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解釋
一進(jìn)屋, 阮娘又跪下了。
她也看出謝宥在與自己娘子鬧別?扭,此刻被?帶到?房中,便以為自己乘虛而入的機(jī)會來了。
刻意培養(yǎng)出來的女子, 就是跪在地上也能拗出別?樣的風(fēng)情來。
“還請大官人憐惜奴家,為奴家脫去賤籍!彼バ?兩步想要搭上謝宥膝頭。
謝宥讓開一步:“若你當(dāng)真無辜,自有朝廷律法護(hù)你!
阮娘柔柔應(yīng)了一聲,暗示得更明顯:“奴家此生身似浮萍,若真能沉冤昭雪, 便是不能脫籍,也愿盡此身侍奉提舉相公的, 請?zhí)崤e相公看在奴家一路追隨, 將來能予片瓦,遮風(fēng)避雨!
話到?此處,已是圖窮匕見。
不管事?成不成,她都可以是謝宥的人。
可惜眼前謝宥如一尊沒有感情的塑像,冷淡道:“你淪落風(fēng)塵賣笑為生確實可憐,但此刻不須你變賣自身, 女子應(yīng)懂自愛,若冤案之?外有別?的圖謀,本官不會可憐你半分!
聲音落入耳中如淋雪一般,將一腔春意澆散。
阮娘子被?他?冷漠的態(tài)度刺到?, 真想要討這位郎君喜歡, 美貌、可憐、以利相誘都行?不通。
這時,外邊響起幾聲爭執(zhí), 似乎是那位娘子病了, 請謝宥趕緊過去。
哼,才這么一會兒?, 動作倒快,醋勁兒?也是真的大。
阮娘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低聲道:“便是官人無意,您不是與夫人在鬧別?扭嗎,奴家愿意出一份力,讓那位夫人好好著急一下!
她改了稱呼,說話聲更似啼似喘,撐在地上的手刻意擠向中間,寬松的衣袍也遮不住傲人的身段。
這些都是被?人精心教導(dǎo)過,用于勾引男人的招數(shù),阮娘甚至想直白?些,解去衣衫,坐在這位官袍仙人的腿上。
他?是利用也好,貪色更好,她只想將此人拿下。
然?而謝宥并?未見到?她刻意拗的風(fēng)姿,他?正垂目聽外頭的動靜,聽完才讓元瀚安靜下來。
轉(zhuǎn)頭見阮娘如此情狀,說道:“我和阿嫵從未有過齟齬,偶爾爭執(zhí)幾句也是夫妻間的私事?,不容他?人窺探。”
阮娘還不死心:“那位夫人既然?病了,官人行?路無人伺候,不如就讓奴家侍奉,到?了登州,奴家絕不糾纏,更不會在夫人面?前多嘴。”
她有信心,這一路之?后定讓謝宥舍不下她。
謝宥按住了眉心,難得不耐煩起來:“你似乎并?不在乎死去家人的清白?,到?現(xiàn)在還在糾纏本官的私事?!
他?請她到?這兒?來,只是想知道些登州的情況。
這一句話已經(jīng)算警告,阮娘忙收斂了:“官人恕罪,奴家在煙花之?地賣笑為生,見到?人便想著意討好,并?無別?的意思?,離了那煙花之?地,奴家時時自苦身世,更怕遭他?人冷眼,才會見人就想著討好……”
她嚶嚶說著,低頭拭淚。
謝宥毫不憐惜地戳穿她的用心:“你若真害怕他?人冷眼,自己更該自重,有此行?徑,可見前頭說的盡是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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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不是會被?幾滴眼淚綁架心意。
謝宥愿意善待百姓,卻不是可以輕易被?左右的愚善之?人,否則巡鹽就不會是他?的差事?,會裝可憐的貪官都不必殺了。
阮娘子被?訓(xùn)斥了一通,面?露凄惶,似在羞愧。
實則她早被?訓(xùn)練得沒什么廉恥可言,只是不斷尋找突破口?留在謝宥身邊罷了。
她也明白?了,謝宥是心性堅定之?人,便以退為進(jìn):“謝大官人教誨,小女子浸在那樣的大染缸里,日久天長?不免移了心性,才會以身作價討要好處,今遭得君一言,定當(dāng)洗心革面?做個知道廉恥尊卑之?人!
謝宥并?不關(guān)?心她是不是真在反省,官場之?中比這好聽的話太多了,阮娘子往后行?事?如何,是她自己的事?,與他?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阮娘也不敢再耽擱,將登州的情況都交代了。
用買賣私鹽的罪名打壓不肯同流合污的商戶,這在登州并?不少見,不止當(dāng)年的阮娘一家,但凡想要換一批沒有靠山的鹽商時,也多用這招。
謝宥聽過之?后,道:“待會兒?你就啟程去往登州!
“可是太子交代,讓奴家一路跟著提舉相公!比钅锸冀K記得趙琨的吩咐。
她來幫著查貪,一是為保住太子的人,一是為了留在謝宥身邊,拉攏勾引、傳遞消息都行?,反正留在謝宥身邊才會有更多的機(jī)會。
謝宥搖頭:“我查誰都是一樣查,著急的人是他?!
他?不必聽趙琨的,是趙琨的人該遵從他?的意思?。
阮娘狀似擔(dān)憂地提了一句:“若是將來的太子得償所?愿,說起今日,提舉相公的又該如何自處呀?”
“那就看吧!
這話頗有深意,阮娘不敢揣測,只能原樣傳遞給?太子。
事?情已經(jīng)說完,謝宥不欲再留阮娘,推門出了屋子,問道:“什么事?”
妙青還等在門外,看到?謝宥和跟出來的阮娘,她草率不滿地行了一禮:“娘子病了,”
謝宥對元瀚道:“去請郎中來。”
“是。”
元瀚不情不愿去了,臨走還跟妙青對瞪了一眼。
阮娘聽得掩嘴笑了一下,這種裝病的伎倆也太淺薄了,謝三郎娶的娘子就這點(diǎn)手段嗎?
然?而伎倆只看對誰,本以為謝宥讓請郎中就算了,結(jié)果他?還往崔嫵房間走去。
瞧著那襲紫袍穿過長?廊,再回想他?方才的冷酷無情,阮娘的抱著手臂的直嘆,當(dāng)真是好命,嫁了這樣的郎君,再天真的伎倆也奏效。
—
推門之?前,謝宥斟酌著措辭。
這幾日他?刻意不見她,不與她說話,就是在逼自己習(xí)慣,讓兩人之?間恢復(fù)從前的相敬如賓。
阿嫵不吵不鬧,似乎也默認(rèn)了如此。
謝宥進(jìn)了崔嫵休息的客房,剛在床邊坐下,被?子里就伸出一只瘦白?的手。
崔嫵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扭著將他?的脖子左看右看,又掃了一遍平整的衣服,才將藏在被?子里的刀丟在了一邊。
謝宥掃見那一抹雪亮,奪了過來:“你這是做什么?”
他?當(dāng)她要自殘,誰料崔嫵充滿戾氣地說:“要是我發(fā)現(xiàn)你跟人鬼混,我就一刀捅了你!
“什么鬼混,你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敝x宥皺眉,卻并?未生氣,將刀收起不再還給?她。
“你和那阮娘子說了什么?”她質(zhì)問。
“你不必關(guān)?心這些事?!
又是這種波瀾不驚的語調(diào),他?做什么事?都跟她沒關(guān)?系,崔嫵聽著更加火大,使勁推他?:“不必我關(guān)?心,那你過來做什么,滾!滾出去!”
這暴烈的脾氣是一點(diǎn)不藏了。
謝宥無視她張牙舞爪實則沒什么力氣地拍打,說道:“便是我同別?人有什么,你又能如何?”
他?未嘗沒有惡意,想過要她也著急,要她吃醋,要她也體味自己當(dāng)初的心情。
既然?有人找上來,那順勢氣一氣她有什么不好,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她質(zhì)問時,點(diǎn)個頭承認(rèn)就行?了。
可真等她問,謝宥才知道,有些事?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看著阮娘子使盡渾身解數(shù),曲意逢迎,即便要他?做的只是在言語之?間親近一些,那些話也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違逆本心強(qiáng)行?如此,離了原本的性情,成了面?目難辨之?人,不是報復(fù)阿嫵,反是讓他?落入了可憐之?境。
謝宥不肯承認(rèn)他?心軟得太快,更掌控不住那些幼稚的情緒,自然?不愿在崔嫵面?前再提。
崔嫵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有淚滾了下來:“我后悔了!
“趁這才走了沒幾日,你把休書給?我吧,我回京城去,你想怎么快活我都管不著。”
“你快去寫吧。”
見謝宥不說話,也不動,她索性掀被?起身自己去寫,光著腳沒走一步就被?按了回去,重新蓋上被?子。
“好了,我只是問她一些登州的事?,你何必疑心如此深重。”
謝宥實在被?她折騰得沒法。
崔嫵哭得更開:“我疑心深重,你問我的時候我也是句句交代的,恨不得投井以證清白?,到?了我問你,就是多管閑事?!”
“罷了,也是我不配問,你出去吧,我病得如何再不必你關(guān)?心半個字!”
她說得極為剛烈,翻身朝向了里邊。
“咳咳咳咳……”咳嗽聲怎么也止不住。
謝宥終于投降:“只是太子派來籠絡(luò)的人,我讓人將她先送到?登州去,今晚就啟程。病成這樣,就不要鬧了好不好?”
見他?這么說,崔嫵面?色才算稍好了些。
“你滿意了嗎?”他?追問。
“滿意什么,我心里存著事?兒?,吃不好睡不好,又顛簸在路上心結(jié)難解,哪里是長?久之?相,總歸先前因為崔雁的事?,身子就不好,今夜這一病,再慪一場氣,這輩子就這樣了吧!
剛說完她的手腕就被?人死死攥緊。
謝宥目光沉沉,帶著威懾:“這樣的話往后我不想再聽到?!”
不想聽還故意來氣她……
見他?還在乎自己,崔嫵心里才算舒服一點(diǎn),也不計較他?這幾日的冷淡。
鬧了一場,崔嫵腦袋更加昏沉,郎中已經(jīng)等在門外,謝宥松手讓開了位置。
郎中來之?前先抓好了藥,看過確實是風(fēng)寒不假,才讓妙青去把藥煎了。
謝宥想走,被?她扯住袖子不讓。
等她喝完了藥,謝宥道:“藥既喝過,我該去回些書信!
崔嫵才不管:“阿宥,你在這兒?寫吧,等我睡著你再走好不好?這幾天我睡前不見你,醒來也見不著你,我就難過,透不過氣來,我總是掀簾子偷看你,才吹風(fēng)著涼的……”
她最知道怎么讓人心軟。
謝宥看向一邊:“你睡吧。”
元瀚將書信文書搬過來,暗自不滿地瞪了崔嫵一眼,郎君真是被?蠱惑得找不著北,犯了那么大的錯不說懲戒,依舊這么寵著,實在太不成體統(tǒng)。
謝宥頭都沒抬:“元瀚,自己去領(lǐng)罰!
“郎君……”
“去。”
“是。”
屋子里的人走空,只留了床邊一盞燈,謝宥就著燭火看一些書信,不時思?忖。
被?子的人慢慢蠕動起來,不一會兒?,崔嫵的腦袋就枕到?謝宥膝上,她的動作比柳枝搭落還輕,巴掌大的臉不見幾分血色,瞧著忒是可憐。
被?子已經(jīng)滑落在腿邊,崔嫵偏偏不蓋,縮著肩膀靠著他?取暖。
“阿宥,你一直在外邊騎馬,累不累?”
謝宥不答,但燭光映著他?的側(cè)顏忒是好看。
“你是不是嫌棄我?”
“不是。”
“那剛剛大堂中你趕我走!”
“你本就病了,還坐在風(fēng)口?上,一直咳嗽,我讓你回屋有何不對?”
“你還強(qiáng)壓我把飯菜全都吃完!
“我只是讓你把祛寒的桂枝湯喝完,白?日聽你咳嗽,特意請廚房做的!
“……”
崔嫵張了張嘴,看向“喝湯”的花盆,有些心虛。
過了一會兒?,她又自憐自傷道:“反正就算你不要我了,給?我一紙休書,我也是不要回崔家的,天地廣大,我自流浪去。”
“給?你一紙休書,放你流浪回京城去?”謝宥開口?一點(diǎn)也不客氣。
他?還會開玩笑呢,崔嫵嗔怪道:“我才不回京城,我就跟在你的馬車后邊,就像……像孟姜女找她丈夫那樣。”
謝宥冷笑一聲,若不寧神守心
,只怕真會被?她的花言巧語哄得頭昏眼花。
他?忍耐住掐她臉的手,“你舍得自己那些鋪?zhàn)雍徒疸y嗎?”
“心都挖走了,還要金銀做什么?”
她自己招的,謝宥終于掐上去,“你從王氏手里得的那兩個鋪?zhàn)佑炙闶裁??br />
終于要交代這件事?了。
崔嫵護(hù)著被?扯的臉,乖乖坦白?:“我是做了點(diǎn)手腳,寫了點(diǎn)俠盜李灃的故事?幫王氏挽救一下名聲,但也不損大局嘛……”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說不損大局?”
“是,我錯了,官人別?告訴舅姑,那兩個鋪?zhàn)游、我回京就還回去……”
崔嫵認(rèn)錯很?快,說起還鋪?zhàn)泳椭е嵛帷?br />
“留著吧,你到?底幫了她大忙,但只此一次!睕r且要拿走你的東西跟割你肉似的。
后半句謝宥沒有說。
崔嫵立刻乖覺了起來:“我以后一定老?老?實實,做什么都問過你!
他?終于看不過眼,扯過被?子蓋到?她身上,“什么時候能把你這點(diǎn)聰明用到?正道上。”
“正道是什么道?”
這就有得說了,高門佳婦不比一城府尹易做,謝宥有必要從頭說起:“《家范》有言,女正位乎內(nèi),男正位乎外……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
崔嫵重新感受到?溫暖,更加縮在謝宥身邊,喝下去的藥讓她逐漸昏沉,不一會兒?呼吸已均勻起來。
謝宥的話,她是一句都沒入耳。
入窗的月色清寒,間或被?幾縷流云遮蔽,寒鴉數(shù)聲。
謝宥停下話,看向膝上熟睡的人,將她頰邊發(fā)絲輕輕捋去。
“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無人聽得到?時,他?才輕輕說出這句話。
第062章 晉丑
經(jīng)過一場風(fēng)寒, 謝宥待崔嫵不似先?前冷淡,然而想要二人關(guān)系徹底恢復(fù),還是?不太可能。
恰如現(xiàn)在, 她和謝宥一桌吃飯,都要被教導(dǎo)起禮數(shù):“以?后都要守著規(guī)矩,就算出?門在外沒有長輩拘束,也?不可再如從前那般輕率!
謝宥既不能輕易回轉(zhuǎn)情緒,又無法刻意冷待她。
阿嫵的話中有真有假, 若全?信了謝宥只怕來日自己更加可笑,可他將?那些事輕輕揭過, 就連元瀚都有了怨言。
他只能教導(dǎo)她平日收斂些性情, 該如謝家要求的宗婦那樣,日日檢視自己的行為舉止,絕不能再發(fā)生越過禮法的事,讓同樣的誤會?再發(fā)生。
這對她,同樣是?一種保護(hù)。
崔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諳熟謝家用飯的規(guī)矩,早已駕輕就熟, 見夫君停筷,她端起了茶,見他起身離席,她也?停了筷子不再用飯。
等謝宥走了, 妙青有些不忿:“娘子又是?生病又被立規(guī)矩, 這腌臜氣還要受多久?”
崔嫵問:“那我們該到哪兒去?”
“當(dāng)然是?回寨子里去,天地之?大任逍遙!
“寨子里算什?么好日子, 那些粗野的男子莫說伺候我、靠近都嫌惡心, 又或者?你能把整個季梁城的美食、玩意兒、綢緞鋪?zhàn)、金銀玉器行等等都搬到漆云寨上去?來日官兵一打,運(yùn)氣好我不過是?失了清閑, 運(yùn)氣差點(diǎn)我就是?階下?囚,回去可逍遙不了!
“可是?,就是?離了三郎君,憑娘子的本事在京城也?能站穩(wěn)腳跟,也?不用被立規(guī)矩!”
“離了他我當(dāng)然能過好日子,但還想往上爬,機(jī)會?就渺茫許多了,京城一塊磚能砸出?三個官,能做成生意的無不有靠山,你覺得做生意時對上那些高高在上官吏,會?看在我們是?土匪的面子上,讓利幾分?
這世道?,從什?么肚子爬出?來就注定了什?么身份,該是?皇子就是?皇子,該是?農(nóng)夫就是?農(nóng)夫,人人都在費(fèi)勁力氣過好日子,男子要寒窗苦讀,女子靠嫁人,可最好也?不過像貴妃那樣了,難道?我能嫁皇帝不成?還是?漆云寨那些劫道?為生的土匪?皇子?哪個侍妾通房俱全?的世家子弟?我要容忍多少女人才?能得到好處,又能再賭到一份真心嗎?到時誰占誰便宜都不知道?呢。
妙青,我不是?公主?,連嫁謝宥都是?算計來的,他是?我在這世俗往上攀最平坦舒服的一條路了。
滿京城從上到下?的數(shù)一數(shù),不要謝宥,你能給我再挑出?一個相貌堪比徐度香,高貴清白、前途無量的人來嗎?他還得能容忍我沒有子嗣的可能,容忍我與崔珌。徐度香關(guān)系之?后的遐想……”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她和謝宥彼此都在容忍,想要守住這份姻緣,要是?她輕率地就說“放手”,這一刻是?痛快了,往后只會?嘲笑自己沖動幼稚。
妙青腦袋越來越低:“奴婢不能……”
“所以?呀,抓住你覺得最要緊的東西,其他的該放就放吧。”
而且這點(diǎn)小瑕疵又不是?根兒上的,她使點(diǎn)小手段謝宥就能改過來,有什?么值得生氣。
崔嫵不是?不能放下?謝宥,不過是?她的底線不在這里罷了。
她有時候心眼小,有時候又心寬得很?。
沒有哪里是?絕對舒心自由的,人一生都活在囚籠里,崔嫵只是?找了個漂亮舒服愿意待的,若是?看到更好看更舒服的,她又不傻,到那時自然會?走。
謝家是?有些煩心事,她處置起來還算得心應(yīng)手,難道?去別處,當(dāng)個土匪、當(dāng)個太子妃,煩心事就能徹底消失了嗎?
