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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徐兄還能走嗎?”

    京畿一處谷底,夜色正濃,譚廷扶著樹走到徐遠明身前,看他跌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伸了手過去。

    徐遠明握著他的手起了身,試了試自己的腿。

    “還能湊合走幾步。”

    兩人跌落山谷,都沒有受極重的傷,已經是幸運之事。

    這個時節的夜晚,山谷里濕冷之氣甚重,兩人不便在此久留,只能找路往外而去。

    徐遠明警惕地看著四周的黑暗,輕聲問了譚廷一聲。

    “元直以為,這些流寇是什么來路,竟然敢沖撞朝廷命官的車馬?”

    “那自然不是一般的來路了。”

    譚廷哼一聲,“里面有幾人,約莫根本不是流寇能有的身手。”

    虧得兩人,一個是軍戶出身,另一個受嚴苛的宗子之教,也有防身的功夫在身,不然此劫難逃。

    但徐遠明不甚明白。

    “京畿安撫之事已成,那些鼓動考生的人全都死了,我們并沒有抓到什么線索,若是那背后之人還動手要置我們于死地,對他們能有什么用?”

    今歲春闈大局已定,這一番世庶之間的矛盾壓了下來,他們一時半會也掀不起什么浪來了。

    這個時候動手殺人,徐遠明真是想不明白。

    “還能惱羞成怒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譚廷搖搖頭。

    能暗中在考生中部署良久鼓動躁亂的人,不是會惱羞成怒的人。

    那么他們還要繼續下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他默了一時,徐遠明又說了一句。

    “可能并不是之前那背后之人,或許是旁的人?真是想不明白”

    可能或許,正是為了讓人想不明白,所以才另外隱藏目的地動了手

    恰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動靜,譚廷立時按住了徐遠明的肩頭。

    兩人悄聲退到了一旁的石頭后,不時便見有人拿著火折子走了過來。

    “會不會掉到后面去了?頭兒說找到人讓我們不要動手,要讓那些黑衣人親自處置。”

    黑衣人親自處置?

    譚廷和徐遠明對視了一眼。

    兩人避身藏著,又聽見拿著火折子找他們的人說起話來。

    “說實在的,我們這些流寇還不敢動朝廷命官的,這到底是京畿,離著京城多近啊,那些黑衣人竟然敢動朝廷命官,不知道給了頭兒多少錢,能干這樁事。”

    “不過這回麻煩了,讓人丟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嘖嘖”

    流寇們說著,拿著火折子朝著譚徐二人避身的大石照了過來。

    火光照亮大石,卻什么都沒有發現。

    幾個流寇又向著另一邊照了照,撥出去兩個人往另一邊的山洞里尋去了。

    譚廷和徐遠明避在大石后面,都松了口氣,此時又聽見那些流寇說了一句。

    “這次是非要置人于死地了,也不知道那人有沒有命脫身。”

    那人

    譚廷和徐遠明都是驚訝了一下。

    那人的意思是,這群人要殺的,其實只是他們兩人中的一人?

    是誰?

    兩人皆是一默,就聽見那些流寇開了口。

    “說起來,那位譚家宗子也算是個年輕有為的好官吧?至少肯替我們這些沒名沒姓的人說話,不知是什么人非要弄死他”

    話音落地,徐遠明睜大了眼睛,看向了譚廷。

    他見那位譚宗子沉默了下來,直到那些流寇走遠了,才淡笑了一聲,看了過來。

    “看來是譚某拖累徐兄了?”

    “元直莫要這般說!”徐遠明連連搖頭,“元直也是為百姓做事才引來殺身之禍!”

    只是這樣簡單嗎?

    譚廷沒有出聲,看著徐遠明受傷的腿,想要獨自離去又不是。

    然而就在此時,忽然冷光一閃,驟然從黑暗中竄出一黑衣之人,朝著譚廷便砍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譚廷猛地一個側身向一旁閃去。

    那一刀砍空,又落了過來。

    只是這次譚廷再不給此人機會,抽出腰間佩劍抵擋了過去。

    那黑衣人雖功夫不低,但譚廷還有徐遠明幫襯,他無法得手,反而被兩人步步緊逼,他見勢頭不妙,一聲哨響就要暫時逃遁。

    但下一瞬,破空之聲傳來,譚廷的劍擦出血珠,徑直架在了他頸邊。

    “不要動,我只問一句話,”

    譚廷眼睛瞇了起來,“是誰派你們來殺我的?”

    “是是”

    這話沒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逼近。

    那腳步聲根本不是尋常人的腳步,分明正是此人方才放出的哨聲引來的救援。

    下一息,那人一個字都沒再吐出,驟然跳起,從腿下抽出匕首就向譚廷脖頸處刺了過來。

    “元直小心!”

    下一息,匕首刺破皮膚扎了下去,鮮血噴薄而出。

    幽深的山谷樹叢間,夜色濃重。

    譚廷立在那里沒動,而眼前的黑衣人砰然倒在了地上。

    譚廷收回沾滿了那人脖頸鮮血的佩劍,拔下扎進他手臂里的匕首,在那些腳步聲未至之前,與徐遠明一道飛快離去。

    *

    京城譚家。

    一夜燈火通明。

    譚建陸陸續續派出了好幾撥人馬去尋譚廷,林大夫人亦聽說了,亦同林大老爺一道,調了林府的人馬去找人。

    楊蓁夜間耐不住,趴在茶幾上睡了一陣,這會睜開眼睛,抬頭就看見自家大嫂立在門前,雙手交握著,一動不動地站著。

    她睡下之前,嫂子就一直這般站在門口,而她迷糊了一時醒過來,嫂子還這般站著。

    天已經亮了,遙遙自天邊跳出天光,晨起的薄霧還冷冷清清地攏著庭院,庭院中春花都似乎在霧中淡去了色彩一般。

    楊蓁看著大嫂一動不動站在門前的樣子,不由走上前去。

    “嫂子還是歇一歇吧,都站了一夜了。”

    除了譚家林家,東宮更是親自派人去找,但是都一夜過去了,京城的天色都亮了起來,他還是沒回來。

    項宜立著沒動,一直看向外間的眼睛,眼簾垂落了幾分。

    薄霧順著風吹進來,與冷氣一道灌在人的頸間袖口,項宜發冷了一瞬,也只是抱了抱自己的手臂,繼續站在門前等著,輕聲道了一句。

    “沒事,我再等他一會。”

    他就快回來了吧。

    今日是初五,他定會趕在初五前回來的吧

    項宜緊了緊交握在身前的手。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響起了一聲喊,那一聲甚是嘹亮,猛然劃破了冷清庭院里的寂靜。

    “大爺回來了!”

    話音落地的一瞬,緊握在身前的手突然松開,項宜一步向外跨了出去

    譚廷沒受什么重傷,蕭觀更是帶著人趕在那些黑衣人之前,找到了他。

    還沒到家門前,譚建便趕了過來,圍著他來回轉了三圈。

    “大哥真沒事?!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譚廷瞥了弟弟一眼,“就這點出息。”

    他本下意識又要罵他一句不中用,可想到聽到管事說二爺在家處事周全,萬事料理妥當,此番派去找他的人,竟在東宮和林府的人之前就到了。

    想到這些,那句“不中用”便沒出口。

    譚廷瞥了弟弟一眼,嗓音和緩了幾分。

    “我不在家時,你做的不錯。”

    話音落地,譚建簡直定在了當場,譚廷都向門前走出幾步了,他還定著不可思議地掏了掏耳朵。

    “大哥夸我了?夸我了?!”

    只是一步走到了門前的譚廷,卻在一眼看到了庭院里的來人時,心下砰砰快跳了兩下。

    他方才還在想,妻是不是在正院里等著他了,以她素來矜持的性子,不曉得會不會在院門口接他一下?

    但眼下,他卻看到眼前快步走來的人。

    她穿了件米白色長襖并淺紅色比甲,衣衫不知怎么有些皺,頭上只簪了一只珍珠簪,因著發髻的松散,也垂下了幾分。

    風卷著她的步履快步向前,又將她的裙擺吹飛而起。

    她這般模樣,似與平日的矜持端莊不那么相同。

    譚廷怔怔地看著她,見她步子極快地走上前來,抬起頭向他看過來。

    譚廷看到了妻子眼中的血絲。

    他愣住了,“宜珍”

    而她只是反復打量著他,來回看了好幾遍,遠山黛眉蹙著問了他。

    “大爺傷在哪了?可傷的厲害?”

    晨起的清風拂過,似是滿院的花香都吹了過來。

    譚廷心頭也似是被春風拂到一般,一陣春暖花開。

    他低頭看住妻子,嗓音極其輕柔地。

    “宜珍我沒事,你看好著呢。”

    他下意識抬了手臂給她看。

    只是右臂剛抬起來,被匕首深扎的傷口便是一疼。

    他微微一皺眉,便被項宜看了出來,她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大爺莫要再動了!”

    她語速快極了,譚廷又愣了一下,手下順手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總有些涼的手,握在了手心里,輕言在她耳畔,止不住勾起嘴角。

    “我都聽宜珍的。”

    京城譚家老宅終于熱鬧了起來。

    譚建整整一日,不知道說了多少遍,“大哥夸我了!”

    吃過晚飯,入了夜,項宜燒了水凈了手,準備給譚廷換藥。

    譚建過來送了些從楊家帶來的膏藥時,忍不住跟項宜也道。

    “大嫂你知不知道,大哥今早夸我了!說我在家做的極好!”

    項宜早就聽說了,當下還是跟給面子地笑著點頭。

    “是,二爺近來做得確實不錯,大爺也是看在眼里的。”

    譚建只覺得嫂子這話說到了自己心上,湊上前就要同她再說幾句,不想突然有人冷冷清了一下嗓子。

    譚建抬頭就看見了自己大哥,只是卻看到了大哥皺起的眉頭。

    “一點小事還要說多少遍?沒點出息,還不去讀書!”

    本是興高采烈的譚建,一下就定身在了當場。

    項宜無奈地看了一眼這位大爺,眼見著譚建高興的神色可憐巴巴地落了下來,只好開了口。

    “二爺也沒說幾句話,大爺何必如此嚴厲?”

    譚建見嫂子替自己說話了,立刻投去萬分感謝的目光。

    倒是譚廷一下子不言語了,嘴角繃著看了一眼妻子。

    她倒是總疼惜沒用的弟弟,也不想想他還等著她換藥

    好在譚建還是有眼力見,行了個禮就跑了。

    到了里間,譚廷還繃著嘴角看妻,項宜也不曉得說什么好了,便只讓他將衣衫脫了,坐到床上,把手上的手臂露出來。

    傷在大臂,被匕首深深扎進去的地方深到幾近骨頭。

    項宜還沒處理過如此厲害的傷,當下也管不了他的情緒了,照著太醫的吩咐,仔仔細細地替他清理了一下外圍的血肉,上了些藥膏,慢慢又包扎了起來。

    她做事本就細致認真,這會手下更是小心謹慎,連鼻尖都滲出了些水珠來。

    譚廷一眼傷口都沒看,目光只落在了自己的妻子臉上。

    他不由就想到清晨他回到家時的情形,她竟然迎他到了大門前,腳步那樣的快,上前反復地打量著他。

    譚廷心下不由又快了起來,一錯不錯地只把目光定在妻子的臉上。

    項宜坐在床邊,替他處理好傷口,有將衣裳替他攏起來,才松了口氣。

    她將處理過的布帶放到了一旁,剛抬起頭來,準備問問他疼不疼,忽然有溫熱而軟的東西,在她抬頭的一瞬,貼在了她的額頭上。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定在了當場。

    夜靜悄悄的。

    項宜沒有亂動,唇邊停在她額頭的男人卻在一陣緊張之后,意識到了什么。

    之前,他貼面與她靠近的時候,她總要側頭避開。

    尤其那日在床榻和浴房里,他靠近她的唇角,她便著意地避開了去。

    但今日,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唇貼在了她額頭時,她卻沒有動。

    她沒有避開。

    譚廷眼眸漸漸亮了起來,映著床邊明燭的光。

    房中靜靜地只有藥香流轉。

    項宜未動,渾身緊張地繃直著,直到那唇離開了她的額頭,她剛要小小松口氣,男人溫熱的唇卻又落了過來,落在了她的眼角上。

    這下,項宜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她緊張地整個脊背全都挺直了起來。

    而男人的唇卻又在眼角留下他的溫度之后,輕碰在了鼻尖上。

    安靜的房中靜到只有彼此之間的呼吸之聲。

    一股暖流在兩人緊貼的面龐間打著轉,伴著呼吸之間的濕氣,讓項宜每一寸肌膚似都顫栗起來。

    項宜聽見了交錯的心跳聲,錯亂的大腦令她分不清心跳誰是誰的,她只覺得男人完好的左臂悄然貼在了她脊背上,越發替她挺直了脊背,更令她無法動上分毫。

    交錯的呼吸都越來越重了。

    而這時,那唇離開鼻尖繼續下落,項宜仿佛看到了男人的眼睛。

    而他的唇,終是向下,停在了她的唇畔不足一張薄紙的距離外。

    燭火微晃,噼啪響了一聲。

    男人的唇極其緩慢地,輕輕貼在了她的唇瓣上。

    作者有話說:

    今天先到這兒了,啞巴夫妻的一點進展~求一波營養液~

    晚安~明晚9點見~

    第62章

    京城的春夜,清涼中帶著些細微的暖意,鳥兒蟲兒自花叢樹叢里跳了出來,啾啾鳴鳴地在窗下檐梢。

    房中靜到了極點,只有燭火噼啪聲,不時輕響一聲。

    男人溫熱的唇,就這么輕輕貼在了項宜的唇瓣上。

    溫熱不斷從那柔軟的接觸中傳來,項宜渾身緊繃到了極點。

    或許是因為他的掌心緊貼在她脊背上,或許是因為他受了傷,又或許是旁的原因,項宜竟未敢動彈分毫。

    可偏偏,他的唇就這樣落在了她的唇上,不肯離開了。

    時間一息一息地在燭火噼啪聲中滑過。

    不知多久,項宜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下來,禁不住掀起眼簾,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而他不知何時,竟閉起了眼睛,仿佛沉醉在這一時的柔唇相觸之中。

    他甚至,在項宜看過去的一瞬,薄唇微動,輕輕啄了一下她的唇。

    項宜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然而閉起眼睛的譚廷,卻似嘗到了什么誘人的甜美,緊貼著懷中人脊背的手慢慢收攏,攬住她的腰身向懷里攏了過來。

    濕熱發酵了一般布滿了整個帳子。

    沒想到今夜妻子異常地乖順。

    譚廷不由側了側頭,越發讓自己的唇與那乖順的甜美緊密貼合,啄向那鮮花瓣似的柔唇。

    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而臂彎收攏著她的身子,完全將她帶到了他的懷中。

    距離近到毫無間隙。

    而項宜卻在這第一次的如此貼近之中,下意識緊張的抬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只是指尖恰恰碰到了傷處。

    傷口的痛意牽連著譚廷動作,他微微頓了一下。

    項宜這才意識到了什么,連忙收回了手,

    只是與此同時,亦側過了頭去,錯開了緊貼的唇。

    她急問了一聲。

    “大爺沒事吧?”

    說完,余光察覺他搖了搖頭,嘴角輕輕勾著,垂眸看著她緩聲道了一句。

    “沒事。”

    他聲音輕輕的,似是怕驚走了什么極其難得的美好。

    燭火搖晃了一下,落在帳內影影綽綽。

    項宜小小松了口氣。

    不想下一瞬,他忽然伸出沒有受傷的左臂,將她抱了起來。

    他的力道大極了,哪怕只一條手臂,也將項宜穩穩抱了起來,徑直將她抱坐到了自己腿上。

    如此這般,比起方才,項宜更是被他完全抱在了懷中,甚至視線堪堪與他平齊。

    項宜無措起來,再次緊張到連呼吸都不會了。

    燭火晃了一晃,悄然暗了幾分。

    他卻嘴角含著笑意,又細細看了她一眼,低頭向她唇邊靠近。

    只是卻在兩人再次相觸的前一息,院中突然躁動起來。

    譚建的聲音火急火燎地傳了過來。

    “嫂子,嫂子!阿蓁吐起來了,難受得不行,嫂子快去看看!”

    這一聲喊出來,帳中的氣氛像被橫插一杠,譚家大爺最怕驚跑的氣氛,到底是跑沒了影。

    項宜終于徹底回了神,急急忙忙地從那位大爺身上跳了起來。

    甚至都不敢再回頭看他一眼,只道了一句就匆忙出了房去。

    “我去看看。”

    轉瞬的工夫,房中便只剩下了受傷的譚家大爺。

    譚廷抿著嘴默了一默。

    半晌才嘆了口氣,抬手捏了捏眉心。

    只不過方才那一瞬的甜美似還在唇邊殘留一般,他思緒晃了起來

    西跨院。

    楊蓁吐了好一陣,但什么都沒有吐出來。

    譚建急著要請大夫,但這會京城已經宵禁了,大夫并不好請。

    倒是項宜和盧嬤嬤相互看了一眼。

    盧嬤嬤臉上禁不住露出喜色來。

    “大夫人是不是也覺得”她說著,還壓了些聲音,附在項宜耳邊,“二夫人有喜了?”

    項宜嘴角彎起笑來,點了點頭。

    算起來,兩人成親也半年了,他們素來形影不離,雖說也要克制守規矩,但兩人這樣相合的年輕夫妻,哪里就真的能守住規矩了?

    楊蓁這會懷了身孕,也很是正常。

    不過那兩人還不明就里,一個回想自己有沒有吃壞東西,另一個只當是生了大病。

    項宜無奈地走過去。

    “宵禁了不便請大夫,明日我請個大夫來給弟妹好生瞧瞧。”

    她說著,又著意看了兩人一眼。

    “我想,未必就是壞事了。”

    這話一出,那兩人才回過了神來。

    楊蓁嘴巴張的能塞個雞蛋,譚建在一愣之后,一把沖過去把楊蓁抱了起來,急急忙忙放到了床上。

    “快到床上躺好!娘子想要吃什么玩什么,盡管吩咐我!”

    項宜見兩人的夸張樣子,好笑的不行,囑咐了楊蓁好生休息,明日看大夫怎么說,又給譚建講了幾句留心注意的事情,便回了正院。

    她撩了簾子進了房中。

    房中安安靜靜的,空氣里有藥香與安神香交混著飄飛。

    項宜莫名想到了方才自己與那位大爺的事情,一時悄聲立在門口,沒有走進去。

    倒是譚廷明明聽見了妻子的腳步聲進來了,卻沒瞧見人。

    “宜珍?”

