還要下江南,停留時間有限,查了?別人,就沒空查他的人了?,順道空出的官職也能讓太子的人填上去。

    一出陽謀恰好和謝宥達成了?共贏。

    沒有人會不答應。

    可惜他遇上的是謝宥。

    “你回登州要做什?么?”

    “奴家原也是小富之家教養出來的,無奈淪落風塵,蓋因當年家人被誣陷買賣私鹽,全家獲罪,才成了?如今模樣,奴家素仰提舉相公為官清正,這才追隨過來,求相公為奴這一家沉冤昭雪。”

    說起舊事,那?張訓練得常年帶著風情笑意?的臉露出落寞,說完之后,她深深伏在地上,“還有那?些在各家當侍妾的姐妹,她們周旋在鹽官之間,能為提舉相公提供線索。”

    謝宥心中有了?計較:“你將當年舊案交代一遍,我?讓人護送你到登州早做準備。”

    他在登州時日有限,那?些官吏更是早有準備,各自收拾打掃過,想查什?么都不好下手,所以?謝宥早讓肅雨先行調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阮娘再?去擊鼓鳴冤,這一招聲東擊西?想來奏效。

    阮娘跪直了?身子,不明白:

    “提舉相公為何不讓奴家隨行,可是覺得奴家是花蔭巷出身,臟污了?您的車駕?”

    “提早去登州,他們還沒有準備,正是和你舊日姐妹聯絡的好時候。”

    “可奴家擔心若提早去了?,那?貪官必然警覺,還是跟在大官人身邊更加安全……提舉相公可是覺得奴家一個女子隨行,多有不便?奴家可以?扮成男子,絕不會給您招惹麻煩的。”

    謝宥還未開口,有人替他答了?:“官人當然不是嫌棄你,是我?不喜歡你。”

    崔嫵說話間,已經坐到了?桌邊。

    謝宥揮手讓那?些從官退了?出去。

    聽她的稱呼,便知這位就是謝三郎的娘子了?,可阮娘記得謝三郎出門巡鹽未帶娘子啊?

    也因崔嫵是出發前一夜才決定?同?往,時間緊迫,阮娘并未來得及收到太子的消息。

    阮娘很快鎮定?了?下來,不解道:“這位娘子為何不喜奴家?”

    “你不在季梁城就開口,處心積慮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追上來,就是要官人沒法丟下你,這車隊里都是男子,只有我?這一輛馬車是女子所乘,你定?是得跟我?擠著,可瞧著你,我?是日日休息不好的。”

    “奴家不坐馬車也可以?,奴家會騎馬,”阮娘小心說道,“而且這是正事,娘子不該一意?襄助大官人才是嗎,奴家還未聽說過哪個官宦大娘子,耽擱正事。”

    這是敲打她順道給謝宥上眼藥呢。

    崔嫵莞爾:“憑你兩片嘴皮一碰就是正事……咳咳咳!”

    她被風吹得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兒正當風口,聽她又咳了?幾?聲,謝宥道:“扶娘子回去休息。”

    “我?不打緊。”

    謝宥不是問她意?思,侍女圍上來,躬身請娘子回房。

    崔嫵看著謝宥,他只看了?她一眼,平淡得不帶任何情緒。

    她站起身來,重新?回了?樓上房中,門被“砰”的一聲關上,響動連樓下也聽到,謝宥這才有些不解,而后恍然。

    阮娘瞧著被“請離”的崔嫵,勾起了?唇角。

    看來這對夫妻相處不佳呀。

    果然,男人啊,當初還說發妻之于?他就是最好的,這才多久就厭煩了?。

    靖朝的驛館只招待官吏和外使?,是以?多設有書房,供官吏處置的文書公務。

    有些事謝宥不便在堂中細問,身后跟著阮娘。

    正好遇著將崔嫵的晚飯端了?下去的侍女。

    謝宥掃了?一眼,像沒動過一樣。

    他讓廚房做了?治風寒的桂枝湯也是滿的,愣是沒有喝一口。

    “桂枝湯……全端回去,讓她喝完,不然不準睡下。”謝宥丟下一句,推門進了?書房。

    侍女忙應是。

    —

    當著外人被落了?面?子,回屋的崔嫵氣得把床帳都扯了?下來。

    坐著平復怒氣,侍女將剛撤下去的飯又端了?回來,“郎君吩咐……娘子都要吃完,這桂枝湯更不能剩。”

    吃完,當她是豬啊!崔嫵氣得首當其沖把湯倒了?,還是不痛快,飯菜也不放過。

    做完這些,她拍著手道:“告訴他,我?吃完了?!”

    侍女縮著脖子溜了?出去。

    崔嫵又等了?一會兒,問道:“他們說得如何了??”

    妙青出去再?探一遍,說道:“郎君和那?女子都不見了?,就見元瀚守著一扇房門。”

    孤男寡女進屋去了?……

    崔嫵沉默片刻,心跟在火上滋滋煎烤一般。

    她在屋中到處翻找起來,終于?找到一把刀,塞到懷里蓋上被子:“你去同?謝宥說,我?病了?。”

    妙青領著“圣旨”就去了?。

    到了?門前,她問:“郎君可在里邊?”

    元瀚把門擋得更嚴實:“郎君有事要忙,你莫進去打擾。”

    妙青瞪著他:“讓開!娘子病了?!請郎君過去。”

    “沒有郎君吩咐,誰都不能打擾。”

    “那?個女人是不是在里面??”妙青抱著手臂質問。

    元瀚拿下巴看人:“與你無關。”

    “我?告訴你,要是里邊出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我?家娘子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哼!郎君做什?么還要知會她?誰要她放過!”

    說到崔家那?日的事元瀚就生氣,他們郎君從小到大都是卓犖超倫的人物,說是供在神臺上都不過分,竟然被自己娶的娘子瞞騙,讓一個畫畫的給了?那?么大的屈辱,豈有此理!

    他只恨郎君心善,到現在都沒有休了?崔嫵!

    現在又哪輪得到她們來管郎君的事。

    “你這什?么眼神?敢對娘子不滿!”

    妙青霸道得很,不許任何人對崔嫵不敬,郎君都沒怎么樣,元瀚這是什?么態度!

    “就是看不慣,怎樣?”

    “元瀚,安靜些——”屋里傳出謝宥的吩咐。

    “是。”

    元瀚揚起眉毛無聲沖妙青比了?個口型:“滾——”

    妙青狠狠跺了?他一腳,剛剛趾高氣揚的人立刻跟煮熟的蝦似的,疼得躬身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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