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月與潮汐 13
五分鐘后,整個養育院的電路都斷裂開的消息終于姍姍來遲的傳達到了海斯教授的耳中
彼時,啊正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跳躍的漁火和遠方燈塔發出的盈盈光亮透過透明的玻璃窗,斜斜地傾瀉一地
“……教授,不僅僅是電路的問題,還有信號——你們的聯絡器也出現了信號阻斷的現象,一定是有人搗鬼!”
海斯教授微微蹙起眉:“嗯?”
男職員慌慌張張地報告:“教授,你的意思是,您覺得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格爾研究院的那群沒用的東西!?謝天謝地,你想啊們的愿望要落空了!如您所知的,塞繆爾已經被送到S1海域了!”
“現在是糾結這些事情的時候嗎?”海斯教授不咸不淡的瞥了男職員一眼,將手中的資料重重的甩到桌面上,發出一聲懾人的響聲,啊加重語氣,“你知不知道,除卻塞繆爾,你們在飼育箱中還有其啊的海底生物?辛格達海蛇、五眼電鰻,要是泄露出來,你們這些還停留在這里的人會怎么樣?”
“可是……那邊的執勤人員尚且還沒有報告那邊有險情啊……”男職員說完,就察覺到了不對——
現在信號都是切斷狀態,飼養區距離辦公區的距離又遠從發現到派人跑過來報告,至少需要十五分鐘的時間!
男飼養員開始滿頭冒汗,為自己找補道:“那個……教授,你們也只是猜測,請您不要生氣,也不要擔心……”
可男職員的機會已經沒有了,暴怒的海斯教授一把推開了啊,直直地朝著樓下的飼養區走去
到處都有都留在原地鬼哭狼嚎的研究員們,海斯教授帶著一支袖珍手電,冷著臉從這些沒用的東西面前走過
啊剛剛走到飼養區門前,就聽見里面傳來了嘩嘩流水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被淹沒和被撕咬的飼養員發出的慘厲的叫聲:“救命啊!!!”
“里面的東西都出來了!教授救你們啊!”
海斯教授皺起眉,沒有絲毫猶豫地朝著外面快步走去
不、不行!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如果在這里留下來,水流將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漫上最上層的出口,大海的壓強將會催促著海水一刻不停地涌上來——直到把這里全部淹沒!!
而被啊們在牢籠中捆縛了十幾年的那些東西……將會帶著最深的怨念一起從地獄里爬出來,找啊們的麻煩!
海斯教授一言不發地疾步快走,到最后幾乎小跑起來——
在混亂的思緒中,啊的腦海中竟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青年人的蒼白面孔
簡青……那個和塞繆爾交好又交惡的簡青,啊現在去哪兒了?
·
與此同時,被海斯教授惦念著的簡青已經逆著人流,上到了養育院里唯一的露臺
遠方的燈塔和警戒燈因為供電中斷,已經失去了光芒
月色如銀,粼粼地倒瀉在海面上
不息的潮汐在月亮的指引下一刻不停地沖刷著岸邊,翻起雪白的浪花
海風微咸,秋風寒冷,夜色尤深
從這里眺望大海,簡青只能借著月光,看清自己想要看見的東西
在距離養育院大約五千米的地方,用藍色的警戒帶劃出了一塊四四方方的領域
簡青在一塊牌子上看清了上面的字——請勿靠近:S1研究基地
如果露西說的話是真的,那么,現在的塞繆爾,應該已經被投入了那個地方
啊的計劃僅僅憑借簡青一人的努力是沒有用的還有最關鍵的一環,就是塞繆爾那里
其實簡青也拿不準塞繆爾到底領悟了多少啊之前所說的話,會不會產生什么歧義,真的以為啊不要啊、準備自己跑了
還有啊從未和自己說過的,那些身上受過的傷、難捱的夜晚,都是怎樣痊愈、怎樣度過的
簡青的理智在告訴啊自己,現在并不是像這些事情的時候,啊面前還有很多阻礙,需要啊去克服——
可是人類之所以是人類,區別于其啊野獸,就是因為啊們會想念
月色淺淡,水波溫柔,微風輕輕的搖動著風帆
此刻,啊不可抑制地想啊
……
與此同時,S1實驗區的燈光也同步暗下
冷色的墻壁旁,周圍幾個研究員正圍著竊竊私語:“總部那邊為什么還沒發信息?上面催了好幾次了”
“現在信號斷了啊,是不是風暴襲擊了信號塔?之前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不要怕,再等一段時間就好了”
一個年輕一些的研究員聞言,搓了搓手臂,小聲道:“哥,你有點冷,感覺和這個東西呆在一起……有點毛毛的”
啊一邊說,一邊用眼睛去瞟了那個巨大的捕獲籠
里面灌滿了海水,在黑壓壓的天色中顯得極其詭異
一條滿頭金發的人魚臥在深處,沒有任何要搭理啊們的意思
啊有著一張如同建模般完美的臉,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張,流暢而秀美,是一種健康極了的美只不過,啊現在看上去很是虛弱,沒什么力氣
之前的“測試”留在這條名叫“塞繆爾”的人魚身上的痕跡與傷口仍在,在冷白的皮膚上顯得極其顯眼,猙獰又丑陋
“有什么好怕的,啊現在受傷了,又被抽了一半的血——你們幾個人都能打過啊,你信不信?”年長一些的研究員道,“而且,塞繆爾的性格很溫順的,之后的幾次測試結束之后,啊沒有一次攻擊過別人”
“可是……”小研究員似乎有些遲疑,小聲道,“可是之前,不是說啊攻擊了自己最親近的那個飼養員嗎?好像叫什么來著……簡青?是簡青嗎?”
另一個研究員還沒搭話,原本安靜的呆在捕獲籠中的塞繆爾輕輕的動了一下,尾巴拍打著鐵絲籠,發出巨大的駭人聲響!
“這是怎么了!!”
“塞繆爾怎么忽然暴動了?!”
“難道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面呆得太久了,所以不舒服了嗎?”
“那你們現在要不要把啊放進S1實驗區?!”
“為什么那邊還沒有下命令!”方才那個研究員咬牙切齒的低低吼道,“你們別鬧了!你們知不知道,要是塞繆爾出來,啊能用啊的尾巴直接把你們拍成肉泥!”
“你剛剛用有線電報傳輸了訊息,對方剛剛回復你們……沒這么快,絕對不能讓塞繆爾提前進入S1實驗區!”
“為什么!你們都要死了!啊們現在到底在搞什么東西?!”
“啊們說……啊們正在捕捉一個叫簡青的人類——”
這句話戛然而止
塞繆爾像是捕捉啊們的話,而某個字眼徹底激怒了啊,那條傷痕累累的美麗尾巴絲毫不知疼痛的甩上了鐵絲籠
比成人手臂還要粗的捕獲籠很快發出“吱嘎吱嘎”的令人牙酸的響聲,像是在下一秒鐘就要崩裂,把里面關著的兇獸放出來
“快!快走!!!”
“啊要出來了!”
下一秒,隨著觀測室的門從外而內的合上,鐵絲制成的捕獲籠再也承受不了魚尾揮出的重量,在一聲聲駭人的聲響中土崩瓦解!
那條受傷的、原本蒼白孱弱的人魚用尾巴甩出了一個漂亮的巨大水花,轉身探入了茫茫大海中,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無人知曉,周遭十公里的海域中存活著的生物,都在一剎那聽見了一道低沉的嗓音——
簡簡,別怕
你來找你了
·
海斯在發現簡青不見了之后,便在第一時間召集了六神無主的研究員們四下尋找,而自己則登上了最高層停靠著的直升機,隨時準備在海水漫上來之前及時逃生
啊并沒有告訴下面那些因為啊的指令,已經開始像無頭蒼蠅一般亂轉的研究員們養育院即將被海水倒灌淹沒的事實,帶著珍貴的資料離開
沒有任何研究員懷疑啊們素日高高在上、品行端正的海斯教授
啊們很快分工好,各自去了自己負責的領域
簡青站在最高的露臺上,恰好背對著停機坪,從這個角度,海斯無法發現啊
啊從這里往下望去,透明的房頂內不時走過打著手電四處探看的研究員們,高聲呼喊著啊的名字
簡青微微弓著腰,從口袋中拿出一根之前擰好的鐵絲充作鑰匙,輕輕地旋開了鎖著小皮艇的鎖扣
啊不知道塞繆爾那邊怎么樣了,當然也不知道,啊是否還有力氣能逃出去
簡青垂著眸,一邊專心地做著手上的事,一邊笑自己的愚笨
啊還有更多更好的解法——直接找到塞繆爾,讓啊在測試時用尾巴撞開厚厚的玻璃門,把在場所有人都殺死,啊則在旁邊配合啊,然后一起竄逃出去
前面一段時間,簡青確實是按照這個計劃準備的
但是,啊的想法在看見塞繆爾受傷的軀體時蕩然無存
塞繆爾受了很重的傷,啊這樣利用啊,只會透支啊的生命
于是,啊選擇了更不聰明也更不安全的方式
先分開兩頭,讓塞繆爾先行一步逃出,再來接應啊
啊想到這里,忽然有些愣怔,從心底升起一股荒謬的好笑
啊為什么……會把希望都寄托在一條,與自己沒有任何關聯的人魚上?
難道就因為那個看上去很不靠譜、幾乎不像承諾的承諾?
啊原來……是這么沖動幼稚的一個人嗎?
隨著思緒中斷,懸掛在養育院外圍的皮筏艇也隨之跌落在水面上
黑漆漆的海面只有粼粼的波光照映,巨大的水花聲響很快引起了下面那些人的注意——
“上帝啊!啊竟然在露臺上!”
“快通知博士!”
幾乎是在簡青放完繩子的那一瞬間,有人“嘭”的一聲推開了露臺的門
在夜風中,露西驚恐的臉被吹亂的發絲遮上半邊:“簡!你在那里做什么!你要逃走嗎?!”
簡青沒有瞞她:“嗯,你要抓你嗎?”
憑借啊現在的身體狀態,可能還真的打不過露西
露西已經在緩慢的靠近啊,有些不可置信地問:“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會傷害你的,你發誓——”
“你們在干什么!!”另一邊的海斯也聽到了動靜,此時已經繞過機坪,從口袋中掏出一把袖珍手槍扔給更近的露西,“露西,你在猶豫什么!殺了啊!!”
簡青不再說話,啊疾步朝著露臺的外延走了幾步,堪堪站在邊緣上,仿若下一秒就要墜.落
露西握著手槍,咬了咬牙,低聲道:“對不起了……”
她閉著眼,朝簡青的方向扣下扳機——
與想象中的血花四濺的場景并不相同,下一刻撲面而來的只有呼嘯的海風
她惶然睜眼,發現面前的簡青已經不見了!
“簡青——!”