她沒那么天真。
“況且……”崔嫵抱著手臂說道?,“現(xiàn)在這樣多有意思啊。”
“?”妙青不解。
“要是?他輕易就原諒我了那才?不對,越生氣就證明越在乎我。”
當(dāng)日被發(fā)現(xiàn)時,崔嫵全?是?驚惶不安,現(xiàn)在“死里逃生”了,反倒能欣賞起謝宥那些理智徹底出?走之?后暴怒、心痛來,就連單手抱她離開那段都能在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強(qiáng)硬的、野蠻的舉動原來也?別有滋味。
她當(dāng)然也?心疼官人,可那種扭曲的、過分的在乎極大取悅了崔嫵。
“我就喜歡看他憋氣故意冷著臉,又抵抗不了我的樣子!
那冰雪之?姿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真是?招人得緊,崔嫵簡直像魚兒碰到了喜歡的魚食,心甘情愿被他釣上鉤。
“來日方長,看我慢慢哄他,這一路才?不會?過得太無趣。”
她的神情頗有幾分躍躍欲試。
妙青聽著這通歪理,閉緊了嘴不敢說話。
這夫妻倆真是有病,病到一處去了。
午飯時謝宥吃完就離開了,崔嫵謹(jǐn)守規(guī)矩,沒有再繼續(xù)吃,讓人撤去了飯菜。
到了晚飯,謝宥刻意放慢速度,等崔嫵真的吃飽了,他才?放下?筷子起身離開。
他還問了一件事:“貴妃交給你一塊玉佩,是?何?用意?”
謝宥過問此事很?合理,他現(xiàn)在是?巡鹽提舉,又被太子多番拉攏,別人自然,在他身上找不到機(jī)會?,就會?找到他的娘子。
崔嫵去將?玉佩找了出?來,交到他手上。
“這玉佩平平無奇,為何?專托六大王將?此送到你手上?”
既然不是?玉佩本身的價值,就是?背后暗含深意,謝宥不確定玉佩會?引出?什?么事來,有些猶豫要不要還給崔嫵。
“我也?不知貴妃用意,”崔嫵倒不在乎這枚玉佩,道?:“官人若是?擔(dān)心,拿去就是?!
“好,這玉佩我先?替你收著,若無危險再還你!
崔嫵端過茶盞給他漱口,奉了帕子給他擦手,照舊起身相送,一舉一動挑不出?半點(diǎn)錯處。
等人走了,她從門框探出?半張臉。
走出?門的人果然站定了,回過身時冷不防和背后對視。
被抓包的謝宥云淡風(fēng)輕,似只是?隨意回頭?看一眼,什?
么也?沒說,徑直離開了。
崔嫵咬唇忍住笑,她猜得沒錯,阿宥根本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
進(jìn)了京東一路,就是?一日復(fù)一日的暴雨,行路變得愈發(fā)緩慢。
又一日留宿驛館,崔嫵披著被子,爬到了謝宥的床上去。
一路上他們都是?分房睡的,就連崔嫵病了,謝宥也?只是?守在房中,睡矮榻而已。
安靜的房間躡手躡腳走進(jìn)來一個裹著被子的黑影。
崔嫵摸著黑找到床,也?不叫醒謝宥,直接就趴在被面上,人疊著被子這樣睡了下?去。
“做什?么?”被壓著的人出?聲。
崔嫵的腦袋動了動,從被子里冒出?來:“你醒了?”
這么壓,豬都會?醒,她推門的時候謝宥已經(jīng)醒了,端看這人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才?跟你說過,不要——”
崔嫵搶斷他的話:“可是?阿宥,外頭?雨好大啊,窗戶怎么都關(guān)不嚴(yán)實的,風(fēng)又冷,我怎么睡都捂不暖被子……”
“那就讓人給你燒暖爐。”
“下?雨天柴火都是?濕的,咱們晚飯都沒開火,哪來的暖爐啊!
說完就去扯他被角,起初謝宥還抗拒一下?,可她直接滾到了床里邊,沒壓住被邊,讓她得逞鉆了進(jìn)來。
于謝宥來說稍顯嬌小的身軀靈活得像一尾魚兒,一下?就蹭到他身邊來了。
柔軟微涼的身軀緊貼著他,崔嫵嘆息道?:“嗯——讓我進(jìn)來吧,你的被子好暖呀!
柔絮一樣的聲音,輕掃著謝宥的耳朵,“我一個人蓋要著涼的,病了豈不是?又要耽擱行程!
可她才?睡下?,謝宥就坐起來了。
“這一床被子給你!
他重新披衣坐回桌邊,點(diǎn)起了油燈,看樣子又要看一夜的書。
人走了,被窩還是?暖的,崔嫵坐起來看了他一陣,把被子全?踹到床尾去,就在那坐著。
屋子里沒有暖爐,她只穿了一件里衣,想也?知道?會?有多冷。
青紗帳子里那抹單薄的白色就這么靠著墻,一動不動地沉默看她。
這一下?謝宥哪里還看得進(jìn)去,只能合上書,在她又著涼之?前把被子裹到她身上去。
將?冰涼單薄的身子納入懷抱,謝宥也?跟著倒在了枕上:“好了,睡吧!
奸計得逞,崔嫵委委屈屈地抱緊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身軀無限貼近,“阿宥,我這幾日都很?守規(guī)矩,是?不是??”她問得小心。
方才?就沒有。
但謝宥還是?應(yīng)了聲:“嗯”。
黑暗里傳出?她欣喜的聲音,“那以?后不要分房睡了好不好?”
“……”
他又不應(yīng)。
一個軟和的東西被崔嫵塞到了謝宥手里。
“秋雨寒涼,你又整日在馬背上吹風(fēng),我待著也?沒事就給你繡了一対手套,騎馬的時候戴著,手就不會?被吹疼了。”
“不須費(fèi)神做這樣的東西。”謝宥揉了揉,像是?鹿皮縫的。
“不費(fèi)神,我坐在馬車?yán)镩e著也?是?閑著,只是?——”
“什?么?”
“馬車?yán)飺u晃,有幾針扎到手上了,阿宥幫我吹一吹好不好?”
手指舉到謝宥唇邊,他又沉默下?來。
吹氣能有什?么用處呢,不能止疼也?止不了血。
就在崔嫵以?為他會?無動于衷時,指尖就感覺到了輕微流動的氣流。
她在黑暗中笑開,把手貼在心口:“吹過就不疼了!
“在馬車?yán)锞筒灰鲠樉活了!
她搖頭?:“我會?小心些的。”
說完這句屋子里就安靜了下?來。
不知不覺夜已過半,崔嫵已經(jīng)在謝宥溫暖的懷抱里睡熟了,鼻尖在鎖骨上無意識地蹭著。
謝宥聽著雨聲不能入眠。
阿嫵或許并沒有什?么錯,他只是?淹沒在自己的情緒里,上不了岸。
那些事輕易就揭過,往后真的不會?再重現(xiàn)嗎?
—
走了大半個月,一日傍晚進(jìn)了昌邑界,車隊行走在一段山路之?中。
崔嫵聽著暴雨噼里啪啦砸在頂蓋上的聲音,整個世界都充斥著這樣嘈雜重復(fù)的聲音,雨吹得車簾翻飛,將?馬車?yán)镆?打濕得差不多。
突然,車夫傳進(jìn)來幾聲驚呼,整輛馬車猛地晃了一下?,又一半塌陷了下?去。
有護(hù)衛(wèi)大聲喊:“車輪陷到淤泥里去了!”
崔嫵正打算看一眼,一件蓑衣被丟進(jìn)了馬車。
“穿上,前面的路馬車走不了了!
謝宥的聲音自嘈雜雨聲中傳進(jìn)來,平穩(wěn)而冷靜。
崔嫵穿好蓑衣扶著門框出?來,正要下?馬車,就被謝宥拖住手?jǐn)堅谏砩,一把傘到她手里撐著?br />
此時夜色昏黑,風(fēng)大雨大,防風(fēng)燈籠被吹得翻飛起來,初秋的雨已經(jīng)有了些刺骨的寒氣,連日的大雨將?官道?都泡爛了,人走在路上,腳深深陷在泥里,
他的長靴踏在泥水之?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但懷里的崔嫵始終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大雨在傘下?織成了雨簾,崔嫵在他撐起的一方平靜里待著,不時用袖子擦掉濺在他臉上的雨水。
掌心還有些熱氣,便捂住了夫君冰冷的臉跟耳朵,她的唇輕掃過謝宥的面頰,輕貼了一下?就離開了,安靜地靠在他肩上。
謝宥頓了頓,繼續(xù)往前走。
不一會?兒前面探路的元瀚跑了回來:“郎君,連日暴雨,東進(jìn)的路被滾落的山石堵住了!”
“可還有別的路?”
從官在傘下?努力辨認(rèn)著地圖,說道?:“這兒就這一條官道?,若不清理掉山石,疏通道?路,只能繞到安丘官道?上,那就得多費(fèi)半個月的路程啊!
謝宥問:“只知道?清理落石要幾日?”
元瀚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山石隨時都要滾下?來,現(xiàn)在沒人敢去察看情況,不過尋常都要三五日功夫,要是?這雨還不停,不停有山石滾落,怕是?會?耽擱得更久,如今整條官道?都不安全?,郎君,咱們快找地方落腳吧!
“前后百里最近的就是?一個春安縣了!
“那就只能在春安縣停留兩日!
在走到春安縣之?前,崔嫵堅持要下?來自己走,“我是?司使夫人,怎么能被抱著出?現(xiàn)在人前!
這時倒把他的話奉為圭臬。
謝宥無法,讓元瀚去取了自己的靴子給她穿上,到了地勢稍高的地方才?將?她放下?。
崔嫵走得不甚穩(wěn)當(dāng),謝宥只能扶著她的手臂,在幾次她差點(diǎn)滑倒之?后,手又緊緊牽在了一起。
謝宥掌心向上,給她撐著。
先?行的從官已經(jīng)將?度支司使、宣和殿學(xué)士、提舉茶鹽公事駕臨春安縣的消息知會?過縣令,此刻春安縣的牌坊下?候著一隊人,為首的正是?春安縣縣令。
遠(yuǎn)遠(yuǎn)見司使的車隊,春安縣令就迎了上來,拱手喚道?:“下?官春安縣令周岷,見過提舉相公!
周岷瞧著年輕清俊,一把胡子卻長到了腮幫子上,他大概是?半夜被人叫起來的,胡子有些往外飛,官袍都沒有整理好,上前兩步都是?虛的。
春安縣地處荒僻,從沒有來過那么大的官,不過只是?暫時停留,周岷就帶著整個衙門都來了,衙差上前幫車隊扶載著行李的馬車。
謝宥回禮:“有勞周縣令了,這位是?本官的夫人,崔氏!
崔嫵也?行了一禮。
這么大的風(fēng)雨,崔嫵連帷帽都沒有戴,雪琢的面龐籠罩上一層暖光,像雨夜顯圣的觀音玉像。
周岷并未多看,只道?:“下?官明日一早就召集人手清理官道?落石,今夜還請?zhí)崤e、娘子先?隨下?官到縣衙住下?,屋子已經(jīng)打掃過了,還望提舉莫嫌簡陋!
“無妨,有一處避雨之?地便可!
崔嫵跟在謝宥身后,無意間抬目,在迎接的人中看到了一張熟面孔。
晉丑身為主?簿,就站在縣令身后不遠(yuǎn)處,自然也?看到了這位金尊玉貴的提舉娘子。
一貫帶笑的臉有了一瞬間的遲滯,而后繼續(xù)笑著。
晉丑長得并不丑,相反是?個骨相俊秀的白凈書生,衣冠楚楚,見人便帶三分笑,天生虛偽相。
他是?寨子里難得有個人樣的,因而其他人常開玩笑他要給寨主?做女婿,娶了崔嫵。
乍聽到這個消息的兩人止不住對嘔,并互相斥罵對方心存不軌,陰險狡詐。
方鎮(zhèn)山要是?真聽進(jìn)去了,崔嫵寧愿跟一頭?豬私奔,半路還能烤著吃。
晉丑更狠,直言寨主?把龍椅打下?來給他都不會?娶崔嫵。
打他一頓比打龍椅容易,方鎮(zhèn)山就動手了。
這也?沒辦法,過不到一塊去就是?過不到一塊去。
他們自小在破廟相識,爭著做一群孤兒里的老大,聯(lián)手打退過想拐走小弟的老叫花,亦敵亦友亦
親人,手挨在一塊兒能惡心得整宿睡不著覺。
直到方鎮(zhèn)山認(rèn)回崔嫵,當(dāng)初在破廟里的小孩,包括晉丑都跟著來到了漆云寨。
晉丑其實去哪兒都無所謂,他是?流云一般的人,漫無目的,不過是?還想跟兄弟姊妹們在一塊兒,就隨大流一道?加入做土匪罷了。
如今他找到自己的目標(biāo)離開漆云寨,崔嫵也?沒什?么意見。
不過他要是?透露半分漆云寨的秘密,就另當(dāng)別論了。
周岷在前面帶路,此時風(fēng)雨稍小,春安縣城中的路也?好走了許多,燈籠照見前路,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的,填滿的冷雨寒風(fēng)。
不知何?時,晉丑的手快速往縣令臉上摸了一把。
“!”
她心里打了個突,看看那胡子縣令,又看看晉丑,剛剛沒人瞧見那個小動作吧?
看來祝寅說得果然不錯,晉丑真的瘋了。
罷了,她也?不是?不可以?少一個兄弟。
崔嫵想將?帷帽往下?一拉想擋住臉,卻摸了個空,才?想到自己沒戴。
第063章 來信
京城的秋雨也一場接著一場。
趙琰坐在延義閣二樓靠窗的書案上, 撐頭?看著朱窗外下不盡的雨水,說道:“謝三?郎他們?nèi)缃褡叩绞裁吹胤搅??br />
崔珌放下《四書章句集注》,算了算日子, 道:“大概到京東東路,若是順利不出半個月就能到登州!
他想起和崔嫵打的賭來,問道:“那日謝三?郎為何要打老師?你可是他大舅哥啊!
謝家三?郎竟然?打人。這件事在京中掀起的熱鬧不小,只不過當(dāng)事者一個離京,一個三?緘其口, 誰也不知其中緣由。
“謝三?郎為何打臣,他并未明說, 不過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大概是擔(dān)心他們夫妻離京,臣又官小位卑,不似謝家有大相公坐鎮(zhèn),有人會?從臣這兒下手,脅迫他在鹽務(wù)上徇私,謝三?郎才故意和臣演了這出決裂的戲碼吧。”崔珌答得隨意。
趙琰不信, 演戲怎么會?打這么重,直到今日崔珌臉還腫著呢。
“那崔二娘子怎么還說打得好呢?”
“她是這么說的?”
“對啊!
“當(dāng)真讓人傷心。”崔珌嘆息著,輕敲著書冊封皮。
趙琰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等著看他到底會?不會?如崔嫵預(yù)測的那樣。
崔珌還在思索。
崔嫵睚眥必報, 吃了這么大的虧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不過留京的時間來不及她報復(fù),那她還能做點(diǎn)什么呢?
自己現(xiàn)在是趙琰的老師, 她不可能不防范他對趙琰的控制, 那這時候她會?和趙琰說些什么,她能說什么?
定?然?什么都不會?明說。
趙琰還蒙在鼓里, 崔嫵連在貴妃面前都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的身世,又怎么會?告訴他,再把?她和自己的事交代了呢?
為了防備自己蠱惑趙琰,她能做的也只有——提醒,還有討好。
“六大王和阿嫵關(guān)系很好,那日還特意在城門相送,是因為漆云寨劫持之事嗎?”
“你知道這事?”
“聽阿嫵提起過。”崔珌說得含糊。
趙琰道:“我同她關(guān)系只是尋常,是娘娘讓本王……不對,老師怎么凈探本王的話,不是本王先問的嗎?”
他想知道這對兄妹的關(guān)系為何破裂了,崔二娘子可不像意氣用事的人。
摸清趙琰的狀況,崔珌心底已?然?明朗,說道:“三?郎君做什么我猜不到,但阿嫵嘛,她大概是與我生分了,又或者……心里恨我?”
“原來老師自己也知道啊。”趙琰瞇著眼睛,開始下套。
趙琰什么也不知道,但他近來從小黃門那聽說,選陪讀那日,崔珌和崔嫵曾在景福殿中和娘娘說話,不過說了什么沒人知道。
趙琰直接問娘娘怕是不會?說,崔嫵也沒處問了,那就只能從崔珌這兒套話。
趙琰猜測二人關(guān)系變故就出在那一日。
見?趙琰果然?給他下套,崔珌愉快地踩進(jìn)?他的坑里,“讓六大王見?笑?了,實在是娘娘逼問得太緊,就是臣也沒辦法再幫著阿嫵隱瞞,她因此惱臣,倒成了臣的心病。”
隱瞞……隱瞞什么?