    項宜被他這一喊,只得從門前的木架前走了出來。

    她似若無意地應了一聲,沒有去看那位大爺,去了茶幾前給自己倒了水喝,這才說了西跨院里的事情。

    “弟妹許是有喜了,明日請大夫進府替她把把脈。”

    譚廷猜到了。

    “是件喜事,正好也能讓譚建安心去薄云書院讀書了。”

    免得在家里,竟做些饒人興致的事情

    項宜聽了這話,替可憐的二爺難過了半息。

    不過她并沒應什么話,反倒是譚廷見妻子坐在外間遲遲不過來,自顧自地吃茶。

    他不知她是何意,悄悄看著她,暗暗猜測了一番,見她還不肯過來,不由叫了她一聲。

    “宜珍可否幫我也倒杯茶來?”

    項宜聽了才起了身,應了聲好,倒了杯茶水送了過去。

    譚廷瞧了瞧妻子,輕輕拍了拍他身側床邊。

    “來回走了一趟,累了嗎?”

    他輕聲問,項宜搖了搖頭,將茶水遞給了他,才坐了下來。

    譚廷捏著茶杯淺啄了一口,目光掠過茶杯邊緣,瞧了妻子一眼,極輕地道了一句。

    “二弟和弟妹都要有孩子了。”

    這話沒前沒后的就這么一句,像是在輕敲著什么似得,落到了項宜耳中。

    他的目光亦輕輕落了過來。

    項宜曉得他的意思,只是“嗯”了一聲,什么也沒說。

    兩人之間又安靜了下來。

    譚廷看著妻子半垂著頭,不知妻子心里對此如何作想。

    不過,他們比不中用的弟弟成親時間久,倒是二弟他們先有了喜事了。

    譚廷看著妻子白皙的臉龐,想著方才被打斷之前他們的親密,再次伸手將她抱到了腿上來。

    項宜還沒反應過來,就又坐到了他身上,被他攔在了懷里。

    只是這次,他的掌心發燙,貼在了她腰間,看向她的眼眸里,染了似明燭一般的火光。

    他剛一探身靠近,項宜的手便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大爺不可”

    譚廷被她拒絕,愣了一下,眸色落下三分,嗓音悶悶的。

    “可今日是初五”

    今日是初五不錯,可他也受了傷,那么深的傷口就在右臂上。

    項宜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手臂上,嗓音壓緊了一些。

    “大爺的傷這么重,怎么還能再不知節制?”

    譚廷聽了這話,眸色越發落了下去,但想到西跨院的喜事,不由便又說了一句。

    “宜珍,弟弟弟妹都要有孩子了,我們”

    他沒有說下去,試探地看著妻子的臉色。

    項宜卻在這話中,眼眸垂了下來,側過了頭去。

    “大爺就這么想要子嗣嗎?”

    譚廷看著她點頭。

    “那是自然。”

    他當然想要和她的血脈骨肉。

    “可”項宜道了一字,卻沒有說下去。

    譚廷看著她問。

    “宜珍想說什么?”

    床邊的明燭火燒到了底,燭火晃了一下,室內幽暗了下來。

    “沒什么。”

    項宜搖了搖頭。

    “還是先等大爺傷勢好了,再說這些事吧。”

    她說完,從譚廷的腿上離開了去,譚廷想要攔她一下,也沒有攔住。

    他看著自己的傷臂,真是傷的不是時候。

    倒是項宜想到了什么,一面收拾著外間的雜物,一面問了一句。

    “所以大爺也不曉得,昨日是何人刺殺大爺?”

    她岔開了原本的話題。

    關于昨晚的事情,明面上是流寇作祟,實則另有文章,這一點項宜還是知道的。

    不過昨日的事情,譚廷也好,徐遠明也罷,都還不曉得是何人指使,但著實讓譚廷沒有想到的是,那些人是專門朝著他來的。

    念及此,他便同項宜道了一句。

    “在背后之人沒有抓出來之前,宜珍要萬千小心才是,他們興許是奔著我來的。”

    這話一出,項宜驚了一驚。

    “奔著大爺來了?難道和之前老爺之事有關?”

    她說得是譚廷的父親譚朝寬之死。

    她這般說了,譚廷默然點了點頭,“極有可能。”

    他哼笑了一聲。

    “我正愁尋不到這些人的蹤跡,沒想到他們倒是主動現身了,可惜沒有得到緊要消息,不過他們亦沒能殺得了我,恐怕還會伺機再來。”

    項宜手下緊握了起來。

    譚廷看了一眼妻子的緊張,又趕緊安慰了她。

    “宜珍不用怕,他們對父親的事也好,我的事也罷,都偽裝的甚是隱蔽,若是沒有掩人耳目的機會,應該是不會向我下手的。”

    這倒也是,項宜點了頭,不由默默譚廷一眼。

    所以他是真的想要子嗣了,譚家宗房至今還只有他們兄弟二人而已。

    念及此,她暗暗嘆了口氣

    翌日,大夫過府,給楊蓁雙手交替把了把脈,起身便給眾人道喜。

    “恭喜恭喜,確實是喜脈了!”

    “真的?!”

    譚建聽了簡直一蹦三尺高。

    譚廷見他又是這般輕浮之態,想要訓斥他,但在這樣的喜事里,便忍了下去,哼了一聲,連攆他去書院的話,也一時沒說了。

    楊蓁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肚子,項宜和盧嬤嬤在旁問了大夫些事情,見楊蓁一切如常,都放心起來。

    倒是譚廷趁著大夫沒走,低聲問了項宜一句。

    “宜珍也讓大夫把把脈吧?”

    項宜頓了一下,知道了他的意思。

    但她搖了搖頭,道不必了。

    “妾身前幾日剛來過小日子。”

    “這樣啊”

    譚廷說了,言語不免有幾分失落,但轉瞬又想到了什么,連忙又道了一句。

    “宜珍莫急,”他說著牽了她的手,貼在她耳畔,“我們也很快會的。”

    他說完,還略微清了一下嗓子。

    項宜淡淡笑笑,默了一默。

    兩人一路向回走,走到半路,譚廷想起了一樁事,叫了正吉去取一樣東西來,正吉很快打了個來回,東西遞到譚廷手上,譚廷又放到了項宜的掌心里。

    “打開看看?”

    是個巴掌大小的紅木小匣子,項宜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一雙鑲金白梅簪,金玉相配,毫不俗氣,反而顯出白梅的高貴來,甚是驚艷。

    “給我的?”

    “那是自然。”譚廷笑起來。

    項宜拿著簪子,不由多看了男人一眼,那位大爺笑著任她打量。

    “多謝大爺。”

    “宜珍只要喜歡便好。”

    一陣風吹來些微的涼意,項宜看著白梅簪子,半晌沒有說話

    當日下晌,她借口給楊蓁買些吃的玩的,上了街去。

    譚廷本要跟著,被她以養傷的理由攔了回去。

    她先替楊蓁買了幾樣玩意,就去了一趟藥鋪。

    大夫是個須眉皆白的老郎中,見了項宜便問。

    “這位夫人有何不適?”

    項宜沒有什么不適,只是伸出手腕來。

    “勞煩您幫我看一看孕事。”

    老郎中在京中多年,雖不及太醫院中的太醫,但來回把了把項宜兩手的脈,皺起了眉來。

    “夫人這是有宮寒之癥啊,與孕事上恐有難處了”

    老郎中如此說了,項宜眸色如常,只緩緩閉了閉眼睛。

    她嫁到譚家的第二年,偶感風寒,大夫前來問診時,才曉得了此事。

    她不知這病癥從何而來,大夫便問她,可否受過大寒。

    項宜一下想了起來。

    那是她父親被定為貪官污吏,流放途中死去的當年。

    他們閉門守孝,還有人前來欺凌他們姐弟,寓哥兒氣不過,瞞著她與那些人打了一場,卻被人報復,綁起來扔到了結了冰的河面上。

    項宜聽說的時候嚇壞了。

    那天夜很深,妹妹項寧不能出門,她只能自己提著燈籠去找弟弟。

    在冰面上發現弟弟的時候,寓哥兒幾乎凍僵了。

    她急的不行,拉著凍昏過去的寓哥兒離開,不想冰面忽然破裂,她急忙之中,一把將寓哥兒推到了岸邊,自己卻落進了冰水里。

    數九寒天,冰水將人四肢都幾乎浸透。

    她在冰水里近半個時辰,才得以脫身

    彼時,譚家的大夫便道,“夫人這是落下寒癥了,與孕事上要艱難了。”

    這事旁人并不曉得,而那大夫也道,“這病癥并非不能痊愈,只不過須得些年月才行,待夫人年長些,興許能好起來。”

    那時候,那位大爺常年在京并不回家,再后來,他們相互冷著已成了常事,而弟弟項寓科舉順利,項宜便覺得,自己有這寒癥也不錯。

    如果她一直沒有孩子,待到離開的時候,總會好過許多

    當下,項宜問了京中的老郎中。

    “您能否瞧出來,我這病癥比之從前,是轉好了,還是沒有什么變化?”

    然而老郎中診了又診,一時無法給出定論。

    “老夫給夫人幾顆藥丸,夫人早晚服用了,三日后再來看診,約莫就能看出來了。”

    項宜緩緩點了點頭。

    謝過老郎中,給了診金,她回了譚家。

    不想她剛到家,家中便喜氣洋洋比上晌楊蓁懷孕,還要喜慶三分。

    “這是怎么了?”

    正吉跑過來告訴她。

    “夫人,雙喜臨門!大爺的任命下來了,是通政司右通政,正四品!”

    項宜吃了一驚。

    通政司,皇帝近臣的衙門。

    之前譚廷與族人商議,此番能補到五六品的官位,就算可以了,沒想到任命下來,竟然是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

    看來是這次安撫考生立了大功,宮中表彰的意思。

    項宜不由地快步回了正院,剛進院子,就看到了滿面紅光站在臺階上的大爺。

    “恭喜大爺。”

    項宜上前給他行了一禮。

    他連忙扶了她,握了她的手在掌心里,亦笑了起來。

    “夫人同喜。”

    接下來幾日,整個譚家春滿庭院,春花都盛開得繽紛奪目起來。

    四日后一早,便是林府春日宴了。

    作者有話說:

    高考加油~感謝大家的營養液~

    晚安,明晚9點見~

    第63章

    因著楊蓁懷孕,整個京城譚家老宅都熱鬧了起來。

    不過楊蓁的反應著實厲害,隨便吃什么都要吐,偏她還口味怪了起來,要吃些稀罕玩意。

    譚建每日要里里外外跑上一百回,變著法弄好吃的好玩的,給楊蓁吃。

    然而這一懷孕,楊蓁也不敢舞劍騎馬打球了,只能老老實實在院子里走動走動,甚是無趣,譚建見了,更是同他的娘子寸步不離,使出渾身解數逗她開心。

    但凡有個芝麻綠豆點的事拿不定主意,還要來正院尋項宜。

    初初有了孩子,興奮些也是正常的,但譚廷見譚建書都不讀了,文章也不寫了,就忍不住將他叫到了書房去。

    “我看你這般,還是早早去書院,非休沐不得回。”

    這話一落,譚建眉開眼笑了好幾天的臉色,一下就僵住了。

    “大哥,阿蓁才剛懷孕,離不開我”

    譚廷哼了一聲,盯了弟弟一眼。

    “是她離不開你,還是你離不開她?”

    譚建被這么一問,譚建臉色垮了下來,實話實說。

    “是、是我離不開她”

    一想到要同懷了身孕的娘子分開許多日子,才能回家一趟,譚建便難受的緊。

    京城距離薄云書院算不上近,那書院有大小休沐兩種,小休沐放半日假,能下山去轉轉,晚間宿在外面也可,第二日一早是要回書院上課的。

    這樣的小休沐五日一次,可譚建要想來回一趟京城,時間可就不太夠了,除非像項寓那般,家就安在書院山腳下。

    而能一口氣放兩日的大休沐,卻半月才一次。

    譚建委屈地看著自己大哥。

    “大哥,能不能再緩”

    話沒說完,就被他大哥一眼瞪了回去。

    “男子漢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年歲,豈能耽于情愛?”

    譚廷說完,看了一眼不爭氣的弟弟,甩手出了門去。

    “你好生想想,想好了告訴我。”

    他一走,譚建就垮了身,佝了背,站在書房半晌沒動。

    直到正吉看到可憐的二爺,勸了一句,“二爺先回去吧,回去再想也不遲。”

    譚建垂頭喪氣地走了。

    確實。

    大哥在他這個年紀,早已考中了舉人,很快也要中進士了,反觀他自己,中舉都沒有什么把握。

    他把大哥的話來來回回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終于想好了,趁著大哥大嫂還沒有離家去赴宴之前,去了一趟正院

    正院。

    項宜讓春筍拿了一身湖藍色的衣裙穿在了身上。

    林府每年的春宴是僅次于宮中的大宴請,項宜不能不鄭重一些,但又不想穿些嬌艷如小姑娘們的衣衫,便挑了這顏色。

    譚廷走過來瞧了一眼,見妻子穿的偏素了一些,便問了一句。

    “不是新做了兩套正紅色的,宜珍何不穿一穿?”

    正紅是正室的顏色,項宜穿著本沒有什么異議,但她默默想到今日場合,就道罷了。

    “妾身覺得這湖藍更好看。”

    她都這么說了,譚廷自然不會再勸她穿旁的,反而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將身上的黃棕色錦袍換了下來。

    項宜看了過去,只見他將穿好的衣裳換了,轉身竟然也換了身湖藍色的錦袍。

    料子恰恰和項宜是同一匹布的料子,連團紋都是一樣的。

    她愣了一下,卻見利落換上了新衣的男人,笑著看了自己一眼。

    “宜珍看可好?”

    項宜發呆了一下,見他拿了玉帶過來遞給她,這才回了神,親手替他將玉帶,束在了那窄窄的腰身上。

    男人身姿高挑如松,他平日里多穿些暗沉顏色,今日穿了這般稍顯扎眼的眼色,項宜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譚廷留意到了妻子的目光,嘴角勾了起來,見她坐到了妝臺前,喬荇利落地幫她梳了個發髻,又替她拿了螺黛出來染眉。

    她眉色稍淺了一些,染一染更顯精神。

    但喬荇昨日做活碰到了手腕,這樣細致的活竟做不得了,剛碰到項宜眉毛手就抖了一下。

    “呀,奴婢怕一會失手,給夫人弄花了”

    項宜便道罷了,剛要說一句“今日不必染眉了”,就見有人走了過來。

    “我來吧。”

    項宜抬頭,看到錦衣玉帶的那位大爺,徑直接過了喬荇手里的螺黛。

    他們從沒有這般過。

    項宜不禁睜大了眼睛,剛要道“不必麻煩了”,他就坐到了她身邊。

    沒等她開口,男人就探手到了她腦后,從后面輕輕攬住了她的頭,將她托在手心里,一張臉正正向他對了過去。

    他在此刻沒有說話,只是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她的眉,似她平日里雕刻印章那般精細,用螺黛細細畫在她眉上。

    項宜呼吸屏了一屏。

    房中人已經都退了下去。

    安靜的房內外,只剩下雕花窗下,晨起畫眉的夫妻。

    項宜輕輕看了那位大爺一眼,又別過了眼眸去,在他的手中未敢亂動

    譚建覺得自己想好了。

    他都是要當爹的人了,總不能有了孩子還什么功名出身都沒有,他也要給楊蓁賺來鳳冠霞帔才對。

    確實不能耽于情愛了

    他想著,就走到了大哥大嫂的正院里。

    正院里靜悄悄,只有一雙黃鸝鳥在庭院里的桂花樹上,小聲嘰喳著。

    可譚建卻一眼看見了正房大開的雕花窗子里,一個穿著湖藍色錦袍的男子,正一手扶著嫂子的后頸,一手輕輕替她畫眉。

    譚建還以為自己看晃了眼,使勁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過去。

    只見那穿著湖藍色錦袍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不能耽于情愛”的大哥。

    而大哥極輕地替嫂子染好了眉之后,手掌從后頸滑到了嫂子的下巴上,徑直捧住了嫂子的臉,細細看了好久好久,看得大嫂都不自在轉開了目光。

    而后,大哥在一陣清風從桂花樹下吹進窗中時,微微低頭,唇輕點在了大嫂眉間。

    譚建徹底睜大了眼睛。

    “這”

    大哥不是說,男子漢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年歲,不能耽于情愛嗎?!

    不知是不是他太過震驚,明明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但項宜一下就看到了院中發直立著的二爺。

    男人的唇還停留在她眉間,項宜在譚建直直看過來的目光中一窘,連忙推開了身前的人。

    急急低聲提醒他。

    “大爺,二爺在院中”

    譚廷一頓,這才轉頭看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總能挑好時機出現的弟弟。

    譚建本來想要問一下大哥為什么要騙他,順便把自己想要說的話反轉一下。

    說他暫時先不去書院了,等楊蓁好些再說。

    反正大哥也耽于情愛不是嗎

    可他還沒說,只在大哥一個眼神里,就立刻把那一點點硬氣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我、我明天就去書院”

    譚廷只冷哼了一聲,連話都沒說,眼神示意他立刻消失。

    但譚建還是在消失前,大著膽子為自己爭取了一句。

    “那我今日不去林府,在家陪阿蓁,行嗎?”

    那副可憐的樣子,連項宜都看不下去了。

    她輕看了譚廷一眼。

    “大爺就答應了吧。”

    她都開了口,譚廷自然不會反駁了,又哼了一聲,算是應了譚建。

    譚建一息都不停留地,連忙跑了。

    只是跑到了院外,腦中閃過剛才看到的窗內那一幕,還覺得驚奇。

    大哥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啊

    *

    時辰差不多,項宜和譚廷便出了門。

    譚廷本該是要騎馬的,但只讓人牽著,同項宜一道坐了馬車。

    譚廷在馬車里,同項宜說了些有可能在宴請上見到的人。

    因著京畿考生的動亂平息下來,兩族之間隔閡一時間消停了些許,加上這次宴請,還有許多宗室或者貴勛人家的貴人,世庶的針鋒相對倒也沒那么重了。

    譚廷同項宜說了些話,項宜俱都聽了記下了,不多時馬車恰好路過了一間藥鋪。

    車窗簾被風卷起,譚廷恰向外看了一眼。

    “宜珍昨日來這間藥鋪了?”