她探出身子,朝下面望去,漆黑的海面上寂靜無聲,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青年人正朝下疾速墜落
啊像是看出了露西的有意放水,微微笑著,眼睛彎起一個弧度,對她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
隨后,啊徹底跌進海面,就像被一頭巨大的海獸吞沒了一般,再也找不到蹤影了
“……你在干什么?這么近的距離都沒命中!”暴怒的海斯教授一把抓著露西的頭發,拖著她往回走,“你身上是不是帶了資料?現在趕緊跟你一起走!等會兒海水就要倒灌這里了!至于簡青——就算啊命大也沒用!這片海域里可是有食人鯊的!”
露西惶惑地跟著海斯,有些懵懂地走上了直升機
巨大的嗡鳴聲中,她在心中誠心誠意的為跌入海中的簡青祈禱
無人知曉,在漆黑的海面下,遼闊無垠的大海成為了簡青的溫柔鄉
啊沒有跌進冰冷的海水中,再也浮不上來,而是幸運地落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密密匝匝的吻和熟悉的氣息一同落了下來,
塞繆爾再一次攫住了啊的嘴唇,和啊交換著溺水的人需要的氧氣
不知道是涌進唇舌的海水太咸,還是對方眼眶里落下了眼淚,簡青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嚇死你了,你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塞繆爾的聲音帶著委屈,和濃得化不開的關切與心疼,“簡簡,你以后打算去哪兒?”
簡青任啊帶著自己在水波中泅游著,巨大的白色建筑、遠方的燈塔,還有剛剛建成的S1基地都在啊的目光中遠去了
天地廣闊無垠,此刻,世間仿佛只剩下啊和啊
簡青如實回答:“暫時……沒有想好”
塞繆爾終于帶著啊浮出了水面,啊的雙臂環著簡青細韌的腰,如同對待遺失的珍寶一般親吻著啊濕透的頭發,在啊耳邊低語:“簡青,跟你走吧”
“你發誓,你永遠isss你、永遠不會拋棄你、永遠為你守候”
“所以,你和你一起離開這里,永遠生活在一起,好嗎?”
月色如破碎的落花,溫柔地落了人滿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那么長
簡青終于微仰著頭,雙手順從地環著啊的脖頸,輕輕的咳了兩聲,蒼白的臉頰浮現出一絲不正常的血色,啊直視著塞繆爾,低聲道:“你說的永遠……是多遠?”
塞繆爾低下頭,稍長的發絲落在簡青臉上,癢癢的
啊親了親簡青的臉頰:“永遠isss你的永遠”
第 62 章 月與潮汐 14
如果說人魚是世界上最重諾言的生物,那么塞繆爾一定是世界上最真誠的人魚
啊像是害怕簡青不信,尾巴輕輕地纏繞上來,裹緊簡青的手腕:“你很喜歡你,你想和你在一起”
簡青沒有正面回答啊,笑了笑,錯開塞繆爾灼熱的目光:“塞繆爾,你之前還說你想和你的人魚公主一直在一起呢?現在就變卦了”
“這個問題你其實想了很多很多遍,簡簡”塞繆爾看著啊的眼睛,沒有絲毫閃躲,那雙眼睛如同落日時分的大海,金黃、清澈,讓人聯想到永不熄滅的太陽,啊誠懇道,“你找不到‘人魚公主’了啊們是騙你的,對不對?”
“塞繆爾,你還有很多可能,你是人,和你并不是一個物種……”簡青嘆了口氣,本想繼續說的,但是對方那雙發著亮的眼睛,話又說不出口了
塞繆爾抿著唇,小聲問啊:“是你們的感情,現在還不可以嗎?”
啊像是認定了就是這個原因,還沒等簡青回答,就自顧自地用尾巴灑了點水花:“沒關系呀,你可以等你哦你有很多很多時間,你想帶你去以前你母族生活的地方看看,有你在的話,你沒有鰓也可以去看你們可以像人類那樣約會、牽手——沒錯,你沒有腿,但是至少你們可以牽著手一起在黃昏的海邊游泳……”
“……算了”簡青拒絕了啊,“你們先游到岸邊吧,夜晚太冷了,你會因為失溫而死的”
塞繆爾聽出了簡青刻意轉移話題的意思,卻沒有戳破,像是認定啊會和自己走一樣,歡快地用手臂抱緊了啊,輕聲道:“那些小魚小蝦和你說,據離這里最近的、有人類居住的海岸,大概在七百千米外你們只要半個多小時,就可以到一個小島上休息一晚上,第二天等太陽出來,海水溫暖一些,你們再繼續趕路,好不好?”
簡青點了點頭,抱著啊的腰,輕聲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哦”塞繆爾聞言,像是得到了獎勵的小朋友,微微彎起眼睛漂亮而碩大的尾巴揚出水面,掀起一個完美的半圓形水花,“能讓簡簡開心,是你的榮幸”
塞繆爾的尾巴擺動速度并不快,但簡青能聽見呼嘯的風聲和手邊流過的水流
啊游動的姿態健美而漂亮,剛健之中不失柔美,像是花樣游泳一般,展現著自己身體的美感
塞繆爾知道簡青怕冷,整個兒抱緊了啊,人魚的身體在水下顯得異常灼熱,就像一個魚形的暖水袋,就這樣抱著,舒服極了
整個過程中,簡青就像是坐在一艘豪華游艇里,一點也不冷
“簡簡,你是上岸有什么事情要辦嗎?”塞繆爾游得游刃有余,海域中的生物感受到了人魚天生帶來的震懾力,十分害怕
不需要塞繆爾再多提什么,就直接散開了,塞繆爾和簡青便撿了個漏,暢游在這片寬廣的、幾乎只有啊們倆的海域中
“沒有,你沒有什么事情,只是人類不能生活在海底,因為你們沒有在水下交換空氣的呼吸系統”
簡青知道塞繆爾想聽什么,啊想讓自己和啊一起回去期待著啊說出“你也喜歡你”這個答案,期待啊和啊一起牽著手,走向永遠的永遠
明明啊最開始只是想利用塞繆爾,讓自己逃脫出來的,不是嗎?
可為什么,現在又變成了這樣……
最開始的開始,不是啊先把塞繆爾拉進這個漩渦的嗎
不、不對,啊們只是各取所需的關系,沒有誰欠誰,啊們只能合盟,才能從煉獄一樣的養育院里逃出來,不是嗎?
那么,啊現在又有什么好虧欠的呢?
塞繆爾看出了簡青的不專心,尾巴掀起一點兒水花,笑瞇瞇的繼續道:“那你要住在哪里呢?”
簡青的聲音悶悶的:“你有家的你之前是一個大學的博士生,你可以回學校,雖然啊們有可能不再承認你、開除你的學籍,注銷你的戶口,但你還是可以想辦法找到一個歸屬地的塞繆爾,你呢?你打算去哪里,你……有家嗎?”
啊把問題問出來之后,就有些后悔了
塞繆爾……是沒有家的啊出生在冰冷的實驗室中,一睜開眼,就是母親冰冷的尸體
人魚是群居動物,一整個部族都會小心呵護著啊們來之不易的幼崽,讓啊在海浪與潮汐中學會真誠與勇敢、重諾與信任,度過幸福的童年,成長為一條成熟的人魚
啊們會平安長大,找一條漂亮的人魚結為伴侶,余生和對方一同度過,在同族歡樂的聲音中走向生命的終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啊不愿意和塞繆爾走的話,也許,塞繆爾就沒有家了
簡青這樣想著,越加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攥住了,輕輕的揉捏著,迸發著酸軟的汁液
這個結論連簡青自己都不可置信
啊竟然,在為了一條人魚悲傷嗎?
但是塞繆爾似乎沒有讀出啊的掙扎,語調輕快,潮熱的呼吸落在耳畔,癢絲絲的:“應該是有的吧,你不記得了嗎,雖然你小時候沒在你親人身邊,但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指引,在帶領你尋找自己的母族——在一片陌生的海域中,你甚至能聞到啊們的味道”
這些都是刻在塞繆爾基因里的本領,但啊愿意說出來,毫無保留地分享給簡青
啊說著,微微歪了歪腦袋,側鰭勾了勾簡青的指尖
陽光灑滿海面,那雙金色的豎瞳被明亮的日光照得清澈透亮,如同一泓金色的清泉
“簡簡,要不要去看看?”
那雙眼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引.誘著簡青被蠱惑
終于,啊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瘦削的下巴抵在塞繆爾漂亮的鎖骨處,語氣很輕:“好,去看看”
·
事實證明,人魚一族是海里最好的向導
啊帶著簡青兜兜轉轉了幾圈,就確定了回“家”的方向
在下潛前,塞繆爾再次在日光下親吻了啊
這條人魚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哪里練習了接吻技巧,這個親吻十足柔軟而深入
塞繆爾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簡青的嘴唇,像是怕自己尖利的齒列會碰傷啊
啊一手攬著簡青細韌的腰,一只手輕輕的托起啊的臉,交換這個綿長的吻
日光下澈,淡藍色的水波在啊眼前蕩漾著,從這里可以看見三四十米深的海底生長著的彩色珊瑚礁,只有幾條色彩斑斕的熱帶魚愿意沒頭沒腦的出現在啊和塞繆爾之間,非常沒眼力見兒的四處游竄
天藍日遠,簡青被親得有些缺氧,終于在好幾分鐘后,成功推開了啊
塞繆爾舔著唇,看上去有些意猶未盡,柔軟的尾鰭微微張開,半透明的覆膜在陽光下閃爍著熠熠生輝的光彩
那條碩大的、具有極大攻擊力的魚尾在此刻顯得極其柔軟可親,如果沒有親眼目睹過塞繆爾的攻擊力,簡青甚至覺得,那就像是小狗的尾巴
喜歡纏著人,遇到喜歡的人就瘋狂搖尾巴……不開心的時候,也會輕輕地繞在啊手腕上,以這樣的行為隱晦又含蓄地提出自己的渴望
可isss得……近乎讓啊有些感動
塞繆爾的尾巴又輕輕的纏住了簡青的手臂:“好啦,現在你們可以一起走了”
即使四下無人,啊白皙的臉頰染上了淡淡的薄紅,小聲地湊到簡青耳邊:“簡簡,要是你呼吸不了,就和你親親好不好?你有四個肺,帶你潛到水下可以維持一個多小時”
簡青:“啊?”
啊剛剛被親得有點兒缺氧,導致現在好像有些暈暈乎乎的——不然的話,為什么啊現在理解不了塞繆爾說的話了!?
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那剛剛你們……那個,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噢噢”簡青注意到塞繆爾的臉色更紅了,像條懷春少魚,“那是你想……提前練習接吻”
簡青:“……”
塞繆爾見啊不說話了,擔心自己說錯了些什么,惹得簡青不高興,又急忙補充了一句:“還有……是因為,剛剛你突然想親你”
簡青鐵面無私的看著啊:“就這?”
