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野很久沒背過這么多東西了。
他的腦容量有限，對于不想記住的東西，記憶能力約等于0。但凱撒非常有魔鬼教師的潛力，光是在旁邊監視，都足夠讓伊野頭皮發麻，回想起曾經被教官折磨的點滴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alpha天生的體質，隔著兩層衣服都能感受到凱撒高熱的體溫，燙得像個火燒爐子。
伊野在催眠和熱醒之間反復徘徊。手指掐著小腿肚的肉，讓自己清醒點。格斗考核的事他依舊有些抱歉，就當做是彌補凱撒，一邊眼含熱淚，一邊沉痛地默背操作臺上的按鈕。
過去不知多久，逼仄昏暗的空間內，氧氣仿佛被剝奪，悶得他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細軟的黑發下已經沁出些細密的汗珠，幾縷比濃墨還黑的頭發貼著額頭，愈發襯得皮膚白皙。他扯著領口扇風，余光瞥見凱撒仍舊戴著那只黑口罩，半低著頭，紅發在模擬室的光線下仿佛一杯濃稠的紅酒，把眼睛模模糊糊地遮擋。
伊野低喘了口熱氣，歪頭去問他：“大少爺，你是不是也覺得這里好熱？”
“少說話，繼續背�！鼻嗄隂]有抬頭，嗓音干啞。
“噢�！卑察o了幾秒，他又開口，“可是真的好熱�！�
話音剛落，凱撒倏然用力地攥緊他的手腕，眼睛里的光格外凌厲。伊野心里一跳，本能想做出防御姿勢，發現凱撒沒有任何進攻的意思后，逐漸松開身體。
對方只是粗重地喘著氣，眼尾紅得嚇人，看起來很痛苦，因而壓抑而緊繃的背部肌肉鼓起，整個人身軀岣嶁，在昏暗里克制地顫抖。
臉被口罩遮著，看不清楚他的完整表情，但從進模擬室開始，伊野就感覺到凱撒的狀態不太對勁。
他彎了點腰靠過去，伸出捆著繃帶的手，指尖裸露在外，想扯下凱撒臉上的黑口罩。剛碰到邊緣，被一只大手摁住，凱撒地防備看著他：“干什么�！�
他眨眨眼：“怕你憋死�！�
“……做你自己的事。”
凱撒甩開他手的力道，伊野不禁嘶了一聲，小心地揉著手腕。凱撒垂眸凝視他的動作，犬齒微微磨動，眼底的情緒愈發晦暗。
“說實話，大少爺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發燒了？還是哪不舒服？”伊野一直記的，原劇情里凱撒和白川奪冠失敗的原因，和出現在凱撒身上的那個意外有關。
“關你什么事�！彼荒蜔┯直┰陻Q眉，“你他么不想背就直說，少跟我假惺惺！”
伊野氣得牙齒發癢，想撲上去咬這家伙一口。他翻起白眼，故意惡聲惡氣：“因為我是個爛好人！看到別人受傷就想問問，行吧。你知道我小的時候因為給流浪野獸喂食，被我老爹罵過多少回嗎？”
“……”
“不準拿我跟流浪野獸比�！�
“哦哦哦哦。”敷衍點頭，“那您是尊貴的至尊狼王，好嗎？”
凱撒干脆不說話了，估計是被他氣得無言以對。
“所以你到底得什么病了？”
“……我沒病！”
伊野露出一個“是嗎，我不信”的欠揍表情。
“……”他頭疼地摁著眉心，“你都記熟了嗎，怎么話這么多？”
“還好吧�！币烈懊榱搜鄄僮髋_，腦海過了一遍，“差不多記熟了，不過沒有實戰操作，真正放到戰場里可能比較麻煩，得讓我操作著打兩回�！�
凱撒抿緊嘴唇，表情懷疑。
“左側操作臺第三排第二按鈕，是什么指示？”
伊野一點沒猶豫：“逃生艙的艙體分離�！�
“……中央操作臺第四列第一按鈕�！�
“機甲通信系統重啟�！�
凱撒有點難以置信，又陸續問了伊野四五個問題，難度逐漸遞增。但無一例外，他全都答出來了，而且沒有絲毫不確定。
操作臺的界面總共有一百八十九顆按鈕，每個所包含的功能都極其復雜多樣，所牽涉的底層邏輯并不簡單，普通人至少需要半個月時間才能完全掌握，可他才用了不到五個小時，就記住了？
“你以前學過機甲？”
“沒啊�！�
不過他開過戰斗機。
伊野也不清楚自己記這些東西到底是快還是慢，但看凱撒的表情像是不滿意，想想都星際世界了，肯定人均記憶力超群，尤其還是凱撒這樣的等級。
“這玩意兒，你們不會三四個小時就能記下來吧？”
凱撒欲言又止，沒說什么。
伊野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了，手貼著心口自覺保證：“我記東西確實不怎么快，但沒事，我回去復習復習，努力保證考試不拖后腿！”
“不過我要是考得不好，怎么辦？”
凱撒抽了抽嘴角：“那我就砍了你�！�
伊野努嘴，聽多凱撒的恐嚇，他倒是也習慣了。
他靠坐回操控椅上，“其實我不懂為什么你們都這么想爭第一，只要是前五組的優勝學員不都可以成為榮譽軍校生嗎？就算當上第一，最后的結局也未必就會比別人好，到最后一無所有，甚至成了殘廢的……也比比皆是。”
凱撒冷聲：“我說過，我有成為第一的資本，我就該是站在最高處的那個人�！�
“就只是為了被大家崇拜？”
“……”