    項宜一頓,她昨日確實來了。

    但她道是給妹妹項寧換方子,譚廷便沒多想,只問了項寧的身子如何了。

    “還算好,好似京城的氣候更適合她,近來好了不少。”

    譚廷點頭,心里想著,他之前吩咐了人留意薄云書院附近的莊院,若能購置一座,不管是宜珍還是譚建楊蓁,都能方便一些。

    別院還沒買好,他倒也不急著同項宜說,反倒說起替她在一間古書書肆里,買到了一本古法篆刻技藝的古書,因著書在外地,過幾天就能到了。

    項宜聽得一愣,“是孤本?”

    篆刻技藝的書并不多,古書就更少了。

    她問了,譚廷笑著點了點頭,見她驚訝,又怕她多想,連忙道了一句。

    “其實不貴。”

    其實不貴,那便是貴了

    項宜輕聲道了謝,抬眸向他看去,自他走線利落的下頜一直向上到眼眸,在他吩咐車外的正吉做事的時候,默然看了那雙眼睛許久,才收回了目光

    林府門外的街道擠滿了車馬。

    他們來的還算早,還有些地方停車,后面來的就不知要停到何處了。

    譚廷與項宜聯袂進了林府,當先去拜見了姑母林大夫人。

    上次她沒見項宜,今次倒是頭一遭了。

    譚廷一路與項宜同行,直到進了廳里,同林大夫人行了禮,也沒有立刻離開。

    林大夫人確實是第一次見項宜,但一眼看去,卻當先看到兩人穿著同色的衣裳。

    男子英俊身姿挺括,著湖藍襄墨色襽邊,配白玉腰帶,劍眉星目,俊逸非凡;女子膚白清麗,身子稍顯單薄纖瘦,穿了件湖藍色襄銀邊的直領對襟長衫,下著月白色褶裙,端莊不失柔美。

    林大夫人一眼看過去,愣了一下,才回了神來。

    她目光不由地在項宜身上又打量了一下。

    她沒見她之前,只覺她多半是個相貌不錯的小家碧玉,后來見到了秦焦的傳信,又覺此女約莫有些姿色,但行事不端多少有些惡相。

    但今次親眼見到了本人,林大夫人恍惚之間還以為這是哪個大世家出身的姑娘,如此出塵,讓人見之忘俗。

    林大夫人默了一下,才開口同兩人說了兩句客氣話。

    譚廷并不是要聽客氣話的。

    照道理,項宜是林大夫人娘家侄媳,這么大的宴請,林大夫人沒有兒媳,侄媳要跟在身邊幫襯的,這是正經的體面。

    譚廷一時沒走,等著自己姑母的態度。

    他正想著,若是姑母不提,自己只能提醒一下了。

    卻見姑母直接叫了項宜一聲。

    “你這會,就留在我身邊吧。”

    譚廷一聽,一顆心放了下來。

    他偷偷看了項宜一眼,見她神色如常,沒有因為見著威重的姑母不適,或者怎樣,越發放心。

    倒是林大夫人看了看侄兒,見他時不時就要看項氏一眼,眉頭皺了皺。

    “好了,你去尋你姑父吧。”

    她說著,目光從項宜身上掃了一下,又同譚廷道。

    “之后會再叫你過來的。”

    譚廷自是要去的,也沒多想什么,但還是又同安靜站著的妻子,低聲囑咐了一句。

    “宜珍若是有事,就讓人去找我,我隨時過來。”

    見她點頭應了,譚廷才放下心來,跟林大夫人告辭,暫時離開了。

    他轉身向外走,一身錦衣闊步離開的背影,項宜多看了一眼,但又想到了什么,默默收回了目光。

    林大夫人并沒有同項宜多說什么,也沒有立什么規矩,確實帶著她迎了一陣客人。

    后面的客人多半都是第一次見到項宜、這位清崡譚氏的宗婦,林大夫人也給足自己娘家侄媳的面子,眾人見了都點頭。

    如此這般迎客近一個時辰,客人才終于都到了。

    客人都到了,也都各自安置落座或者在花園中賞花吃茶。

    一時間沒有了旁人,林大夫人轉身回房換衣,在走之前,叫了項宜一聲。

    “你同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這還是迎客半晌,林大夫人第一次單獨跟項宜說話。

    不過項宜并沒有什么意外,反而意料之中,神色平靜地跟著林大夫人去了房中。

    林大夫人很快換好了衣裳,揮手讓人都下去了。

    她認真看了項宜一眼。

    “你可知道,我今日為何帶著你見客?”

    她問了,見那項宜稍緩了一下,便回了她。

    “是大夫人再給娘家侄兒媳婦、給譚家宗婦面子。”

    她半句沒提自己。

    林大夫人一聽,便曉得果然是聰明人,不由地點了點頭。

    “你很聰明,我也不同你繞圈子了。”

    林大夫人將手邊的茶水飲了兩口,放下茶盅,直接道了一句。

    “你同元直本不該為婚。”

    林大夫人說了這話,不禁又看向了項宜,見她神色仍舊無波無瀾,倒是多看了她幾眼,接著,一口氣將自己的意思說了出來。

    “從前你拿著婚書上門,譚家亦履了婚事,我們也不算不仁義了。但你如今也看到了,世庶之間矛盾不斷,這次元直看似安撫有功,但他此番作為,在世族里卻頗受非議。他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宗子,之前他為何要去替庶族說話,我不想再追究,但你們這樁婚事也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不若趁著還沒有孩子,擇個時機散了的好,與你與他都沒有壞處。你以為呢?”

    林大夫人說得清楚極了。

    散了這婚事

    項宜一時沒開口,只是唇下抿了抿。

    林大夫人見她臉上終于有了些微變化,便又道了一句。

    “我知道此事與女子,總是有損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將人逼上絕路的惡人,你只要答應和離,給你備了一百畝糧田,你日后另嫁也好,自立門戶也罷,這些田地盡夠你使了。”

    她說著,從袖中將早就準備好的田契拿了出來,放到了項宜臉前。

    厚厚的一疊田契,項宜看著沒出聲。

    林大夫人容她思量了一陣,又喝了口茶,才又道了一句。

    “我的意思你也曉得了,其實今日春宴,便是我給元直相看的日子,你若是答應,我今日另給你安排一個僻靜去處,你先避一避。至于這些田產的事情,我都會替你打點好,不會讓你吃虧。”

    她利落地把話都同項宜說明了,抬頭向這位侄媳看了過去。

    “你意下如何?”

    林大夫人的房里悶悶的,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項宜在這悶窒的氣息里,突然就想起了昨日去老郎中處復診的情形。

    彼時,她照著老郎中的囑咐,連著三日早晚吃了藥丸,然后去復診。

    老郎中仔仔細細切了她雙手的脈,半晌,同她嘆了一氣。

    “夫人這寒癥,眼下,實在看不出好轉的跡象啊”

    作者有話說:

    今日是啞巴夫妻畫眉的一天~

    別怕哈,這一時還出不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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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你意下如何?”

    林大夫人房中。

    房中原本的名貴濃香,與悶窒不通的氣息交混著,讓人喘不過氣來。

    項宜在林大夫人看過來的目光里,輕聲回答了她

    *

    每年的春日宴,是林府最要緊的日子之一,花園早在兩月之前便翻了一新。

    此時桃紅柳綠,河邊林間假山上下,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品種名貴的花草。

    或含苞待放,或嬌羞初開,又或已經盛放開來,春花爭奇斗艷,人行其間,與花草一并融在春色里,端地是一副盛景。

    不過也有人眼中沒有賞景的閑情逸致。

    李三小姐名喚李蓮姑,名中雖有花字,但她尚在閨閣里的時候,便沒有閑情逸致賞花,只覺得這些花草,還不如胭脂水粉、錦衣華服實在一些。

    后來嫁了人,初初還好,但夫君意外墜馬摔斷了腿之后,日子越發灰撲撲起來,眼中都是枯槁,哪里還有嬌艷花草。

    此刻她叫了一旁與她相貌有幾分相近的女孩。

    “你要仔細留意著今日來的、與你年歲相近的未訂婚的女子,到時候要表現的與她們不同些才好。”

    那女孩聽了,便笑起來,一雙眼睛又大又亮。

    “三姐放心,蓉娘心里有數,早就讓人備好了東西。”

    李蓉娘在槐川李氏宗房行七,和李三小姐李蓮姑一樣,都是李氏宗家的女子。

    只不過李蓉娘父親乃是宗房庶出,宗家打聽到林大夫人想換侄兒媳婦的意思,合計了一番,就把李蓉娘送進了京里,趕在春日宴前到了。

    三年前譚家宗子未婚的時候,李氏便想與譚家結親,可惜未能成,此番若能成也不算虧。

    畢竟此時的譚家宗子,更顯得年輕有為,起步就是正四品的通政官。

    李蓮姑看著七妹李蓉娘如花般嬌艷的容貌和年紀,心里想到自己被耽誤了的青春,郁悶了一時。

    只是她一抬頭,看到了不遠處的人。

    李蓮姑定定看了那人好幾息——

    幾年過去了,她倒是還同從前沒什么太大變化,若說有變化,卻是更加出落地大家氣度了。

    “那是誰呀?”李蓉娘順著她三姐的目光看了過去,看到了一個穿著柳黃色華服的女子,“她也是姑娘家的打扮,但看起來比我年長不少。”

    李蓮姑點了點頭,“確實,她與我年歲相仿,是程家大小姐,程云獻。”

    李蓉娘一愣。

    她在閨中的時候,便聽過程大小姐的名頭了,說當年也是京中拔尖的貴女。

    最開始的時候,程家有意讓程云獻入東宮為繼太子妃,可惜太子殿下在元配去世之后,一時并無另娶的打算。

    再后來,程家便想要同譚家聯姻,但譚家宗子照著舊日婚約迎娶了項氏女,而程云獻母親病逝,在家閉門守孝三年,才剛剛出了孝期。

    她自然年歲比尋常待字閨中的姑娘,稍長了一些。

    “她不會也來相看吧?”李蓉娘緊張了起來。

    李蓮姑并未否認此話,只是輕哼了一聲。

    “她蹉跎了三年,倒是正遇上時候了”

    她說著,又看了自己七妹一眼。

    “你也不必被她嚇到,程云獻出身雖高,但林大夫人和譚家大爺看中你,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我們槐川李氏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又不比他們衡北程氏差,況且還有族里的老夫人們替你說話,你屆時見了譚家大爺只需要”

    李蓮姑附在妹妹耳邊說了些話。

    姐妹兩人的言語,俱都隱在了花叢之間,并沒有人能聽到。

    而與女眷隔著一條河的高地,是男子們談天說地的地方。

    譚廷亦先同林大老爺以及林家一眾男子一道,迎了一陣子賓客,眼下賓客都到了,眾人才得以歇下來。

    林大老爺叫了譚廷去書房里淺坐了一下,喝杯茶稍作休歇。

    他仔細瞧了瞧譚廷,“看來你身上的傷,恢復的很快?”

    譚廷點頭說是,“沒傷到要處,算是幸事了。”

    林序捋了捋胡須。

    他須長而黑亮,端地是一把美髯,這般姿態淺捋著胡須,更顯儒雅風韻。

    他道,“你姑母聽聞你失蹤受傷,心急得兩日都沒歇好,不過你沒事就好,可見平日里讀書之余,也沒少練筋骨。”

    譚廷說是,“孔子尚善劍保身,何況如今的讀書人。”

    “正是,我年輕的時候亦時常練功,只是上了年紀,折騰不動了。你這般是對的。”

    林許說著,跟譚廷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著意提醒了他一句。

    “以后更得小心才是,總有人藏在暗處。”

    譚廷應下了這話,見他欲起身換衣了,便告辭離了書房。

    從后門離開書房院落,出去便是一片竹林,可巧李程許、李程允兄弟就在林間說話。

    李程許是槐寧李氏的宗子,與譚廷一樣,年紀輕輕就坐了宗子之位,不過他身子不似譚廷康健,之前行路時意外墜入西南山澗受過重傷,若不是被彼時還未娶回家的苗氏所救,早已沒了命。

    也正因此,李程許回了宗家便力排眾議,將籍籍無名的小世族出身的苗氏娶回了家。

    這會他坐在竹椅上,腿上蓋了毯子曬著太陽,見譚廷來了要起身,譚廷連忙跟他擺手,讓他不必客氣。

    “好生歇著要緊。”

    李程允見了譚廷行走如常,也道了一句,“元直這傷好的挺快。”

    譚廷說是,略微動了動手臂,已沒了什么明顯的痛感。

    今日不少人都驚訝于他傷好的快,此刻李程允也說了,他便道了一句。

    “拙荊每日給我換兩次藥,她心細手下又靈巧,傷自然好的快。”

    譚廷說著沒覺得什么,倒是想起妻子來,不由地往女眷的方向看了幾眼。

    可惜隔著院墻樹叢,什么也看不見。

    但李程許和李程允兄弟見他這般,卻笑著對了個眼神。

    李程允不由問了一句。

    “元直莫不是想念妻子了?”

    譚廷聽了,收回了目光。

    他清了一下嗓子,看了李程允一眼,倒也坦蕩。

    “拙荊沒怎么來過這般京中大宴請,我怕她迷路。”

    “迷路?”李程允直接笑了起來,“項氏夫人又不似我嫂子最初那般,從沒來過京里參加過宴請,怎么會迷路?”

    苗氏來自西南山中小世族,嫁進李家之前,從沒來過京里。

    第一次去某家的宴請,便在那些人為堆砌的假山樹叢溪流之間迷了路,在人家后花園里兜了五圈,最后還是李程許親自去,把她從草叢里找了出來。

    出來時她還驚奇道。

    “這家的花園怎么這么大,我真是好一番走!”

    苗氏初來乍到鬧的笑話,滿京城都知道。

    這會李程允說了,他大哥李程許無奈地笑著搖頭。

    比起苗氏從沒進過京,項宜到底算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可能在園子里迷路呢。

    譚廷并沒有接老友的話,只是覺得他話太多,瞥了他一眼。

    李程允沒有會意,反而笑著又問了一句。

    “元直這么看重家中妻子,緣何之前三年,沒帶來京中呢?”

    李程允說了這話,便見譚元直轉過頭,十分不悅地皺眉看了過來,終于回應了他的話。

    但卻冷聲道了一句。

    “往事休要再提。”

    李程允險些笑出聲來,坐在竹椅上的李程許亦彎了一下嘴角。

    恰在此時,有丫鬟過來尋譚廷,道是大夫人那邊有請。

    譚廷正好也不想同日漸絮叨的老友多言,與那兄弟二人行禮,去了林大夫人會客的花廳。

    去路還算順暢,譚廷不時便到了林大夫人的花廳。

    林大夫人請他過來,說是有位譚家的老姑奶奶這兩日正好隨兒孫做官到了京城。

    譚廷雖是宗子,但到底是小輩,這位姑奶奶又是高壽年紀,他前來拜見也是常事。

    只不過見過了老姑奶奶,林大夫人卻將他留在廳里說話。

    廳里坐了不少各家夫人、老夫人,譚廷是小輩,也不便說什么,只是看了一圈,沒看到自己的妻子。

    但此處都是上了年紀的夫人,妻子年輕或許在旁處。

    他并沒多想,倒是那些夫人不知怎么對他頗為感興趣,你一眼我一語地問了他些話,才讓他走了。

    譚廷自不會多留,不過出了花廳,就讓正吉去打聽了一下。

    “問問夫人現在何處?”

    然而正吉打聽了一圈回來,跟譚廷搖了搖頭。

    “大爺,有人是看到夫人離了大夫人處往花園里去了,但現今在何處,一時沒人知道。”

    林府的花園很大,又移步易景,景致復雜多變,一時間打聽不出來也是有的。

    不過譚廷想到了苗氏在別人家花園里迷路兜圈子的事情,就讓正吉打點了幾個林府的小丫鬟,讓她們留意到項宜在何處,就來告訴他。

    然而他要往回走,回到離開女眷聚集處的時候,有林大夫人身邊的丫鬟過來,擋了他的去路。

    “大爺勿怪,方才大爺來的路,這會正被戲班子占了,大夫人的意思,讓大爺從另外的路回去。”

    譚廷并不怎么聽戲,對戲班子里的人也無甚興趣,便點了頭讓那丫鬟引了路。

    這路初初還是條正路,可走著走著,就到了一些僻靜的路上。

    譚廷并不介意,一來能避開花園里的女眷,而來他的妻不是喜鬧的性子,說不定就在某僻靜處。

    但譚廷并沒有遇到他的妻子,反而一路上,撞上了許多各家的姑娘。

    他先是在一處花壇旁,遇到了兩位在花中對坐撫琴的女子,接著又在古樹下碰上三個吟詩作賦的,再往后又在水畔見到一位作畫的

    譚廷與這些姑娘都不認識,但這些人都上前同他行禮,報出家族名號,說起家中父兄,譚廷便也就知道了,不得不客氣回兩句才能離開。

    這一條路沒走完,遇上不少世家女子,反倒是自己家中的妻子,連影子都沒有見到。

    譚廷嘴角壓成了一條向下的線,眼見著前面路上又有女眷經過,便直接負手停在小路上沒向前去。

    他停留的地勢稍有些高,下意識便向四下看了幾眼。

    但來回看去,園中女眷花花綠綠穿著各色衣裳,倒是衣著素淡的項宜不知在何處。

    正吉也問了附近的小丫鬟幾句,竟然沒人曉得。

    宜珍能去何處?

    難道真的似苗氏那般迷了路嗎?

    譚廷眉頭皺了起來

    林府另一處。

    陰涼潮濕的書的味道甚是濃重,約莫是為了防止起火,還在這處特特放了幾個盛滿了水的水缸。

    門一開,濃重的濕氣撲面而來。

    小丫鬟開了門就走了,書閣里只剩下項宜和春筍。

    春筍打開窗子通了通,還是覺得潮氣太大了。

    “夫人若留在此處抄寫戲文,不如去這書閣的三樓,興許還通透些。”

    項宜點了點頭,沒說什么話,拿著林大夫人借口給她抄寫的戲文冊子,安靜地登到了三樓上。

    三樓沒有太多潮氣,春筍把窗子通開,清涼的風吹了進來。

    林府的書閣坐落在花園北邊,位置偏僻,連戲班子試戲的聲音都聽不見。

    項宜自窗口向外看了一眼,天上聚攏了些厚重的云層,日頭被擋了起來,不知會不會下雨。

    林府花宴的風光倒是盡收眼底,這般一眼看去,花園中柳綠桃紅間,點綴著衣著鮮亮的錦衣女眷。

    此處并不能看到男子聚集的地方,只能看到園中女眷。

    風吹耳邊吹過去,她目光剛要收回來,卻在一眾鮮艷顏色之間,一下看到了一個穿著湖藍色錦袍的高挑男人。

    項宜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了他身上,跟著他一路前行了起來。

    見他從小路上穿過,走不了幾步便停下來,同路邊的女眷行禮。

    都是些年輕的小姑娘,見了他似還有些羞怯,垂著頭不知說些什么,他亦同她們回了些什么,項宜自然是聽不見了。

    偏僻的書閣,四周靜悄悄,只有風從窗外穿起來,吹打著窗子,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姹紫嫣紅的花襯著花叢里的人。

    項宜立在書閣三樓,靜靜地又向遠處看了幾眼,默了一默,慢慢收回了目光。

    春筍替項宜擺好了桌子,鋪好了紙筆。

    抬頭向她看去,卻見自家夫人站在窗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垂著,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來。

    不知怎么,春筍看著那淡淡的笑意,心下跳了一下。

    她不由地問了一句,“夫人怎么了?”