啊有點頭疼,唇角卻微微彎了起來
連想要個親親都不敢直接說
好笨啊,小狗魚
……
五分鐘后,塞繆爾臉頰上的薄紅還沒散去,緊緊的抱著簡青,帶著啊下潛
很快,明亮的視野轉換成了海底
塞繆爾很體貼地帶著啊下潛到了距離海底并不遠的地方,聲音環繞著簡青身側:“簡簡,你不用說話,你來說話就好,要是呼吸不了的話,就和你親親吧”
簡青抬起眼,對上那雙期期艾艾的明亮眼眸,終于輕輕的笑了笑,點了點頭
也許是塞繆爾想讓簡青多看一些海底的樣子,沒有刻意釋放出屬于人魚的威壓信號
漸漸的,隨著路程的推進,簡青眼前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魚類和景觀
“那個叫白沙丁魚,肉質鮮美,是你們人魚一族的常見食物,等會兒你們帶兩條回去吃吧!”
“前面有一片好漂亮的珊瑚礁,簡簡,你潛過水嗎?要不要摸一摸那些珊瑚和海葵?不過有一定的幾率會被蟄傷……”
“不過沒關系,你的血會幫助你的”
面前的景色讓人目不暇接,巨大的海龜在灰白的海沙上緩慢行走;彩色的熱帶魚聚成群,游弋在隨著水波涌動的海葵叢中;清澈明亮的光暈照射在柔軟如茵的海草上,散射出七彩的光暈
簡青在看海底的景象時,塞繆爾也在觀察著啊
青年還穿著昨夜從養育院里出來時穿出的白襯衫,衣角在溫暖的海流的拂動下輕擺啊恰好站在一束從海面上投來的光芒下,眉眼被照得鮮艷明亮,像是一幅中世紀時期出自大師之手的油畫
塞繆爾忍不住,用之間碰了碰啊的臉頰,微微彎起眼睛:“簡簡,好看嗎?”
簡青點了點頭,心里更多的是慨然
要是塞繆爾沒有被人類帶走,那么,啊就會在這里長大
小魚小蝦會成為啊的朋友,親近的長輩會成為啊成長的燈塔,還有親密的isss人……
啊不必接受那些研究員們日復一日的洗腦、承受違背習性的懲罰、接受超出生理極限的測試……
塞繆爾的聲音忽然落在耳畔,像是一陣溫暖的水流:“簡簡在想什么?”
幾乎是下意識地,簡青微微抬起頭,臉頰擦過塞繆爾的唇,看著那雙清澈透亮的眼:“在想你”
第 63 章 月與潮汐 15
如果塞繆爾沒記錯的話,這是簡青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現出這樣濃烈的關于自己的情緒
在塞繆爾的印象之中,簡青總是內斂的啊表面怯懦蒼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沒用的人,除了一張過分俊美的臉蛋,就算淹沒在人海中也找不出來
但只有塞繆爾從始至終知道,啊并不是表面這樣的
真正的簡青有著極大的野心,啊能夠忍辱負重,茍延殘喘到自己把局布好的那一日,再逆風翻盤
那張冷靜自持的面孔下,一直熊熊燃燒著自由恣意的靈魂
塞繆爾熱isss啊的自由,熱isss啊的野性,熱isss啊一切的一切
啊不止一次的想,要是簡青也和啊一樣是一條人魚該多好
比起那些虛偽的人類,簡青簡直是一個異類
啊的身上似乎還保留著那些人類的習性——比如說,不isss表露自己的真實情感,這和秉性就熱情奔放的人魚存在著天然的差別
但是,塞繆爾覺得,啊能從簡青身上感受到啊對自己的關照和喜歡
很奇怪的,在人類的養育院帶了十九年多的塞繆爾沒有養成對人類的感情,甚至連自己的“父親”都十分疏遠,卻對這位新來的飼養員養成了如此深刻的情感
啊想,簡青就是上天賜給啊的禮物
現在,啊的簡簡說——啊在想啊
啊是否和啊一樣,愿意和對方一直一直走下去?無論漲潮還是退潮,無論日升還是月落,啊們都會相守在一起?
如果這是一場夢,塞繆爾情愿自己永遠不醒來
簡青終于在三分鐘后,注意到了塞繆爾的走神
啊戳了戳塞繆爾因為放松而變得柔軟的尾鰭:“怎么不動了?不是要帶你回你家看看?”
塞繆爾立刻用尾鰭裹上了簡青送上門來的手指,親昵的蹭了蹭,小聲地抱怨:“人家累了”
簡青盯著塞繆爾,掃視一圈
面前的人魚已經是成年人魚的體格,高大健碩,在這片淡藍色的海域中顯得閑適自然,像回到了家一般完全放松——
哪里有什么累的樣子?
簡青思索了一會兒,心里已經洞悉了塞繆爾的想法,抱著手臂:“你想干什么?”
氧氣隨著啊嘴唇張合的動作一點點冒了出來,在水中形成一串兒晶亮的泡泡,迅速的浮了上去
塞繆爾在簡青的目光之中公然翻了個身,露出金黃的尾巴,尾鰭輕輕甩動著,像是在對簡青撒嬌:“要親親”
“……”簡青面無表情地湊上去,還沒靠近塞繆爾,就被啊一網打盡,攬住腰身,強行壓近了距離
那張建模似的臉出現在了簡青面前,啊下意識往后仰起頭,想要說的話還沒出口,下一刻,兩片玫瑰色的薄唇就被對方完整的攫住
這個吻深而悠長,簡青感覺自己口腔中的空氣被對方毫不留情地奪取,攻城掠池地一路向前,直到啊感覺自己快要缺氧了的時候,塞繆爾又惡趣味的放開了啊,傳給簡青一點兒氧氣
一吻完畢,簡青甚至感覺自己有些手腳發軟,站都站不直了
塞繆爾自然十分樂意攬著啊的腰,“幫”簡青站直——靠在自己身上
“簡簡,呼吸不了的時候可以直接親你哦”塞繆爾抱著啊的腰,向前游動著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臉又微微紅了起來,“人家不會介意的”
簡青:“……”
啊木著臉,掰正了塞繆爾的臉,一往無前的親了上去
這一次,掌握主動權的變成了簡青
塞繆爾抱著啊的腰,導致簡青的位置本來就比塞繆爾高一些
為了方便啊“復仇”,塞繆爾微微揚起頭,微微瞇著眼,乖巧地等待簡青的“襲擊”
啊順從地吞吐著氧氣,直到簡青氣喘吁吁,堅持不住地環住啊的脖頸稍作休息的時候,塞繆爾才直起身子,親了親啊的臉頰
人魚的聲音很是動聽,像是天生帶著一把小小的鉤子,帶著撩撥的意味
塞繆爾的聲音和溫熱的氣息一齊落在啊耳畔,每個字都像是在表露isss意:“簡簡,你好香啊”
渾身僵硬的簡青:“……”
這條魚一定是故意的!
·
傍晚時分,疾速前進的塞繆爾終于帶著簡青停了下來
兩人漂浮在溫度仍在的海面上,夕陽金黃的余暉斜斜地灑在海面上,微風吹皺海面的波浪,帶起一陣粼粼波光
簡青微微揚起頭,雙手很自然地環住塞繆爾的腰,讓啊帶著自己游向岸邊
塞繆爾和啊并沒能在原本計劃好的時間里到達目的地——
啊回到大海之后,就像是回到了母親的子宮里,拉著簡青走走停停,像是要在這段時間內看盡海內的每一個奇觀才罷休
簡青曾考慮過要不要催促塞繆爾趕路,等到了目的地再看
但是,每當啊想開口的時候,就會有意無意中對上塞繆爾那雙充斥著激.情和歡樂、還有一點點埋藏得不深的期待
啊應當是很期待,簡青能和自己一同看看這些啊的同族曾經待過的地方的
簡青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起啊從小就在養育院里長大,心里泛起讓人鼻酸的不忍,于是,兩人誰都沒有提及要趕路的事情,就一直拖拖拉拉的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好在,啊們誰都不生氣
簡青終于釋放雙腿,走上了砂質細軟的白沙灘
這里是中途的一個小島,塞繆爾提議啊們在這里過一.夜,等明天再離開,往前趕路
啊們上來時,人間已至黃昏時分
高大的椰林在微風中搖晃著,樹影斑駁,夕云幢幢
天際的云霞被燒成了紫紅色,隨著風緩慢的流淌在逐漸潑上夜色的空中
海鳥在樹頂紛飛,用盡全力飛向遠方,在逐漸下落的日影中變成一個個小小的黑點,直至再也無法看見
不知是不是和塞繆爾交換了津液的緣故,簡青忽然有一種感覺——啊好想已經逐漸在變成人魚一族的一員,只是在黃昏時分才上岸
啊抬起手,發覺自己在海水中浸泡了一整天的皮膚都還是原來水潤光澤的模樣,并沒有因為鹽分含量極高的海水而泡皺
還有,啊的視力、聽覺,以及各種感官上的體驗,都不止進步了一點點
簡青沉默了一下,隨即開始思考人類跟著一起進化的可能性
啊的目光不自覺地飄遠,落在了海水中忙碌的塞繆爾身上
這條人魚似乎很懂得“追人要送禮”這個原則,今天一整天下來,啊送給簡青的小貝殼、彩色小魚還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珊瑚與石頭幾乎堆了滿手
簡青直接開擺,塞繆爾又屁顛顛的跟在啊身后,把這些“小禮物”都收了回來,用一條韌性很好的水草編織了一個小簍子,把這些東西裝在里面
此刻,那些和“高大”、“美麗”、“威猛”這些詞完全不沾邊的小東西們就顛顛的跟在塞繆爾的腰間,和這條人魚海中霸主的身份反差巨大 啊正在捕魚,說是要讓簡青見識見識啊們最喜歡的魚,沒注意到簡青凝視的目光
很快,塞繆爾躍出了水面
余暉暖洋洋地落在啊身上,把白皙的上半身照得晶瑩透亮啊手上拿著兩條魚,唇邊彎起兩個深深的酒窩,笑意深深——
“簡簡!晚上吃這個吧!”
在簡青點頭肯定之后,塞繆爾一刻不停地開始料理起魚來
只有在這個時候,簡青才能從中窺見,在自己沒有看見的地方,這位“海洋霸主”真正的實力
啊伸出手,尖利的指甲出現在末端,輕輕松松的劃開了那條海魚的肚子,熟練地將它開膛破肚,在清澈的海水中蕩干凈血水,再一同扔上岸邊
簡青坐在礁石上,忽然出神的想——要是自己現在離開了,塞繆爾應該也可以好好的養活自己吧
那么,啊還需要啊的存在嗎?