“但我心底始終把?她當(dāng)成親妹妹看待……”崔珌輕輕點(diǎn)破。
“砰——”
是書案被撞倒的聲音,趙琰已?經(jīng)站了起來。
崔珌看向?他,似是不解。
“你不是她親哥哥,那誰是她親哥哥?”
“你……”崔珌點(diǎn)到為止,不想露刻意,“不,臣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六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本王命你說清楚!”
“六大王,臣一時失言!贝瞢伖笆,什么都不愿意說。
后面再說什么趙琰已?聽不見?。
那些猜測又重新浮出水面。
崔嫵不是崔珌的親妹妹,那她是打哪兒來的,她和阿娘那么像,真的是巧合嗎?
娘娘在景福店逼問的就是這件事嗎?還有,娘娘是信陽出身,在慶壽殿時給崔嫵端的都是信陽的點(diǎn)心,可她對別人從不會?如此!
她又為什么試探自己愿不愿意有一個姐姐。
她們長得那么像,難道就不可能……有血緣嗎?
趙琰心底原本就存疑,現(xiàn)在又添一層佐證。
這課再也聽不下去?,趙琰一路跑回了慶壽殿去?,想要求個明白。
“娘娘!娘娘!”他急得顧不得規(guī)矩,在殿中高喊著榮貴妃。
結(jié)果傳出的是皇帝的聲音:“在你娘的寢殿里大吵大鬧,是怎么回事?”
官家從內(nèi)殿走出,身后跟著貴妃。
阿爹在這兒,趙琰心里打了個突,理智立刻回籠,趕緊跪在地上:“阿爹……我,我……”
“發(fā)生了什么事,值當(dāng)你在殿里這么沒規(guī)沒矩?”
榮貴妃不好幫腔,只能在背后用眼神暗示他趕緊認(rèn)錯。
趙琰蓄勢待發(fā)的怒火變成委屈,扁著嘴巴說:“是兒子做不出詩來,想求阿娘能不能……歇一天!
官家皺起眉:“是崔珌教得不好?”
“不是,就是兒子自己……學(xué)煩了!
“你你你,你這寵壞的紈绔,都多大了,還為了讀書的事鬧到親娘殿里來,過來——老子打死你!”官家左右找趁手的“兵器”。
貴妃終于出手,她擋住官家,轉(zhuǎn)頭?說道:“你這死孩子,到偏殿跪著,好好反省反省去?!”
趙琰見?好就收,手腳麻利爬起來滾了。
“別讓他跑了,老子打死他!”
“我來,我來,我一定?好好教訓(xùn)他,官家莫?dú)鈮牧松碜!睒s貴妃哄了好一會?兒,才將?皇帝哄走。
榮貴妃才去?看兒子,“發(fā)生什么事了?”
趙琰扭過臉來,一臉憤懣:“崔嫵到底是不是你生的?”
榮貴妃愣了一下,“崔珌告訴你的?”
他從延義閣跑回來,還能是誰說的?
“是兒子自己試探出來的!娘娘,到底是不是?”他活像一頭?準(zhǔn)備揚(yáng)蹄的牛犢子。
“你給我安分跪著!崔珌呢?”榮貴妃要把?事情弄清楚,讓人去?延義閣把?人請過來。
很快人就站在了面前。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珌將?前因后果說了,請罪道:“娘娘恕罪,是微臣疏漏,微臣以為六大王也知道……”
榮貴妃嘆了口氣,也怪她沒有和崔珌說明白,不過這件事趙琰早晚該知道的。
“此事不怪你,你先回去?吧,只是不許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在崔珌正準(zhǔn)備退下時,又喚住了他:“等等!
“娘娘還有何吩咐?”
“本宮想知道,謝宥為何打你?你是二娘子的哥哥,他對你都這樣,對二娘子又會?如何?”
崔珌猜得不錯,榮貴妃想要的不單是一個女兒,更要謝家的勢力,所以她會?關(guān)心崔嫵和謝宥的關(guān)系。
崔嫵不情愿相認(rèn),謝宥也還不知道這層關(guān)系,榮貴妃想知道夫妻二人的情況,只能輾轉(zhuǎn)問崔珌。
崔珌笑?道:“他們夫妻關(guān)系甚篤,至于謝三?郎打臣,是臣要他打的,他擔(dān)著巡鹽重任,未出發(fā)時已?經(jīng)被各路人找上,臣挨這一拳,到時有人找到臣身上,才有借口推脫!
反正榮貴妃問不到那二人身上去?,他只要編得合情合理就行。
榮貴妃不會?斷了趙琰和謝宥這層關(guān)系,一定?會?勸趙琰接受崔嫵,一切都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既能讓趙琰與榮貴妃、崔嫵離心,又不會?暴露自己,這才是崔珌的目的。
榮貴妃點(diǎn)頭?,崔珌愿意說這些,顯然?是已?經(jīng)將?她當(dāng)自己人了,加之他是趙琰老師,又是崔嫵兄長,以后是板上釘釘?shù)牧觞h,貴妃愿意倚重他。
“原來如此,真是委屈先生了!
“娘娘言重!
等崔珌?zhàn)吆,宮殿中的人也被驅(qū)散。
榮貴妃重新回到偏殿,趙琰還在面墻跪著,聽到聲音,轉(zhuǎn)過來的臉雙眼泛紅。
她拉趙琰坐下,拿帕子給他擦臉:“讓崔二娘子做你姐姐不好嗎?阿娘記得你很喜歡她!
“不好!我不要什么姐姐!”
趙琰無?法接受自己不是阿娘唯一的孩子,更不愿意相信阿娘除了阿爹之外還跟別的男人有過孩子。
若崔嫵與自己的阿娘沒有關(guān)系,趙琰賞識她,可以把?她當(dāng)朋友,但她成了親姐姐,一切都變了。
“你在生誰的氣?若說先來后到,是她先來,阿娘丟了她二十年,她還未曾生你的氣,更不愿意同我相認(rèn),趙琰,你有什么可生氣的?”
趙琰掐著掌心不說話。
榮貴妃捧著他的臉,緊緊盯著他:“聽著,你再過幾日就十三?了,我后半輩子原本是該死的,是為了你我才活下來,我們母子在京中除了你父王無?依無?靠,若是連你也給我離心,那我們還拼什么?不如我直接跟你爹請封,讓你到封地上過一輩子就是了!”
可是那樣他不就一輩子都和阿娘分離?
“我……我就是想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你和阿爹好好的,我們也好好的。”他只在乎自己的家是好好的,不在乎別人。
“沒有什么會?一直不變,我同你阿爹更不是什么恩愛夫妻,琰兒,你從前過得太好,這些事其實你早該懂的。”
趙琰不想這樣,更加激動?:“為什么?我為什么一定?有姐姐!我不需要!”
榮貴妃退了一步:“沒人要逼你認(rèn),你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對她多些關(guān)懷保護(hù)就是,一切都是原樣,琰兒,你既然?想我們?nèi)以谝黄,就不要再任性,好好照為娘說的做!
“崔嫵不但是你姐姐,我的女兒,她更是助你拉攏謝家的助力,你不要再感情用事!
崔嫵現(xiàn)在還不愿意認(rèn)她,榮貴妃擔(dān)心謝家的想法,也還不打算將?她的身份公之于眾,她在等一個最好的時機(jī)。
“娘娘說的我都會?照做,可是你只有我一個孩子,不行嗎?”趙琰求她。
榮貴妃定?定?地看著他,不回答。
趙琰年紀(jì)尚小,等不到滿意的答復(fù),低著頭?不肯說話,無?意間看到腰間的寶玉,他狠狠扯了下來砸在地上:“反正我就是不要姐姐!”
榮貴妃已?不想再勸:“所有后果本宮都同你說過了,以后你想做什么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趙琰,不要讓我失望!
她毫不留情地離開。
趙琰坐在珠寶滾落的宮室之中,呆呆望著殿門。
—
沒幾日就到了趙琰的生辰,慶壽殿里,宮女端上一個托盤,說道:“娘娘,二娘子送來了給六大王的壽禮!
榮貴妃抬起了頭?,看到托盤之中有金線混雜著彩線織的一個小小的、圓圓的網(wǎng)兜,裹在里頭?的是一顆火彩璀璨的水晶魚兒,下邊流蘇綴著小顆珍珠,瞧著新奇又好看。
“這是什么?”貴妃拿在手里看。
“聽謝府的侍女說是二娘子親手編的,說是二娘子途經(jīng)京東東路一個叫節(jié)郡的地方,當(dāng)?shù)氐牧?xí)俗就是用彩線和寶石編織成這樣的吊墜,祈佑長壽安康,這是二娘子親手編的,快馬讓人送了回來,為六大王賀壽。”
“寓意倒是不錯,她有心了!
榮貴妃總算有幾分欣慰,看來女兒并非狠心之人,她定?然?是有動?搖的。
不過,一個親手編織的壽禮還不夠打動?她的兒子……
榮貴妃敲著手指,吩咐道:“去?取筆墨來!
也多虧了趙琰什么事都愿意和她說,榮貴妃對二人相處甚是了解,斟酌片刻,落筆一氣呵成,又想起連日的雨水,又往上頭?拍了點(diǎn)水,靜靜等著水干、揉皺,面前很快出現(xiàn)一封像是千里之外長途跋涉送來的信。
“連同壽禮一起送到琰兒手上去?!
“是。”
趙琰的壽宴設(shè)在后苑御湖邊上。
該是值得慶賀的日子,壽星卻不見?半分喜色,獨(dú)自坐在宴席上,連上前敬酒祝壽的人都懶得理會?。
崔珌看到他的反應(yīng),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直到皇帝來了,趙琰才露出了一絲笑?意。
“你這幾日荒唐,”官家板著臉,“不過今日就不罵你了,今日就好好過生辰,長大一歲,要懂事些,別讓你阿娘操心!
他扁起嘴:“娘娘也讓我懂事,阿爹也讓我懂事,我可以不懂事嗎?”
“都十三?歲了,還同個小孩子一樣,你不懂事,往后讓你阿娘依靠誰啊?”
趙琰悶頭?抱住他:“阿爹,我想你和阿娘陪著我一輩子,不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不然?人家怎么稱一句‘萬歲萬歲萬萬歲’呢!
“那我就一輩子十三?歲就好了……”
“多大的孩子了,真是一點(diǎn)沒出息啊!
就連責(zé)備的話,官家也是笑?著說的。
下首的趙琨看著他們父子和樂,臉上陪出的笑?也逐漸變得勉強(qiáng),喝了幾杯酒,托言太子妃要人陪伴,回了東宮。
官家也待一會?兒就走了,趙琰又恢復(fù)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六大王,有宮外來的賀信同生辰禮!
趙琰百無?聊賴問道:“誰送的?”
小黃門看著信面,念道:“是謝司使送來的,還有司使夫人……”
話沒說完托盤上就空了。
趙琰是帶著氣撕開信,連信紙都扯破了,不得不拼在一起念,才看了幾句,他就扭頭?跑到寢殿中去?,不讓人進(jìn)?來。
到了安靜無?人的地方,那封信被重新拼合在了一起:
“琰哥兒,展信佳,京城雨水可如京東路一般多?諒我遠(yuǎn)在千里,只能借月華遙祝你的生辰,不過皇子壽宴高朋滿座、鼓樂交鳴,這封信大抵是悄然?無?聲的,既無?人得見?,便算作是我的自言自語。
城東那兩日仍舊歷歷在目,當(dāng)時與你投契,喊你‘琰哥兒’,所言句句出自真心的,只是未曾想到一語成讖,命運(yùn)弄人。
想來你也知道我的身世了,我雖然?打小就是個沒有阿娘的人,阿爹也不知道去?哪兒,不過幸好上天仍舊眷顧的,如今我人生也算圓滿,衣食無?憂,所以更不想壞你的圓滿。
你我不會?是姐弟,一輩子也不會?是。
這句話寫?來真是遺憾,若你我的關(guān)聯(lián)止于逃亡的那兩日,大概也能情同姐弟,可惜多了一步,難免生了芥蒂。
這大概就是世人說的有緣無?分,所以人生不妨灑脫些,珍惜眼前,就如珍惜山林那一日升起的溫暖晨光。
不過即便無?緣,我仍舊不想你難過,聽著你喊阿娘,看著你有那些我那未曾擁有過的一切,我不是嫉妒,而是慶幸。
世上少我一個顛沛之人,就多一個幸福圓滿之人,何況那個人還是你。
若你真的介懷我的身份,你我就此退回陌路也行,往后若還有緣再見?,一笑?而過便算是善果。
這份壽禮,是我送你的第一份,可能也是最后一份了,雖然?比之宮城里
的寶貝多有不及,卻是我親手編的,借著節(jié)郡習(xí)俗里的一份好寓意,盼你人生長樂安康。崔嫵!
趙琰拿著“崔嫵”寫?的信,還有面前的禮物,再也止不住情緒,縮在角落里悄悄擦著眼淚。
榮貴妃走進(jìn)?來時,看著他顫動?的背脊,放下心來。
“莫打擾他。”說完就回了慶壽殿。
第064章 比價
崔嫵壓根不?記得趙琰過?生辰的事了, 就算知道也只會?翻個白眼。
自己這泥一身水一身地?趕路,他倒好是吃好喝好壽禮收好。
至于?所謂的壽禮,是她提前?取信吩咐楓紅準(zhǔn)備的, 那珠子根本不?是她編的,不?過?寓意倒是讓她編了好久。
崔嫵無意去揣測趙琰收到禮物的心情如何,畢竟皇宮再?富麗堂皇,燈火通明?,也無一絲光亮能照到偏鄉(xiāng)僻壤的春安縣。
一行人終于?回到了縣衙, 衙門頭也不?高?,不?到兩進(jìn)的地?方, 前?面是辦公判案的大堂, 后頭就是周岷住的院子。
牢獄則在縣衙隔壁,衙差馬夫仵作?都?住在那邊。
小院子已經(jīng)收拾好,周岷將自己住的主臥騰了出來,他住到了偏房去。
進(jìn)去就是四四方方一個院子,夫妻倆在周岷領(lǐng)路下進(jìn)了主臥,崔嫵一路上都?在暗暗打量著周岷。
“寒舍簡陋, 提舉權(quán)且略作?歇腳之地?!
謝宥道:“是我等打擾了!
“周縣令成親了?”崔嫵突然問道。
周岷躬底的身子頓了一下,道:“并未。”
“這樣啊……”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多?問。
周岷退出去,崔嫵習(xí)慣地?環(huán)顧一圈屋子, 屋子里很干凈, 陳設(shè)簡單,而且不?是在他們來時特意收拾的, 而是屋子原主人就很愛干凈。
床鋪已經(jīng)被妙青換過?一遍, 天色不?早了,夫妻倆沐浴過?之后睡下, 各間屋子都?熄了燈。
這一路不?是住驛館就是露宿野外?,還是第一次在衙門里借宿,崔嫵睜著眼睛想晉丑的事。
那周岷就是他要報恩的人嗎?
他要報什么恩呢?二人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晉丑真就安分在這兒當(dāng)主簿了?
“睡吧。”后腦勺覆上一只手。
睡?哪有那么簡單。
“阿宥——”
崔嫵閉眼撅起了嘴,暗示得很明?顯。
謝宥要她在人前?端莊自持,崔嫵聽從了,但睡前?總得整點(diǎn)小把戲。
“嗯?”她悄悄睜開一只眼,謝宥還沒動?。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她悄悄仰起脖子,湊近他柔潤蜜色的唇,就在崔嫵以為要得逞的時候,被謝宥的大掌包住了整張臉。
“睡覺!
“好嘛……”崔嫵不?服氣,在他后腰翹滾的地?兒很實在地?抓了一把。
謝宥眉梢高?抬,顯然是驚到了,輕掐著她下巴:“你?這個……”
崔嫵“強(qiáng)吻”他響亮的一口?,息事寧人道:“睡覺睡覺,走了那么久的路,我都?累死了。”
努力維持的冷淡面孔被打破,謝宥對她真是束手無策,睜了半晌的眼,無奈睡下。
第二日雨小了一點(diǎn),謝宥帶著人去視察被山石掩埋的路。
崔嫵抱著手臂在屋檐下,仰頭跟老天爺生悶氣。
她很討厭下雨天,更討厭這樣四四方方的天空,雨絲落下像無數(shù)的絲線,要扯住她的手腳,把她扯回小時候去,扯回對一切最無能的時候。
于?是謝宥出門,她堅持要跟著去,撐著一把油紙傘,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提籃里還挎著吃食。
從官們有和謝宥相熟的,開玩笑道:“夫人也太黏著提舉了,莫說從京城跟出來,這是走開一會?兒都?不?行。”
謝宥道:“不?過?是衙門無聊,莫開她玩笑!
“是是,女子都?是面皮薄!
到了一處稍高?的坡地?,謝宥就不?讓崔嫵再?走了:“前?面就是被掩埋的官道,不?大安全,你?在這兒等著!
崔嫵乖乖應(yīng)了:“你?小心些!
謝宥下了山坡,她如孤立的,遙望被落石覆蓋的官道,看起來危險不?小。
“成親了果?然不?一樣,冷不?丁一瞧我還真以為是位大家閨秀呢。”
晉丑出現(xiàn)在她身后。
崔嫵回頭,抱臂笑道:“我原本就是位大家閨秀,只是你?不?配見著這面。”
“牙尖嘴利,干站著做什么,直接去把官道刨開啊。”
“比不?得你?,首鼠兩端,昨天還吃土匪飯,今日就能到官門里討食兒!
“提舉娘子這話是在說自己吧。”
妙青暗道又來了又來了,連斗嘴都?要分個勝負(fù)。
“我是莊家,當(dāng)然通吃,”崔嫵拔出短刃,偏頭看向晉丑,“既然碰巧遇到,咱們就說說正事吧!
“哦,提舉娘子有什么正事要吩咐鄙下?”