    說完,見夫人這才抬起了眼眸,緩緩地搖了搖頭。

    “沒什么。”

    不都是她已經預料到的事情了嗎?

    項宜說完,反手關上了身后的窗子,將遠處吹來的風一并,關在了窗外。

    作者有話說:

    過了這個大坎兒,倆啞巴就能把話說清楚了~總得有個過程不是?

    今天有點事,就先更這么多了,明天爭取多更一些!

    晚安,明晚9點見~感謝在2022-06-08 21:04:58~2022-06-09 21:03: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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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5章 [二合一]

    林府春宴,后花園。

    譚廷暫停在小路旁,避開前方經過的女眷。

    正吉又打聽了一圈返了回來,還是跟他搖了搖頭。

    “爺,沒人見到夫人。”

    譚廷眉頭壓了下來,抬頭看到厚厚的云層聚攏在頭頂。

    妻子性子安靜,又同眾人并不相熟,是不是自己尋了什么僻靜處?

    心里想著,目光從不遠處的三層書閣上掠了過去。

    不過那書閣窗子關著,不似有人的樣子

    譚廷只能讓正吉再去找人,又讓他留意苗氏。

    秋陽縣主坐月子沒來春宴,宜珍也只同苗氏相熟了,這會說不定與苗氏一起。

    前面路過的女眷走遠了,譚廷無意再在各家的女眷之間停留,叫了那丫鬟快速領路離開。

    不想剛走了幾步,繞過一處樹叢又撞見了人。

    偏這次,兩位女眷背著身對著他,似乎是沒有發現他的到來,可卻擋住了他的去路。

    譚廷皺眉背了手,正示意那丫鬟上前讓兩位女眷讓讓路。

    兩人背著身,不知說到什么笑話,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丫鬟一時間沒有上前打擾。

    而兩人恰在這時轉了身來。

    這兩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氏姐妹,李蓮姑倒沒什么,但她身側年輕的小姑娘,手中拿著一只杏花,就這么突然轉過來身來。

    小姑娘臉上還掛著笑意,被粉杏襯托的臉蛋嬌艷動人。

    兩人似是這才發現了身后的男人,李蓮姑“呀”了一聲,而李蓉娘立刻嬌嬌俏俏地低下了頭去,一枝杏花半遮臉。

    此情此景此人,連正吉和領路丫鬟,都愣了一下神。

    但這兩人并不重要,李蓮姑和李蓉娘都用余光偷偷向譚廷看了過去。

    誰料那位譚家宗子神色未變分毫。

    “原來是李家小姐在此,譚某有事在身,借過。”

    說完,眼神示意正吉開道。

    他從頭到尾,連看都沒多看兩人一眼。

    兩人俱都是一怔,直到譚廷離開了此處,兩人才回過神來。

    李蓉娘腦袋有些發懵。

    “我方才,是不是沒弄好,緣何那位譚家宗子”

    這個問題李蓮姑一時也沒回答上來,只能安慰妹妹一句。

    “方才他從那邊一路過來,不也都沒多停留嗎?興許就是這般性子吧,對誰都一樣”

    只是李蓉娘卻目光向前方看了過去,問了一句。

    “那他對程家大小姐也那樣嗎?”

    她說了,李蓮姑反應過來,立刻也轉頭看了過去。

    不想一眼就看到譚家宗子走到了橋邊,沒有繼續走,停在了程家大小姐身邊

    譚廷這一路尋不到妻,反而遇到眾多女眷,莫名有些煩悶。

    只是往前走了沒幾步,又遇見一女子。

    譚廷只覺得自己這一路遇見的女子著實有些過多了

    但他一眼從那女子手上的書封面上掃過去,卻頓了一下。

    他一時未動,倒是那女子轉過頭來看見了他。

    “譚大爺。”

    譚廷愣了一下,才認出來是誰。

    “程大小姐。”

    兩人客氣行了一禮。

    程云獻并未急著說什么,也沒有額外的表現,只是不緊不慢地看著這位譚家大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書上。

    聽見他開口問了一句。

    “程大小姐這本書是從何處買來?”

    程云獻在這句問話里,眸中閃過一陣讓人不易察覺的光亮。

    她將手上的這般前朝篆刻圖譜,立在手中翻了一下。

    “譚大爺說這個?這是云獻來路上,突然瞧見有人擺攤賣的。雖是小攤所賣,瞧起來卻似前朝孤本。”

    她說著,伸手將書向前送了送。

    “云獻眼力有限,譚大爺若懂篆刻,不知能否幫云獻辨一辨真偽?”

    她說了,見譚廷果然接了過來,翻看起來,嘴角幾不可察覺地勾了一下。

    她目光從旁掃過,一眼看到了附近的李氏姐妹。

    李氏姐妹自然也看到了程云獻這邊的場景。

    李蓉娘直接傻了眼。

    “這那程云獻緣何同我們不一樣啊?!”

    在槐川李氏的未嫁女中,李蓉娘可是最拔尖的宗家女,多少人踏破門檻想要求娶她,怎么到了這里,卻比不上一個上了年歲的女子?

    她又委屈又不甘,而一旁的李蓮姑也想起了自己當年和程云獻,雖然都沒能嫁到譚家做宗婦,但程云獻卻比她更被看好。

    兩姐妹都不甘心地定定看向程云獻。

    而程云獻這邊,只是在那兩人的目光里,不動聲色地輕輕笑了笑。

    她來之前,可是特意打聽了的。

    近日這位譚家宗子,正在尋人購置篆刻孤本,剛剛高價買下了一本,似是還沒送到京城來。

    既然譚家宗子如此在篆刻上用心,她沒有不投其所好的道理。

    畢竟,她和那些姑娘們可不一樣,她不求譚家宗子有多喜歡她,她只是沒什么時間等下去了

    程云獻見譚廷仔細翻著自己手中的書,心下越發定了下來。

    不由便問了一句。

    “譚大爺定善篆刻吧?云獻近來也想修習此道,不知能否向您請教?”

    她問了,目光定在了譚廷身上,等著他的回答。

    誰想他忽然笑著搖了搖頭。

    “譚某并不善篆刻,善篆刻的乃是拙荊。”

    這話一出,程云獻愣了一愣。

    卻又聽他道了一句。

    “譚某想為拙荊買下此書,不知程大小姐可愿割愛?”

    橋邊的風有些涼。

    程云獻半晌沒說出話來。

    她許久才回了神,道了一句。

    “譚大爺說笑了。云獻并不怎么懂篆刻,既然譚大爺想要,這本書便轉贈令正好了。”

    譚廷聞言,這才抬頭看了程云獻一眼,接著同她行了一禮。

    “多謝程大小姐。”

    兩人說了什么,旁人并不能聽到。

    只是李氏姐妹完全不能相信,那位譚家宗子竟然同程大小姐,說了好一陣話。

    李蓉娘年紀小,最坐不住。

    她爹來之前還囑咐她,譚家同往日不一樣了,若能坐上譚家宗婦,他們庶出的這一房,也能在宗家面前抬起頭來。

    畢竟是世家大族的宗婦之位,誰不想坐呢?

    她想著,抬腳就走了出去。

    “不成,我不能坐以待斃!我得再想個辦法,讓那位譚家宗子留意我才行!”

    她這么說了,李蓮姑也點了頭。

    “也是,我們李家憑什么輸給程家?”

    兩人正要上前,卻被人忽然叫住了,回頭看去李蓮姑道了一句。

    “二嫂有什么吩咐嗎?我們還有些事。”

    黃二娘不急著開口,仔細瞧了她們姐妹兩眼。

    “你們不會還要去糾纏譚大爺吧?我勸你們還是不要去了,有失身份。”

    她一下就把話挑明說在了兩人臉前。

    兩人臉色俱是一僵。

    黃二娘又道了一句,特特點了李蓮姑。

    “上次槐寧李家洗三的事情,你忘了?項氏未必就要離開譚家,你們這又是去做什么?”

    李蓮姑知道她說得是譚家大爺親自接了項氏回家的事。

    但她卻一哼。

    “世庶有別,別看眼下消停了,日后怎樣還不知道。我們也是遵宗家的意思辦事,二嫂就不要多管閑事了吧。”

    李蓮姑這么說了,黃二娘笑著搖了頭。

    “我言盡于此,你們若是丟了臉面,可別怪我這做嫂子的沒有提醒。”

    黃二娘說完,轉身離開了。

    李蓮姑又在她背后哼了一聲,轉身就帶著李蓉娘走進了另一條小道里。

    “她到底不是我們李家的人,約莫因著黃四娘沒能成事惱怒,不必理會她。”

    兩人說完,就鉆進了小道

    譚廷別了程云獻,繼續往前走,沒走兩步又有女眷。

    剛才那覺得不對勁的感覺,越發明顯了。

    宜珍不知所蹤,他倒是莫名其妙撞上了這么多女眷,且好似多半都是未出閣的姑娘。

    譚廷正覺得不對之際,忽然聽見身邊的草叢里一陣喧鬧聲。

    “啊!蛇!”

    一道女聲忽然傳了出來。

    接著,有人慌張從草叢里跑了出來,沒等譚廷反應過來,一下向著譚廷身上撞了過來。

    譚廷急急閃身避讓,那草叢里跑出來的女子沒碰到他,倒是險些踉蹌倒地。

    正吉驚訝了一下。

    “李七小姐?”

    譚廷也發現了,慌張跑出來的竟然是李家七小姐。

    他正要著正吉去看看,草叢里的蛇在何處,卻見那李七小姐雖沒撞到他,卻一下拉住了他的右臂。

    “譚大爺,草叢里有蛇!”

    李蓉娘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扯著譚廷的手也有些用力,心道這樣那位譚家宗子,總會對她留心吧。

    不想那位譚家宗子忽然悶哼了一聲,而小廝立刻上了前來。

    “李七小姐快松手,您扯到我們大爺的傷處了!”

    李蓉娘一怔,這次是真的慌亂了,連忙松開了譚廷。

    “蓉娘、蓉娘不知情”

    潛在一旁的李蓮姑也沒想到竟出了這種岔子,但轉念一想又走上前來。

    “蓉娘怎么如此笨拙,還不快扶大爺去那邊院落看傷?”

    說著跟李蓉娘眨了一下眼睛。

    誰想這一眼竟就落到了譚廷眼中。

    傷口嚯嚯地發疼。

    若說方才這一路遇上這么多未出閣的姑娘,他還有些奇怪卻不明了。

    眼下見李氏姐妹又跳了出來,還說起這樣沒有規矩的話來,恍然間就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當下,他見李蓉娘還真就走上前來,冷冷開了口。

    “沒想到槐川李氏就是這樣的規矩,見了外男不避開,反而走上前來攀扯?”

    他說著,看向了兩人。

    “二位小姐是何意?”

    這樣的事情在富貴人家的宴請里不算少,本來講究的就是半知半解、順水推舟。

    李氏姐妹怎么都沒想到,這位譚家宗子竟然一語將兩人之意道破了。

    兩人臉色都青白難堪起來。

    李蓮姑還想給自己打個圓場,不想那譚氏宗子卻一轉身,甩袖離開了去,連聽兩人回答的意思都沒有了。

    李蓉娘畢竟是世家大族教養長大的姑娘,第一次舍下臉面做這種事,竟就被說破了。

    她臉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而李蓮姑卻一眼看到了就在附近的黃二娘,隱隱聽見黃二娘嘖嘖了兩聲,她臉也火辣了起來,匆忙避開了黃二娘看笑的目光。

    事情怎么成了這樣?

    沒再讓丫鬟領路,譚廷自顧自行到了一處無人樹下空曠地帶的譚廷,轉頭看了一眼那領路的丫鬟。

    丫鬟這會冷汗都流了下來,在譚家大爺的目光里,幾乎要跪了下來。

    不過譚廷也曉得,她不過是奉命辦差的人罷了。

    他聲音發冷發沉,只同那丫鬟道了一句。

    “立刻去把你們大夫人請過來!”

    他真是要問問姑母,到底想要做什么?

    丫鬟驚慌地一邊應著一邊跑走了。

    傷處隱隱作疼,譚廷雙手緊攥著負在身后。

    他自樹下向花園中遠遠近近看了過去。

    姑母這般作為,又置宜珍與何地?

    只是,宜珍眼下到底在何處?

    林大夫人聽了丫鬟傳話,便曉得了,尋了個借口頭出了廳,去了譚廷等她的地方。

    她素來曉得侄兒不重這些后宅之事,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誰都不商量,直接履約娶了項家女進門。

    她若是提前告知了他,他是不會答應此事的,因此她想等著相看完了再說。

    不過林大夫人也沒想到,他竟然瞧出了端倪。

    這會林大夫人剛一走進,譚廷便皺眉看了過來,直接問了一句。

    “姑母這是何意?難道還要給我換/妻不成?”

    他說了,林大夫人就點了點頭。

    “你既然瞧出來了,我也不用專跟你說了。”

    她道。

    “項氏不適合做譚家的宗婦,不說她是貪官之女,只說世庶有別,就算你眼下平息了一些動亂,但長久來看,世庶矛盾只會越來越大,近來就有許多世族對你所做之事不認可,若是你再有一庶族出身的妻子在身側,于你仕途不利,早日散了這婚事也好。”

    譚廷聽見自己姑母一本正經地說這些話,只覺得簡直荒唐到了極點。

    他和宜珍好不容易才緩和了關系,他亦知道是自己當年不對,冷落了她,如今夫妻之間才剛剛重回暖意。

    姑母竟然要讓他停妻再娶?!

    他正要反駁,不想他姑母又說了一句話。

    “這是我的意思,我同項氏講過了,亦準備了一百畝良田補償她,不會讓她吃虧”

    譚廷聽見她已經同項宜說過的時候,耳中轟然炸開,周遭只剩下轟隆聲,心下慌了起來。

    宜珍知道了姑母要給他換/妻的事情

    譚廷在那一刻心慌到了極點。

    但聽見姑母又說,拿出了一百畝糧田給項宜,讓她離開。

    這些他從沒想過的事情,突然就到了臉前。

    譚廷炸開的耳朵,在爆炸之后陡然靜了下來,靜到一絲聲音都沒有了。

    他愣著問了一句

    “她要那些良田了?”

    他問了,緊緊看向自己的姑母。

    林大夫人在這話里,亦想到了方才的事情。

    她說了一番勸項氏離開的話,也準備了田產。

    她想,項氏若是聰明人會答應的,但若項氏不肯答應,她也自有手段。

    但項氏點了頭又搖了頭。

    彼時的房中只有她和項氏兩個人,四下寂靜無聲。

    她聽見項氏開了口,她嗓音柔卻韌。

    “大夫人不必給我什么田產,項家雖名聲不好,亦落魄了些,卻不要這樣的錢,我只要帶走我的嫁妝即可。”

    那僅僅八抬的嫁妝?

    林大夫人一時沒有言語,卻見項氏說到此,眼簾微落幾分,聲音輕了一些。

    “能與大爺好聚好散,本也是應該。”

    項氏說完,便沒再多言了。

    那時,林大夫人沉默了好幾息。

    她看向項氏,莫名地,竟然在這個拿著婚約嫁進來的貪官之女身上,看到了幾分清矜風骨

    事情的走向和林大夫人所想有些差池。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回答了譚廷。

    “沒有,她沒要那些田產。”

    話音落地,譚廷默然揪起來的心,一下子松了下來。

    “她不會要的”

    他又重復了一遍,不知是說給旁人或者自己。

    “我就知道她不會要的。”

    天上聚攏的烏云里,轟隆傳下兩聲雷響。

    周邊暗了幾分,正吉從旁快步走了過來。

    “大爺,小的打聽到夫人的去處了。”

    他小心看了林大夫人一眼,小聲,“夫人在書閣里。”

    林大夫人倒也不避諱。

    “是我讓她去書閣的,”她皺眉看了侄兒一眼,“我實在是覺得她不該嫁進譚家,亦與你不能長久”

    可話沒說完就被譚廷打斷了。

    譚廷忽然轉身,正正經經跟她行了一禮。

    再起身的時候,他嗓音沉定地說了一句。

    “宜珍是父親為我定下的、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侄兒的婚事,還請您不要再費心。”

    他說完,在漱漱落下的一陣急雨里,快步向偏僻的書閣而去。

    *

    書閣。

    突然下起來的急雨打得窗欞叮咚作響,頂樓的雨聲異常清晰。

    項宜沒有聽見,手下抄寫著林大夫人吩咐的戲文。

    但她總是寫了不到半頁,就失手錯了字。

    旁邊已經疊放了好幾張廢紙,竟沒有一張完整抄完。

    眼下這張她又從頭抄寫起來,剛寫到第十個字,神思一晃,在低頭看去,筆尖暈開了一大片墨跡。

    這張紙又做了廢。

    桌邊已經疊了一堆廢紙。

    項宜看著那些被她寫廢了的紙和上面的字跡,發澀而又無奈地笑了笑。

    春筍端了茶水過來,項宜抬起頭,這才聽見了雨聲。

    “下雨了啊?”