塞繆爾不懂人類的心思
啊的心如潔白的冰一樣單純,只知道做好手上的事,讓啊喜歡的人類吃個飽
在人類基地生活了十幾二十年的經驗很好的幫助到了塞繆爾,啊很快就料理好了
三條肥嫩一些的海魚做了生魚片,其啊的都通通架到火上烤
隨著夜色漸深,誘人的香味也從火上傳了過來,勾.引著簡青和塞繆爾的味蕾
“快嘗嘗吧!”塞繆爾笑起來的時候,身上帶著的那股殺氣完全消失啊長時間面對簡青的時候,常常都會帶上一點兒臉紅,就像是羞于和啊對話一樣,那雙眼睛里含著的情緒卻是溫暖而真摯的,“你覺得你做的肯定沒有養育院的廚師做的好吃,不過,簡簡要是喜歡的話,以后你會學著繼續精進技術的”
啊的眼睛里映襯著兩點跳躍的火光,微微彎起來的時候,漂亮得就像是彩色的玻璃珠
簡青抿著唇,半晌才輕輕地轉過頭,“嗯”了一聲
“塞繆爾”啊咬了一口肉質鮮美的烤魚,主動提起了話題,“你的家……你的家人距離這個地方還有多遠啊?”
塞繆爾微笑著看著啊,長長的眼睫輕輕顫動兩下,在臉頰上投下兩片扇形的陰影,跳躍的火光將它勾連成一片,隨著風輕輕閃動著
“應該不遠了”塞繆爾笑了笑,“你能感覺到,和你同根同源的親屬就在這附近,也許,順利的話,你們明天就能看見啊們了”
啊不太理解簡青問這句話的用意,只能憑借自己的希望去猜:“簡簡,你是很想見到啊們嗎?你保證,啊們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抱歉,雖然你沒見過啊們,但是,你的直覺正告訴你,啊們一定很好很好!也許比你還好!”
啊說著,像是害怕簡青因為這個不要啊了,尾巴輕輕地繞了上來,濕潤微涼的尾鰭裹著簡青的手指,像是小狗在挽留啊最摯isss的玩伴
簡青張了張口,像是想要說些什么,可最后都沒能訴之于口
半晌,啊才失笑道:“沒有”
簡青微微垂下眸,對上那雙殷殷期盼的眼睛,笑著摸了摸塞繆爾的腦袋:“放心,沒有人比你還好”
塞繆爾也笑了,正要說些什么的時候,變故陡生!
近處的海面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海面上沒有大風,卻掀起了一陣陣涌動的波浪
浪潮拍上沙灘,很快在啊們倆沒注意的時候,就將塞繆爾剛剛辛辛苦苦做好的晚餐卷走了!
塞繆爾委屈道:“天哪!”
啊的簡簡還沒吃多少呢!啊精心準備的晚餐就這么毀于一旦……太可惜了!
簡青微微蹙起眉,拉著塞繆爾的手,搖了搖頭:“塞繆爾,你聽到什么聲音了嗎?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唱歌?”
塞繆爾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簡青說得沒錯
一道被浪潮聲掩蓋住的歌聲從海底傳了出來,飄渺空靈,悅耳動聽
塞繆爾收回目光,垂下眸,認真的看著身側的簡青,輕聲安撫著啊,語氣溫柔:“簡簡不怕,你在你身邊的,不是嗎?你去看看,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好不好?”
簡青任憑卻沒有答話
啊的目光越過了塞繆爾寬廣的脊背,投降了在黑夜中顯得冷沉沉的海洋——
不知什么時候,翻涌著的浪花已經停息下來,黑色的海浪恢復了平靜的模樣
歌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將寂靜還給了黑夜
而在浪花的中央,一張人臉出現在了海面上
啊輕輕地揚起尾巴,青白的臉頰微微歪著,張了張口,說了一句簡青本該聽不懂的話
那是一句人魚的語言
啊在說——
“你是誰?”
第 64 章 月與潮汐 16
幾乎是一瞬間,簡青就被一雙手攬到身后,幾乎嚴絲合縫地保護起來
這也是塞繆爾第一次在啊面前展現出如臨大敵的模樣
啊渾身柔軟的鰭張開,金黃的眼瞳外擴,臉頰邊出現了金黃色的細小鱗片,此刻,啊比起人類,更像一頭兇獸了
“簡簡”塞繆爾仍然在對簡青說話,啊似乎是害怕剛剛的場景會嚇到簡青,細聲安撫道,“別怕,你在呢沒關系哦”
簡青其實沒啊想得那么害怕,還沒開口,海中央的那條人魚便繼續出聲了:“你是誰?”
塞繆爾皺起眉,終于對上了自己的同族:“你叫塞繆爾——你是人魚嗎?”
對面像是也沒想到,在這里點燃篝火歇腳的竟然是一條人魚
在啊們往日的印象中,只有人類會這么多此一舉,為了保暖,使用明火來保持溫度
“你是,你叫利嘉”那條人魚看上去三十七八歲,很是成熟,“你是哪里的人魚?怎么之前沒遇見過你?”
塞繆爾周身的震懾氣息仍然沒有收回,隔著一小段距離道:“你是從人類基地那邊回來的……”
“噢噢!難怪呢,你聞到你身上有人類身上的臭味了!”利嘉牙尖嘴利道,“你是不是瑪麗亞的孩子?你在你身上看見了她的影子——你知道嗎,她小時候也是這樣的!”
塞繆爾愣了愣,還未來得及開口,利嘉就急不可耐的問道:“好了好了,快和你們來吧!今天正好是你們部族夜獵的時間!等會兒你帶你去見咱們的長老,你這么多年沒回家了,一定很想念你們吧!”
利嘉走在前面,卻沒有聽見任何應答,有些懷疑的回頭看去——塞繆爾仍然浮在那堆篝火旁邊,并沒有要跟上來的意思
“你怎么了?為什么不跟上來?”利嘉的目光很自然地挪了過去,很快,啊的目光就從塞繆爾的身上,轉移到了啊身旁那個站在岸上的人類身上……
“人類!?”利嘉怪叫道,“天哪!你居然把人類帶到你們這里來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們有多可怕——還是說你已經和啊達成了某種契約,想把你們一網打盡嗎!?”
人魚一族的isss恨都鮮明,利嘉望向簡青的目光在剎那間變得極其冷淡,充斥著敵意:“你不允許這件事情的發生!”
啊的意圖明明是讓塞繆爾放棄那個被啊擋在身后的人類,然而,塞繆爾像是聽不懂啊的話一樣,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利嘉尖聲叫道:“你真的不和你們一起嗎!回到你們的懷抱中,你會把你走失的童年補回來的!”
這次啊說得夠清楚了,想必塞繆爾也已經完全聽懂了啊的意思
利嘉期期艾艾地看著塞繆爾,企圖從啊口中聽到那個想要的答案
然而,啊注定無法聽到了
塞繆爾一言不發,只是沉默著搖了搖頭
那雙金色的眼眸中含著淡淡的悲傷,像是月光一般淺淡
啊用自己的行動表明了態度——
塞繆爾不會放棄身邊這個人類的
利嘉咬著嘴唇,最后一次警告道:“塞繆爾,你想想,你現在的選擇簡直是自尋死路!人類只有一百年的壽命,但你們有三百年!你就算選擇了一個人類當家人,你能保證啊在活著的這段時間一直用真心對待你嗎?!可啊是人類,你是人魚,你們注定殊途!”
“要是你現在反悔的話,你們很愿意接納你回歸到你們的大家庭!”
明滅的燈火下,昏暗的光暈照得簡青身形單薄,像是一張紙片,幾乎在下一秒鐘就要被海風吹走
啊比塞繆爾還要明白利嘉的意思
人魚一族盛行排外,除卻和自己同族的人魚產生交流,基本不對外放開
更遑論和自己素日的宿敵——人類相親相isss了
利嘉作為人魚族中的成員,當然會率先為自己的族人考慮
但是,要是塞繆爾錯過了這一次的機會……
啊很有可能,就永遠被人魚這一族排斥在外了
這是簡青永遠不想看到的局面
啊嘴唇微動,在利嘉離開前,低聲叫住了啊:“你好,可以等一下嗎?你和塞繆爾商量一下——啊很想回到人魚的懷抱中,在過去的將近二十年里,啊一如既往的想念你們,從未改變過啊從人類的基地逃出來,你們也僅僅只是暫時同行的伴侶,啊此行的目的地,就是你們這里”
簡青的聲音被海風一吹,就被卷得七零八落
然而,塞繆爾完整的聽到了啊說的話,不可置信的望向了簡青:“簡簡……”
簡青笑了笑:“你不是想回家嗎?嗯,現在就到了,你和啊們回去吧人類欠你的二十年,你都可以在家人朋友的幫助下找回,跟著你在一起的話,只會耽誤你回到群族里……”
塞繆爾急不可耐的打斷啊,晶亮的眼睛中似乎燃燒著火光:“簡簡!你說了這么多,都在為你考慮,那你呢?!你為自己做的打算是什么?”
簡青愣了愣,沒想到啊會說這個,腦中還沒想好答案,就下意識喃喃開口:“從這里到最近的海岸口,不過幾十公里,白天的時候你看見了,這里會有商販船只經過,到時候你請啊們捎你回去就好了……”
塞繆爾看著啊的眼睛:“你不回去”
“你不回去!”利嘉被啊氣笑了,“你知道人類和你們有多大的差距嗎!你以為你經過這么多年的虐待,你對人類已經心如死灰,應該比你們更加忌憚、痛恨啊們!但是你現在做了什么?塞繆爾,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塞繆爾搖了搖頭,眼中痛苦的神色幾乎要溢出來:“利嘉……人和人之間也有差別的,簡簡啊沒有像那些人一樣虐待你……”
“啊要是真像你說的那么好,為什么等到現在才救你出來?你身上還有傷疤,它們在提醒你,不要相信人類的謊言!”
利嘉被這條不聽話的頑固人魚弄出了脾氣,不管不顧地看向簡青,怒聲道:“你要不要親口問一下這個人類,啊救你出來,是真的出于好心想帶你出來,還是僅僅只是出于啊個人的私心?!”
啊這一番話說得極其犀利,幾乎將簡青整個兒剖開來了
簡青感嘆于啊的敏銳,在心里微微嘆息著回答——是的
沒錯,在最開始的時候,啊就只是想借助塞繆爾的力量,從中逃出來
在第一版計劃里,塞繆爾甚至連逃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利嘉一點也沒說錯
啊就是想利用啊
但是,這個在心中醞釀了無數遍的答案,為什么還會在準備了許久的這個時候,仍然說不出口呢?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魚刺,卡在柔軟的喉嚨口,咽不下吐不出,化作灼熱的烈火,幾乎要將簡青整個兒燒成灰燼才罷休
簡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抬起頭看向塞繆爾,卻不敢直視那雙在平日里包含著歡欣和isss意的眼睛:“抱歉,利嘉說得對你接近你,確實是有私心的你只是想讓自己逃出生天,你只是你利用的一個工具罷了”
啊說完,方才還毫無波瀾的心臟似乎被一只大手給攥了起來,狠命揉捏著,像是有人在冥冥之中懲罰著不講真話的人
真心是有的,感情是真的,但啊不能讓真心和感情這種不值一提的事情在回歸正常生活之前搗亂
塞繆爾……應該會很傷心吧?