“漆云寨想進(jìn)容易,想離開就沒那么簡單了,你?知道得太多?,就這么跑了難保不?生大麻煩,若是受得住三刀六洞之刑還能活著,漆云寨才算是徹底放過?了你?。”
她的聲音既輕且柔:“我是受命來行刑的,咱們朋友一場,你?說吧,先挖肝還是先挖肺呢?”
晉丑淡定道:“你?要這樣,我就要告訴那位謝提舉你土匪女兒的身份了!
短刃被重新插回了刀鞘里,崔嫵笑得親和:“死性兒,你?我之間的還說這個,都?是從小一起長大,我當(dāng)你?一輩子是朋友,玩笑罷了!
晉丑拱手:“娘子抬舉在下了!
兩個人一見面就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至此終于?消停一會?兒了。
崔嫵看看他,又看向在謝宥身后回話的周岷:“看來你?找到自己要做的事了。”
“無所謂想不?想做,一時一個念頭罷了!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嗎?”說到這事,她又換了一副嘴臉。
“嗯?”
“祝寅是這么說的。”
“他說了什么?”
崔嫵低聲說在他耳邊說出來,晉丑聽得眉毛都?要飛出臉去。
“是不?是真的?”她手肘撞了晉丑一把,“不?過?你?小子是本身就……還被漆云寨折磨成變態(tài)了?”
晉丑恢復(fù)調(diào)笑的神情,賣起關(guān)子:“你?覺得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覺得是假的就是假的!
崔嫵滿臉嫌棄:“跟你?說話就是沒勁兒!
“沒勁就不?說!
兩個人一齊遙望著坡下,謝宥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一眼就能看到,他們在遠(yuǎn)離山崖的一側(cè),不?會?有落石砸頭的風(fēng)險。
“昨晚你?也看到了吧,我官人!彼孟掳椭噶酥。
“看到了,儀表不?凡,天人之姿,平日里不?少招惹年輕娘子的芳心吧。”
“是有些麻煩,不?過?這就跟金子銀子一樣,不?招人的我也不?會?喜歡!
晉丑看著遠(yuǎn)處的人影,似笑非笑:“來日你?會?為了更好的東西放棄他……甚至殺了他嗎?”
崔嫵一掃輕松的神情,問道:“什么好東西?”
“不?知道,勉強(qiáng)算比謝宥貴重的東西吧!
“我不?能全都?要嗎?”
“怕是不?能。”
“那就到時候再?說吧,如今我看他樣樣都?好,來日就說不?準(zhǔn)了,若你?提的東西能打動?我的心,沒準(zhǔn)我會?舍棄他。”
當(dāng)著晉丑的面,崔嫵倒是沒說假話。
她衡量一切東西,謝宥的分量確實在增加,不?止因為崔嫵喜歡他,也因為他沒有觸及過?崔嫵最在乎的利益,甚至是能帶給她名?利的人,那份世俗認(rèn)可的名?利讓她的地?位超過?這世間絕大多?數(shù)人。
“那你?覺得,有什么夠你?放棄他?”
“他可是整個季梁城里最俊俏的郎君,出得廳堂下得廚房,溫柔體貼,對我尤其容易心軟……”崔嫵點(diǎn)著手指頭細(xì)數(shù)謝宥的好處,“除了金銀珠寶,能有什么是比他好的呢?不?過?世間的金銀珠寶又占不?完……”
她六親緣薄,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好日子,數(shù)來數(shù)去,也就謝宥能給他。
“你?這是夸提舉相公,還是想沽個好價?”
“不?沖突嘛!
還是一樣沒心肝,晉丑嘴角抽搐,“不?過?這么好的郎君,你?降得住嗎?”
“我怎么降不?住,我是誰,一個宰輔之子而已,還不?是手到擒來!
妙青忍不?住說道:“娘子最近就被
郎君降住了。”
“哈哈——”晉丑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
崔嫵攥緊拳頭:“妙青!”
他的笑聲引得上坡的謝宥注目,周岷亦跟在他身后。
一看到謝宥,崔嫵立刻收斂起惱意,朝自家官人迎上去,“官人,瞧著情況如何?”
端莊得挑不?出一絲錯處,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卻也讓謝宥的心沉悶得像天上散不?開的烏云。
方才她與這縣衙主簿談得投興,謝宥在坡下都?能看到,一到自己面前?那股輕松就消失了,跟戴了張面具一般。
可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娘子嗎?
其實不?是。
他想要的是調(diào)轉(zhuǎn)過?來,阿嫵在他面前?溫柔、耍賴、撒嬌、潑辣……都?可以,那張面具該在外?人面前?擺出來。
謝宥不?蠢,他騙不?了自己多?久。
“你?們認(rèn)識?”他問。
崔嫵搖頭:“只是問了些春安縣的風(fēng)土民情,晉主簿言談風(fēng)趣,見多?識廣,才聊得起興。”
晉丑心中對崔嫵的變臉嘖嘖稱奇,準(zhǔn)備走人:“提舉若無吩咐,下官先告退了!
“你?留下,本官有些事要問你?。”
“是!
被崔嫵的夫君盯上,晉丑笑顏都?淡了些。
謝宥牽起娘子的手:“這雨一直不?停,官道這邊一時半會?探察不?完,你?先回去吧!
他醋了。
崔嫵抿著唇笑:“可我聽主簿說怕是還要有落石,官人要不?也回去吧,等雨停了再?來?”
謝宥搖頭:“咱們該盡早趕路,若此道不?通,就要轉(zhuǎn)道別的地?方去!
若是清理落石的時間太長,那就不?值當(dāng)?shù)R時間,他們轉(zhuǎn)道,讓縣衙和當(dāng)?shù)?百姓慢慢清理就是。
“情況如何?”
“不?好說。”
崔嫵幫不?上什么忙,將吃食留下,“官人記得吃飯,別餓著。”
“好!
謝宥將提籃塞到晉丑手里:的“二位不?用客氣,一起吃吧。”
周岷和晉丑被迫在原地?“坐牢”,陪著謝宥在風(fēng)雨里吃炊餅。
“晉主簿是何時來的春安縣?”謝宥問。
“三個多?月前?!
“周縣令提拔的?”
“是!
“那周縣令呢?”
“下官已任春安縣縣令一年有余。”
“一年有余……不?少了,對了,晉主簿身手如何?”
晉丑想要抱緊自己,怎么,同你?娘子說兩句話就要跟我比畫拳腳?
謝宥只是看向落石滾落的懸崖,說道,“主簿可愿隨我上山崖看看?”
原來是上山崖啊。
晉丑松了一口?氣:“山崖雖不?算高?,但連日大雨土質(zhì)疏松,還請?zhí)崤e莫要涉險,下官手腳麻利,一個人上去就是!
“不?必,本官親眼見到,才好有判斷!
晉丑周岷二人對視一眼,周岷道:“下官也陪提舉一起上去吧!
“好啊!
—
回去的路上,崔嫵問道:“妙青,你?覺得晉丑怎么樣?”
“啊,我嗎?”妙青嚼著炊餅,被問得有些措手不?及。
“對啊!
“娘子,奴婢還不?想嫁人,奴婢想一輩子陪著您,是晉丑跟您說要來問奴婢……”
崔嫵一拍額頭,她倒忘了這茬。
她真該帶楓紅出來,妙青這個丫頭一見到晉丑腦子就不?清醒。
“誰問你?這個啊,我問你?覺得晉丑現(xiàn)在還是不?是我們的人?”
“啊?”妙青有點(diǎn)失望,又疑惑:“他不?是咱們的人還能是誰的人?”
崔嫵拍拍她:“罷了,你?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多?吃炊餅。”
妙青撓撓頭,她怎么一句也聽不?明?白。
崔嫵卻對晉丑一點(diǎn)放松不?得。
祝寅可是說了,晉丑已經(jīng)離寨,他心里怎么想的,目的是什么,誰也不?知道。
這個人流云一般,加入漆云寨是隨性而為,離開也是,對誰都?沒有忠心可言。
崔嫵此刻對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可晉丑有一句話卻讓她耿耿于?懷,殺了謝宥……
她會?因為什么允許別人殺了謝宥呢?
謝宥是她心中所愛,更從未對不?住她,若是別人殺了他,崔嫵會?像為阿娘報仇一樣,將之手刃。
所以晉丑口?中好東西究竟是什么呢……
第065章 心系
崔嫵不喜歡待在那四方小院里, 走到平日審案的公堂那邊去。
下著雨,縣令不在,春安縣衙也格外清閑。
崔嫵在公堂下閑步, 從?左邊的石磚數(shù)到右邊,經(jīng)過“肅靜”“回避”的牌子,時間一點(diǎn)一滴走過,她逐漸有些百無聊賴,搬了一把搖椅, 翻看起了《春安縣志》。
天漸漸黑下來,妙青在旁掌燈。
“要?是天黑了官人還不回來, 我就該去送飯了!彼斓。
妙青道:“奴婢去廚房催一下飯吧!
崔嫵點(diǎn)點(diǎn)頭, 妙青去了后廚,偌大?的衙門里只剩她一個人。
這?時幾聲?雜亂急促的腳步聲?從?衙門外傳來,崔嫵還以為是官人回來了,伸長了脖子去看。
然而跑進(jìn)來卻是四個頭戴儒巾、穿著白細(xì)布裁制的斕衫的年輕學(xué)子。
四人見到堂中觀雨的崔嫵,腳步都頓住了。
春安縣不大?,若說有這?樣的美人, 該是口口相傳,人人都認(rèn)識的,可這?人驟然出現(xiàn)在縣衙之中,誰也沒見過, 更沒聽說過, 不過瞧她氣定神閑,大?概不是什么尋常身份。
隔著雨簾相望, 美人疊腿坐在搖椅上, 膝上攤著一本書?,婉約清麗得如一闋詞。
許僅還退出去看了一眼, 怕自己是無意闖進(jìn)了什么富貴門庭之中。
四個學(xué)子也有些尷尬,其中一臉花瘡的學(xué)子拱手道:“勞駕問,周縣令可在?”
“不在!
回話里夾雜著雨絲的清冷。
“那我等借地避雨……”
“隨意!贝迡骋姴皇亲约盒闹兴钪,并未多?加理?會,讓他?們?自便,低頭照舊看自己的書?。
四人擠在廊下,和崔嫵保持了一段距離。
他?們?都是縣學(xué)里的學(xué)生?,今日是歸家的日子,但是住在春安縣以東的幾個人歸家的路被山石埋了,縣學(xué)又關(guān)了門,他?們?只能來衙門避避雨。
周岷和善愛民,又和縣學(xué)學(xué)正交好,他?們?四人才?敢到這?兒來,順道打聽一下東邊的路什么時候能通,若是不能歸家,在此?借宿一宿就更加不錯了。
四名學(xué)子中矮胖的叫許僅,瘦高的蔡師齊,一臉花瘡的叫劉彥,最衣冠楚楚那個叫安守辰。
那花臉的劉彥看到崔嫵垂目翻書?,按捺下驚艷之色,他?在春安縣將近二十年,從?未見過這?么美麗的女子。
秉著好心,他?提醒道:“這?位娘子,那是風(fēng)口,若是吹久了是會著涼的。”
崔嫵不得不從?書?里抬起頭,有禮道:“多?謝提醒!
見與的美人搭上話了,劉彥更加意動?:“娘子也是愛書?之人?定是一位才?女吧!
崔嫵頭也沒抬:“打發(fā)時間而已。”
“這?書?可不是尋常女子愛看的東西,娘子勿要?妄自菲薄!
見她不再答話,他?又說:“連日秋雨不斷,不如讓小生?來考考娘子,看娘子能接上幾句‘水’字頭尾相連的詩來?”
劉彥自問這?一席話說得極有水準(zhǔn),既贊揚(yáng)了她又找到了機(jī)會展露一番文采。
若她與周縣令真有關(guān)系,自己這?句話只在切磋詩詞,進(jìn)退有度,算不得調(diào)戲。
崔嫵“啪”地將書?合上,終于不耐煩了:“還是我先考考你吧!
“哦,娘子請說。”
“你猜人死?的時候還能不能聽到聲?音?”
“這?……”劉彥抽動?嘴角,“我也不是仵作,更未死?過,怎么會知道?”
崔嫵只差翻個白眼了:“我還道你這?讀書?人博聞強(qiáng)識,原來離了酸腐
詩文那一套,就什么也不會了。”
劉彥一股氣沖到喉頭:“仵作是腌臜之職,我等讀圣賢書?者,豈可沾惹污穢,你拿這?個考我,這?是侮辱讀書?人!”
二人的爭執(zhí)引來了其他?三人的注目。
崔嫵不是愿意嘴上吃虧的人:“侮辱?我家官人十八歲就是進(jìn)士,外任通判,心氣瞧著也沒你那么高,你這?樣的少說二十七八了,還在這?兒賣弄酸詩,活著才?是侮辱了讀書?人!”
探花是進(jìn)士及第,那也算進(jìn)士出身!
蔡師齊好笑道:“就是我們?這?孔孟之鄉(xiāng),一縣三年也難出一個進(jìn)士,你官人是進(jìn)士?我看你連什么是進(jìn)士、什么是秀才?都不知道吧。”
“我怎么不知道,有家難回、借瓦躲雨的是窮酸秀才?,眼前不就四個嘛!贝迡骋粴獍阉膫人一起罵了。
矮胖的許僅不服:“你這?小娘子好刁鉆的口舌,我們?好心讓你莫吹風(fēng),請教?幾句,難道錯了不成?”
崔嫵連眼皮都懶得撩:“管好你們?自己,少賣弄到我面前來!”
妙青提著食盒出來了,看到衙門里突然多出的人,趕緊擋在崔嫵面前,喝問道:“你們?是誰,想?干什么?”
劉彥自問占理?,說道:“我們不過在此避雨的讀書人,好心提醒你家娘子,誰知她竟惡言相語,周縣令勤政愛民,你們就算是縣令親眷,也不該如此?盛氣凌人,辱沒了縣令官聲?!”
崔嫵將妙青拉到身后,慢慢說道:“我就是辱沒了,你們?又待如何?”
妙青知道娘子不想搬出身份,要?在嘴上取勝,也不出聲?。
“你——”
劉彥也被拉住,拉著他?的人是安守辰:“是我等失禮,劉兄年輕莽撞,還望娘子莫要?見怪!
他?還穩(wěn)重些,不想?在衙門生?事,這?位瞧著像縣令的客人,更不該得罪。
高瘦的蔡師齊也勸:“劉兄,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和女人吵嘴,贏了也不光彩!”
“哼,我今日便不與你計較!
崔嫵看著出言不遜的蔡師齊,冷冷地吐出幾個字:“百無一用,獐頭鼠目!
這?下連蔡師齊也怒了:“你——”
“好了好了……”
又是幾番來回,劉彥和蔡師齊被拉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吵不起來。
崔嫵懶得待著這?兒,將書?放下就要?回屋去。
安守辰嘆了一口氣:“雨這?么大?縣令還不回來,會不會出什么事了?”
是啊……
崔嫵站定了腳步,她有些不好的猜測。
按說天黑那么久了,官道上什么也看不見,算算時間,阿宥他?們?也該回來了,怎么不回來也不派人回來給個口信呢?
要?是晉丑的話不是一個玩笑……
“我得去看看!彼蝗徽f。
“去哪兒?”
“官人這?么晚還沒回來,怕不是是遇到危險了。”
晉丑難道真的敢動?手,他?為的什么?
“要?是真有危險,娘子您去也幫不上什么忙,反而會牽累自身。”
“我要?去!”
要?是下手的是晉丑,她或許可以阻止。
妙青趕緊說:“外頭那么大?的雨,娘子站這?兒稍等,奴婢去取蓑衣!”
說著就往后院跑。
“怕是來不及!贝迡车鹊貌话,徑直朝大?門去。
四個書?生?就這?么看著崔嫵路過他?們?,要?跑進(jìn)雨夜里去。
不快點(diǎn)親眼見到謝宥平安無事,她無法安心。
崔嫵冒雨沖出了門,可還未沖進(jìn)夜色之中,就撞到了一個人。
“唉喲——”
她悶頭就撞到了一個人,抬頭看是個壯漢,帶著一股濃重的酒氣。
壯漢耳寬面闊,一件短打,不知道是太胖了還是衣料沒裁夠裹不住,剩個肚皮敞了出來。
這?人叫孫拱,是街面上殺豬的,給衙門后廚送肉來,剛和后廚伙夫喝了點(diǎn)新釀桂花酒,出來看見雨大?,就想?等避一避雨再回去,沒想?到一個貌比春花的小娘子就撞進(jìn)了懷里來。
孫拱也不見怪,瞇著眼睛問道:“你是縣令娘子?”
畢竟周縣令還沒娶親,這?說不得就是他?未過門的娘子呢。
崔嫵退了兩步站定:“我是司使娘子!
“哈哈哈哈哈哈——”壯漢撫著肚皮大?笑,“你知道司使是什么意思嗎?”
這?鳥不拉屎的現(xiàn)成連個府官都不會來,怎么可能來一個紫袍大?官呢,還靜悄悄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一個司使的娘子,該奴仆成群地住在深宅大?院里的,更不可能單獨(dú)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聽到笑聲?,旁邊避雨的四個學(xué)子都探頭看了出來。
他?們?聽到“司使”二字,也覺得崔嫵是腦子壞掉了。
劉彥搖頭晃腦道:“這?娘子怎么看都不像嫌犯,該是精怪所化的美人,勾引縣衙中人,吸干了人精氣,現(xiàn)在要?跑回山里去了。”
其他?人被他?的話震住,再看看她夜色里雪白如琢的臉,仔細(xì)想?想?……確實不像活人,他?們?久居春安縣,這?雨夜哪能跑出一個他?們?都不認(rèn)識的漂亮女子,還詭異地要?跑進(jìn)大?雨里去呢。
孫拱還在說話:“小娘子,我又不曾調(diào)戲你,實在不必把身份報得如此?唬人。”
崔嫵丟下一句:“不想?死?,你只管松手!