    春筍說是陣急雨,“約莫雨云散了,就停了。”

    項宜點了點頭,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放下時深吸了一起緩緩吐了出來。

    她重新拿了一張空白的紙,放到了面前。

    不能再寫錯了啊

    項宜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提起筆來,沾了沾墨。

    正在此時,天上轟隆響了一聲雷,伴著雷聲的是樓下一陣響動。

    似是有人一把推開了門,快步走了進來。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由下自上地傳了過來。

    項宜懸在紙上的筆,在這熟悉的腳步聲中定住了。

    她抬頭向樓梯處看了過去,下一息,腳步聲忽然近在耳邊,男人的身影一下出現在了樓梯口。

    筆下剛沾好的墨,啪嗒一下滴落了下來,滴在了空白的紙上,暈開了一片。

    項宜看著男人大步走近的瞬間,莫名地心口砰砰快跳了幾下。

    而譚廷也看到了他的妻子。

    疾風驟然將她身后的窗子吹開,外面的雨從她身后卷了進來。

    旁人都在花園里,或撫琴下棋,或吟詩作對,只有她在這潮濕而發悶的書閣里,一個人抄寫著不相關的東西。

    風把她的頭發刮亂了起來,譚廷一步走上前去,看到了她寫廢了的一摞紙。

    他心下忽然一酸,抽出她手中的筆扔到了一旁,然后將她從書案前拉了起來。

    “好了,我們不寫了,一個字都不寫了。”

    春筍急忙退了下去。

    疾風吹著窗欞咣當作響,雨絲亦隨著風在書閣的頂樓里旋轉掃蕩著。

    項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來了,卻在一陣急促的雨聲之后,見他看著自己開了口。

    他嗓音有些啞,他叫了她。

    “宜珍,姑母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那都是她一廂情愿的主張,我并不知道,也從未點過頭。”

    他聲音低低的啞啞的,認認真真地看著她跟她解釋。

    窗外的急雨似乎打在了項宜的心頭上,打得她心頭顫了幾分。

    她應了他,“我曉得的。”

    譚廷聽了妻子這話,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那我們走好不好?”

    項宜想要說什么,卻被他一路緊緊握著她的手,下了樓。

    外面的急雨好似就要停下來了。

    譚廷拉著妻子的手要離開此地,卻突然聽見她,低聲叫了他一聲。

    似是有話要跟他說。

    “大爺”

    譚廷腳步微頓,不知怎么有一息沒有回頭,然后才聲音極輕地問了一句。

    “宜珍想說什么?”

    雨半停未停,一樓的書閣安靜異常。

    項宜覺得自己可能要跟他說些話了。

    可他卻在這時,低頭看住她的眼睛,緩聲又問了她一句,聲音悶得如同沉在水底。

    “宜珍不會不想要我了吧?”

    項宜看著他的眼睛,張了張口,盤旋在嘴邊的話,繞舌三圈,終于沒能說出口。

    項宜搖了搖頭。

    “不是”

    “那就好。”

    譚廷看著妻子,越發攥緊了她的手。

    這時,門外有腳步聲漸近。

    譚廷拉著項宜走到了門前。

    急雨停了下來,林大夫人一眼看見了兩人,也看到了譚廷拉著項宜的手。

    她連聲嘆了氣,見侄兒臉上還有未散的怒色,不由道了一句。

    “好了,今日是春宴賓客眾多,有什么事情回頭再說吧。”

    她可不想讓別人看了笑話。

    但卻見譚廷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又在不遠處人影綽綽的樹叢間掃了過去。

    他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附近的所有人都聽見。

    “回頭也不必再說。”

    他一字一頓。

    “譚廷只有這一妻,不會休妻,亦不會停妻另娶。”

    話音落地,樹叢里的人影樹影靜悄悄的。

    “你”

    林大夫人頭疼了一下,但在自己的花宴上,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只有項宜聽了這話,腦中紛雜的諸多思量,密密麻麻地盤旋繞亂了起來。

    她抬頭向身前高挺的男人看了過去,定定看了他許久。

    作者有話說:

    波折中前進,螺旋式上升~

    今日二合一。

    明天給評論區前60名發小紅包,感謝大家的支持!

    晚安,明晚九點見~

    第66章

    春宴后半,譚廷找來了苗氏陪著項宜。

    苗氏性子喜樂,膽子也小一些,不是很有心機的人。雖然不是合格的宗婦模樣,但卻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她和春宴上大多數的人一樣,并不曉得林大夫人的打算,自然也不知道項宜遭遇了什么,只是同項宜說說笑笑,說起第一次見到程大小姐,沒想到如此氣質出眾,又道槐川李家的兩位小姐不知怎么,臉色甚是不好看,宴請進行到一半就回了家。

    這種在人多的宴請上早退的事情,總是不免要被人注意,被人猜測。

    正是因此,譚廷才忍著不快,同項宜說宴請一結束,他們就回家。

    苗氏絮絮叨叨同項宜說了些話,見項宜性子柔和平易近人,又與自己一樣,同為非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宗婦,不免同她說起一些自己的事。

    “要不是我家大爺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必須以身相許,我想族里定然不同意他娶我。不過我爹娘當時也甚是擔心我遠嫁,虧得大爺待我還好”

    項宜聽說過她的事情。

    她可是只身從老虎口中,把重傷的李氏宗子李程許救了下來。

    她本是個膽小的姑娘,但憑著這份臨危不懼的英勇,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也未必能及。

    但世道如此,世人看人,總要先看出身,甚至只看出身的。

    宴請一結束,譚廷就讓人來女眷處接了項宜,甚至沒有當面同林大夫人辭行,只讓丫鬟通稟了一聲,就回了家。

    馬車吱吱呀呀地往家的方向駛去。

    車上,項宜想到今日的事情,悄悄看了身邊的人幾回。

    但他沒這聲不說話,只是繃著臉攥著她的手。

    項宜暗暗嘆氣。

    其實今日林大夫人的意思,她是應了的,但不知為何,他好似并不曉得她應了。

    項宜想了想,又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轉過頭來看了過來。

    他的眼神隱約還含著些郁色,低低問了項宜一聲。

    “宜珍難道有什么話要說?”

    這話讓項宜莫名想到他在書閣里問得那句。

    “宜珍不會不想要我了吧?”

    項宜的話頭剛落在舌尖,一滑又落了回去。

    她說沒有,見男人松了口氣似得,瞧了瞧她,又想到了什么,開了口。

    “我今日見到了程家大小姐。”

    程大小姐

    程大小姐亦來了今日花宴,應該也是來相看的吧。

    項宜沒有做聲,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這個,卻見他忽然從懷中拿出了一本書來。

    竟是一本篆刻的圖譜。

    他道,“是程大小姐割愛轉贈給宜珍的。”

    項宜接過他手里的書,半晌沒說出話來。

    書上還有隱隱的香氣。

    那位程大小姐的意思,怎么可能是想要贈一本書給她,定然是他當著程大小姐的面提起了自己,程大小姐無奈才贈了書。

    但項宜向他看去,只見他坦坦蕩蕩,還道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前朝真本。”

    薄薄的一本書,項宜拿在手中卻覺沉甸甸的。

    他又說起自己替她搜羅了幾本書,還說過兩日就到了京城。

    項宜拿著沉甸甸的書,耳中反反復復回蕩著他的話,心里亂糟糟的思緒又都翻了出來。

    本要告訴他,她其實應了林大夫人的事情,怎么都不忍說出口了。

    她目光輕輕地落在身邊的這位大爺身上,而他又跟她開了口。

    “此事是姑母太自作主張了。”

    譚廷想到自己姑母竟能天方夜譚地做出這種事情,還事前沒有同他說一聲,就不由道。

    “林家算得上是世家之首,姑母又是林家的宗婦,興許是掌權久了,便覺得什么事都該由著她的想法處置。”

    譚廷至今還覺得不可思議,說著又嘆了口氣。

    “姑母性子自來強硬,不過說起來,她這樣的性子在林家卻頗得看重,姑父似是從未與她意見相左吵鬧過,或許正因如此,姑母越發喜歡萬事自己做主了。”

    他并不想替自己的姑母開脫,但想到姑母竟然同項宜說了那些話,心下還是有些慌慌亂亂,他解釋了這些,又看住了項宜。

    “宜珍萬萬不要放在心上,可好?”

    項宜默默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好。”

    一直到了晚間,項宜給譚廷換藥的時候,才發現他這幾日恢復良好的傷勢,竟然扯開了些許。

    “大爺怎么把傷口扯開了?”

    好不容易長好的傷處,又出了血,沾在白紗布上。

    譚廷抿了抿嘴,看了項宜一眼,才道。

    “被不相干的人扯到了。”

    他這么一說,項宜猜到了些什么。

    她沒說話,只是替他解了沾了血的繃帶,小心替他擦拭了一番,從新上了藥,包扎了起來。

    夫妻兩人都沒說話。

    春夜里靜悄悄的,有初生的夏蟲在窗外的庭院里輕鳴兩聲。

    項宜替他換了藥,又凈了手,已經不早了。

    但她剛坐到了床邊準備睡下,忽然有人從后面環住了她。

    她一頓,男人有力的臂膀一下將她抱了起來,放在了自己身上。

    項宜沒有坐穩,身子向前一傾,幾乎與他鼻尖碰到了鼻尖。

    她連忙側了側頭,但想要從他身上下來,卻被他扣住了腰。

    他掌心滾燙,只隔著一層薄衫貼在她腰上,項宜止不住直起腰來,他卻蹭到了她耳邊。

    呼吸里濕熱濃重,他在她耳邊輕言了一句。

    “宜珍,今日逢十了。”

    項宜不知道,這種事情他怎么記這么清楚。

    她剛要提醒他,傷口還沒有痊愈。

    不想他在她之前,又蹭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宜珍上了藥,我傷就好了。”

    項宜:“”

    外面蟲鳴陣陣,窗邊擠進來深春溫暖的風。

    男人的呼吸一直在項宜耳畔,濕熱之氣讓人渾身發軟,而他卻微微抬起頭來,吻在了她的耳珠上。

    溫熱的唇吻上耳珠的一瞬,項宜整個人都顫了一顫。

    而他未傷到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將她半懸著抱了起來,又輕輕放在了錦被之上,低身到了她身前。

    兩人并不是第一次親密,可他整個人靠近的時候,項宜還是微微有些不習慣地側了側臉。

    但溫熱的唇落在了她的唇角上。

    她聽見他嗓音有些發啞地開了口。

    “宜珍,我想要”

    項宜微頓。

    他又想要孩子了?

    她有一瞬的默然。

    可他卻在些微的停頓之后,將這句話說給了她。

    “宜珍,我想要你。”

    夜深人靜,紗帳拖拽在地上,帳內濕熱之氣盤旋。

    不同于以往,清洗換過,項宜便累的睜不開眼睛,昏昏沉沉地進入了黑鄉之中。

    今夜項宜不知怎么,并沒有什么睡意,在床上躺了兩刻鐘,還清醒著。

    倒是深更鼓響,明日是譚廷第一日上任,他不得不先歇下了。

    綿長的呼吸在耳邊起伏,項宜見他睡熟了,慢慢坐起身來,繞過他下了床。

    天漸漸暖了起來,項宜給自己倒了被茶水,拿著杯子輕聲走到門外,穿著單衣竟不覺得外間的風涼。

    整個京城譚家老宅的人都睡熟了,只剩下初生的夏蟲還在啾鳴。

    項宜坐在廊下的紅漆圍欄上,自院中的蔥郁的花草,一直向上看到尖角彎彎房檐,看到天上明亮的月。

    今日發生的事情,魚貫一般地從眼前閃過。

    林大夫人提出那意思的時候,她并沒有任何意外,她一直以來便曉得自己和譚廷不會長久。

    她答應了,亦避開了林大夫人給他安排的相看。

    那時她還以為,他們應該就能這樣慢慢分開了。

    她會在一個合適的時候離開,會離開京城,也不會再去清崡,返回老家與弟弟妹妹一起生活。

    而他會在她離開之后重新娶妻,娶一個世家大族出身的與他身份相當的女子,他想要子嗣,他們也一定很快就有了孩子。

    至此各安天涯,此生不會再相見了

    但他卻闖進了書閣里。

    他扔了她手中的筆,拉著她的手一路下了樓,當著林大夫人和旁人的面,沒有一點猶豫地告訴他們,也告訴她。

    他只有她這一個妻,不會休妻,更不會停妻另娶。

    那些話說得她腦袋都亂了起來,但也說得她心頭快跳了許久。

    她是曉得,他對自己有愧疚又補償甚至也有些情意,他亦說過他不會休妻。

    可今日,他當著眾人的面,牽著她的手就這么說了這些話,一下子就把她這些年以為的他們日后好聚好散的情景,嘩啦一下都推散了。

    原來他的情意,不只是她以為的那些而已

    她突然就不知道與他的前路該走向哪里。

    然而,他們確實世庶有別,她貪官之女的名聲確實與他仕途有礙,而他更是一族宗子,可她卻身后寒癥子嗣艱難。

    如果不能好聚好散,那么該怎么辦呢?

    一陣風自花園深處的樹叢里吹了過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吹在項宜單薄的衣衫上,吹得人冷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他問她是不是有話要說的時候,他眼睛看著她的時候,她原本要說的話,實在沒能就那樣說出口。

    泛著涼意的風又大了一些,庭院前后寂靜無聲。

    項宜拿起茶杯飲了些溫茶。

    她有寒癥的事情,她是要告訴他的。

    但現在就告訴她,不用他回應,項宜也能猜出來他的答案。

    他能說出不會休妻、不會停妻再娶的話,那么他亦不可能因為子嗣,就立刻跟她好聚好散。

    南面檐角上懸著的一顆星閃了閃。

    項宜忽然有點鼻子發酸。

    這么多年。

    母親病逝的時候、父親獲罪流放身死的時候、弟弟不能科舉被人欺凌的時候、妹妹臥病在床命懸一線的時候、甚至她第一次去譚家卻一個人都沒見到、無功而返的時候

    那么多時候,她都沒有無措。

    但眼下,他定是不肯放她走了,她亦不能留下封書信一走了之,可他們這樣的狀況,又能怎么辦呢?

    樹叢深處地冷風不停地吹著人。

    項宜抽出帕子揉了揉鼻子,半晌,才覺得好了一些。

    也許,她只能等一等了,等到他們兩人都冷靜一些,再把這些事攤開,好好地做一個決定。

    想到這里,項宜深吸了口氣,緩緩吐了出來。

    風輕了許多,從樹叢起掠過竹林吹過來,夾帶著些竹子的清香。

    沒有人,也沒有事相擾,項宜半垂著頭輕輕倚在一旁的木柱上,她攏住了自己的手臂,緩緩閉起眼睛。

    不知過了幾息,忽然有件衣裳披在了她肩頭。

    項宜一怔,轉頭向身后看了過去,才發現熟睡的大爺不知怎么就到了她身后。

    譚廷方才便醒了,卻沒發現枕邊的妻子,他起身去尋,竟在門外的廊下看到了她。

    她一個人坐著,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會她訝然看過來,譚廷便打量著她的臉色,問。

    “怎么坐到了這兒?不冷嗎?”

    他說了,見她起了身來。

    她說不冷,“妾身只是睡不著。”

    為什么睡不著呢?

    譚廷疑問地看了看她,可她沒再說話了。

    他悶了一下,忽然間,卻察覺有一只微微發涼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譚廷一怔,低頭看到自己的手被一個纖細的手握了起來。

    哪怕只是那么虛虛地握了一下,他只覺得自己心跳都停了下來。

    他睜大眼睛看向身邊的妻子,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一下嗓子,極輕地拉了一下他的手。

    “大爺明日還要上衙,快回去睡吧。”

    天上星光錚亮了一時,夜風化作了無數柔軟情絲,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了譚廷心間。

    這一瞬,他心里的疑問盡數退了下去。

    他低頭向妻子看過去,看到了妻輕輕垂著眸子,嘴角卻有些溫柔的淺笑。

    他立刻反手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那宜珍呢?”

    “我亦回去睡了。”

    譚廷笑了起來。

    “好。”

    *

    翌日,西跨院凄風苦雨。

    譚建今日必須要遵照大哥的旨意,前去薄云書院讀書了,非休沐不能回。

    他使了些小性,早間要求在西跨院單獨與楊蓁吃飯。

    譚廷根本沒有理會他,正好也同項宜一道單獨用了早飯。

    今日是他第一天去上衙,穿了四品文官的緋紅繡云雁官袍。

    項宜親自環著他的腰,為他束了腰帶。

    他整個人高挺地立在哪兒,英姿雄發,神采奕奕。

    通政官下通萬民,上達天聽,是人少卻緊要的衙門。

    這會還沒上任,譚廷便得了不少消息,吃飯的時候還同項宜道,說是江西舞弊案已經查的差不多了,鳳嶺陳氏這次難辭其咎,就算有封疆大吏在朝,也要被重罰了。

    只不過春闈就在這兩日,朝廷想等著春闈之后,一并處置。

    這對于寒門庶族來說,就是莫大的好事了。

    項宜俱都記了下來。

    時候不早,西跨院的譚建和楊蓁也吃完飯走了過來,一同送譚廷出門上衙。

    譚廷瞥了一眼自家弟弟,難得沒有訓斥地勉力了他一句。

    “勤勉用功,日后這緋袍自然也會穿在你身上。”

    譚建本還有些郁悶,眼下聽了這話,那點懶散的郁悶一掃而空了。

    他看著大哥身上奪目的緋袍,正正經經應了一句。

    “是!大哥的話,弟弟記下了。”

    譚廷朝著他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只是項宜將他送到門口的時候,他想起什么囑咐了一句。

    “宜珍晚間不必等我,今晚多半要與同僚飲酒了。”

    初入衙門第一天,京里確實有這樣的規矩。

    項宜說好,但也瞧著他提醒了一句。

    “大爺少喝些。”

    譚廷笑起來。

    “宜珍還不曉得我的酒量嗎?”

    項宜曉得,但還是無奈又道了一句。

    “那也少喝些。”

    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譚廷聽了,再說不出旁的話來了。

    亦輕柔地應了她。

    “好,我都聽宜珍的。”

    這般說完,正吉著急催促起來,他才出了家門,翻身上馬,同眾人揮了手,上衙去了。

    項宜站在門前又停了一會,轉頭正要問譚建準備幾時出發,不想有人快馬加鞭地到了門前。

    項宜不認識那人,卻見那人穿著蕭觀這般譚府暗衛的衣裳。

    她微怔,那人特特上了前來,跟她行了禮。

    “夫人,屬下乃是大爺吩咐留在寓少爺和寧姑娘身邊的人。”

    項宜一聽,心快跳了一下。

    “怎么了?”