沉默的氣氛里透露出那么一點不尋常，伊野再度直起身，略有些探究的目光看向凱撒。他一直以為凱撒爭奪第一只是源于奧德里亞家族的榮耀和自尊，可隱約的，他好像感覺到還有什么別的目的。
直覺告訴他，和莫西·奧德里亞，凱撒的父親有關系。
凱撒偏過頭，躲開他的目光：“你已經熟悉了機甲的操作，現在可以離開了�！�
“……好吧�！�
伊野說著目光下掃。
原來從剛剛開始，凱撒就一直握著他的手。
凱撒輕微一抖，迅速松開。
“你身體真沒事？”
他冷硬道：“嗯。”
伊野也不再多問，困難地從狹窄的單人模擬室內起身，繞過凱撒身前出去。門打開關閉的瞬間，有涼風順著縫隙進來，風里帶著一點點伊野身上的味道。
beta是沒有信息素的，只擁有發育不完全的腺體的他們，是存在于alpha和omega的普通人，是社會的絕大多數，是平平無奇的一員。他們身上擁有的氣味，來自于自然界的每一種可能性，也許是泥土的芬芳，也可能是死魚的惡臭。
凱撒無法用語言形容伊野身上的那股氣息是什么，只覺得聞著干凈，澄澈，像清晨鮮花上的露水，帶著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香。
體內的燒灼感更強烈了。
他不由顫栗地弓起身，扯下口罩，近乎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中殘存的氣味。下半身肌肉繃緊，腦海里的弦在崩斷的邊緣搖搖欲墜。
撐著最后一絲理智，凱撒撥通終端：“機甲模擬室……給我送兩支強效抑制劑過來……”
*
第二天，伊野下午準時趕到了訓練場。今天是格斗考核最后一場，整個場內早已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全都是為了看凱撒和布什·梅華的比賽而來。
伊野沒在觀眾席里找到白川，猜想他可能還沒到，于是轉身朝內場走，打算先去候場室看看凱撒。
昨晚凱撒依舊沒回宿舍，也不知道在哪睡的。他擔心凱撒身體真出了問題，要是持續到今天還是那副樣子，凱撒最后怕是第二名都拿不到了。
一路穿過走廊，經過拐角，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伊野立馬頓住腳步，分辨出是凱撒的聲音。剛要上前，又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你現在這個狀態，還能上賽場嗎？”
伊野身體迅速往后一轉，貼住墻壁，謹慎地探出目光。長廊盡頭站著凱撒和一個青年，臉被遮擋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穿著軍校制服，大概也是個alpha。
“我就是斷了一只手，想贏你也輕而易舉。”凱撒像頭惡狼緊盯著他，“一個靠著骯臟心思才能走到現在的人，要贏他不是跟踩死螻蟻一樣簡單，你說是不是，布什·梅華。”
布什·梅華輕笑：“是嗎。”
“如果凱撒少爺跟我求饒，我其實可以把桂冠拱手相讓，畢竟對我來說……第一名沒那么重要。梅華家族沒有一個可憐的父親，需要我拼死拼活才能見他一面。”
凱撒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
“別生氣，我只是在為你惋惜�！辈际病っ啡A音色柔和醇厚，娓娓道，“二十年都不能見一面自己的父親，這種親情該有多難以維系，多脆弱，你我都顯而易見。但你還愿意為此而拼命，實在令我感到敬佩�！�
“愚蠢的人總喜歡為一些無意義的事情而奮斗，借此展示自己的情深義重。雖然我不理解，但很有趣�！闭Z音一頓，他笑得近乎殘忍，“不然我真的把第一讓給你吧，就像你的同伴那樣�！�
話音剛落，悶響猝然響起！凱撒一拳砸向青年的面部，被青年很快擋住。皮肉相撞的聲音傳開，足以見得凱撒那一拳用的力道有多大。
賽前跟對手起沖突對凱撒不是好事。格斗考核最終是依靠教綜合表現和對決成績進行評分，如果他現在打殘布什·梅華，跟宣告棄權沒有區別。
伊野暗叫不好，趕緊給凱撒發起通訊。嘟嘟的通訊聲響起，他看到那邊凱撒松開了手，沉著呼吸冷靜幾秒才接通。
“有什么事？”
伊野捂住聲音：“大少爺你在哪兒��？我找不到你。”
“……候場室�！�
“我找不到，要不您出來接接我？”
他攥著手機咬牙切齒：“你是不是有病，我閑著沒事做跑去接你？”
“哎呀，我這不是手疼嗎，一疼腦子就暈，暈了我就找不到路……”
“……”
凱撒臉色難看地繃著唇角，半晌：“訓練場入口大門等我�！�
他掛斷電話，對上布什·梅華饒有興致的目光，懶得搭話，抬腿往另一個方向快步離開。
看人走遠了，伊野總算松一口氣，收起終端也準備跟上去時，一陣腳步從背后快步靠近。
他停住身體，晦暗深長的走廊間，轉身看向來人。
走廊盡頭的窗光格外刺目，映出長發青年的高挑身廓，布什·梅華笑得艷麗：“伊野同學，終于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