要?怪只怪謝宥只是在此?地暫時停留,并未讓周岷大?張旗鼓宣揚(yáng)。
她趕著去謝宥身邊,懶得與此?人分辯,然而等她再次沖進(jìn)雨里的時候,又被那壯漢拉住。
“松手!”
“好吧好吧,司使娘子,這?么晚了你跑出去干什么?”
“不關(guān)你的事,松手!”崔嫵用力要?抽出手。
奈何壯漢是殺豬的,力氣大?出崔嫵許多?:“你不會是被縣令抓回來的嫌犯,想?趁衙門沒人逃出去吧?還哄騙我們?是什么司使娘子!
崔嫵的眼神已經(jīng)冰冷下來,“你想?死?嗎?”
孫拱笑道:“你也不須著急,這?么大?的雨哪兒也去不得,還是等縣令回來,弄清你身份再說吧!
他?未必覬覦崔嫵的美色,就是酒勁兒上來了,喜歡為難一下年輕娘子,找借口壞她們?的事,看到她們?跳腳著急的樣子,就格外愉悅。
“松手!”崔嫵再又說了一遍。
孫拱一動?不動?,睜著醉眼在那笑,好像再說你能把我怎么樣。
崔嫵袖子里滑出一柄刀來,直接砍上了孫拱的手。
深深的刀口出現(xiàn)在屠戶手上,誰都沒想?到這?個瞧著柔柔弱弱的娘子真的
“你敢砍我!”
崔嫵被推到了屋檐外,摔到了雨水之中。
“娘子,娘子——”
妙青在衙門里看不到崔嫵,追了出來。
“你干什么!滾開,腦袋不要?了?”妙青把蓑衣往孫拱身上一砸。
第066章 死人
雨幕外傳出了腳步聲, 一個人影走出,出現(xiàn)?在衙門的燈籠底下,披著寬大的蓑衣, 顯得身形更加高大偉岸。
雨中,來人的蓑衣不斷地往下淌水,不等妙青過來扶,已經(jīng)彎腰將崔嫵抱了起來。
“怎么不回屋等我??”
“官人!”
崔嫵見謝宥,終于?安心, 但隨即又?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才發(fā)覺他?的蓑衣也有些破爛。
“發(fā)生什么事了?”
崔嫵翻來覆去?查看, 見他?沒有受傷, 才松了一口氣。
謝宥看到她著緊的動作,眼底柔光靜照:“一點(diǎn)小事,不用擔(dān)心!
抱著她的走進(jìn)衙門,環(huán)顧一圈多出的人,問道:“這些人是誰?”
他?身上蓑衣未卸,正不停往下滴水, 靴子衣角到處都是泥漿,很快在腳下濕漉漉聚成一塊濕地。
崔嫵指著孫拱道:“我?瞧你那么晚不回來,還以為你出事了,正想跑去?找你, 就被這個人拉住了!”
“這個醉鬼碰了你?”謝宥銳利的眼神捕捉到她手上的瘀痕, 他?還把阿嫵推到了地上。
“他?疑心我?是逃犯,抓著我?的手不讓我?走, 我?就砍了他?。”
“砍得很好。”謝宥嘉許道。
崔嫵聽著夸贊, 平白臉紅了一下。
孫拱還醉醺醺,但也知道給女人撐腰的人來了, 把手往前一伸:“你婆娘把我?手割傷了,你說?該怎么辦吧?要是不給個交代,咱們等縣令回來,當(dāng)場升堂!”
劉彥一看到謝宥的形容,安下心來,這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什么司使。
一身破爛的蓑衣,平白一個人從雨夜里跑進(jìn)屋來,身后?也沒跟個人,哪里有官老爺?shù)臍馀桑褪撬?們春安縣的縣令也不至于?這么沒有派頭?。
“這就是你嘴里的進(jìn)士,別是來衙門涂墻的吧?”他?譏諷道。
“哈哈哈哈哈!”只有許僅在跟著笑?。
“等等,血——”
蔡師齊指著謝宥站著的地方。
蓑衣滴露的雨水中,混雜著猩紅的血,一柄錚寒的長劍在蓑衣之?下只露出劍尖,沒被雨水洗凈,滴落的血猶是朱紅色。
可到底多少的血,才能一路走過來還洗不干凈呢?
二?人的笑?聲漸低,神情變成了勉強(qiáng)。
這怕不是進(jìn)士也不是司使,是個殺人犯吧!
孫拱醉了但沒瘋了,伸出去?的手默默就收了回去?,退到了學(xué)?子們身后?去?,不敢直面這么邪門的人物?。
崔嫵委屈低聲道:“我?說?了我?是司使夫人,他?們不信,還欺負(fù)我?……”
安慰的手掌撫上她的后?腦勺。
這時跟在后?面的元瀚也回來了,郎君趕著回來,他?肩上又?扛著一具尸體,才落后?了一程。
邁進(jìn)衙門之?后?他?直接把尸體丟到了地上去?,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地,從官、護(hù)衛(wèi)、衙差全部?回來了,不斷有尸體竟被人搬了進(jìn)來。
很快尸體堆滿了衙門前堂,孫拱嚇得直翻白眼,他?就是殺豬,也沒一次殺過那么多頭?,何況是人尸,其他?人比他?好不到哪兒去?,都快縮出側(cè)門去?了。
崔嫵為表害怕,更加縮進(jìn)謝宥懷里,小聲讓官人護(hù)著她。
周岷被晉丑扶著走進(jìn)來,臉被雨水沖刷得蒼白。
許僅腦子轉(zhuǎn)得慢,求救一般喊道:“縣令!周縣令,這個人他?……”
“這廝怕不是殺了人,周縣令,快派人把他?抓起來!”醉酒的孫拱更沖動些。
周岷淋了大半日的雨,有些氣力不繼,被這些有眼無珠的人氣得更甚:“不可無禮!這位是官家委命巡鹽的度支司使、提舉鹽茶公事謝大相公!”
巡鹽……度支司使?
這不是妥妥的天子心腹近臣,連知州見到也得畢恭畢敬的大人物?嗎?
謝宥的名頭?一壓下來,幾個人面色立刻變得比地上的尸首還白。
這提舉殺了這么些人,想也知道手段酷烈的主,他?們剛剛還對?提舉娘子不敬,他?不會把他?們的頭?砍了吧?
幾個人除了安守辰還算冷靜,其余幾個都在跪地求饒,自陳沒有壞心,只是為了崔嫵的安全,才不讓她跑出去?。
周岷沒理會他?們求情,說?道:“司使大人,那些殺手都在這兒了。”
“將對?娘子不敬那幾個關(guān)起來,明日再行發(fā)落。”謝宥現(xiàn)?在無暇拷問誰都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索性明日再問罪。
幾個人立刻被抓起來都捆在了柱子上,這下倒好,誰也不用回去?了。
元瀚還要查清楚這些殺手的來歷。
周岷命令衙差:“把這些血掃干凈,尸體都碼在這兒!
崔嫵已經(jīng)從謝宥懷中下來,陪著他?往后?院走,“阿宥,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這些是什么人?”
“遇上了刺客而已!
崔嫵眼睛斜向后?面,看向周岷身邊的晉丑,那眼神跟要?dú)⒘怂畈欢唷?br />
看他?有什么用,晉丑抱著手臂搓掉雞皮疙瘩,他?倒是想動手,但確實也輪到他?。
果然嫁了人,一心就會向著她夫君,讓人寒心。
謝宥上山崖時,他?與周岷確實想弄個小意外,讓他?受傷放棄上去?查看,沒想到動手之?前殺手就來了。
當(dāng)時天黑雨大,腳下泥土松軟,又?有殺手乍現(xiàn)?,不可謂不兇險。
不過方定嫵這嫁的到底是什么人,不是個文臣嗎,怎么像一尊殺神一樣?
也不知是誰派來的殺手,沒用到這個地步,竟然全都被謝宥殺了。
謝宥在崔嫵耳邊說?道:“大概是登州那些鹽官籌錢殺我?來了!
剛說?完,就感覺到崔嫵抓緊了他?的手。
“早說?這樁差事危險!
“不用怕,我?在,你就不會有事。”
她搖頭?:“幸好我?跟你來了。”
謝宥沒有問她為什么說?這句話,還有她砍傷孫拱也要跑出去?找自己,久積的情緒因為她在乎的舉動一點(diǎn)點(diǎn)被撫順。
“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他?輕聲問。
“那么晚了你都沒回來,也不派個人回來告訴我?,我?就怕你出事!
她很聰明,不過——
“下次先護(hù)好自己,你沒事,我?就沒事!
崔嫵也學(xué)?著他?不答話,扯到別的地方去?:“累了吧,后?廚的熱水已經(jīng)燒好了,你先回耳房將外衣脫下就可以洗澡。”
看到這么多殺手的尸體堆積在一起,想也知道那場面有多驚險,他?一定累了。
“好!
夫妻倆攜手回了后?院去?。
收拾干凈二?人就睡下了,那一場風(fēng)波倒沒有攪擾了二?人的心情。
只是天不遂人愿,到了半夜,元瀚就敲起了門:“郎君!出事了!”
各個屋子的燈次第亮起,眾人重新匯聚到了衙門大堂上,晉丑和?周岷也過來了,崔嫵站在謝宥身后?,額頭?磕著他?的背在睡覺。
死了一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要“考考”崔嫵的學(xué)?子劉彥。
死狀極為恐怖,襠部?全都是血,臉也糊滿了血,旁的地方還不清楚,整個人側(cè)曲著擺成了一頭?腳相連的樣子。
謝宥思忖起來。
死了還要侮辱尸體,兇手對?死者?應(yīng)該存在極大的恨意。
“你們一起被綁在這里,可看到兇手?”周岷是縣令,自然該他?來問案。
幾個人齊齊搖頭?。
蔡師齊說?道:“今晚沒有月光,那位相公清點(diǎn)完死士就走了,大堂的燈籠被風(fēng)吹熄了也沒有人管,我?們更不敢喧嘩打擾官爺,還是安兄說?想和?劉兄靠近一點(diǎn)取暖,才發(fā)現(xiàn)?劉兄不應(yīng)聲,巡夜的護(hù)衛(wèi)打著燈籠來察看我?們,才發(fā)現(xiàn)?了劉兄的尸首就離我?們不遠(yuǎn)……”
前堂堆積著尸體,血腥味本就不小,雨聲又?大,到處黑漆漆的,一具尸體安安靜靜出現(xiàn)?在大堂中央,誰都沒有發(fā)覺。
謝宥問:“你們睡著過嗎?”
“半夢半醒睡了一會兒!
幾個人因為崔嫵的事第二?日要受審,擔(dān)驚受怕睡不著,但扛不住夜深了,就迷迷糊糊就睡了一會兒,劉彥沒準(zhǔn)就那會兒死掉的。
周岷辦事嚴(yán)謹(jǐn),一個個問過去?,三個人的證詞都是一樣的,說?不清自己睡沒睡,大堂黑乎乎的,又?聽不清楚,睡不睡都差不多。
“是不是你?”劉彥的好友許僅還被捆著,他?義?字當(dāng)頭?,把矛頭?對?準(zhǔn)了崔嫵。
“當(dāng)時在堂中的人都聽到,你問他?知不知道人死的時候能不能聽到,結(jié)果劉兄現(xiàn)?在就死了!”
而且死狀這么詭異。
他?這么說?,所有人都看向謝宥的身后?。
她藏得那么緊,可見心虛。許僅指控完崔嫵,害怕地往后?縮了縮。
崔嫵睡得迷迷糊糊,但也聽到了,從謝宥背后?走了出來。
她整夜都在謝宥懷里,當(dāng)然不可能是她,而且切人家命根子……她才沒有這么變態(tài)的癖好。
晉丑則有些深以為然,她這些年養(yǎng)成什么奇怪的癖好也不奇怪。
謝宥當(dāng)然知道不可能是崔嫵,他?還不至于?睡到懷里的人偷溜出去?殺人都不知道的地步。
他?看向崔嫵,崔嫵雙手一攤,“我?要?dú)⒕妥尮偃颂嫖?殺了。”
她問劉彥那句只是隨口一問,又?不是真要給他?“答疑解惑”的意思。
“你們幾個離得最?近,為什么不可能是你們殺的?”
崔嫵看向和?劉彥綁在一根柱子上的安守辰。
安守辰總是慢悠悠的,被懷疑了也慢吞吞的:“我?們一直被綁著手,更沒有兇器,而且——”
“孫拱也不見了!
他?一提起,眾人才往天井下邊看去?。
公堂四角立著四根柱子,天井上面兩根,左
邊綁著劉彥安守辰、右邊綁著許僅蔡師齊,孫拱一個人則捆在下邊靠近尸體的地方,雨幕半遮眼簾。
如今安守辰三人還好好捆著,劉彥卻死了,孫拱則不見了人,天井下的柱子只剩了繩子散在那里。
“孫拱也不見了,會不會他?把劉彥殺了,然后?畏罪潛逃?”許僅說?道。
周岷說?道:“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你們四人一起綁著,劉彥死的時候沒有看到兇手嗎,殺人也該有動靜吧?”
這種死法,劉彥生前一定遭受了極大的痛苦和?掙扎,難道在他?身邊的安守辰一點(diǎn)都沒發(fā)覺嗎?
沒想到幾人都是搖頭?。
“那可能就是孫拱殺了人逃跑了?”許僅試探地問道。
謝宥問道:“孫拱和?劉彥有仇怨嗎?”
“應(yīng)該……沒有吧。”
至少他?們幾個人沒有聽說?。
晉丑說?道:“不管如何,劉彥的死因都得盡快查清楚。”
劉彥罪不至死,他?始終只是一個讀書人,出了人命案,還是要查清兇手的,畢竟周圍時刻潛藏著一個兇手的滋味,誰都不好受。
謝宥上前查探了一下尸體。
“尸體體溫尚在,血肉未完全僵死的,一個時辰之?內(nèi)死的都是有可能的,元瀚,去?搜查一下前后?所有出口,查看大門口有沒有腳印。”
今夜的雨一刻未停,若是從衙門外來的兇手,鞋子不可能不濕,側(cè)門都上了門閂,兇手要離開,不可能還能帶上門閂。
這種天氣要翻墻,腳踩過泥漿再踩墻,墻上很容易留下痕跡,就是要擦掉,那些青苔枯死結(jié)成的泥層也會留下印子。
正大門因為陳尸清掃過一遍,謝宥他?們進(jìn)屋時的腳印已經(jīng)沖刷過,若是沒有進(jìn)來的腳印,那很大可能是衙門里的人殺了他?。
“是。”
元瀚領(lǐng)著人打燈籠前后?瞧過了,說?道:“郎君,熄燈之?后?前門跟后?門都上了門閂,沒有打開過,側(cè)門有兩道腳印,應(yīng)該是有人進(jìn)來,想來沒有人出去?過,能翻過的圍墻也檢查過了,沒有痕跡,大門也上了門閂,沒有人出去?過。”
晉丑道:“有內(nèi)應(yīng)幫他?關(guān)門?”
崔嫵道:“也可能是殺了人,但還躲在這衙門里,孫拱沒跑出去?,那他?去?哪兒了?”
崔嫵問完這句,一群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感覺誰都有嫌疑。
謝宥一錘定音:“孫拱犯案難度不小,總歸先查出是誰,到時若在衙中,直接捉拿,若不在,直接發(fā)海捕文書就是了。”
這話說?得倒不錯。
周岷上前對?謝宥拱手道:“您是上使,途經(jīng)此地歇腳,卷入此事實在是下官的罪過,司使不如回去?繼續(xù)休息,下官定會查清此事!
“此案既然牽扯本官娘子,不如大家一起集思廣益吧,”謝宥頓了頓,“何況,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殺劉彥的可能的。”
崔嫵也想知道兇手到底是誰,她視線在周岷和?晉丑身上劃過,說?道:“人都在這兒了,到案子水落石出為止,大家互相看著,誰都不能離開大堂!
“這樣也好,”周岷道,“仵作就在隔壁監(jiān)牢旁矮房住著,請他?過來驗尸吧!
第067章 搜查
謝宥看向元瀚, 元瀚點(diǎn)頭打起?了傘去將仵作帶了過來。
崔嫵看著劉彥的尸首,搖了搖頭:“瞧瞧,前頭才說人家是腌臜之職, 若是沒有?仵作,連個給?你申冤的人都沒有?。”
還被捆住的三人面色各異。
謝宥無奈拉回她:“死者為大,莫再玩笑!
“知道,我不說了。”崔嫵坐在圈椅上,撐著腦袋昏昏欲睡。
謝宥陪在她身邊, 周岷見此,更?不敢去坐主位。
睡眼惺忪的仵作小老頭被元瀚從溫暖的被窩里喊出來, 頭巾還是歪的, 很是不滿,嘟囔著過來了。
待看向尸首時?,老仵作的眼睛立刻睜大了。
劉彥的死狀很不尋常,幾盞燈籠圍上來,他上下看過,才讓人將劉彥擺正, 仔細(xì)查看的四肢,又小心擦去臉上血跡,五官檢查過一遍,說道:“舌頭也沒了。”
老仵作又扒開他的衣襟, 胸口三個紅字赫然醒目。
“無、來、處。”周岷念了出來。
仵作隨即把劉彥褲子扒了。
謝宥捂住了崔嫵的眼睛, 她刻意偷瞧晉丑,晉丑果然朝周岷看了一眼, 被她抓個正著。
兩人視線碰在一起?, 一個驚訝,一個篤定?。
劉彥整個盆骨下都被挖空, 仵作搖搖頭:“老夫已經(jīng)許多年前沒見死成這?樣?的人了,說起?來這?還是宕村的習(xí)俗。”
等劉彥重新穿上褲子,謝宥放下手:“這?種習(xí)俗有?什么說法?”