    那人道了一句。

    “寧姑娘出了些事,您還是過去看一下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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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明晚9點見~

    第67章

    “寧姑娘出了些事,您還是過去看一下吧。”

    項宜聽了這話,驚得心下一跳,再一問才曉得。

    原來昨日下晌,妹妹項寧在家門口發現一個走失的孩子,怕孩子家里著急,就帶著孩子去尋路,將那小孩送回了家。

    只是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她夜里瞧不見東西,只能匆忙往家里趕,不想卻撞到了幾個路過的行商。

    那幾個行商見她年輕貌美又獨自一人,言語調戲起來,還向她伸了手。

    項寧嚇得轉頭就跑,起初那些行商還追逐她,但她跑越跑越遠,就把那幾個行商甩開了。

    只是那般慌不擇路地跑著跑著,天就黑了,她看不見路,一下掉進了水溝里。

    譚家的暗衛連連告罪。

    “是屬下失職,是屬下失職寧姑娘甚少出門,屬下那會以為沒什么事就去吃飯了,沒想到回來就發下寧姑娘不見了,還是一位住在當地的世家公子在水溝里把寧姑娘拉了上來。姑娘崴了腳,擦傷了幾處,倒沒什么旁的傷處了,但也確實受了驚嚇。”

    項宜聽到妹妹有驚無險,一口氣吊起來又松了下來。

    倒是蕭觀聽聞之后,臉色冷肅地將那暗衛叫去了一旁。

    恰好譚建正好要收拾東西去薄云書院,項宜與他提了一下此事,道是這會與他一塊過去。

    譚建和楊蓁聽了都吃了一驚,楊蓁更是道,“不若嫂子把寧妹妹也帶來府里吧,正好也能與我做個伴。”

    項宜確實有此想法了,同她點了點頭,道是先過去看看,便同譚建一道去了薄云書院附近的縣城。

    縣城距離書院稍有些距離,項宜沒讓譚建陪著自己去,遣了他去書院,自己去了項寓和項寧租住的小院。

    她到門前的時候,恰門內有腳步身過來,接著吱呀一聲門開了,里間走出來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婦人。

    那老婦人見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位夫人是?”

    項宜想起弟妹租住的小院,是同書院同窗寡母所住的院子毗鄰的,約莫這位上了年歲的老婦人,是項寓同窗的寡母了。

    她報了自己名諱,“我是寧寧長姐。”

    老婦人呀了一聲,她一邊說自己是隔壁鄰居,一邊又多看了項宜一眼。

    “恕老婆子眼拙,沒想到您和寧姑娘長得不甚相像,老婆子一眼沒認出來。”

    她說著,又驚奇地看了項宜一眼。

    “說起來,您倒是確實和寓哥兒有六七分相像的”

    項宜并未回應這話,只是跟她笑了笑,見她手里還端著籃子,里面放著碗筷,便同她道謝。

    “多謝您照顧小妹。”

    老婦人這才回過神來,連道應該,說著便請了項宜入內

    項寧受的傷不算太重,但瞧起來著實狼狽,好端端的臉上,下巴和額頭都有擦傷的血痕,最緊要的是,崴了腳不能走動了。

    項宜一說起接她去京城譚家的事,她就擺了手。

    “姐姐別擔心,我沒什么大事,不過是個意外罷了,日后我定不亂走的。”

    她本就身子不好,又有夜盲之癥,一年到兩頭都出不了幾回門。

    之前項寓在青舟書院的時候,還能帶著她出門轉轉,眼下項寓幾日才回一趟家,她只能留在院中不出門了。

    項宜還是想帶著她去京城,“你自己一個人住在這兒,姐姐怎么放心?”

    但項寧想了想,還是道,“要不等寓哥兒休沐回來再說吧,不然他回家豈不是要撲空了?”

    項宜看了妹妹一眼,卻見妹妹笑著打量了她。

    “姐姐同譚家大爺是不是越發好了呀?從前姐姐可從不提譚家的。”

    項宜之前確實從不提譚家,項寓和項寧也幾乎從未去過清崡譚家府邸。

    項宜被妹妹笑著打量,不自在地清了一聲嗓子,看了她一眼。

    “你想聽我說什么?”

    項寧捂著嘴偷笑起來,項宜被她笑得臉都有些熱了。

    好在她又想起了旁的來。

    “譚家大爺還派了暗衛護著我,改日我專程同他道謝。只是阿寓是個愛記仇的,未必肯領他的情。”

    弟弟是什么性子,項宜還不知道嗎?

    她只得笑著嘆了嘆,她自己同那位大爺的事情,都還沒理清楚,更不要說項寓了。

    不過項宜也沒再說立刻帶著項寧去京里的話了。

    “我這幾日先留下來,等寓哥兒回來再說吧。”

    *

    京城。

    晚間譚廷與同僚飲過了酒,出了酒樓看見正吉的時候,腳下還晃了一晃。

    正吉不敢讓大爺自己騎馬,叫了馬車來,帶著大爺回家去了。

    譚廷在馬車上小憩了一會,待回到了家,想起自己早間出門前妻子的囑咐,不由地打起些精神來。

    他一邊往正院走,一邊問正吉。

    “我看起來像喝多了嗎?”

    正吉瞧了自己大爺一眼。

    “回大爺,有點像。”

    譚廷一陣無言,只好捏了捏眉心,讓自己看起來好一些,腳下已經到了正院門口。

    他小聲又問了一句。

    “不知道夫人會不會生氣?”

    心里猜想著,想到昨夜在廊下,她主動握了他的手,早間更是囑咐他少喝些這會他喝得有一點點多了,她是不是會也有一點點生他的氣,但應該不會不理他。

    酒熏得人神思恍惚,思緒不斷。

    譚廷嘴角越發勾了上去。

    但正吉卻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不會的,夫人不會生氣的。”

    “不會?”譚廷腳下一停,轉頭皺眉看了正吉一眼。

    正吉被這眼神驚得一怔,但也實話實說。

    “回大爺,夫人今日沒在家呀。”

    “嗯?”

    譚廷轉身向正房瞧去,房中安安靜靜的沒有光亮,他抬腳快步進了房中,房中冷冷清清的無有一絲和暖。

    譚廷愣住,酒醒了大半。

    “夫人呢?”

    這么晚了,妻怎么沒在家呢?

    正吉這才把事情說了。

    “夫人留下來照看寧姑娘了,道是過幾天再回。”

    “那怎么行?”譚廷擰眉吩咐了正吉一句,“明日你去一趟,將夫人和寧姑娘都接府里來。”

    譚廷如今已是正經官身,除了休沐都要上衙,妻不在家,他倒是想去親自接人,但這會城門也關了,只能自己洗洗睡了。

    誰想到第二日,譚廷下了衙門就回了家,回家一問,妻子竟然還沒回來。

    “這又是何故?”

    正吉來回跑了一趟,眼下也剛回來沒多久。

    “回爺的話,寧姑娘傷了腳不便行動,夫人也道等寓少爺休沐,同他商議了再說。”

    譚廷聽了,遙遙往薄云書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只看到了自家的四角庭院。

    他悶悶地不說話了,半晌才想起什么,吩咐請一位老道的郎中去給項寧看腳傷,一個人回了房里。

    西跨院也比平日里寥落。

    譚廷是聽說自從譚建去了書院,弟妹便心緒不寧,每日讓人來回傳信,甚是想念那沒出息的弟弟。

    同樣是父親生前為他們兄弟定下的妻,他的妻卻氣定神閑,一點回來的意思都沒有。

    譚廷想了想項宜的性子,又覺得罷了。

    難道他還能因此同她使小性不成?那又同沒出息的弟弟有什么區別?

    房中無人,他只好去了書房理了些事。

    因著明日就是春闈了,他又吩咐了人,給今次來京參加春闈的譚氏族人安置妥當,待到考完早早接人休歇,等待放榜。

    之前在京畿鬧事的幾個領頭的考生,何冠福他們,也遞了帖子過來,道是想要考完試來拜會他,譚廷自然是應了。

    世族庶族本該如此,這次春闈便是個契機,太子那邊的意思亦是借此讓寒門出身的書生安心,朝廷并沒有棄他們于不顧,科舉也一直為他們留好了青云之路。

    不過可惜的是,挑唆鬧事和要刺殺譚廷的人都還沒有找到,而父親那邊的陳年舊事,一時半會也沒有線索。

    譚廷翻了翻邸抄,看了會書,就回了房中。

    他看著空出來的半張床,嘆了口氣,才睡了下來。

    不想這一覺竟然睡得并不安實。

    夢里亂糟糟的。

    一時在清崡老家的河邊,陳氏的兵馬狂奔,他手里只有一封休書卻找不到人。

    一時又到了突然鬧事的領水,所有的百姓都沖上來,他轉身看不到身邊的人,卻只看到火光沖天。

    又一時間周遭驟然安靜了下來,四下里潮濕而悶窒,是林府的書閣,他一路從三樓尋下來,終于看到了妻子,卻看見她和姑母站在一處,見他來了,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轉身出了門去。

    他一怔,立刻追了出去,可外面黑黢黢的,她走得一干二凈,一點影子都沒有了。

    “宜珍!”

    譚廷突然睜開了眼睛,有月光從窗外傾瀉進來,他晃了一下,才發現剛才只是做了個夢。

    他怔了一時,起身下床點了燈,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拿起水杯,卻不由就想到了春宴歸來那天晚上,他們燕好之后,平素總是累到趴在他肩頭的她,卻半夜起身去外面吹了風,一個人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夜已經深了,譚廷點起的燭光晃了一晃。

    有值夜的丫鬟看到了光亮,腳步到了門前。

    “爺醒了?要喝茶嗎?”

    譚廷被這一問,問得回了些神。

    他道了句不用,讓丫鬟下去了,這才揉了揉眉心。

    不過是場夢罷了,這會兒是他順著夢多想了。

    明日還要上衙,譚廷便沒再耽擱,吹熄了蠟燭回了床邊。

    目光落在床榻里面,那半邊空落落的,譚廷抿著嘴,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低語了一聲。

    “還不快些回家”

    *

    翌日,項宜一早起來就打了幾個噴嚏。

    “姐姐不會著涼了吧?”項寧問她。

    項宜沒覺得有什么不適,但不由地就想到了京里的那位大爺。

    這幾天她不在家,不曉得他怎么樣了

    她往門外看了幾眼,不想不多時還真就有人上了門來。

    她看過去,發現正吉又來了。

    項宜眸光微微亮了幾分,歪著頭問正吉。

    “大爺怎么又讓你過來了?我不是說過幾日就回去?”

    正吉只好道,“大爺記掛著夫人,也記掛著寧姑娘的腳傷,讓小的請了為京里的大夫過來。”

    項宜眸中越發閃動起柔和的光亮來,嘴角亦掛了些笑意,項寧坐在旁邊的看得愣了一陣。

    這位老大夫曾跟著太醫院的太醫修習過兩年,醫術頗為高明。

    他先替項寧看了看腳傷和各處擦傷,又切了她的脈,然后驚奇地問了一句。

    “姑娘是有些夜間的盲癥?”

    項寧道是,項宜順著問了一句,“您可有治這盲癥的辦法?這次摔傷便是因著盲癥不便來的。”

    老大夫又為項寧切了切脈,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和氣色,然后竟請了項宜也看一看。

    項宜從前給妹妹看病,也問過這癥,但治來治去都未見好轉。

    這次這位老大夫連她都一起看了,項宜反而覺得不一般了。

    但這老大夫診完了項宜,捋著胡子半天沒說話,問了兩句項家眾人的情形,聽聞一母同胞的項寓,和項家爹娘都沒有此癥,愣了一會。

    項寧眨了眨眼,“是不是我這病不好治,其實只要晚間不出門,倒也沒事。”

    大夫還是沒說話,倒是項宜想到了什么,眼皮跳了一下,打了個馬虎,請了大夫到外間無人處說話。

    “您是不是有什么顧慮?”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左右無人,這才道了一句。

    “不瞞夫人,二姑娘這病不是尋常的夜盲之癥,恐怕是娘胎里帶來的病,換句話說,二姑娘的祖輩父母輩必有人有此病才對。”

    但項家眾人上到項宜祖輩,都沒有這夜盲之癥。

    項宜在這話里,默了一默。

    她沒多言,只是問了一句,“不曉得這樣祖輩傳下來的夜盲癥,能不能治好?”

    大夫道有些難,“老朽也沒太見過這種病,只是聽聞有一地方常見此病,還需要回京再問一問才行。”

    項宜點了點頭,目光往項寧房中落了一眼,又收了回來,低聲同老大夫道了一句。

    “小妹這病,還要勞煩您,萬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老大夫常在京中富貴門庭走動,怎么不知道此間道理,連聲應下。

    “夫人放心,老朽必然守口如瓶。”

    老大夫留了個方子和藥膏走了,項寧還寬慰項宜,“治不好便罷了,姐姐莫要在意。”

    項宜跟她笑笑,項寧倒是又想起了什么,算了算日子道了一句。

    “寓哥兒過兩日就要回來了,姐姐莫要告訴他,我是因為被行商騷擾,才慌不擇路掉進水溝,不然他定要再尋人家晦氣的。”

    那些行商已經被綁到衙門打了板子,項寧不想將事情再鬧大了。

    項宜曉得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氣,但莫名地,心里掠過些思緒。

    她輕輕點了點頭,說了句好。

    “不讓寓哥兒知道也好。”

    *

    薄云書院。

    譚建入學的第二天,見到了他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呀,寓哥兒!”

    項寓正在竹林下的石桌旁背書,看見譚建不怎么想搭理,只行了一禮便罷了。

    偏譚建走了過來,上來就拍著他的肩頭來了一句。

    “你別擔心,你姐姐沒事的,你在此安心讀書即可。”

    項寓一聽,瞪了眼。

    “你們譚家又把我長姐怎么了?!”

    他一瞪眼,譚建就嚇得向后退了一句。

    “不不,我們沒把嫂子怎樣,我、我說的是你二姐”

    他這一說,項寓眼睛瞪得更大了。

    “寧寧?!寧寧怎么了?!”

    作者有話說:

    譚建:別謝我,我只是一個莫得感情的傳話機器

    *

    昨天前排朋友的小紅包收到了嗎?

    晚安,明晚9點見~

    第68章

    項寧的傷要慢慢地養,而夜盲的癥狀更不是一時半會能緩解的。

    項宜送走了大夫,跟項寧一起說了會話,就去了灶房里,同喬荇一道給項寧煎藥。

    只有項寧腳扭傷了,坐在床上不得動彈,暗暗想著回頭項寓回了家,編個什么謊話不要被他看穿。

    不想這時,院子里突然響起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

    項寧一愣,坐直了身子向窗外看去,竟然瞧見穿著靛藍色長袍的少年快步走了過來。

    “呀!”

    她連著眨了好幾下眼睛,就見門簾被人撩開了去,有人一步踏進了房里,極快的步子旋起了一室的風。

    他急促的呼吸聲在靜悄悄的房中顯得異常清晰,皺著眉頭看住了項寧,又在看到她一臉的傷時,英眉完全壓了下來。

    項寧又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阿寓?你怎么回來了?今日不是休沐啊”

    項寓沒有說話,兩步走到了她床前,坐在了她床邊的凳子上,看著她一張好端端的臉,此刻被貓撓花了似得,盡是擦出來的血痕。

    “還疼嗎?”

    他嗓音有點低沉。

    他平日甚少這般,項寧一時怔了一下,才搖了搖頭。

    “不疼了。”

    但他手又落到了她蓋在被子里的腳踝上。

    “崴得厲害嗎?”

    不是休沐,他卻突然跑了回來,進了門就連著問她。

    項寧有點被他問蒙了,也搖了搖頭,卻沒有出聲。

    可他的眉頭卻越壓越緊了,目光正正盯到了她的眼睛上。

    “為什么亂跑出去?不是跟你說申正之后都不要出門了嗎?”

    項寧夜間看不見東西,申正之后便是黃昏了,她一向都是聽話的,從不亂跑。

    但那日那個走失的小孩出現的時候,恰在申正之前。

    她道,“那會還不到申正呢,還差半刻鐘”

    她這么說了,不想項寓眼睛都瞪了起來,瞪住了她。

    “半刻鐘你知不知道北地天黑的早,天轉眼黑了你怎么辦?”

    項寧覺得還好,不知道他怎么有些生氣似得。

    “其實那小孩家不遠”

    “你”

    項寓覺得自己跟她沒什么可說的了,直接道,“那你以后,過了申時就不要出門了。”

    他往前提了半個時辰。

    項寧聽了嘟了嘴,“那也太早了吧?其實天越來越熱了,黑得也越來越晚了”

    見她竟討價還價起來,項寓忍不住哼了一聲,語速快了起來。

    “你不曉得自己晚上看不見嗎?我不在家,你再出了事怎么辦?我看你以后,下晌都不要出門了!”

    項寧本就和正常的小姑娘家不能比,這會聽見項寓讓自己以后下晌都不要出門了,也生了氣。

    “你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誰料項寓因著她這話更生氣了。

    “我小題大做?你到底知不知道危險?!”

    項寧也急了,“我知道呀,我會小心的,你這么兇做什么呀?”

    “我”項寓頭皮都快炸了。

    倒是項寧一眼看到了后面跟過來的人,委屈地叫了一聲。

    “姐姐你看阿寓,那么兇,還專門從書院跑回家來訓斥我!”

    她這么一說,項寓才察覺項宜來了。

    他愣了一下,起身給項宜行禮,“長姐也在?”

    項宜說是,“寧寧傷還沒好,我留下照看她幾天。”

    項宜方才就聽到了院中急促的腳步聲,到了門外更是聽見了兩人你一眼我一語地吵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自己弟弟,見他一臉滿滿的不快,問了他。

    “你怎么從書院回來了?”

    項寓是跟先生請了半天假回來的。

    他道,“我聽譚二爺說了此事,就回來了。”

    他說著,恨聲道一句,“那些行商在何處?只拉到衙門打他們幾個板子,也太便宜他們了!”

    項宜本想著瞞著弟弟,萬沒想到千算萬算把譚建算漏了。

    這會見他已經知道了,又是一副要尋人再找晦氣的樣子,叫了他一聲。

    “那些人挨了板子,都離了此地了,你還要再天南地北地找人尋仇不成?”