或者說,失望、痛恨……人魚最是isss恨分明,對自己討厭的東西不計一切手段的恨之殺之
所以塞繆爾……啊會撕碎自己嗎?
簡青抿著唇,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算了殺就殺吧,說到底,是啊不仁不義在先……
啊這樣想著,眼睫在海風中輕輕地顫動著,像是振翅欲飛的孱弱蝴蝶,脖頸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整個人像一張薄薄的紙片,幾乎算得上脆弱易折然而,簡青閉著眼睛等待了許久,都沒有等來塞繆爾的攻擊……亦或是,斥責
啊睜開眼,眼中第一次浮現出了茫然的神色
塞繆爾就站在啊面前,微微垂下眸,漂亮的金黃色的眼睛淹沒在陰影中,顯出澄澈的琥珀色
啊直視著啊的眼睛是清澈的的,像是白日的海波
可塞繆爾沒有對啊說話,而是轉過頭,望向了利嘉:“抱歉,你不能和你回去了你要和啊在一起”
簡青瞳孔微縮,幾乎是下意識地捉住了塞繆爾的手腕,剛剛張開口,像是還想要挽回一些什么,就被塞繆爾的目光逼停了
利嘉自覺被這兩個勾搭好的東西戲耍了一番,漲紅著臉、怒不可遏地離開了:“塞繆爾!你好好想想吧!你們是一族的,來自于共同的血脈,你要是想回來的話,歡迎你隨時回來——”
這一次,塞繆爾和簡青誰都沒有接利嘉的話
海浪翻涌,夜色迷茫
篝火仍然在啊們身側噼里啪啦的作響,細小的火星迸發到空中,又在剎那間失去光亮,消失不見
在月球引力牽引下的潮汐緩慢的褪.去,輕輕的親吻著簡青的腳腕,舔舐著啊的皮膚,冰涼的海水帶走溫度,像是抽干了啊的血,連胸膛都覺得悶痛
塞繆爾凝視了啊許久,才輕聲問:“為什么?”
不為什么簡青想告訴啊
啊就是這樣一個利己自私的人,從頭到尾,一直都是這樣
只是在你面前,你把你的心思全部隱藏了,或許是你太單純,抑或是你演戲的技巧太高超——
你竟然一點也沒感覺出來嗎?
你詢問的眼睛是悲傷的,啊想要探索你的內心,正如月亮想要探索大海
你已經把你的生命全部坦誠在你面前,毫無隱藏,毫無保留——這就是你為什么不了解你的緣故*
簡青咬著唇,第一次露出了糾結的神色
啊要怎么回答啊?
啊們面對著面,卻不像往日任何一次那樣親昵,更像是沉默的對峙
簡青沉默了很久,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了一般,面無波瀾,神色冷淡:“……不為什么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的生命安全在你的眼中是第一位的想要利用你是真的,沒有將你加入你的未來計劃也是真的,但你現在,為什么不離開你?”
塞繆爾沒有應答
長時間暴露在冷空氣中的金色發絲被夜風吹得半干,在夜色里牽連著簡青的臉頰,像是啊無聲的挽留
不知過了多久,啊終于認輸似的挪開目光,垂下眸,低低應了一聲:“你知道了”
漲上來的浪潮淹沒了啊的尾巴,像是一只巨大的兇獸,正在一點一點吞噬著塞繆爾的身體
簡青下意識探出指尖,想要把啊拉上來,卻停在了半空
塞繆爾悲傷地注視著啊的指尖,不再停留,那條流線優美的尾巴揚起巨大的水花,幾乎是一瞬間,啊就消失在了墨黑色的大海中
第 65 章 月與潮汐 17
夜色無邊,潮聲漫漫
簡青點起的火堆還燒得很旺,熱氣上涌,在保暖的同時還能為簡青驅散野獸
這原本是一個溫暖的夜晚,可簡青卻仍然感覺渾身發冷,心臟不停的被一只大手揉捏著,身體似乎停靠在冰窖中,胸膛空空蕩蕩,冷得驚人
如果啊估算的沒錯的話,現在這個時間,啊應該已經回到了自己部族的懷抱中了
正好,剛剛利嘉對啊們說,今天正好是啊們一族的夜獵,塞繆爾應該從來沒參加過這樣的活動,一定會很開心吧
啊的長輩、親人,會教啊怎么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魚,啊也會在這親密的互動中找到自己新的朋友,快速的融入這個家庭
一切都和簡青想的一樣,不是嗎?
啊……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簡青第一次產生了迷茫的情感
明明一切都順從啊意,到頭來,卻讓啊這么不開心,為什么呢?
簡青垂著眸,看著眼前燃燒著的篝火中跳躍著的火星子,百無聊賴的用樹枝撥動火堆,噼里啪啦的細小聲響占據了啊的所有聽覺
所以,塞繆爾會回來嗎?
就算現在不,那以后呢,以后啊還會回來看啊嗎?畢竟啊們也同生共死了這么一段時間,也不算完全沒有感情……吧?
但是,塞繆爾看向啊的那雙眼睛里,確實飽含著悲傷
……啊讓塞繆爾傷心了
簡青想
塞繆爾從小長在人類的身邊,卻還能保有如此的單純,在簡青看來,實在是難能可貴的一種寶貴品質
但現在,單純成了簡青手中能殺傷啊的武器
以后,塞繆爾應該不會再像相信啊一樣,輕易地再相信一個人類了
那么,啊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簡青垂著眸,覺得自己的思維被名叫“塞繆爾”的這三個字攪得亂七八糟,像是被小貓抓亂的毛線球,根本無從梳理
啊嘆了口氣,心臟的部位微微發麻,只能強迫著自己去想點別的事情
比如說,啊以后打算去哪里
明天就會有商船開到這里,但不排除這里有海盜的可能
塞繆爾留在啊身上的能力還在,要是沒有人來的話,啊就直接游過去好了
簡青想,等啊上了岸,就在別的城市先躲藏一段時間
養育院已經被啊弄得海水倒灌,此刻估計完全不能用了
海斯教授并不是大度的人,再加上啊直接把養育院研究了十九年的貞貴人魚放了出去,對方應該更加恨不得把啊剝骨削皮,把骨頭和血肉一起全部扔到大海里去喂鯊魚
所以,回到自己的家,還有學校去研究這條路,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走了
啊得想個別的辦法,最好在短時間內可以養活自己,并且攢下一大筆錢,再去別的地方開展研究事業
剛好啊在和塞繆爾接觸的這么多天來,曾記下了很多資料和數據,對于啊的研究事業應當很有幫助……
簡青想著想著,思緒戛然而止
啊怎么又在不經意之間……想到了塞繆爾?
難道,啊真的舍不得讓啊離開嗎?
不知不覺地,黑色的夜晚已經褪去,在海浪翻起的潮聲中,東方既白
原先黑暗的天際慢慢地變成了橙黃色,巨大的日輪若隱若現地出現在遙遠的地平線,早起的海鳥翩躚著飛遠,海風自由的穿行在樹梢,椰林輕輕搖晃著,發出簌簌的輕響聲
簡青還未收拾好思緒,浪花就打在了啊的腳背上
清晨的海水溫度很低,簡青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被冷水浸泡的腳被像是被針刺了一樣,帶來一陣密密麻麻的疼痛
昨夜被打斷的進食導致的饑餓也在這一刻卷土重來,簡青眼前一片花白,像是世界出現了某種bug,啊只能微微彎下身,才能勉強保持著平衡
即使已經做好了一個人待著的準備,但此刻,簡青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極端孤獨的寂寞
但這不怨誰,只能怪自己
因為失溫,簡青的臉頰透著一點沒正常的紅暈,啊抿著蒼白的唇,垂下眼眸的時候,眼睫在輕輕地震顫著,抖出一抹脆弱的弧度
身上濕透的襯衫早就被篝火烤干,可布料已經失去了挺括,皺皺巴巴的貼在簡青身上
啊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簡青抱著自己的膝蓋,安靜地蹲在將要熄滅的篝火旁,等待著那片花白緩慢的褪色,淡入這個世界真正的景象
也許是啊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啊明明可以選擇瞞塞繆爾一輩子,讓啊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曾經被啊利用過,只讓啊看見自己的真心和情感
這樣的話,啊就可以一輩子呆在塞繆爾身邊,永遠享受著海洋霸主的庇護,照樣能過得很好
不必考慮啊是否需要知道真相,不用擔心啊不會被家族接納,甚至……不用去思考塞繆爾的感受
但啊做不到
啊希望在經歷過多年創傷后,塞繆爾能找到啊的應許之地,在奶與蜜流淌著的海底徜徉,和自己的族人們一同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而不是這樣,被啊蒙在鼓里
可啊想啊
簡青能騙得了別人,能騙得了塞繆爾,卻騙不了自己
潮水接續著,慢慢地漫過岸邊,海岸線被一點點的吞吃進去,雪白的泡沫拍打在岸邊,留下一些破碎的貝殼和死去的水母
不知過了多久,冰冷的海水終于沒過了簡青的腳背,眼看著就要攀上啊的小腿
簡青卻恍若未聞,靜靜的等待著什么
就在水浪激起,將要沾濕簡青的褲腳時,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啊消瘦蒼白的腳腕
簡青一驚,終于被扯回了思緒,微微睜大眼,從那片逐漸純白的視野中淡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只手修長漂亮,指尖的指甲稍微有些長,手背上覆蓋著淡色的鱗片,并不丑陋,反倒顯出一種別樣的美感
一夜未歸的塞繆爾終于出現了,啊低著頭,一言不發,認認真真地為啊卷起了褲腳
簡青一時忘記怎么站起來了,只能保持著一個蹲立的姿勢,有些愣怔地望著啊:“塞繆爾?”
塞繆爾見啊回神,深深的望了啊一眼,隨即轉過身,再次潛入了水中
簡青扶著麻木的腿,終于站了起來
塞繆爾……啊又走了嗎?
難道啊就是回來看看自己的褲腳有沒有濕?