“把死掉的人命根子砍了,流下的‘臟血’涂面,就是讓閻王分不清男女、看不清面目、沒了舌頭不能申冤,再寫上無父無母無來處,就不知死者是誰,更?找不到兇手是誰,來日兇手死了下地府,閻王這?不會把這?筆賬記到他身上,不必下十八層地獄受罪……”
崔嫵皺眉:“真是陰邪的做法,宕村是什么村,在這?附近嗎?”
周岷說道:“那是春安縣東邊大山里一個老村子了,那兒民風(fēng)剽悍,生了一些……不要的孩子,還有?跟鄰村爭地打死了人,村里祭祀就要這?樣?做,不過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吏治清明?,殺人償命,已經(jīng)沒有?這?樣?的事了!
沒人做了……崔嫵是不相信的。
“如此兇手就可能是春安縣本地人,甚至和?宕村有?關(guān)聯(lián),畢竟只有?本地人才知道這?種奇怪的習(xí)俗。”謝宥說道。
“那倒不一定?……”
蔡師齊謹(jǐn)慎看了崔嫵一眼,“《春安縣志》上不就記載了這?個村子的習(xí)俗,那本書就放在大堂之中,人人都能看得到!
謝宥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身側(cè)的崔嫵。
崔嫵說道:“我等你的時?候翻看過,但是那么厚一本書,我并未翻看到這?什么奇怪的習(xí)俗上去!
不管她看沒看到,總歸兇手不會是她。
謝宥說道:“本官與娘子今夜從未分開,若她是兇手,那本官也是!
他此話一出,沒人能再說什么。
畢竟提舉相公只要想?,金口一碰就能要了幾人性命,根本不必半夜偷偷把人殺掉。
“你們誰是宕村出身?”
幾個人你看我看你,都搖了搖頭。
“若說宕村出身,那劉彥所住的村子還近些!
“劉彥可與你們?nèi)擞?過爭執(zhí)?”
“也沒有?……我們四個家境差不多,又同住縣東,同進(jìn)同出關(guān)系都不錯,劉彥性子有?些急,臉上又長花瘡,平日我們會玩笑他就算上了集英殿也會被官家趕出去!
“那縣令呢?”謝宥看向周岷。
周岷拱手:“下官是登州人士,一年多前才來春安縣,聽聞有?此地,但從未去過,與劉彥并不相識,只是跟縣學(xué)學(xué)正交好!
晉丑緊隨其后:“在下江南人士,也未去過宕村。”
他又說道:“難保兇手不是為了混淆視聽,才把劉彥擺成這?個樣?子,想?借這?個宕村習(xí)俗嫁禍他人!
那就又查不下去了。
“我還是覺得你們幾個有?嫌疑,殺了劉彥,殺了劉拱藏起?來嫁禍給?他,然后三人串供……”崔嫵繞著兩根柱子走了兩圈。
安守辰說道:“至少該給?我等自?由,還有?兇器,才能殺了劉兄,我們都被捆住,隨便一個護(hù)衛(wèi)就能把我們殺了,逍遙離去!
“是這?樣?不錯,但你們一點(diǎn)動靜都沒聽到,就很可疑了!
崔嫵提著燈籠,安守辰面前蹲在,二人四目相對,她突然說道:“你被下藥了,這?事你都不知道嗎?”
安守辰愣了一下,他低頭想?把臉上殘存的粉蹭掉。
崔嫵笑了一下。
一提他中藥了,立刻就能
反應(yīng)過來是臉上沒有干凈,說這?人是反應(yīng)快好還是反應(yīng)慢好,這?粉是真被人迷暈了沾在臉上,還是涂了給?她看的呢?
謝宥抓住她的手臂,一個收力?就提了起?來,提司相公的眼睛凌厲如刀,安守辰未來得及反應(yīng),鼻子下那點(diǎn)粉就被帕子拭去。
崔嫵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又沒打算碰這?個人。
仵作過來看過,說道:“似乎是蒙汗藥!
周岷道:“所以兇手在安守辰被迷暈的時?候,殺了劉彥?”
仵作道:“可是那時?劉彥該有?察覺。俊
“會不會劉彥也睡著了?”
謝宥在心里慢慢思索起?來。
宕村的習(xí)俗,蒙汗藥,孫拱……
種種疑點(diǎn)不過是為了阻撓他們看到真相,現(xiàn)?在唯一要想?的是推測三人有?沒有?合謀撒謊,孫彥是怎么悄無聲?息被弄死,孫拱的失蹤又是否跟這?宗命案有?關(guān)?
那頭周岷說:“既然衙門里的人都有?嫌疑,各人屋里都仔細(xì)檢查一下為好,”
他說得不錯,正好謝宥也要時?間想?清楚。
“將這?三人分開審問,另外搜查所有?人的屋子,不要有?任何線索遺漏,”謝宥頓了頓,“我們和?周縣令的屋子也不能放過!
他得排除掉串供的可能。
晉丑走出一步:“縣令與下官同擠一間屋子,搜了他就是搜了下官!
原本謝宥還讓人去搜,現(xiàn)?在干脆牽著崔嫵起?身,說道:“主簿同樣?也有?嫌疑,走吧!
他們沉默太久,崔嫵正打盹呢,莫名?被牽起?來,留下了一個懵懂的表情。
搜就搜,拉她一塊兒搜做什么?
這?人還有?點(diǎn)小脾氣。
路上,崔嫵問:“官人懷疑縣令和?主簿?”
“你不懷疑?”
“會不會太明?顯了,他們圖什么呢?”
謝宥意有?所指:“你要是有?圖謀什么,也會說來嗎?”
“我當(dāng)然就圖官人一輩子對我好!贝迡巢徽(jīng)走路,歪頭靠他肩上。
“在說正事呢!敝x宥真是頭疼,扶穩(wěn)困得打擺還要甜言蜜語哄他的崔嫵,推開了房門。
這?間屋子比她和?謝宥住的主屋要小許多,一進(jìn)門所有?東西都盡入眼簾。
陳設(shè)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只有?一張床,一張光溜溜現(xiàn)?支的榻,一個放衣裳的柜子,上面擱了一個空碗,碗干干凈凈,大概是喝水用的。
屋里的土都是夯平的,若是挖起?一塊藏兇器不可能不被發(fā)現(xiàn)?。
兩人掃了一圈,轉(zhuǎn)臉就算匯合了。
謝宥拉崔嫵過來搜查,當(dāng)然不是刻意針對晉丑,他只是想?和?崔嫵交換一下彼此的猜測。
他道:“如今看,安守辰嫌疑很大,不過他被捆了手,我查看過繩結(jié),沒有?松動過!
“就不能有?人幫他重新捆上?”
“那還是得找他的幫手,可既然這?樣?,為何幫手不直接殺了劉彥,還要多此一舉?”
崔嫵點(diǎn)頭:“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先確定?了孫拱的去向,跑了還有?待商榷,若是死了,兇手差不多就明?白了。”
謝宥點(diǎn)頭。
夫妻倆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欣賞。
話說完了,謝宥點(diǎn)評起?這?間屋子:“奇怪是有?一點(diǎn)奇怪,但也確實?沒有?兇器。”
“哪里奇怪?”
“這?個碗放這?兒,若是喝水的,茶壺又在哪里,白放一個碗,可能是喝完藥隨手放的,不過碗底一點(diǎn)殘留都沒有?!
崔嫵端著空碗,碗在柜子上還流了一個水印,大概是特意洗過。
“端藥到這?兒喝了,屋中沒睡,拿出去洗干凈,再放回柜子上……是有?些多余了。”
二人一時?想?不出其中聯(lián)系,并未在這?點(diǎn)小事上糾結(jié),謝宥:“既然沒有?發(fā)現(xiàn)?兇器,先這?樣?吧。”
“我一直有?個猜測,不知道官人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崔嫵突然說道。
“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崔嫵湊到他耳邊悄悄地說。
謝宥眉梢微抬:“被你這?么一說,似乎有?這?可能,可這?……可不合規(guī)矩。”
確實?不合規(guī)矩,但謝宥也沒那么冥頑好古,容不下這?種事。
“你信了?”
“倒是……合情合理!
“官人能忍得下!
有?什么需要他忍?謝宥不喜歡的多管閑事,可他又想?了想?:“若官牒是殺人所得,那就不得不查!
終究是藐視朝廷律法。
只要不貪贓枉法,女子為官謝宥并不在意,只是女子不能科舉,那就沒有?做縣令的途徑,那官位來路就要追究了。
“不過這?也只是猜測而已,暫且按兵不動!
“我是不是很聰明??”崔嫵叉著腰慢慢逼近謝宥。
謝宥被她困在了角落里,隨意答道:“很聰明?,尋常人可猜不到那邊去!
說著想?從角落里出來,可他往左,崔嫵伸出手臂擋住,他往右,崔嫵伸出腿擋住。
謝宥看著她一條腿一只手,姿勢實?在太不講究了,表情欲言又止,“做什么?”
崔嫵閉上眼睛抬起?頭,把唇撅了起?來。
不言自?明?。
他笑得又好氣又無奈:“外面的人還在等著呢。”
崔嫵無動于衷,繼續(xù)撅著。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動作。
又沒結(jié)果……她正要睜開眼睛,謝宥就低頭親住了她。
是帶著聲?兒的,甜脆地碰在一起?。
他輕吮她的唇瓣,帶著濕漉漉的溫暖,細(xì)密的感覺讓耳朵尖的絨毛都在舒張,崔嫵整個人飄飄然了起?來。
哼,這?個人果然跟她欲擒故縱——
角落的兩個人影疊在一起?,唇瓣吻出了黏膩曖昧的聲?響,崔嫵的下巴被他勾著,偏轉(zhuǎn)著腦袋,被他扶著腰。
謝宥越吻越深,似乎立意要把這?些時?日缺失的親密全都補(bǔ)足。
直到崔嫵哼哼了,他才放開,崔嫵聽到他極重的呼吸聲?,看到眼尾綻著徐徐春意。
她抱著謝宥的腰喃喃:“昨晚還跟我裝相呢……”
“我只是在跟自?己生氣,阿嫵,我不能再容忍同樣?的事情,就算不是你的錯,你知不知道?”謝宥將她抱緊。
崔嫵不知道:“我明?明?一直很規(guī)矩,也聽你的話,你在怕什么?”
“我明?白,我只是……你主意太大!
謝宥愈發(fā)明?白,她不是一個依附男人的女人,她有?本事、有?想?法、有?苦心經(jīng)營的事業(yè),甚至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還藏著什么。
如今只是她想?留,謝宥擔(dān)心有?一天?她主動要走,自?己想?留也留不住。
“阿嫵,你改了吧!彼f。
崔嫵點(diǎn)頭:“為了你,我當(dāng)然什么都愿意改!
“以后我都聽你的,你比我聰明?,又看得長遠(yuǎn),萬事我都讓你拿主意好不好?”崔嫵只想?先把人哄住了,說完又親了親他的眼睛。
謝宥干燥的大手一直重復(fù)揉撫著他耳后,眼睛明?滅如同隱藏在幽夜里的蛇瞳。
她柔聲?問:“官人你說,我們要不要出去?”
后頸被壓住,兩個人又吻在了一起?。
片刻后,謝宥道:“走吧!
走出房門,帶著水氣的夜風(fēng)把臉上的熱意吹散。
“昨晚讓你親你還不親呢……”崔嫵心情甚好,屁顛屁顛跟上去臊他,“阿宥,你看看我是不是被你咬傷了,可還見得了人?”
謝宥拉她到身前,手熟練地捂住了她不依不饒的嘴。
第068章 疑團(tuán)
大堂上?, 周岷看向晉丑:“他們怎么去了那么久?”
晉丑道:“大概在想著法兒栽贓陷害我們吧。”
“不……不該如此吧?”
不過?她也不了解崔嫵和謝宥的性情,莫不是提舉相公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安排?
“說不準(zhǔn),那位司使夫人沒什么良心, 為了省事說不得就推到咱們身上?了!
晉丑對崔嫵的“良知”不抱一點(diǎn)希望。
正說著話?,夫妻倆就過?來了。
崔嫵落后謝宥半步,晉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如此小女兒家般的嬌憨,他記憶里那個方定嫵永遠(yuǎn)張牙舞爪,狡黠多詭計。
若是日光不錯, 晉丑大概能看到她臉上?的胭脂色。
原來這人也不是一直像頭刺猬。
是女子嫁了人就會這樣,還是她嫁對了人, 只在那個人面前才如此?
晉丑自覺想得太多, 抱著手臂問道:“如何?”
謝宥輕咳了一聲,“
周縣令房中沒什么可?疑的痕跡!彼M(jìn)去一趟出來,對晉丑倒是和善不少。
不過?謝宥說的是沒有可?疑的痕跡,卻沒說周岷和晉丑就此擺脫了嫌疑。
兇器仍舊沒有找到,謝宥問道:“可?查清孫拱的去向了?”
元瀚說道:“到處都?找了,沒有見到他, 除了縣衙大門,別?的門都?上?了栓,都?沒有動過?,孫拱沒有回去過?的痕跡。”
三個學(xué)子也都?拷問過?帶了回來, 口供并沒有矛盾之處, 看來并未合謀。
周岷不解:“孫拱為什么要?dú)┠,他們?人無仇無怨, 要想殺目擊者, 也該四個人都?殺了才對。”
“那誰和劉彥有仇怨呢?你們四個同是縣學(xué)同窗,又同路回家, 該是好友,不過?好朋友嘛,也可?能是最想對方死的那個。”晉丑說得云淡風(fēng)輕,目光飄到那三人身上?。
“主簿明鑒,我等皆與劉兄無仇無怨。”
“便是有仇,怎么會挑這樣的機(jī)會下手呢?”
崔嫵沒聽著,她還在想著孫拱的事。
前后都?細(xì)細(xì)搜查過?了,連一只老鼠都?不會遺漏,更?何況是一個人。
孫拱難道沒有逃回家去,難道就這么逃出春安縣去了?
何必呢,他原本?的過?錯根本?不會有什么嚴(yán)重后果,崔嫵已經(jīng)?砍傷他的手,阿宥不過?捆他一夜,最多打?幾個板子以示懲戒罷了。
她慢慢轉(zhuǎn)了一個圈,把這公堂的每一個角落都?仔細(xì)打?量過?。
沒有哪一處還能藏一個人。
除了——
“那些尸首,”她抬手指向前堂,“把那些尸體全都?翻過?來,檢查一遍!
元瀚道:“娘子,可?是這些人都?已經(jīng)?碼好,屬下方才又?jǐn)?shù)了一遍,一個沒多一個沒少啊!
謝宥道:“把臉都?翻過?來,一個個檢查。”
無法,衙差又將那些尸首一具一具翻過?來。
變故終于出現(xiàn)了。
堆疊的尸首和元瀚所記的不一樣了,多出來一具,臉已經(jīng)?被劃花,隨意套了一件衣裳,被幾具尸體壓住,從外面看不出和先?前的區(qū)別?。
元瀚又?jǐn)?shù)了數(shù),并未多出一具尸首。
可?他記得,自己清點(diǎn)過?的尸體之中,沒有一具這樣的。
謝宥殺人多是一劍斃命,并未刻意毀壞面容,這具尸體的臉這么花,絕對不是謝宥所為,元瀚清點(diǎn)時更?看過?,沒有這樣傷口的尸體。
最重要的是,這具尸首左手手背有一道刀口赫然在目,和崔嫵砍孫拱那刀位置一樣,再看身形肚子,正是失蹤的孫拱無疑。
人已經(jīng)?死透了。
仵作趕緊上?來,檢查孫拱的傷口,幾盞燈湊了上?來,他聚精會神。
兩盞茶之后,仵作擦干凈手:“臉上?的傷是死后所劃,一刀斃命,手段利落,但兇器卻不是普通的刀,刀口很寬,略鈍,怕是和前一具尸體的上?來自同一件兇器!
若是崔嫵沒有發(fā)現(xiàn),天亮之后孫拱就會被當(dāng)?作尋常殺手,搬到外頭掩埋起來,從此就成了個逍遙法外、不知所蹤的嫌犯,這也就成了一樁懸案。
“孫拱在這里,那就是殺手少了一個!敝茚旱馈
安守辰道:“難道殺手中有人還活著,將二?人都?殺了,然后逃走了?”
無人進(jìn)過?衙門,但可?能有人逃出去過?。
一次又一次地發(fā)現(xiàn)的,蔡師齊已經(jīng)?鬧不明白了:“眼下看起來似乎是這樣!
可?事情真有那么簡單嗎?
案子似乎就該是這樣了,可?殺手殺了孫拱尚能解釋成孫拱離他最近,又為什么要?dú)?br />
殺手假死,待無人之后偷偷逃走就是,殺孫拱偽裝成自己的尸體,可?是費(fèi)這個時間,都?能逃出春安縣去,誰也追不上?了,誰有幫他把門閂掛上呢。
“不可?能是堆在這里的殺手殺的!痹鋈徽f道。
他負(fù)責(zé)清點(diǎn)尸首調(diào)查身份,若其中真有人裝死,那就是他的失職,熄燈之前,所有人他都?查驗過?,沒有一個活口。
“說不得詐尸了呢?”
許僅一句話?,讓所有人都?看向他,他默默打了自己一記嘴巴。
謝宥說道:“確實?不可?能是詐死的殺手,兇手在黑燈之時做了那么多,都?只有一個原因?!
許僅趕緊問:“是什么?”