    她說了,瞧見弟弟臉色還是發青,嘆了口氣。

    “好了,我會留下來照看好寧寧,你回書院讀書去吧。”

    項寧也委屈道,“免得在家吵我。”

    項寓聽見她這話,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沒良心”

    話沒說完,留意到了長姐定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閉了嘴,想說什么也沒再說,但也沒有立刻就離開。

    房中靜了一下,項宜看了看站著沒走、臉色發青卻悄悄看了項寧一眼的項寓,不由地就想起了之前。

    之前,她兩次三番提起來,要讓項寧跟自己一起住,都被項寓否了回來。

    她剛開始還以為弟弟是對大爺心有芥蒂,但后來初來京城與大哥弟弟妹妹一道吃茶那次,大爺前來親口說了讓妹妹去譚家住,項寓還是一副不愿意的樣子。

    彼時她只覺得是兩人在一起久了,分開不適應,眼下看來

    項宜疑惑地又看了項寓一眼,說了一句。

    “說起來,寧寧一個人在外面住確實不合適,待你下次休沐,就把房子退了,寧寧搬到譚家與我同住。”

    她這么一說,項寓便說了不好。

    “譚家不合適”

    項宜看著他,“那怎么辦?寧寧又不能搬到書院與你同住。”

    話音落地,項寓不出聲了。

    他看了看各處擦傷的項寧,又看了看自己的長姐,在長姐似有探問的目光里,不得不收斂了神色。

    “我知道了,就按長姐說得辦吧。”

    他肯答應,項宜不由地松了口氣。

    “那就等你大休沐的時候,從這兒搬走,把房子退了,你休沐時就同建哥兒一道回譚家吧。”

    她這么說了,聽見弟弟嘀咕了一句。

    “長姐倒是同譚家大爺和好了。”

    項宜并沒回應弟弟酸溜溜的話,不管她和那位大爺以后怎樣,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好再說。

    不過好在弟弟也沒再多說什么,看來對譚家的態度也有所緩和。

    她算了下時辰,沒有再留項寓。

    “既然是臨時請假出來的,就莫要耽擱了,快些回書院去吧。”

    項寓“嗯”了一聲,轉頭又看了項寧一眼。

    但項寧還在生他的氣,哼地一聲扭過了頭去。

    項寓嘆了一聲,只得離了家去。

    *

    項寓走了,項寧又嘀咕了他幾聲就恢復了如常。

    只有項宜坐在窗下,思緒飛了一陣。

    翌日下了一天的雨,雨過之后天氣越發熱了,項宜正不知京城如何了,卻見正吉又來了一趟。

    她挑了挑眉問正吉。

    “怎么又來了?”

    她攏共才來了五日,正吉就來回跑了三趟了。

    項宜無奈道,“過些日自然回去的。”

    正吉卻道,“夫人,是二夫人有些胎不太穩,想請夫人回家照看一二。”

    家中本來就沒有長輩,項宜雖然沒有過生育,卻是長嫂,眼下聽了這話才恍然想起家中還有一個無人照看的懷孕弟妹。

    項寧在屋檐下曬太陽,聽了也道,“姐姐還是回去吧,我好多了,這幾日慢慢收拾一下東西,過些天搬走便是。”

    項宜思量了一下,就把喬荇留下來照看項寧,除此之外還有譚家的由暗轉明的護衛也在,項宜便跟著正吉回了京城。

    但是回了京城,卻見楊蓁好端端地,在花園里釣魚。

    雖然百無聊賴了些,但卻什么事都沒有,一會的工夫就釣了兩三條上來。

    項宜看了一眼把她接回來正吉。

    正吉:“”

    項宜沒問,正吉就縮著腦袋跑走了。

    這一來一回天色已經不早了,項宜回房換了身衣裳,就有人下了衙回了家。

    她走到了門前,那人就已經快步到了廊下,隔著竹簾他還沒瞧見她,便想房內喚了一聲。

    “宜珍!”

    項宜聽了掀了簾子走了出來,腳步剛邁出去,男人就到了她身前。

    她瞧見了他滿臉的笑意,想到今日正吉扯了謊將她接回來的事情,抬眼看了這位大爺一眼。

    譚廷自然不會提這件事,他只是低頭看著眼前的人,聲音低低地緩聲道了一句。

    “上衙有些日子了,今日還是第一次下衙后見到夫人。”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帶著些極輕的怨怪。

    他目光一直落在項宜臉上,項宜在這聲輕輕的怨怪與鎖在自己臉上的目光中,耳根稍稍有些熱。

    “天熱了,大爺還是先換了衣裳吧。”

    誰想他說了一句,“我不熱,是夫人熱了嗎?”

    說完,目光定在了她微有些燙的耳珠上。

    項宜:“”

    今日晚飯,家中三人吃飯。

    雖然譚建沒在家,但項宜回來了,楊蓁的話就多了一些,聽到項寧就要搬過來了,項寓也要和譚建一起來回書院,連連道好。

    不知道是不是太興奮了,楊蓁后半段吃飯就難受了起來,總是要吐,盧嬤嬤只能護著她回了西跨院。

    飯桌上只剩下譚廷和項宜。

    項宜不免被楊蓁提醒到,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后面吃飯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譚廷瞧了瞧妻不知在想什么,連給她夾菜她也沒注意,不由問了她一句。

    “宜珍在想什么?”

    項宜在那日在房外,聽到的項寓匆忙回家同寧寧說話的樣子。

    她有些不甚明朗的猜測,自己都沒有確定,而且也不便說出來,眼下聽了譚廷問了一句,就搖了搖頭。

    “沒什么。”

    她說完,給譚廷夾了一筷子菜,似乎是有些掩飾的意味。

    飯廳外的檐角有黃鸝駐留,啾鳴兩聲飛走了,卻顯得廳里安靜下來。

    譚廷看了身邊的妻子一眼,見她不肯告訴他,便也沒有開口了,垂著眸子又給她夾了一筷子菜。

    罷了,只要她不把他全然拋在腦后也就是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不會忘吧

    晚間,項宜還在琢磨弟妹的事情。

    弟弟妹妹年紀不小了,項寓還好,但妹妹項寧確實到了該訂婚的年紀。

    這些年因著父親的名聲,他們姐弟過得艱難,項宜一直沒怎么想過弟弟妹妹的婚事,如今看來,不便再耽誤下去了。

    她暗暗思量著回頭同項寧商量一下,問問小姑娘自己的意思。

    想著這些,項宜晚間料理完家中瑣事,就洗漱了一番上床準備睡下了。

    只是譚廷看著自己的妻,見她一晚上都沒有主動跟自己說幾句話,陷在自己的思緒里,完全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會更是被子都蓋好了要睡了,譚廷悶著,不得不地問了一句。

    “宜珍還記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嗎?”

    他這么一問,見她才轉頭看了自己一眼。

    “什么日子?”

    果然不記得了。

    譚廷抿著嘴沒有說話,站在床帳前,低頭看著她,慢慢解起了衣裳。

    他今晚穿了一件華青色暗紋錦袍,精細的腰間束了皮質金邊鑲翡翠腰帶。

    項宜愣了一下看了過去,見他臉色稍沉,嘴角下壓著,目光一錯不錯地看著她,解開了腰間的皮質腰帶,信手扔到了一旁的交椅上。

    項宜心下一跳,見他仍舊眼睛看著她不動,拉開了錦袍系帶,整件長袍散了開來,而他緊接著又將中衣系帶也扯了開來。

    衣衫掛在肩頭,自突出的喉結向下,脖頸鎖骨和堅實的胸膛俱都坦露了出來,起伏著向下眼神直至收緊的褲間

    項宜脊背都跟著緊了緊,呼吸都滯了一滯。

    而他的目光看著她越發緊了。

    庭院外的月亮圓圓的,灑下滿院的光輝,亦悄然流轉進了房中。

    項宜終于想起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大爺”

    男人臉色不變,嗓音卻啞了幾分,帶著些微的不滿,歪著頭打量了她一眼。

    “宜珍想起來了?”

    項宜想起來了,抬眼看著他莫名有些想退縮。

    而男人已經直接褪下那些衣衫,隨手丟到了交椅上,俯身進了帳子。

    項宜臉上熱騰起來,而他伸手將她撈進了懷里

    房外安寧祥和,房內卻起了疾風驟雨。

    他今日不知怎么同往日全然不同,項宜漸漸迷糊了起來,由著帳中風吹雨打

    許久許久,疾風驟雨才慢慢停歇下來,項宜紛雜的思緒亦空了,只能由著他抱著清洗,又倚在了他肩頭。

    見到妻子迷迷糊糊地睡在他肩窩里,譚廷用件薄衫將她纖瘦的身子裹起來,攏在懷中,才稍稍松了口氣。

    只是,她心里到底都想些什么,緣何從來都不肯同他說一說呢?

    *

    京城一處寬闊宅院。

    四下寂靜無聲,連鳥鳴蟲鳴都像是被殺滅了一般銷聲匿跡。

    程云獻跪在只有氣死風燈照出白光的庭院里,抬頭向廊下的人看了過去。

    廊下站著一個身著錦袍束玉帶的中年男人,下半張臉被黑色紗巾遮住,讓人看不到全臉。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了半晌,才嗓音陰沉地道了一句。

    “要么進譚家,要么就入后宮與你姑母做伴,你自己選吧。”

    后宮,皇帝都已經年過五旬了

    那人說完,瞥了一眼跪在庭院里的程云獻,甩手回了房中。

    房門閉起半晌,程云獻才緩緩地站起身來。

    氣死風燈被風吹動,慘淡的白光照不亮整個院子,她悄然退下,這才離開了這座院子。

    丫鬟早就等在外面了,連忙拿了披風上前。

    “老爺怎么又讓姑娘跪這么久啊?”

    明明是自己親生的女兒,這幾年卻從沒有一絲好臉色。

    程云獻都習慣了,面無表情地攏了攏披風。

    “所以,我們得快些了。”

    作者有話說:

    沒想到這里會有爭議哈~那我說一下吧。

    項寧的身份在后續劇情有專門的作用,不過項寓和項寧的關系確實會因此而發生變化,但可以明確的是,作者不會寫網站不允許寫的違背倫理道德的內容,一切都在倫理道德的范圍內。

    大家按照自己的喜好選擇是否閱讀即可~祝天天開心~

    *

    晚安,明晚9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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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一早,天色未大亮,譚廷就要上衙。

    他早早醒了過來,看著懷中睡得昏沉的妻子,一時還有些恍惚。

    之前三年,他們夫妻連睡在同一張床榻上,都要隔開一掌的距離,誰也不和誰觸碰,誰也不跟誰搭腔

    如今看來,真是錯的離譜。

    譚廷不舍擾了妻子的清夢,輕輕抽出手臂,將她放到了枕頭上,替她攏了攏錦被。

    只是越是想輕聲些,越是出了紕漏,他去找昨日信手扔到了一旁的翡翠腰帶時,竟撞了一下床邊的交椅。

    咚得一聲,驚醒了帳中的人。

    項宜一驚,從夢中醒了過來,直愣愣地坐起了身子。

    譚廷抱歉地看向妻子,卻見她撐著身子坐起來,昨晚他虛虛替她系起來的衣帶,經了一晚已經散開了去。

    而沒有衣帶的束縛,衣襟便從她肩上滑落了下來,白皙的小肩頭驟然露在了譚廷的視線里。

    她還沒完全醒,看著他的眼神還有些迷糊。

    譚廷在這番景象下,只覺得自己眼睛都熱了幾分。

    不過這會兒可不早了,他還得去上衙,只能坐到了床邊,將她滑落的衣襟提了起來。

    “再睡會吧”

    只是他指尖剛碰到她的肩頭,她就下意識似得縮了一下,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微驚怕的意思。

    譚廷曉得昨夜自己帶著些情緒,頗為用力了,才這般嚇到了她。

    當下不由地又軟下了口氣。

    “這會兒還早,我去上衙,你再睡會兒吧。”

    項宜昨日怎么睡下的,今日一早都記不清楚了,只曉的他不知道怎么了,同她過不去似得,帳中糾纏了許久。

    這會他好生說話了,項宜只看了他一眼沒出聲。

    她不言語了,竟是有些生氣了,譚廷這才慌了神。

    他連忙拉了她手,低聲同她道了歉。

    “昨日是我不好,宜珍別生氣,待二十那日我必不這般了。”

    項宜只見他還想著下一次,不由便道了一句。

    “大爺近來實在無有節制,合該休歇兩月。”

    休歇兩月。

    譚廷聽了,驚訝地看了妻子一眼,接著眸光都落了下來。

    “看來宜珍不想同我親近”

    項宜:“”

    “妾身不是此意,只是大爺”

    這次沒等項宜說完,譚廷便道,“我以后不那般了。”

    他都這么說了,項宜也沒什么可說了,只好攏起了身上的衣裳,提醒他時候不早了,快去上衙吧。

    譚廷松了口氣,又瞧了妻子一眼。

    想到自己昨日那般,其實還不是因為她總是心里藏著事似得,什么都不肯告訴他。

    他一時沒走,坐在床邊也沒出聲。

    見妻子不甚明了地看了他一眼,才開了口。

    “宜珍要記得,你我是夫妻。”

    *

    項宜沒有不記得,也不知道這位大爺都亂想些什么。

    好在接下來幾日風平浪靜。

    每月二十是書院里的大休沐,項宜提前一日就去了弟弟妹妹典下的院子,幫著一起收拾一番,退了房子,把妹妹接到自己身邊來。

    但她到了那小院,卻發現弟弟項寓竟然也提前回了家。

    項宜意外,“寓哥兒怎么提前回來了?”

    項寓一邊收拾著院子里的東西,一邊道,“我有些風寒,先生讓我回來提前回家歇一歇。”

    他這么說,項宜好生打量了弟弟兩眼,但也沒看出他有任何生了病的樣子。

    寧寧臉上的傷已經好了,只剩下些淺紅色的印,約莫再過半月就看不出來了。而她腳傷似也好了許多,聽見項宜的聲音便從房中走出來了。

    “姐姐來了。”

    她剛一走出來,項寓就回頭看了她一眼。

    “你又走動做什么?還不快回屋坐著?”

    項寧不肯,說沒事了,“再坐在屋子里,我就發霉了。”

    她這么說,項寓就皺了眉,但也沒再說什么,拿了個杌扎放到了她身后。

    “那就坐在屋外吧,別亂走動就是了。”

    項寧這會倒是沒反駁他,順著他的話坐了下來,還同項宜笑著道。

    “姐姐你看,阿寓是個操心的命。”

    項寓瞥了她一眼,沒說什么,又繼續收拾起來院中的東西,見項宜目光落在他身上,才頓了一下,便道把幾個凳子送給隔壁同窗家里,轉身出了院子往隔壁去了。

    項宜一直看了弟弟好幾眼才收回了目光。

    項寧在此住的并不算久,東西也不那么多,喬荇都已經幫她裝進了箱籠里,攏共也就那幾個箱子。

    想著項寓也在家,那干脆今日就搬走好了,只是項宜還沒來得及開口,外面忽然有了敲門聲。

    項宜讓人去看了門,竟瞧見是位十七八歲的錦衣公子,穿著得體,相貌堂堂。

    項宜還不知此人是誰,項寧便站了起來。

    “趙公子怎么來了?”

    趙公子項宜這才曉得,原來這就是那日把項寧從水溝里救起來的人。

    她彼時著人打聽了之后,還去送了謝禮。

    沒想到今日這位趙公子竟然上門來了。

    這位趙公子名喚趙嘉,是江南一個不大不小的世家的公子,如今同項寓一樣是秀才出身,走了京中親戚的關系到薄云書院來讀書。

    因著初到北地水土不服,先在書院外調養了半月,恰出門散步的時候,撞見了落入水溝的項寧。

    他見了項宜倒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譚夫人吧。”

    他通報了姓名同項宜行了禮,項宜亦還了禮。

    可惜他們正要搬家,到處亂糟糟的,都沒法好生招待一番。

    那趙公子并不介意,先問了項寧好些了沒有,見他們要搬走才問,“夫人是要把姑娘帶去京城譚家嗎?”

    項宜點了點頭,“妹妹一人住在這處到底不方便。”

    那趙公子又要說什么,恰好項寓從隔壁回來了。

    他一進門看見趙嘉就目露三分防備似得,再聽說是救了項寧的人,才上前正經行了禮。

    趙嘉還不曉得他是誰,聽到項寧說了一聲,才驚訝打量項寓。

    “沒想到是寧姑娘的雙生弟弟!今次一見,真是一表人才!”

    他客氣,項寓自然也不能缺了禮數。

    項宜趕緊吩咐喬荇把桌椅收拾出來,好歹泡一壺茶招待人家。

    那趙嘉甚是不在意,反倒同項寓攀談起來,先說了薄云書院讀書的事情,聽聞項寓是自己考進去的,驚訝的不行。

    “我還以為是譚大人幫襯,沒想到賢弟竟是憑著自己本事。”

    他看著項寓的目光都亮了幾分。

    項寓見慣了這般目光,尚算習慣,可他接下來,話鋒忽然轉了一下,聲音小了幾分,似是有些羞赧。

    他問了項寓一句。

    “其實我今日來,是想問一問寧姑娘她有無婚約在身?”

    他問了這話,臉色稍稍紅了些許。

    趙嘉那日從水溝里救起那狼狽姑娘的時候,便瞧住了她。

    這些日,他先讓人打聽了一下項家的事,又加急往家中送了信,得了家中首肯才上前來問的。

    只是他這么一問,卻見項寓神色一僵。

    項寓一時沒有講話,倒是喬荇沏好了茶,項宜招呼了他們一聲。

    項寓沒有回答,轉身就走了。

    趙嘉并沒有太在意,他自然是正大光明的,轉頭再讓下人打聽就是了。

    因著要搬家,各處有些亂,趙嘉也沒有停留很久,拿了些江南特制的去疤藥膏給項寧,偷偷看了她幾眼,就走了。

    他這邊走了,喬荇就過來跟項宜說了,趙嘉打聽項寧婚配的事情。

    項宜從他今日的舉動就瞧出幾分來了,這會聽了,就笑著同喬荇小聲說了一句。

    “說起來寧寧確實不小了。”

    都十六了,正到了定親相看的年紀。

    喬荇也道是,問了項宜,“夫人覺得那位趙公子如何?若趙家當真是上門提親,您答應嗎?”

    誰料項宜還沒有回答,項寓一步走了過來。

    “姐姐不要答應!”

    項宜訝然回頭,看到了臉色青白的弟弟。

    她默了一默,讓喬荇先下去了。

    四下無人,她低聲問了項寓。

    “為何不能答應?寓哥兒可有個正經的理由?”

    她看著弟弟,見他眸光閃了一下,開了口。

    “那趙嘉怎么說也是個世家公子,但我們項家卻惡名在身又落魄潦倒,他想娶寧寧,并不是不在乎這些,或者真的喜歡寧寧到這些都不重要的地步,而是看重了長姐你在譚家做宗婦。縱然我們項家名聲不好,但有譚家做靠山,他便覺得寧寧的出身也不算太差了。”

    他抬頭看了項宜一眼。

    “若是哪天長姐不是譚家的宗婦了,他也能好好地待寧寧嗎?”