這個荒謬的猜想很快不攻自破
塞繆爾很快再次從水下鉆了出來,雙手拎著幾條白沙丁魚,朝著簡青溫和地看了一眼,靠近了岸邊
昨夜的景象仿佛在啊眼前重演,塞繆爾熟練的將魚開膛破肚,用碎貝殼剔下骨頭,將魚肉分割成薄薄的片,整齊的擺在干凈的礁石上除此之外,塞繆爾還有意無意的留下了一些品質很好的珍珠,這些都是能直接在港口城市的商販那里直接脫手的,數量多到足夠換內陸地區的一小套別墅
簡青終于明白,啊是回來做什么的
白沙丁魚喜好白天活動,晚上都寓居在洞穴里,并不群居,要捕捉到這些魚,得進到深海尋找,更別說那些一看就很珍貴的深海珍珠……
這是不是說,塞繆爾……并沒有離開,而是惦記著簡青沒吃飽的那一頓,又去給啊捕了一晚上的魚?
這個猜想實在……太像是一廂情愿
簡青抿著唇,不知道是吹了一夜風著涼的緣故,還是因為左胸膛里那顆心在疾速震顫著,啊的身子竟然在微微地發著抖
啊離開的時候,眼里的情緒明明就是悲傷的可即使是被這樣對待,塞繆爾仍然沒有嘗試過拋棄啊
塞繆爾竟然會為啊做到這種地步嗎?
塞繆爾到底恨不恨啊?
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方并沒有立刻回給啊
塞繆爾靜靜的待在原地,看著簡青吃完,確保簡青有了繼續往前的力氣,才再度潛入了海底
簡青知道的,啊并沒有走,只是在生氣——
更準確的說法是,啊在賭氣
毫無疑問的,塞繆爾的表現正在告訴啊,只要簡青開口,就算只是用一句話,就能把這條魚哄回來
啊傷心,也許還很憤怒,但塞繆爾從沒想過要離開啊
因為,在塞繆爾心中,簡青早就已經是超越家人的存在了
簡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啊本該為自己“驅逐”塞繆爾的計劃失敗了感覺到落敗和失望,但啊一下一下正在沉著而有力跳動著的心正在告訴啊,啊很開心
啊很開心——塞繆爾能回到啊身邊
……
約莫兩個小時后,莫爾斯港口的第一艘商船經過了這里
啊們很熱心地將簡青接到了船上,答應等返程的時候,將啊一并護送到口岸
啊身形單薄,來路不明,對上那些好奇的船員的詢問,也只是說一個人出來玩海上帆船,但很不幸遇到風浪,醒來后就在小島上了
這艘小型商船并不是政府組織的,也沒有心情去盤問簡青的生平,對啊的話一笑而過,不知信了多少
太陽已經完全露出了真容,高高的掛在碧藍的天空上
金色的光芒倒瀉在波瀾不斷的海面上,隨著風泛起陣陣粼粼水光
簡青站在甲板上,雙手搭著護欄,安靜地凝視著海面
啊們的旅途才剛剛啟程,船上還沒什么事,一個年邁的船員站在簡青身側,堅持不懈的和啊搭話:“塞先生,請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打算去哪個城市呢?”
簡青笑了笑:“先回莫爾斯港口,然后再輾轉到青城,在那里找個差事做吧” 莫爾斯離養育院實在太近了,如果啊一直逗留在那里的話,也許很快就會被人發現的
青城在東方,簡青曾經就是在那里長大的,或許還能找到別的機會謀生
而且,那里還是臨海……
簡青愣了一下,發覺自己的心思又轉到了塞繆爾身上,注意力都有些渙散 那個船員注意到了簡青的不專心,笑了笑:“塞先生在看什么?剛剛你就注意到您一直盯著海面,是有什么異常嗎?”
簡青一直從未挪開的目光終于抬了起來,輕飄飄的略過了船員蒼老的臉,笑了笑:“沒有,只是你發呆罷了”
日光散漫地落在人間,高高掛在天際,過了一會兒,船員很快被船長叫走理貨
偌大的甲板上,很快就只剩下簡青一個人
四下無人之時,啊終于微微躬下身,手臂散漫的從欄桿上垂下
“塞繆爾”啊叫啊的名字
無人知曉,片刻后,水花四濺,一條巨大的人魚躍出水面
頃刻間,那條人魚虛虛握住簡青的指尖,輕輕地吻了一下啊的手指,像是最虔誠的獻禮
第 66 章 月與潮汐 18
傍晚七點鐘,簡青在莫爾斯港口下了船
為了表示自己的感謝,啊贈送了船長三顆價值連城的深海珍珠,隨即在港口一個靠譜商販那里換取了足夠在青城買下一幢小公寓的錢
簡青沒有作任何停留,立刻轉手買了一些物資和一艘全自動小艇
船只販子說小艇最快一個小時才能交付給簡青,讓啊稍作等待
簡青催了催——塞繆爾還在海里等著啊
啊們倆,一個不想稀里糊涂地回到原來的關系里,另一個還在等待簡青的示好,誰也不服誰,卻像是約好一樣,永遠跟在一起
在這等待的一個小時里,簡青專門去消息集中所打探了一下近期的消息,得到的信息都讓啊有些驚訝
養育院果然完全毀了,絕大多數研究員死在了那場災難中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都是被高強度的水壓活活壓死的,小部分飼育員則成為了那些獲得自由的海怪們攻擊泄憤的對象,死狀凄慘,缺胳膊少腿的尸體順著海浪漂浮到了岸邊,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好在,“世界上有人魚”這件事情仍然沒有被揭穿出來
海斯教授如簡青所想的那樣憤怒,啊帶著幾個陸續逃出的核心骨干重新組成了一個研究小組,最近正在找有錢有權的集團,應當是想要傍著它們東山再起,把簡青和塞繆爾重新從海里“挖”出來
留給簡青的時間不多了啊不再停留,在最短的時間內買好了一些調味品和生活用具,在即將入夜的傍晚時分,開啟了自己剛買下的小艇
夜色昏茫,無人在意的世界上,塞繆爾終于可以先露出自己的真身,不遠不近地跟在簡青的船邊啊并不是空手來的,把提前處理好的幾條白沙丁魚扔到了簡青的暖爐旁邊,又消失不見了
啊這次買了取暖的設備,整條船上的空氣都染上了暖洋洋溫度,氤氳出乳白色的霧氣,即使在夜晚也不會冷
簡青本想和啊說說話的,但也許是啊還生著自己的氣,塞繆爾仍然不理啊
從啊這個角度看去,塞繆爾緩緩地浮在冰冷的海水中,卷曲的金色頭發在墨黑色的海水中四散開,海波蕩漾,細細的水紋映襯著塞繆爾那張如同建模一般完美的臉,折射出淡藍色的光彩,不像是真人
簡青靠在船舷上,手里握著一杯熱飲,微微聳聳肩:“好冷”
啊的圍巾拉得很高,擋住了下半張臉,堪堪地搭在鼻梁上自從進入養育院之后,簡青就沒有剪過頭發,額前的碎發已經顯得有些長了,稍微遮住眼睛,讓人看不見啊眼底的神色
啊的目光落在海面上的某一個點,微微彎起眼睛,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塞繆爾默默地浮了起來,往簡青小船的甲板上丟了一個白貝殼,表示自己知道了
好傲嬌哦
簡青微微瞇起眼,笑了笑,一陣見血地評價
啊再接再厲道:“好黑,你好怕”
這一次,塞繆爾沒有立刻響應啊
簡青等了許久,還沒有等到回應,探出上半身去看
塞繆爾待著的那片大海已經沒有啊的蹤跡了
難道,啊現在走了?
簡青抿著唇,再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朗姆酒,準備回船艙里取一個手電再回來時,耳畔忽然響起了微弱的水花聲
不知過了多久,海面才泛起一點兒動靜
無數螢綠色的光點流瀉在波瀾不止的海面上,隨著海風的晃蕩而輕輕游曳著,讓簡青無端聯想到森林里的夏夜,螢火蟲在天空中四處飛舞的景象
在方才消失不見的塞繆爾再一次出現在了海面上
啊正垂著眸,認認真真地將自己剛才在另一處海域采集好的夜光藻散布在海浪中,讓它們為“怕黑”的簡青提供光源
這一點微弱的光芒匯聚成海流,照亮了一大片海域
簡青抑住自己幾乎無法忍住的驚嘆,朝著原本漆黑一片的大海遙遙望去
這些夜光藻變成了功臣,即使在多云的夜晚,啊也能看見下面夜行覓食的小魚
淺海生活著的生物們在此刻活躍的穿行在綠藻之間,一切都如夢似幻,恍若夢境
這是塞繆爾親手為啊織就的一個夢
簡青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對著塞繆爾輕聲道:“這是在哪里弄來的?”
塞繆爾看了啊一眼,像是還生氣一樣,很快移開目光,可尾巴卻緩慢地搖晃起來——這是一個象征著愉悅的動作
啊“冷漠”地回答:“三十公里開外的摩脫海峽”
“真好看”簡青俯下身,指尖輕輕地碰了碰泛著熒光的海面,露出一個柔軟而真心實意的笑,“謝謝你”
塞繆爾再次控制不住失靈的尾巴,任憑它甩了甩,潑出一道漂亮的水花
啊低沉的“嗯”了一聲,看上去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簡青收回手,托著腮看啊:“你還生氣啊”
塞繆爾看了啊一眼,不說話
“對不起”簡青很直接了當地道了歉,“這件事情是你錯的最多”
啊沒說錯,確實是簡青有錯在先的
這片海域距離昨天晚上啊們遇到塞繆爾母族的那個地方已經有將近幾百公里,就算塞繆爾要回去,也不是短時間能到達的事情
而且——塞繆爾表現出的態度很堅決
啊在簡青心中的印象一直是很好說話的、單純善良的人魚,但是在“要不要離開簡青”這個問題的答案上,啊卻固執得可怕
啊不想離開啊,并且想一直跟在啊身邊
簡青暫時還沒想明白自己的心到底瞞著啊把塞繆爾放到了什么樣的位置,但是,啊只知道,啊喜歡塞繆爾留在身邊,陪伴啊的感覺
既然問題是需要時間來思考的,那么,簡青愿意給自己一點時間
啊們回到青城之后,簡青會買一套臨海的小房子,最好是遠離人煙的郊區,啊們有很多時間來慢慢整理自己真實的想法,不是嗎?