崔嫵接過?夫君的話?:“當(dāng)?然是為了藏住自己的身份,第一次把我們的懷疑引向安守辰,因?為他離劉彥最近,第二?次是孫拱,只有他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讓我們懷疑他畏罪潛逃,第三次就是少的那個殺手,讓我們覺得是殺手隱藏蹤跡,才殺了孫拱湊數(shù)……”
晉丑不得不嘆服,這夫妻倆還真是般配,個頂個的聰明。
兇手想要逃脫法網(wǎng)可?就有點(diǎn)難了。
“所以兇手做這些都?是為了騙過?我們,他一定是我們身邊熟悉的人。”
“一切都?證明,他還在這個衙門里,并且會以一個無罪的人一直待在這兒,或是變成懸案之后,平安離開。”
許僅幾人聽得頭都?大了,“那就是說,這附近還有一具殺手的尸體,被藏了起來?”
“可?各屋還有里外各處都?找過?了,連水井都?撈過?,就是沒有啊,唯一藏尸的地方不就是這兒嗎?”
“里外,那上?下呢?”崔嫵道。
眾人聽她這么說,齊齊抬起了頭,然而屋頂除了瓦片跟橫梁,什么都?沒有,元瀚不信邪,
這一次卻算漏了,屋頂也沒有尸首。
“沒有,難道真的逃跑了?”
崔嫵輕咳了一聲,搖搖頭:“就當(dāng)?那個殺手真的是兇手,那他的刀已經(jīng)?被繳下,行兇時是怎么精準(zhǔn)摸到兇器的?這么黑的天,伸手不見五指,他又怎么在不驚動安守辰的情況之下,摸到大堂上?又把劉彥殺了,擺成這種形狀?”
“說來說去,這樁懸案就是查不出來了嘛。”許僅終于找到機(jī)會奚落崔嫵。
“也不是查不出來,線索已經(jīng)?那么多,不笨的人想一想,也能知道設(shè)計這么一出的人只能是誰。”
謝宥看著許僅,似乎在問:“你也能猜得到吧!
被提舉相公盯著,似乎在等他給一個答案,許僅坐立難安,“鄙、鄙下猜不出來!
崔嫵也沒有生氣,說道:“兇手費(fèi)了這么多事肯定不是為了好玩,而是刻意遮掩,如果安守辰確實?牢牢捆著,又中了藥,那了解這衙門的構(gòu)造,知道宕村習(xí)俗,把人迷暈又有能力把人殺了,思來想去,兇手只能從你們二?人之間出來了……”
夫妻倆看向了周岷和晉丑。
又詐到他們身上?了。
晉丑拱手,淡定說道:“兇手不可?能是周縣令和下官!
崔嫵很不想問出那句“為什么”,她知道晉丑這么說話?的時候,事情就要壞。
“為什么?”
有人已經(jīng)?先?問了,她閉了一下眼睛。
“習(xí)俗、這屋頂?shù)臉?gòu)造,在衙門當(dāng)?差的衙役也知道,他們被捆住,誰都?可?以隨手殺掉,但不同的是,我們還有一個人證。”
“誰?”
“妙青娘子!
“妙青?”
“是啊!
崔嫵看向自己身后,“妙青人呢?”
元瀚扯了扯嘴角:“她跟郎君娘子去搜查時就在屋外回廊里睡著了,我推了幾次,她倒是醒了,事不關(guān)?己一句話?都?沒聽著。”
顯然一點(diǎn)不覺得死了一個劉彥一個孫拱是什么大事,當(dāng)?然也沒有交代自己熄燈的時候去哪兒,更?沒人關(guān)?心。
娘子找人,妙青立刻被喚醒,迷迷糊糊地上?來:“娘子,怎么了?”
“今晚劉彥未出事前,你同縣令和主簿在一塊兒?”
妙青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時元瀚在清點(diǎn)人數(shù),我看晉……主簿和周縣令在小廚房忙活,就進(jìn)去看看有什么要幫忙的!
“一直待在里面?”
“期間奴婢給您端過?一趟晚飯,回來的時候大堂的燈還亮著,然后過?了一盞茶,大堂里的燈就黑了。”
那時候元瀚去了一趟廚房吃晚飯,吃完就回屋去了,被捆住的四人還醒著。
“他們二?人為什么在廚房待了那么久?”
“昨夜三郎君不是遇上?了刺客嘛,周縣令和晉主簿也受了點(diǎn)傷,特別?是周縣令,整個人虛弱得不行,就在廚房里等著吃飯,然后主簿讓我陪著縣令,就出門抓藥去了,我送他出門去的,然后回來跟縣令待在一塊兒,主簿帶藥回來熬好,二?人喝了藥就回屋去了!
妙青說得清清楚楚。
“下官確實?是熄燈之后回來,但妙青娘子看著下官出門,看著下官回來,下官并沒有那么多時間去大堂那邊做鬼!
崔嫵看向晉丑:“你為什么不早說你出去過??”
晉丑聳肩:“沒有差別?啊,下官從側(cè)門走,又從側(cè)門回來,別?的門已經(jīng)?上?了栓,要去大堂就會經(jīng)?過?廚房的門窗,妙青娘子和周縣令一定會看見,而且我漏夜去敲醫(yī)館的門,郎中也可?以為我作證,回春堂藥盅里剩的藥渣和縣令吃的藥也對得上?。
而且下官鞋子雖然打?濕了,但熬藥的工夫也烘干了,知不知道此事,對提舉和娘子查案沒有什么影響!
他說得倒不錯,不過?不主動交代就是有鬼。
你給我等著!
晉丑清清楚楚從崔嫵的眼神里看到這句話?。
常年相斗,她好勝心被激了起來,低頭仔細(xì)琢磨著要抓住晉丑的漏洞。
“妙青,你真的一直看著公堂那邊嗎?”
妙青努力回想,“奴婢坐在靠窗的桌邊,正對著公堂那邊,元瀚什么時候走的,燈什么時候滅都?知道,主簿確實?是從側(cè)門一邊回來的!
就算說話?的功夫轉(zhuǎn)了幾下頭,也根本?不夠時間都?讓晉丑去殺了劉彥孫拱再做這一切。
自從妙青說話?開始,謝宥的注意就不在這邊了。
他說道:“元瀚,把這些尸首全都?翻過?來,摸一摸他們的肚子。”
怎么又要翻肚子啊……
好不容易歸置好的尸體又被一個一個掀開,被一個一個按壓著肚子,元瀚親自動的手,他沒想到自己清點(diǎn)的這堆尸體能出這么多的事。
孫拱是在上?層發(fā)現(xiàn)的,摸到中間的時候,元瀚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他掀開衣服一看,豁然一個血口,因?為死去多時,已經(jīng)?沒有血流出,一個黑色的東西在血肉之中冒出一點(diǎn)頭。
他皺著眉將黑色的鐵器拿出來:“兇器在這里!”
藏在殺手的腹中,是一把鐵鎬頭,和孫拱身上?的傷口吻合,看來是兇手殺完人,藏好孫拱之后順手把兇器藏在下邊一具尸體的肚子里。
所有人看到那把鐵鎬,都?深深吐出了一口氣。
整夜不睡,又面對這,實?在有點(diǎn)想嘔的欲望。
可?雖然兇器已經(jīng)?找到,可?還是不能確定兇手。
崔嫵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她放棄查找真兇,甚至有一種還不讓她睡覺,這屋子里的人全死光算了的念頭。
“……”她在謝宥耳邊說了一句。
“困了就睡吧,我守著你!
“……”
“知道了。”他應(yīng)。
一屋子的人高高低低地坐著,謝宥讓人拿了毯子來,披在靠著自己的崔嫵身上?,她靠在夫君肩頭,在這兒血腥的地方也能安然睡著。
晉丑掃了一眼,收回視線,仰頭看著外面一方天空。
一夜沒睡,所有人的眼神都?有呆滯。
天邊慢慢亮成了鴨蛋青,安守辰探頭望著天井,問道:“什么時辰了?”
蔡師齊道:“卯時初吧!
“周縣令,若是還查不出來,能否放了我等歸家去?”
周岷道:“官道被堵住,你現(xiàn)在就是出去也回不了家!
“我可?以走山道,天晴了,我得早點(diǎn)回去,已經(jīng)?耽誤時辰了。”安守成認(rèn)真說道。
周岷跟謝宥請示:“提舉,可?否放這位學(xué)子先?歸家去,下官可?以派衙役跟著,若兇手是他,也跑不掉的!
“他想走就放了吧,這二?人,一起松綁。”
謝宥把滑落的崔嫵扶好,似乎也不在乎能不能查出兇手的事了。
三人如蒙大赦,他們已經(jīng)?被綁好久了,前半夜捆著,后半夜被帶去審問,又短暫得了自由,結(jié)果問完又被捆起來,他們都?難受死了。
衙門的門重新打?開,雨后的日光斜照在青石板上?,還缺乏暖氣。
安守辰背好書箱,緊了緊褲腳,拱手同謝宥周岷告別?。
第069章 第 69 章
“安兄這么急著回去?, 今日是什么日子?”許僅踮著腳看出去?。
蔡師齊齜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腕:“重陽節(jié),安兄家人該等?他回去?祭祖了?吧?”
“你記錯了?,重陽都過?去?多久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來著?”許僅困得腦子里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崔嫵睡覺之前, 元瀚被派了?出去?,現(xiàn)在他終于回來了?。
謝宥聽了?他跟縣學(xué)學(xué)正?問出的消息,說道:“看來今日是他姐姐的七七!
“什么七七?”
“一個七日為頭七,他姐姐一個多月之前過?世,昨日是七七, 家里人該等?著他回去?燒紙的!
許僅清醒了?幾分:“他姐姐過?世了??”
說來他也見過?兩次,在縣學(xué)外等?著給?安兄送吃食, 長得斯文秀氣, 和?安兄如出一轍的模樣?,聽他說姐姐年尾就要嫁出去?了?,怎么突然就過?世了?,也沒聽安兄提起過?。
“原來是姐姐去?世了?,可官道還沒清理,安兄就這樣?走了?, 能回家嗎?”蔡師齊有些擔(dān)心。
“他走慣了?陡峭的山路,雖然艱難些,但沒背什么行李,回家應(yīng)是沒問題的!
崔嫵等?人不能走山路只是因為他們?nèi)恕⑿欣詈?馬匹都不能攀山, 只能等?官道疏通。
謝宥垂目思索一陣, 說道:“去?把安守辰抓回來吧!
他終究是無法歸家燒紙了?。
“啊,為什么?”許僅不解。
“說來說去?還是他疑點(diǎn)?最大, 我家官人是不會錯的, 要是誰都不可能,那就只能是他殺人了?!贝迡秤侄虝旱?醒了?一下, 看看熱鬧。
許僅不解:“安兄和?劉彥捆在一起,怎么可能殺劉兄?他為什么要?dú)⑿??br />
崔嫵道:“也許安守辰姐姐的死因可以?解釋這一切,他不讓你們知道的消息,恰恰證明他十分在乎。”
元瀚一馬當(dāng)先騎上?快馬,去?將?安守辰捉拿。
這個狡猾的兇手繞了?他們一夜,現(xiàn)在也該伏法了?。
馬蹄聲急促,快去?快回,安守辰被元瀚提著,丟到了?石階下的青石板上?。
安守辰腦子有些暈,但似乎預(yù)料到了?自己的結(jié)局,顯得格外平靜。
蔡師齊不忍:“安兄被綁了?一夜,又這,會不會是冤枉了?人。俊
謝宥說道:“他被捆得可沒你們那么久。”
安守辰的手被拖出來,手腕上?被繩子綁出的瘀痕,但比蔡許二?人要淺許多,可見一開?始那繩結(jié)就沒綁緊在他手腕上?。
綁人的衙差趕緊跪下:“屬下都是一樣?綁的!”
安守辰也不愿再牽連無辜的人下水,說道:“與他無關(guān),是我自己解開?的!
“你怎么解開?的?”
“用腳!
“……”
因為是用腳綁的,所以?重新綁上?的時候沒有那么緊,后半夜審問過?后,大家都在,三人也只是草草綁了?,沒有綁在手腕上?。
謝宥命人脫了?安守辰的鞋子,果真?看到他并未穿著襪子,因為重新將?繩子綁上?之后,就沒有手再穿襪子了?。
“你自己解了?繩子,然后把劉彥和?孫拱殺了??”
“是!
“可是殺人怎么會這么安靜呢?”許僅永遠(yuǎn)忍不住自己的問題。
謝宥道:“蒙汗藥藥末是你自己擦到鼻子上?的,劉彥應(yīng)該也吃了?藥,不過?他不是被強(qiáng)迫的,而是
自愿的,對嗎?”
安守辰點(diǎn)?頭:“是,要是我拿毒藥喂他,他也會吃下去?,不過?毒藥太痛了?,會有動靜,所以?我喂的是蒙汗藥,裹在了?糖里。”
之后的事,不用謝宥再問,他就自己交代了?。
“他□□了?我姐姐,給?我爹娘銀錢息事寧人,爹娘怕出丑事,想讓劉彥娶了?姐姐,但劉彥不愿意,她?更不愿意,就投河死了?,我回家之后找不到她?,爹娘說是洗衣服的時候不慎滑進(jìn)河里溺死了?,可是我看到了?她?刻在床板上?的字……”
“劉彥以?為我不知道,回了?縣學(xué),仍舊同我稱兄道弟,我也就假裝不知道,刻意跟他親近,我和?姐姐長得很像,玩些小把戲!
劉彥好色,對于安守辰的示好雖然有奇怪,但也不拒絕,同窗之間?這般打鬧的不是沒有,總歸得趣之后大家各自婚娶,并不妨礙。
安守辰把曾經(jīng)把糖喂到劉彥嘴里,劉彥以?為他在跟他玩,實則安守辰只是等?他放松警惕。
昨夜滅燈之后,安守辰將?蒙汗藥用糖裹了?,叼著喂到劉彥嘴里。
黑夜里這么晚確實不錯,劉彥根本不會推拒,他吃了?下去?,沒多久就睡熟了?,對面的蔡師齊和?許僅也昏昏欲睡。
黑暗中,安守辰掙脫了?繩索,將?劉彥扛到了前堂尸堆上,按照宕村的習(xí)俗,先不聲不響地割了舌頭,讓他不能出聲,然后挖了?命根子,讓他血盡而亡。
隔著天井,雨聲又嘈雜,許蔡二人昏昏欲睡,根本就不知道。
但在去?往前堂路上?,安守辰碰到了?孫拱,不重,孫拱只是嘟囔了?一聲,卻引起了安守辰的警惕。
孫拱靠得太近,一定會聽到他殺人的動靜,說不定還碰到他,安守辰索性把他迷暈,連他一起殺了?。
“我殺了?他之后,又在尸堆上?把劉彥殺了?,那樣?血不會太明顯,我突然想到,可以?把罪名嫁禍給?孫拱,安置好劉彥之后,我就把孫拱藏在了?尸堆里,等?著天亮他被埋到土了?,這項罪名就永遠(yuǎn)都是他的!
安守辰將?自己殺人的經(jīng)過?都交代了?出來。
“兇器是哪里拿的?”
“你們?nèi)?開?路回來,鐵鎬就放在前堂大門后,我記得。”
“你為什么會依照宕村的習(xí)俗殺人?”
“我從前聽說過?,那時覺得太血腥了?,可她?死了?之后,我就覺得那習(xí)俗很好,從一開?始就想這么做,劉彥做的事該受到這個懲戒,正?好提舉夫人看到縣志里也有這個習(xí)俗,他算死得其所!
周岷問道:“那殺手的尸體去?哪兒了??”
安守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嫁禍給?孫拱,把鐵鎬藏起來,那尸體堆上?有多少人,我根本沒有在意過?!
他都?xì)⒘?兩個人,也沒什么必要瞞下一具擺哪兒都行的死尸。
到底還有這么一個謎題留下,崔嫵很是不服氣,她?直覺一定和?晉丑有關(guān)系。
“既然真?正?的兇犯已經(jīng)水落石出,剩下的事就交給?周縣令了?。”
說完帶著哈欠連天的崔嫵回房去?了?。
周岷道:“先將?安守辰收歸縣獄,擇日再判。”
許僅看著安守辰被帶走,“為了?一個□□犯,先是姐姐死了?,自己又成?了?階下囚,背上?兩條人命,何必呢!
“嗨,咱們趕緊回縣學(xué)看看有沒有開?門吧。”蔡師齊只想趕緊離開?
—
一夜未眠,崔嫵回房睡覺去?了?,謝宥原本陪著,一睜開?眼人就不見了?。
她?都懷疑昨晚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午后,陽光有些昏黃。
“官人呢?”
妙青道:“郎君帶著人到官道上?去?了?。”
劉彥和?孫拱的兇案水落石出,官道卻還未通,趕路要緊,謝宥視察過?,情況還好,他出了?銀子雇傭空閑的百姓幫忙,周岷召集了?人,除了?留守的護(hù)衛(wèi),都在官道上?干活。
“那晉丑呢?”
“他在隔壁牢房寫口供!
崔嫵剛答應(yīng)謝宥,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好跟晉丑多見面,便打發(fā)妙青去?問:“你去?問晉丑,尸體是怎么消失的?”
妙青緊步去?又緊步回來,復(fù)述晉丑的話:“你承認(rèn)輸給?了?我?”
單聽這話,眼前立刻浮現(xiàn)晉丑一向討人厭的笑面。
崔嫵哼了?一聲,“案子都查出來了?,我沒覺得自己輸了?,讓他最好一輩子不說,等?著我把他揪出來!”
謝宥一直忙到傍晚才回來,一進(jìn)衙門習(xí)慣找崔嫵的身影,走到后院才看到她?,正?躺在搖椅上?繼續(xù)看縣志。
看到謝宥回來,眼底綻出驚喜,放下書就奔過?來,謝宥對她?這番態(tài)度很受用,但自己身上?全是泥漿,不宜靠近,在一臂的距離時將?她?攔。骸澳そ,身上?臟!