    項宜本想聽聽他能有什么樣正經的理由,沒想到他還真就說了出來。

    他說得確實有些道理。

    項家是什么名聲,在世家眼中又是怎樣的存在,項宜心里還是有數的。

    項宜沒否認,只是看了項寓一眼。

    “我會好生思量的,不過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她說完,見弟弟臉色僵了一僵,但到底沒再多說什么,離開了。

    有了趙嘉的事情,今日便沒有搬成家,又暫時住了一晚。

    晚間項宜似若無意地同妹妹說了一句趙嘉的意思。

    項寧嚇了一跳,“我同那趙公子其實并不怎么認識啊。”

    那就是無意了。

    項宜點了點頭,又問了妹妹一句。

    “你怎么想自己的婚事?”

    這個問題項寧還真沒怎么想過,畢竟之前項家名聲太糟,而長姐又嫁的坎坷。

    她說不急,“緣何要急著嫁人呢?”

    項宜聽了這話,莫名多看了妹妹一眼。

    “寧寧不準備嫁人了嗎?”

    而項寧開了口,笑了一聲。

    “寧寧的意思是不著急,過兩年再嫁也不遲,總之,我都聽長姐的就是了。”

    妹妹言語間毫無掩藏之意。

    項宜聽了暗暗松了口氣,但想到了自己弟弟,又覺得有些頭疼。

    項寧非是親生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她也是在六年前父親獲罪流放之前,被父親特特告知的。

    彼時,父親說此事乃是秘密,不要讓人曉得,至于項寧的身份,父親只告訴她是母親一位故交之女,但是什么人又在何處,卻不曾知道了

    項宜想起六年前的事。

    難道彼時,項寓在無意中聽到了這件事嗎?

    翌日搬了家,項宜姐弟和下了學的譚建一并,去了京城譚家。

    整個京城譚家老宅都熱鬧了起來。

    譚廷讓人在后花園的涼亭里里擺了飯,他這么熱情,十分不想來譚家的項寓也收斂了神色,還給他敬了杯酒。

    譚廷眼角都彎了起來,低下頭湊在項宜耳邊。

    “宜珍,寓哥兒給我敬酒了。”

    都在一張桌子上,項宜還能沒看見嗎?

    項宜“嗯”了一聲,笑著應了他。

    她瞧了一眼譚廷眉眼含笑的樣子,又看了一眼項寓,只見項寓神色落落,余光輕輕落在和楊蓁說話的項寧身上,卻又在她目光投過去的時候,立刻收了回來,若無其事地和譚建說起了話。

    項宜默然,心下有些發沉,后半程吃飯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稍有些心不在焉,譚廷就看了出來。

    不時涼亭里的家宴散了,項寧住到了譚廷之前便留給她的四季花開的院子,而項寓去了前院,譚建和楊蓁寸步不離地回了西跨院,涼亭里只剩下譚廷和項宜兩人。

    夜風隱有了夏夜的暖意,譚廷拉著項宜的手繞著涼亭外的池塘走了一圈。

    他想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是繞著池塘一圈走下來,她只是低著頭看著水面,還是什么都沒說。

    譚廷不由地開口想要問一問她了,卻見她先開了口。

    “大爺,今晚早些睡了吧,妾身有些累了。”

    她瞧起來確實有些疲憊,譚廷只得點了頭,但還是問了一句。

    “宜珍緣何如此疲憊?”

    項宜滿腹的心思,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她捏了捏眉心。

    “興許天熱了起來,有些悶吧。”

    真是個拙劣的幌子。

    譚廷看著妻子,見她轉了身往正院的方向去了,目光定在她身上,一時沒有跟著她一起回去,而是又坐到了涼亭里,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

    他低頭看著那酒半晌,酒中映著的月光都冷清了些,他舉起杯子,一仰頭飲盡了。

    晚間的正房異常的沉悶,是這么多日子以來,最沉悶的一夜。

    只是夫妻二人,誰都沒有多說什么。

    夜在更鼓聲中,悄然滑過。

    翌日,譚廷早早又去上了衙。

    項宜在家中料理了些瑣事,忽然門房的小廝跑了過來。

    “有人送這個給夫人。”

    是一封信。

    項宜拆開,發現竟不是一封完整的信,而是被火燒壞的幾張碎片。

    只是項宜皺著眉看到其中字最多的一張,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指尖顫了一顫。

    她連忙問門房是何人送信,可門房卻搖了頭。

    “回夫人,不知是何人。”

    作者有話說:

    幾件事都撞到一起嘍~嘖嘖~

    晚安,明晚9點見~

    第70章

    那位大爺上衙去了。

    項宜沒怎么貪睡,早早起身洗漱了一番,先去西跨院看了懷孕的弟妹,在院門口就看見譚建和楊蓁拉著手耳畔低語,她只好笑著走了,又去瞧了瞧妹妹。

    春夏之交,不少春花已次第凋謝,只有項寧的院子還春景依舊。

    她說自己昨晚睡得很好,讓項宜不用擔心,只是問了一句。

    “也不曉得寓哥兒一個人在外院習慣不習慣?”

    項宜有心讓弟妹分隔開,便道自己一會去看看,讓她別操心。

    “你的腳還沒好利索,莫要走許多路,就在院中好好養傷吧。”

    妹妹乖巧,自然是應了,項宜就去了前院,看到項寓早早就起了身,這會已經寫好了一篇文章了。

    見她來了,規矩行禮,似是想問一句什么,但到底沒問,項宜也沒說,只道附近有書肆,項寓閑來無事可以過去轉一轉。

    少年低著頭應了,沉默了許多。

    項宜心下嘆氣回了正院,有些瑣事須得她料理,她先處理了幾件事,就有針線房的人過來拿了些料子來給她挑選。

    “是大爺吩咐奴婢們給夫人做夏衣的料子,夫人選幾匹,奴婢們盡快趕制出來。”

    項宜頓了一頓,沒想到那位大爺還記掛著這些事情。

    她順著他的好意挑了幾匹,順便替他也挑了幾匹,最后留下一批青色的薄料,“這匹留下吧。”

    年節前后,她給他做的春裳,他隔兩日就要上身一次,明明是新衣卻穿的有些舊了,這些天熱了起來,也時不時要穿一穿。

    既然如此,那她再給他做件夏裳吧。

    項宜剛讓人把料子留了下來,拿出他的舊衣比量著裁剪了一會,就見門房的小廝送了一封不知名的信過來。

    項宜打開,看到了里面的殘信,看到最大的那片紙上的字跡,指尖都顫了一顫。

    她把所有含有字跡的紙都拼了拼,定定地看完,腦中哄亂了起來。

    如果此信是真,那么這封信是一個人寫給另一個人,提醒他可以在朝中安排人手,與寫信人的人手一道,掀起一樁“證據確鑿”的貪腐大案。他們把這件案子坐實,讓那個陷在貪腐風波里的人,再不能翻身。

    這封被燒卻又沒有完全燒毀的信里,那個被針對的人,名字出現在了被燒得發黃的紙片邊緣——項直淵。

    房中靜悄悄的,項宜坐在桌案前,看著這封殘信的碎片,一動沒動,心下卻一下比一下跳的快起來。

    是誰送了這封信,又想做什么?

    可惜送信的人并不想讓她知道,把信送到她手上就消失無影了。

    項宜一直都知道父親是被人冤枉的,可是什么人做的呢?

    當時質疑他彈劾他的人太多了,甚至都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而這封殘信并不完整,只是當她又細細把信看了一遍,卻在兩個碎紙片上,看到了暗紅色的印章痕跡。

    這是寫信的人在落款處留下來的印,若能破解出來,立刻就能知道寫信人的身份。

    她當即把這兩片含有印章的紙片單獨拿了出來。

    印跡在發黃的紙頁上有些不好辨認了,可項宜最擅的就是制印。

    她仔細將兩片紙張上的印跡描繪了下來,按照制印的技法,沉下心來勾勒了一番。

    那殘缺不可辨的印跡,一下就清晰了起來。

    而當那個印章上的三個字出現在她筆下。

    項宜心里已經有了預感,可還是在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渾身有些發涼——

    昌明林。

    昌明林氏,四大世家之首,林大夫人的婆家,項宜前些日才去應邀春宴的林家。

    同樣的,也是譚家最緊密的姻親,譚廷的姑父姑母家。

    房中一時間靜到讓人發慌。

    項宜在那三個字上,看了許久。

    信是被不知名的人,特特送到她手上來的。

    若是料定了她能看出“昌明林”的玄機,那么送到她手上,是想離間譚家和林家,或者想要想離間她和譚家大爺呢?

    而這封信,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項宜不知道,只是恰巧在這個時候,項寓從外院過來了。

    弟弟年少,項宜沒準備告訴他,將信收了起來才見了他,卻聽見他道。

    “大哥聽說我們搬來了譚家,想請我們去酒樓聚一聚。”

    確實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大哥了。

    只是項宜想到顧衍盛,想到他說過,這些年在調查他伯父顧先英葬身火場的事情同時,也在暗中調查她父親的冤案。

    項宜立時應了,讓人叫了項寧,自己也換了一身衣裳,同譚建和楊蓁打了聲招呼,帶著弟弟妹妹出了門去。

    顧衍盛定的地方總是偏僻,不過項宜也沒有避諱譚家人,很快就到了。

    兄妹四人有些時候沒見面了。

    但顧衍盛見了他們姐弟三個,三人中只有受了傷的那個還一如往常,另外的姐弟兩人不知怎么,一個遠山黛眉間攏著愁緒,另一個垂著眼簾沉默無語。

    “這是怎么了?”

    他驚奇地問了一句,才見那兩人回了些神。

    顧衍盛看了看項宜,又看了看項寓,先笑著問了項寓。

    “被書院的先生罵了?”

    他這么說了,項寧也跟在一旁眨著眼睛問了項寓。

    “對呀,阿寓你這兩天怎么了?我又惹你生氣了嗎?”

    項寓默默看了她一眼,卻又在她澄澈的眼睛里,立刻收回了目光。

    “同你沒什么關系。”

    “那同什么有關系呀?”她追著問。

    項寓不想說話了,夾了一塊豌豆糕放到她碗里。

    “吃飯吧。”

    他不說,顧衍盛也不好勉強,倒是又著意瞧了瞧項宜,他也夾了一塊豌豆糕到項宜碗中。

    他笑了一聲,特朝向了項宜。

    “都先吃飯吧,有什么事吃完飯說。”

    項宜自然不能當著弟妹的面說話,便也收了心思吃飯了。

    吃飯完,兄弟姐妹四人先淺淺聊了幾句,項宜便同項寧道,附近有個花圃,讓她過去瞧瞧,順便叫了項寓,道是另一個方向有家書肆,讓他過去看看書。

    會試已經結束了,不時就要出榜,近來京城書肆里盡是文人墨客,項寓去看看也好。

    項寓看了看項寧,又看了看自己長姐,只好應了。

    兩人前腳一走,顧衍盛便倚在椅背上,瞧了他們一眼。

    “這兩人是怎么了?”

    項宜捏了捏眉心。

    項寧的身份,連義兄也是不知道的,她不便詳說,但想了想,問了另一件事。

    “大哥近來可查到了與父親有關的事?”

    她一問,顧衍盛就歪頭看了一眼。

    他道還真的有,“當時朝中義父之事一出,彈劾的人看似多而雜,實則似有操控一般,言論甚是有序,所謂的證據也一個接一個地拿出來,讓為義父平反的人措手不及。我近來在留意那些彈劾義父之人的升遷調派,多少有些眉目了。”

    項宜一聽,便直起了身子。

    “是不是和林氏有關?”

    話音落地,顧衍盛就認真看了她一眼,“宜珍知道什么了?”

    項宜立刻將那封殘信拿了出來,把信給顧衍盛看完,最后指尖點在了兩片碎紙的印跡上。

    “這落款印,是昌明林氏了。”

    顧衍盛臉上的笑意收了回去,眉頭輕皺。

    “是誰給宜珍的?”

    他問了,卻見項宜搖了頭。

    “不知。”

    顧衍盛聽得愣了一下,倏然又笑了起來。

    “這可就有意思了。”

    不遠處的街道上時不時有人聲車馬聲傳來,但這偏僻酒樓的雅間里卻十二分的安靜。

    項宜嘆了口氣,“不知道送信的人想做什么?”

    此事已過六七年,手中有此信的人六七年都沒有送過來,眼下突然送來,又能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想到了譚廷,輕輕咬了咬唇。

    “大爺還不知道這件事。”

    顧衍盛看了她一眼,問了一句。

    “宜珍要告訴他嗎?”

    項宜默了一默,聲音略有些低。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我想”

    她說著,抬起了頭來。

    “我想,我早晚是要告訴他,把話說明的。”

    她這般表了態,顧衍盛默默看著她,一時沒有說話。

    她待譚廷,真的不一樣了。

    如果事情是真,那么她和林家再不能共處下去了。

    譚廷夾在她和林家之間,若是之前,她一定是想著兩人好聚好散,而她離開譚家之后,這樣的局面就瓦解了。

    但她現在,要跟譚廷說清楚了。

    她如此信任那位譚家宗子嗎?

    半晌,顧衍盛才開了口。

    “宜珍可以晚些再告訴譚家大爺。”

    項宜看過去,見義兄笑了一下。

    “這封信是否為真,我們首先得證實一下。”

    他指著殘信上提及的兩個名字。

    “這兩人都參與了彈劾義父的事情,但在當時并沒有出頭,可信上卻特特提及了。如果此信為真,那么這兩人恐怕在其中有重要作用,我去查實一番,也就知道真假了。”

    他說著,微微頓了頓,才又道了一句。

    “譚家大爺到底是世家的宗子,是林家的姻親,世家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宜珍不若等我們查到了實證,再告知他不晚。”

    項宜聽了沉默了半晌。

    她不認為那位大爺會參與林家對他父親的惡行,但誠如義兄所說,譚家是林家的姻親,而世家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

    他們得了這消息,暫時不想打草驚蛇。

    窗外的車馬聲遠遠近近地在耳邊,一時有些喧鬧。

    項宜看著手中的殘信,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顧衍盛看著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宜珍不要因此焦慮,大哥有消息會告訴你的。”

    “多謝大哥。”

    *

    下晌,譚廷下衙回了家,就聽說項宜帶著弟弟妹妹出門去的事情了,他問了一句,蕭觀過來小聲回了他。

    “大爺,夫人今日去見了顧道長。”

    顧道士。

    譚廷眼皮莫名跳了一下,返回正院的步子都快了些許。

    正院,項宜在窗下做針線,剛把今日給他做夏裳的衣料裁剪好,這會剛調配了線穿了針。

    他腳步匆忙地進了房中,還把項宜嚇了一跳。

    “大爺下衙了?”見他腳步匆忙,“是有什么事嗎?”

    譚廷定睛看了看坐在窗下的妻子,見她安然一如平常,稍稍松了口氣,腳步進屋坐到了她身側。

    他說沒事,從茶幾上拿了她的茶杯,喝了口茶。

    項宜沒察覺,卻不由地想起那封殘信的事情,也不知道義兄那便須得幾日能查出來。

    她余光在身邊的男人身上微落,暗暗嘆了口氣。

    如果真是林家所為,她告訴了他,他又準備如何呢。

    她曉得他待她同從前再不相同的,他也是想跟她做夫妻的,但那到底是幫襯他良多的林家

    項宜思緒重了起來,手下的針線也有些做的心不在焉了。

    她微微有些變化,譚廷便看了出來。

    方才他看她,還以為這次去見那道士只是如常小聚而已,可當下看起來,卻好似不太一樣了。

    他想起蕭觀說的話,蕭觀說用完飯后,項寧和項寓都有一段時候離開了雅間,只剩下她和那顧道士在雅間說話。

    譚廷心下一跳,見她這會又走了神似得,低著頭手下針線都慢了起來,不由便問了一句。

    “宜珍今日見舅兄了?”

    項宜本也沒瞞他,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譚廷又問了一句,“我沒能去,不知道宜珍同舅兄都聊了些什么?”

    他這般問了,算是問得頗為明確的。

    他跟她說過,他們是夫妻,她能同顧衍盛說得話,也總該能告訴他吧。

    他問了,緊緊看著她,卻見她飛快地看了自己一眼,若不是他緊緊看著她,幾乎都不會察覺。

    而他卻聽見她道。

    “沒說什么,尋常吃飯罷了。”

    話音落地,整間正房都陷入了凝滯之中。

    譚廷頓了一下,低了低頭,莫名地,竟然有些想笑。

    “是嗎?”

    他嗓音寡淡了許多。

    項宜還以為他上衙一日,有些累了,便起了身來。

    “妾身伺候大爺換身衣裳吧。”

    這些日子以來,譚廷多半都不需要她伺候的,但今日卻沒有拒絕,低聲道了一句。

    “好。”

    項宜給他拿了一身居家的銅綠色常服,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只是她剛走上前,環著他的腰要替他解開腰帶。

    只是腳步剛剛走近,就被他一下勾住了后腰,帶進了懷中。

    他動作突如其來,臂膀的力道亦重,項宜被他驚得睜大了眼睛。

    譚廷卻在她驚嚇的神色里,心下驀然一沉,沒等她開口,便捧住她的頭低頭吻了下去。

    這一吻不同于往日蜻蜓點水的小心翼翼。

    沒有任何氣氛的鋪墊,亦沒有動情的溫柔,這一吻就這么重重地落了下來。

    項宜愣住,可腰身卻被人緊緊扣在懷中,她在他掌中不得不仰起了頭,而唇瓣被人重重的吻住。

    而下一息,卻似有唇舌欲撬開貝齒探進來,似要兵臨城下地入侵一般。

    這一下,徹底驚到了項宜,可她欲側開頭去,卻發現整個人被他完全箍在懷中,他的手掌捧著她的腦袋,她根本動彈不得。

    她終于察覺了男人的不對,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只是她一動,男人的吻更兇了。

    室內壓下不明地沉沉氣息。

    就在項宜扛不住他的攻勢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

    項宜一愣,唇下微有些痛地立刻別開了臉去。

    “大爺這是做什么?”

    項宜眉頭皺了起來,眼睛也有些發紅,低著頭不說話了。

    譚廷低頭看向自己的妻子,見她都不肯看自己了,心下亦一陣一陣地酸澀。

    “宜珍就這么不想要我嗎?”

    項宜不知道他這又是什么意思,困惑不解地看了過去。

    “大爺這又是在說什么?”

    針線筐里,還放著她親手給他做的夏裳。

    然而譚廷沒有留意到,他只看著妻子皺眉的樣子,沉默了起來,低頭自嘲似地笑了一聲。

    “沒什么。”

    作者有話說:

    明天能寫完,就明天一口氣把話說清楚,明天寫不完,就后天。

    只是讓譚家大爺吃點酸梅子而已啦~

    明天給大家發小紅包,評論區前60名哈~

    晚安,明晚9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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