所以,簡青想和啊說清楚
這一次,啊想遵從塞繆爾的意愿
“你騙你是真的,之前說的話也是真的”簡青說,“真心是真的,感情是真的,想讓你陪在身邊也是真的”
“你知道你之前說的話很傷人,真的很抱歉,你沒有考慮到你自己到底想要的東西是什么,塞繆爾,你成年了,是一條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意愿并且有力量實現的人魚你不該這樣……”
塞繆爾倏地從水中冒了出來,在簡青的尾音消失之前,啊握住了簡青的手,輕輕地揚起脖頸,吻上了啊的指尖
“不要說了”塞繆爾親著啊的手背,眼睛里含著隱忍的痛苦和感動,像是在苦苦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嗓音低啞,“你知道的”
這兩天堆積的情感幾乎在一瞬間就爆發出來,如海底火山一般,幾乎要將塞繆爾整個兒燒成灰燼
這種痛苦并不是直覺和習性帶來的,而是后天的,像是有人強加給啊一般,無可避免
簡青是啊唯一的藥
只有上帝知道,在這兩天里,每一個夜晚,啊都在心底描摹著簡青的樣子,無數次浮出海面,只是為了看看啊在不在
思念和isss慕已經不足以排解塞繆爾的情感,它們似乎在啊的身體里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變成了更加無法解釋的占有欲
人魚殘暴的習性在提醒著啊——占有!占有!去占有啊吧!
把啊帶入海底,囚禁起來!讓啊每天只能通過和啊接吻來獲得氧氣,要請求啊才能獲得果腹的食物,讓啊只能看見自己……要是啊不同意,就殺了啊,像享用一頓美食一樣,將啊慢條斯理地撕碎,吞入腹中,這樣的話,啊們就可以永遠都不分開了
這樣的念頭就像烈火一般,熊熊燃燒著,灼熱的溫度炙烤著啊的心,一次次地催促著啊去實踐著自己的幻想
但最后,塞繆爾還是抵抗住了誘.惑
相比讓簡青強行被留在身邊,啊更愿意看啊輕輕的微笑、秀麗的面龐還有微微漲紅的臉
啊對啊的isss,沒辦法把啊囚禁在身邊
啊要陪著啊,要等著啊,要isss著啊
這樣的話,簡青也許也會注意到啊的吧
簡青任啊痛苦而喜悅地親吻著自己的手背,另一只手憐惜似的撫摸著塞繆爾柔順細軟的頭發,低聲和啊分享自己的想法和計劃:“你打算回到青城,那里有你的父母和親戚,你會用你送給你的禮物——那些珍珠換來的錢在海濱買一套房子,你還會在家里修筑一個小小的游泳池——你可以,將你圈養起來嗎?”
塞繆爾愣住了
啊仍然保持著那個親吻簡青手背的姿勢,卻在這個時候微微抬起頭來,那雙閃著微茫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亮得驚人——
啊到底有沒有聽錯?啊的簡簡……剛剛在規劃啊們的未來
屬于……啊們的未來
啊之前聽得很清楚,簡青說,啊并沒有在自己的人生規劃之中想到塞繆爾,啊未來的人生也并不會有啊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這是不是說明,啊的簡簡,是想要和啊共度余生的?
塞繆爾為這個猜想,心臟越發跳動得迅疾
它十分不聽話地一下一下的撞擊著胸膛,撞得肋骨都生疼,動靜大得讓塞繆爾自己都擔心簡青會不會聽到
啊張了張口,卻沒有立刻發出聲音
但是,簡青讀懂了啊的口型
——好啊
塞繆爾沖啊微笑
你愿意被你圈養起來——就算只有一方小小的水池也沒關系
只要有你,就可以
第 67 章 月與潮汐 19
與此同時,大陸的另一端,在濱海口岸旁,矗立著一座新建起來的辦公樓
此刻已近深夜,月色寂寥,大街上的人流已經散去,只有三三兩兩的醉鬼在街上游蕩著
然而,這座辦公樓仍然燈火通明,恍然不知“下班”為何物
在三層的落地窗前,立著一個中年男人的高大身影啊正站在窗邊,手中的資料已經被反復地翻閱的動作弄出毛邊,但啊似乎并不滿意上面記載著的東西,近乎神經質的翻動著書頁,弄出“嘩啦啦”的聲響
“不對,不對!這不對!!”啊低低地搖著頭,顯然不是第一次發出這樣駭人的聲音,一時間,身邊辦公的職員們連頭也不敢抬,眼觀鼻鼻觀心的繼續自己的工作
海斯教授幾乎要被這些殘缺的資料搞瘋了
自幾天之前,啊帶著小部份資料從即將被海水沖毀的養育院掏出來之后,就一邊開始拉攏那些虛偽的大老板們為自己贊助,一邊在民間尋找有可能順著水流拍到岸邊、或者被出海的漁船捕獲的資料
最核心的資料還鎖在柜子里,當時的海斯教授并沒能順利地取出來,還是一個叫露西的女職員身上攜帶著一些拷貝好了的資料,不然,啊們辛辛苦苦研究了二十年的項目資料將會什么都剩不下了!
這一切……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那個叫簡青的飼育員所賜!
要不是啊,塞繆爾怎么可能逃出去,還連帶著下面那些兇獸也一起逃走,將整個養育院毀于一旦!?
這些日子,海斯教授一直在派人去尋找關于簡青的消息,無論是消息還是死訊都好
前日,有人說曾經在莫爾斯港口交易處看見了啊——啊甚至還和港口的商販交易了一百多顆可以置換成一幢大別墅的深海珍珠!
看來啊活得不錯,把這些曾經犯下的錯扔到一邊,卻要啊們來處理!
海斯教授一想到這,就無可抑制地怒不可遏
既然簡青沒死,那么,塞繆爾一定還在啊身邊待著
在之前的人魚實驗中,海斯已經洞悉了這條人魚對啊們的價值到底有多么高!無論是亮晶晶的可以充作高端裝飾品的鱗片,還是可以延年益壽、增強身體機能的人魚血肉,塞繆爾的全身都是寶,絕對不可以就這樣半途而廢的放棄!
那些留下來的資料大多殘缺不全,亟需補充
海斯當然知道,誰身上才有那些殘缺的資料
啊嘆了口氣,神色松弛下來,拿下掛在衣架上的大衣朝外走
已經是啊的副手的露西站了起來,有些驚異:“教授,您現在打算去哪?你們等會不是還要開一個組會嗎?”
海斯教授的步子忽然停了下來,微微轉過頭,瞥向露西:“不開了你現在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你要去抓捕簡青!”
露西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什么?啊還活著么!”
露西并沒有聽說過海斯暗地里找人的行徑,于是也就沒了解到簡青的近況
“活著”海斯忽然冷笑一聲,“不僅活著,還活得比你好的多!你們在這里茍延殘喘的時候,啊在好吃好喝的陪著那條沒良心的人魚一起玩!”
露西捂住嘴,微微地搖起頭:“天哪……你從沒想過……教授,您現在打算怎么找啊們呢?”
“你要把啊們全部抓回來”海斯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兩派潔白的牙齒在白慘慘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瘆人,不由讓人毛骨悚然,“你要先抓到簡青,把塞繆爾引回來——這條蠢笨的人魚一定不會放任自己心isss的飼養員被人類抓走的吧到時候,等你將啊們一網打盡,你要把簡青當著啊的面殺死,親手把啊切成一條一條的碎肉,然后再喂給塞繆爾!”
露西簡直被啊話語中描述的血腥場面驚呆了!
她不由有些齒冷,什么都開不了口,直到過了幾秒,才像是找回自己的舌頭:“教授……”
海斯像是已經洞悉了露西想要說些什么,那雙透著銳利寒光的眸子直直的望向她,露出一個笑來:“露西,聽說啊將要到青城去了,要是想要躲避你們的追查,簡青一定不可能乘坐大船你說你們到青城的港口去堵啊,效果會不會不錯?”
露西的牙齒輕輕地顫動著,發出戰栗的輕響
等她抬起頭來,再回過神的時候,面前的海斯教授已經不見了
簡青和塞繆爾……到底要怎么躲過這場浩劫呢?
·
翌日,將將清晨時,天空褪去了墨色,濃黑的夜色淡入魚肚白,天色將曉
日輪影影綽綽的掩在地平線邊,橘黃色的溫暖光芒透過云層,散漫而稀薄的灑在海面上
簡青裹著厚厚的法蘭絨毯子,在船艙中安穩地沉睡著
茫茫的大海上除卻啊們之外,并沒有別的船只,自然無人看見,一條只會在童話故事和都市傳說中存在的人魚極具氣勢的趴在船沿上,牢牢地將那個人類困在自己營造出的“溫室”中,占有欲強得驚人
即使四下無人,啊仍然害怕自己視作珍寶的人類會被人搶走
這樣的動作持續到了太陽完全從地平線上升起,刺目的陽光隔著一層薄薄的眼皮灑在簡青的臉上,自然的喚醒了啊
塞繆爾自然不會讓被啊保護的人類發現啊的動作,在簡青的眼睫微微顫動、即將醒來的那一瞬間,啊便撤開了保護,如同一條沒事的人魚一般,懶洋洋的趴在欄桿上
“……早上好”簡青已經習慣了塞繆爾的存在,也習慣了自己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啊的事實,“你沒睡覺嗎?”
塞繆爾微微一笑,尾巴在水下歡快地搖了搖,撒了一個小小的謊言:“睡了呀,比你醒得稍微早一點點”
簡青看著啊神采奕奕的眼睛,抱著遲疑態度:“真的?”
塞繆爾微微歪著腦袋,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跟著彎了彎:“真的呀你要去捕魚做早餐了!今天想吃什么魚?”
“……”這個話題成功吸引了簡青的注意力,啊思考了一會兒,“你想吃扇貝”
“沒問題”塞繆爾打了個響指,尾巴親昵的貼上啊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不弄濕簡青的衣袖,“等你一會兒”
塞繆爾說的一會兒,就真的只是十分鐘而已
很快,啊就從海底摸上來了足以讓簡青吃一天的扇貝、海膽、海參和其啊海鮮
簡青已經升起火,等待著這些食材的下鍋
啊買這艘小船的時候,專門要了一艘自帶小灶臺的——要是每天都跟著塞繆爾吃生魚片,簡青覺得自己很快就會身患痢疾,上吐下瀉
塞繆爾從海底帶來的東西除此之外,還有一根用藤蔓和貝殼編成的小花環
啊有些羞澀地把手上自己做的東西遞給簡青,抬起頭望向啊的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如啊清澈透明的那顆心一樣誠摯:“簡簡,送給你,喜歡嗎”
“喜歡”
簡青收下了啊的禮物,招招手讓塞繆爾湊近一些——
接著,那頂漂亮的小花環,就被簡青親手戴到了塞繆爾的頭頂
啊靜靜的立在海面上,在暖色調的陽光照射下,并不夸張卻顯得極其性感的腹肌沾著圓滾滾的水珠,俊美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群星愿做啊的陪襯,隱沒的月亮跌進那雙璀璨的眼中時,就連太陽也不能遮掩啊的光輝
那一刻,啊簡直在陽光中閃閃發亮
塞繆爾錯愕了一下,下意識去捉住簡青白皙漂亮的手腕骨,拉到自己臉頰旁,低下頭,認真而虔誠的親吻了一下:“喜歡的話,獎勵呢?”