“你這樣?進(jìn)屋子里換衣裳肯定是不行的,待會兒到處都是泥漿!贝迡巢畔肫鹨訔壦麃怼
“那該怎么辦?”
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說道:“我?guī)湍銢_干凈吧!贝迡吃谒?站高,端著水瓢,沖謝宥勾了?勾手。
“那里危險,快下來。”
謝宥給?她?找了?一個凳子,崔嫵站上?去?,終于高出謝宥一點(diǎn)?,一瓢水自上?而下潑到他身上?。
他潮濕的發(fā)絲在夕陽里發(fā)著光,清水自上?而下滌凈,泥沙里的美玉漸漸恢復(fù)了?光彩。
若崔嫵真?有那么好心費(fèi)力幫他沖洗,那她?就不是她?了?。
被偏愛的人會長出壞心眼來。
“你這衣裳貼在身上?,我沖不干凈!
謝宥將?一切都看穿,撩開?眼皮盯著她?看。
“看我做什么,”崔嫵催他,“快點(diǎn)?,再凍一會兒要著涼了?!
他只解了?上?衣,抱臂站在她?面前,“含蓄”到壓不住的笑浮現(xiàn)在崔嫵唇角。
謝宥身軀修長,肌理更不乏充盈的力量感,偏白的膚色下腰腹仍舊清晰,胸膛承接的水如同奔涌在河溝里,一路洗過?每一寸,水光瀲滟,和?晚照的夕陽,在冷白的皮膚上?扭曲出極致的光影。
崔嫵心里吹了?一聲哨,將?一瓢涼水又潑下,看得心滿意足。
謝宥閉著眼睛,任由她?玩,反正?她?的苦頭在后邊。
“夠了?!
幾瓢水之后,謝宥自覺鬧得差不多了?,一把將?她?抱了?下來。
“我衣裳我衣裳!”
崔嫵驚叫一聲,掌下?lián)巫〉氖菦鰶龅募∧w,謝宥的身軀上?水珠全蹭在了?她?的裙子上?,他不顧娘子的喧嚷,幾個大步就回了?臥房之中。
“還沒洗干凈,”崔嫵埋怨道,“你怎么這么不講究!
喋喋不休的話讓一個冰涼的吻打斷了?,她?被謝宥放在了?榻上?,迎接他冷冽的壓迫。
只是愣了?一下,崔嫵捧著他的臉回應(yīng),親吻讓暖氣逐漸回籠。
衣衫被大掌匆亂地?撫摸更多地?壓在身后,玲瓏的身段于夫君來說不是禁忌,他可以?到達(dá)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嬌嗔也好,埋怨也好,都不會讓手離開?,謝宥壓迫更甚,同她?索要更多的親密,慰藉心懷。
崔嫵良心回來了?,唇被謝宥從輕吮到啃嚙,解脫不得,她?手上?的忙忙碌碌地?,扯過?被子給?他蓋上?。
身上?的水被暖成?了?潮濕溫暖的空氣,有泥土的氣息,和?她?熟悉的檀香味,直吻到唇瓣熟紅軟爛,分開?時如兩塊黏糕。
崔嫵癡癡望著他,他又低頭,親到了?脖子,她?顫抖又喜歡,抱著謝宥的腦袋微仰著,將?雪白的脖頸盡陳在他的唇下。
裙擺勾勒出腿線,絞并在一起。
“我聽到了?!
“什么?”
骨節(jié)盤踞在腿上?,“潺潺的水聲。”
“起來吧!彼?惱了?,撐住他的胸膛。
“你還沒……”謝宥鼻尖在她?鼻尖上?打圈,隔著很近的距離相望,她?又垂目躲開?,無數(shù)個決定似流螢競逐。
“你還想要!
要不要,再親一會兒……還不想分開?。
那本就若即若離的唇又吻在了?一起,扣緊的十指在壓抑洶涌的愛意。
第070章 糊涂
“喝碗姜湯, 別著涼。”
鬧完一陣天昏昏將暗,她?早吩咐廚房給挖官道的人備了姜湯,也不用?現(xiàn)熬, 端來等謝宥喝完,崔嫵跟獎賞似的親了他一口。
碗剛放下?,她?又被帶到他膝上?,自下?而上?迎著謝宥的審視。
這種打?量讓人忐忑,“怎么了?”她?問?。
“不錯, 就是這樣!
“怎樣?”
“我要的就是這樣的日子,”謝宥手指纏上?她?的下?巴, “你盡可以對我使小性?兒, 我都會包容,但別對別人這樣,別在我的眼皮底下?來回招惹。”
他時刻關(guān)注著她?,怎么會不知道那些小動作。
崔嫵升起被監(jiān)視的不滿:“我沒跟任何人有私情?,問?心無愧,你不想讓我說話, 就割了我的舌頭打?斷我的腿,把我裝罐子里帶在身上?吧!”
謝宥皺眉:“莫生戾氣,你說話自然可以,只不要太親近, 我只是讓你改一改。”
夫君難道不能對娘子提些規(guī)訓(xùn)?
“知道了, 你趕緊去洗澡吧。”崔嫵自他懷中起身,推開他。
見她?有要生氣的意思, 謝宥沒讓她?走掉, 干脆把她?帶了進(jìn)去。
熱氣一團(tuán)一團(tuán)撲在臉上?,蒸得崔嫵臉蛋潤潮可口, 她?轉(zhuǎn)身要出?去,和謝宥相?撞,衣裙在掌上?飛張。
“阿宥!”她?慌忙壓住。
“咱們先?說清楚,我是不是不能要求你三從四德?”
“你當(dāng)然可以,但我不想整日被人監(jiān)視著,分明我一次錯也未犯,卻跟被定了罪似的,我憑什么容忍你整日疑神疑鬼!”
“好?,我錯了!敝x宥親吻她?的手,這個吻停頓很久,他在斟酌接下?來的話。
“我只是一直未曾安心過,才患得患失,我不知該如何辦……”
要承認(rèn)自己是個被感?情?擺布的人,對待妻子與外男來往沒那么從容冷靜,并?非易事。
他失落的話似一陣涼風(fēng),惱意一下?就散了。
崔嫵怎么也氣不起來,抱住他的腰嘟囔道:“真難哄呀,謝宥。”
“所以你偶爾……也讓讓我,好?不好??”謝宥跟她?示弱。
偏偏崔嫵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一聽他央求就陷坑里了,心疼起他失落又無所適從的模樣來。
“有你在,旁的人我看一眼都嫌煩的,哪里就再有你擔(dān)心的事,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咱們不要為舊事傷了感?情?!
“嗯……”
謝宥埋首在她?頸窩里,低低應(yīng)了一聲。
這一招原來如此有用?。謝宥默記在心。
哄完了夫君,崔嫵想離開,結(jié)果仍舊不行。
“你放開我呀!
“書房你都敢,這兒不敢?”謝宥在耳后挑釁。
敢?敢什么?崔嫵覺得謝宥該是瘋了:“這是縣衙,院子那么小……又不是我們二人住!
“我已經(jīng)讓人都出?去了,你安靜些,我就從不似你這般哼唧。”
這一樣嗎!
崔嫵真有些怕他,想走又走不掉。
“方才在屋外潑水好?玩嗎?”
好?玩是好?玩,還很好?看,但是——
“我錯了……阿宥,咱們晚上?再來好?不好?,馬上?是吃飯的時辰了?”
“你哪里會錯,想玩就玩?zhèn)盡興吧!
謝宥以前才不會在這種地方,更?不會是那個主動提起的人。
甚至因為是借住別人的屋子,他晚上?絕不會跟她?胡鬧,崔嫵才故意惹他,賭他任自己鬧過就算了。
可不在別人的屋子里,還有別的地方,夫妻倆凈室里站一站,事兒不就解決了嗎?至于崔嫵受不受得住,端看謝宥自己把握。
兩個人不知是打?架還是玩鬧的動作,很快遮蔽全無,崔嫵想蹲下?抱住自己,可謝宥不讓,二人似逃托重繭,抱在一起。
那女子的墜團(tuán)兒、男子的身軀,二人迥異卻同樣漂亮的線條,因為擁抱緊壓成一線。
“嗯——”他喉中低吟,崔嫵怕得很。
在凈室行事已經(jīng)讓崔嫵驚訝,而后,謝宥的惡意更?是一點(diǎn)點(diǎn)顯現(xiàn)。
崔嫵被調(diào)轉(zhuǎn)得背對了他。
“阿宥,我不要……”她?想要擁抱、要關(guān)心、要寵愛,不肯像獸一樣,屈服于只為了本能和繁衍而發(fā)生的草率勾連。
可謝宥就是喜歡,像獸類一樣,它們遵從最簡單的規(guī)則,這是獸類對自己的雌獸完全的占據(jù)、擁有,不會有任何不對,不需要商榷的交并?,他一想到,炙杵便翹起了船頭。
“不跪也好?,這樣更好看!
崔嫵正想說話,迎接她?的是莽撞的摶入。
“啊——嘶……”被不屬于自身之物進(jìn)犯,崔嫵只想罵人,本就堅燙的陽貨,在突突長大?,逼得她?像上?岸的魚兒想掙脫開去。
謝宥怎么會讓人再跑了,雙臂鎖住了她?,崔嫵微微離開了地面,腳尖點(diǎn)地,很快只剩了他一個支點(diǎn),只能攀扶。
她?確實很美,落去了繁衣,桃白光潤的線條漂亮干凈,后仰枕在他肩上?,身軀云橋般的流暢,搖搖飽墜的團(tuán)兒打破這一線流暢,那團(tuán)兒落在謝宥掌中,又是另一番盛景。
“阿宥,我、我站不住!贝迡潮г梗仡^看他。
謝宥披散的頭發(fā)松松低束著,瞧著不帶一絲感?情?,那腰腹,隨著身軀收力而明顯,美而強(qiáng)健。
聽到崔嫵求饒,他微仰著頭,垂目的樣子似在譏諷。
每逢此事,崔嫵都覺得他簡直像換了個芯子,變得高?傲、狂妄、唯我獨(dú)尊。
崔嫵又惱,更?時刻被梗滿的陽貨提醒著,自己落了他手里。
“你管不管我呀!”
她?氣得要跺腳,卻連站著都難,搖搖欲墜。
“管,我當(dāng)然管你!
謝宥輕哧一聲,將她?抱起來,陽貨只是稍離,很快又送推而入,分花拂柳,短暫在空氣中揚(yáng)頭,又消沒在心心念念之地。
崔嫵抱住他脖頸,一聲聲喊“阿宥”,聲調(diào)如荔枝飲子一般溫甜。
可即便回頭相?擁,崔嫵并?未得到她?想要的輕松,人如柳枝搖擺著與謝宥對撞,漿打?出?聲、成縷,淅淅瀝瀝落下?。
渾身的重量,都成了送她?入虎口的助力。
重復(fù)的往來如同鉆木取火,彼此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刻山崩海潰的到來。
“阿宥、阿宥、阿宥!”
她?聲調(diào)被拔高?,閉著眼睛倏地抱緊了他,睫羽顫顫地受了一回。
熱霖久久不息,崔嫵生了怨氣。
不成了!
崔嫵一睜眼,看到他眼底意興未消,忙落地轉(zhuǎn)身要逃出?去,要做個逃兵。
“!币宦,陽貨彈碰回自己,在空氣中散著熱氣,謝宥清醒過來,兩步追上?按住了門,伸手撈回她?。
“你這樣出?去怎么行!
“我……我……衣裳!”
他給的不是衣裳,是自己還未消停的陽貨,再次滿盈了她?。
“啊——”兩個人的聲音混雜。
崔嫵氣得打?他的臉,謝宥被扇醒了,知道她?氣狠,紅著一邊臉哄她?:“好?阿嫵,就這一遭!
他沒有說謊,只是這一遭未免太久。
可她?已經(jīng)被沖散了關(guān)節(jié),四肢松泛,連舉起手都不能。
后來經(jīng)受慣了,也還算能接受。
腦子里好?似秋日長風(fēng)一遍遍卷過空曠四野,堆高?的稻草燒出?一輪紅日,熱氣烘在眼皮,崔嫵看著窗上?二人的影子,開始犯困犯懶。
但總在將睡未睡時又被他送至一程,無數(shù)火星在腦子里、在耳后……一路迸開。
生不得,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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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一身白衫走入小院。
晉丑思及她?遣妙青來問?的事,正待來氣她?一氣,小院安靜,大?概人都去用?晚飯了,只有崔嫵和謝宥忘了時辰,他來也是請他們?nèi)ビ?飯。
晉丑在門前站定,舉手正要敲門,就聽到了里面?zhèn)鞒?的響動。
那一聲帶著啜泣的“夫君”喊得人后頸發(fā)麻,余溫悠長。
他的手頓住,笑面慢慢消失。
看來是真的喜歡。
罷了,沒什么好?說的。
晉丑轉(zhuǎn)身走出?了小院。
直到人定,謝宥才穿一身干凈的道袍飄然走出?來,臉上?巴掌印雖然淡下?,仍舊可見,倒是不損半分風(fēng)姿。
晉丑在熬藥,周岷原本身體就不好?,一場大?雨又熬將一夜,白日,此刻正在屋中臥床。@無限好文,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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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縣令可還好??”謝宥想晚些去探望,他還記得崔嫵說的那件事。
晉丑深知周岷對上?謝宥討不著好?,拱手道:“縣令這是老毛病了,這會兒已經(jīng)睡下?,提舉不必憂心。”
“好?!彼酥埐穗x開,在踏出?廚房門時,回頭問?:“你同我娘子是舊識?”
晉丑怔了一下?,像是不明白他怎么提這個,“不是,下?官只是跟誰都能聊上?幾句,當(dāng)日在官道上?不知娘子身份貿(mào)然搭話,下?官深悔,怕是惹了提舉娘子不喜,總覺得安守辰案與下?官有關(guān)系。”
“她?的懷疑總是有道理的!
“下?官惶恐!彼x開藥煲,起身朝謝宥長揖。
謝宥不再說,轉(zhuǎn)身出?去了。
真兇毋庸置疑,其中枝節(jié)如何,也不那么重要。
兩日之后,幸而無雨,官道終于勉強(qiáng)能通行,謝宥讓人收拾了行李,和周岷作別,崔嫵甚至連和晉丑告別都沒有,就和夫君出?了縣衙大?門。
但剛出?了大?門,就看到晉丑也在,他身旁是板車上?放著,衙差正蓋上?草席,把人用?繩子綁牢。
“這是要將劉彥拉出?去埋了?”崔嫵實在不知道他為何要在縣衙留那么久。
晉丑搖頭:“劉彥有家人,要把他送回村子里面去!
謝宥道:“我記得劉彥住在的村子離那個宕村不遠(yuǎn)!
“是啊。”
崔嫵邊扶著官人的手上?了馬車,邊問?:“要將劉彥的尸身送回去,這件事需要周縣令和主簿去做嗎?”
“原本不用?,但縣令不愿當(dāng)個坐堂官,也是借此機(jī)會,往春安縣東邊走一走,了解民情?!
正說著話,周岷就出?來,看到謝宥,他目光有些躲閃。
大?概是晉丑的提點(diǎn),周岷知道謝宥有事要找他,這幾日他一直有意無意地避著,謝宥又忙碌官道的事,兩日來二人到現(xiàn)在才撞見。
謝宥問?:“劉彥家跟宕村也在東邊?”
“是。”
“那就一起走吧!
兩隊人合成一隊上?路了,到了一處岔道,周岷上?前跟謝宥告別,謝宥卻說:“周縣令請借一步說話!
崔嫵從車窗探出?頭來,看見謝宥同周岷在河灘邊說話,隔得很遠(yuǎn)也聽不清說的什么。
她?朝晉丑勾勾手指,“你過來,本娘子問?你幾句話。”
“我很忙的!睍x丑不肯過來。
一顆棗砸他頭上?,“快點(diǎn)!”
“真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晉丑拍拍后腦勺,抱著手臂走到馬車窗下?,“提舉娘子有何事吩咐?”
崔嫵盯著他:“安守辰殺劉彥的事,你和縣令知道,是不是?”
“何出?此言?”
“你應(yīng)當(dāng)并?未出?現(xiàn)在公堂上?,若是雨夜,黑燈瞎火里既要避開妙青,又要看到安守辰行兇的過程,太牽強(qiáng),我原本猜測你們會不會提前把尸體燒了,但時間不對,后來去灶臺查看過,放不下?一具尸體,
思來想去只能你們提前知道安守成要?dú)⑷,那樣的話,要處置尸體的法子就多了,不過我不明白,你是想我們查出?來還是想我們查不出?,你們原本可以不扯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晉丑莞爾,當(dāng)然是想讓你們查到,更?不怕你們知道這件事跟我們有關(guān)聯(lián)。
這件事很早之前就在謀劃了,他們在靖朝的朝臣之中有內(nèi)應(yīng),從收到謝宥可能要巡鹽的消息之后,一切都在為他準(zhǔn)備著。
官道當(dāng)然也不是連日大?雨塌的,而是晉丑和周岷在崖上?做了手腳,所以才不想讓謝宥上?去看到,發(fā)現(xiàn)人為的痕跡。
周岷和他相?逢,是緣分,也是剛好?為了一件事。
和宕村有關(guān)的人不多,劉彥就是一個,從劉彥查到了安守辰,再利用?安守辰的仇恨,制造出?了一樁懸案。
甚至讓安守辰在衙門之中,當(dāng)著謝宥的面報仇,都是晉丑提議的。
原本可以不必處置的尸首,是晉丑將二人懷疑引到自己身上?的一環(huán)。
安守辰無所謂死活,正好?成為他的一步棋。
宕村的事,該讓謝宥知道,若是順利,他會一步一步,走向方鎮(zhèn)山為他安排的結(jié)局里去。
晉丑帶著笑看崔嫵:“那你承認(rèn)你輸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