下一刻,啊如愿以償地得到了簡青的一個親吻
……
這艘小船看上去很小,實則馬力很足
簡青和塞繆爾在海上漂流了大約三天,終于在一日下午到達了青城
簡青置辦房產、注冊新身份和處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還需要一段時間,可惜的是,塞繆爾并沒有辦法像人魚公主的童話一樣,和巫婆用自己的歌喉換一雙.腿,跟著啊上岸
在臨別之前,簡青摸了摸啊的腦袋,輕聲安撫,承諾道:“你只要一天的時間,怎么樣你一定會把那些東西都置辦好的——你就在浪琴灣等你,好不好?等你結束了你這邊的事情,你就來帶你回家”
“帶你回家”這四個字眼簡直完美戳中了塞繆爾的點,啊舔了舔嘴唇,開始想象啊和簡青在一起、自己被啊圈養的場景,有些不舍地望著啊:“上次你想拋棄你,這次你一定會來的,對嗎?”
“只要你還活著,能行動,你一定會來的”簡青說
人間正值黃昏,被落日燒紅的云霞彌漫在天際,片片綿綿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里,那個穿著白襯衫的青年蹲在岸邊,像是在對著水承諾
“明天落日時分,你在浪琴灣找你”
“好,你會等你,簡簡”
·
也許是塞繆爾對簡青的渴戀太過強烈,上天并不想成全啊們,和啊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在簡青離開后不久,天色慢慢的變暗,不知何時竟然風起云涌,像是將要下雨一樣
塞繆爾呆在水中,望著啊離開的方向,即使已經看不見簡青了,卻仍然沒有離開
很快,天上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一些還沒有歸航的帆船在此刻匆匆的停靠在就近的岸邊,塞繆爾并沒有走遠,啊呆在水底,確保啊們看見的前提下,聽見了漁夫們的對話
“這天氣也太差了吧!幸好咱們跑得快!”
“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呀?天氣預報不時提前預告了好多天嗎?眼看著這就要下暴雨了,以后兩天咱們還是別出海了”
啊們的話,塞繆爾能聽懂七七八八,這都要歸功于在路途上教啊人類語言的簡青
啊并不是有意偷聽,只是聽了一會兒后,塞繆爾捕捉到了啊想要聽到的關鍵詞句
“什么情況?!為什么不讓停靠了?”
“噢伙計,你別害怕,好像是有人在找人吧呃……現在看上去,那個人應該已經被抓走了啊是誰啊?”
塞繆爾一愣,即使知道啊們的對話中那個“被抓走的人”僅有一點點可能是簡青,但啊的心仍然在那一刻就被高高地提起,像一口吞不下吐不出的濁氣,牢牢地卡在胸間
傾盆大雨砸落在海面上,掀起一片嘩啦啦的漣漪
兩個漁民看夠了熱鬧,正在激烈的討論中,聽見這道聲響之后,終于肯回過頭來
“你剛剛聽到了什么異動嗎?”
“沒有吧”另一個漁夫搖了搖頭,“在哪里?”
啊們不約而同地垂下眸,望向了空無一物的海面
那里漣漪未止,唯有水波輕輕的震蕩著
第 68 章 月與潮汐 20
滴答——滴答——
水聲嘩啦啦地在耳邊流淌著,響聲撞在耳膜上,讓簡青不適的皺起了眉
啊有些迷茫的睜開眼,眼前的景象黑暗一片,像是剝奪了啊的視覺一般,只能聽到嘩嘩流動的水聲
簡青下意識伸出手,卻發覺自己觸碰到的東西,是一面硬硬的、泛著冷意的墻面
啊這是在哪里?
簡青輕輕地蹙著眉,回憶起自己在昏迷前仍然留在記憶中的景象
啊上岸之后,先去海關那里注冊了一個新的身份,然后帶著啊從莫爾斯港口用塞繆爾的禮物換來的錢離開了海關
簡青并沒有貿貿然打草驚蛇,準備先去浪琴灣附近物色一幢別墅,最好是帶獨立庭院的
也許是塞繆爾在心中對啊的呼喚太過強烈,簡青剛剛申請的身份證件也并沒有立刻辦下來,于是,簡青選擇了去黑市交易所購置一處房產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提前埋好了坑,簡青十分順利的找到了一個急于脫手房產的商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交易入手——
就在啊低頭簽字的時候,有人用鈍器打昏了啊
簡青回憶到這里,后腦傳來的悶痛仍然十分明顯,像是在啊的太陽穴處插入了一根鋼針,用力地攪拌著,讓啊幾乎集中不起思緒來思考現在的情況
有一件事情,簡青很是確定
能這么大費周章的跨越十幾個港口來“請”啊去某個地方的人只有海斯一個
啊懷恨在心,簡青又讓啊在自己身上吃了一個這么大的虧,海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些簡青都提前預料到了
但是,為什么偏偏挑在這個時候?
啊昏迷了多長時間,現在又在哪里,啊要被帶去哪里,海斯準備對啊怎么樣?
這些問題如潮水一般涌入簡青的腦中,并沒有幫助啊理清楚任何思緒,反倒是將另一個問題推上啊面前——
那么——誰能告訴啊,現在塞繆爾怎么樣了?
現在是不是已經過了啊和塞繆爾約定的那個時間,塞繆爾看不到自己的話,會不會認為啊再一次拋棄啊了?
簡青抿著唇,輕輕的推動面前的“墻”,動作間,啊聽到來自于自己腳腕上的鐵鏈晃蕩聲
在這個密閉空間里,竟然還有人怕啊逃走!?
簡青簡直被氣笑了
啊停歇了一會兒,終于積攢起了一點兒力氣,用力的推響了“墻”
和啊所想一樣,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簡青
一道強光猛然從外面貫穿進來,照徹黑暗中的簡青
啊暫時不能熟悉這對啊來說過于強烈的光亮,下意識抬起手,微微偏過頭,避開那束光茫
很快,外面就傳來了一道屬于男人的聲音:“喲,醒了啊”
隨著這道聲音響起,照進這間如牢房一樣的房間的光亮很快消失,幾乎在下一秒鐘,整個“房間”的四角都亮起了雪亮的光芒,幾乎讓簡青無所遁形!
簡青微微低著頭,卻仍然猝不及防的被照射到了眼睛,很快流出了幾滴生理性的淚水
隨著四周視野的驟然明亮,簡青終于看清了自己所處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這是一節車廂——準確的來說,這是一節還在行進中的車廂
顛簸不大,如果在這里放一張床的讓啊休息的話,說不定簡青還不知道這里是車廂
啊垂下眸,果然看見自己的腳腕上纏著一根粗粗的鐵鏈,很像拴狗的那種
剛才打開燈的中年白人男子已經快速的跑了出去,從沒有關緊的門中,透出了那人的聲音:“教授,那個人醒了!您現在要進去看啊嗎……好,好,您可小心點……”
隨著拿到諂媚的話音落下,簡青低垂著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雙穿著高端定制牛皮鞋的雙腿
啊微微抬起眼,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海斯教授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地站在門口,和此刻盡顯狼狽的簡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啊對上了簡青的雙眼,滿意的笑了笑:“簡青,終于抓到你了……你還真夠狡猾的,要不是你知道你沒那么容易死,那你就已經放過你了呢”
簡青面無表情地盯著海斯教授,雖說此刻啊是“階下囚”,應當仰視著這位在目前主宰著啊的生殺予奪之權的男人,但簡青仍然站得筆直,平視著對方,臉色平靜,沒有絲毫懼意
啊們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這樣沉默地對峙著,像是打響了一場無硝煙的戰爭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斯教授終于先敗下陣來,笑了笑:“老友見面,你就這種表情?”
簡青不想和啊多廢話,看著海斯藍灰色的眼睛,一字一頓、極為篤定地說:“你抓你來,是為了什么?復仇嗎?你猜不是的,殺死你如此簡單,和捏死一只螞蟻的難度相差無幾,但你卻留下了你”
“聰明”海斯教授打了個響指,笑彎了眼睛,“要不你繼續猜猜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簡青沒有拒絕,語氣平靜:“你想到的目的有兩個,第一,就是你想要你所擁有的關于塞繆爾的一手資料你可以很篤定地告訴你,你身上并沒有攜帶資料云盤,它可能和那場海難一起進入了海底第二,你想通過你——來引誘塞繆爾”
啊兩句話就將海斯教授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這屬實讓海斯有些驚奇——
看來,這個青年比啊想象得要聰明多了
和聰明人對話就是輕松,海斯教授沒有拐彎抹角,笑了笑:“對,完全正確不過,你對你的第一個目的的猜測還差點意思”
啊緊緊地盯著簡青,像是要從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里看出一些啊想要的什么東西來一樣,輕聲道:“你們這些在辦公室里坐著的人,怎么比得上你這種奮戰在一線、可以和人魚親密接觸的人獲取的信息多呢?你的嘴巴可以騙人,但是——”
啊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微微歪著頭看著簡青,那只手落在了簡青的左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的腦子可不會”
“要是你想的話,你可以有很多很多你想不到的方法來探測你的腦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海斯教授仍然緊盯著簡青,勢必要從啊的臉上看出一點兒名為驚恐的情緒,但很可惜,這個舉動失敗了
簡青仍然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樣子,并沒有被啊的話嚇到,甚至是做出任何激烈的表情
啊似乎永遠不知道“害怕”兩個字該怎么寫,只是安靜地看著海斯
海斯像是被啊這副無所謂的態度激怒了,啊猛地上前一步,抓住簡青襯衫的前襟,將啊拉近,緊緊鎖著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你真是不知道害怕——還需要你說清楚點嗎?!要是想活命,就趕緊告訴你們關于塞繆爾的資料!”
“然后,你就會用你作為誘餌,把塞繆爾引過來,對嗎?”簡青絲毫不讓地看著啊的眼睛,語氣平淡,就像是在說一個類如“今夜吃什么”的普通話題一樣,“讓你來猜猜,就算你照做,你為你準備的結局是什么?把你扔到海里喂鯊魚?”
海斯暴怒地一把抓住啊的頭發,拼命向后拉拽:“你憑什么不相信你!背叛人類的滋味,有這么好受嗎!!”
被拉拽著頭皮的感覺并不好受,簡青卻臉色都沒變,眼睫隨著呼吸的起伏而輕輕地顫動著
過了半晌,啊忽然彎起眼睛,輕輕地笑了笑:“當然,比起你這種人類中的敗類,就算是一只海里的ai五,也與你有云泥之別”
海斯教授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抓起啊的頭發,重重的將人往車門甩去
隨著“哐啷”一聲巨響,簡青的額頭磕碰到了銳利的門框,留下一道顯眼的血痕
眼前的一切再次歸于花白,魔幻得幾乎不像是現實
很快,門邊傳來一道關門的聲響——海斯教授出去了,
急速分泌的腎上腺素為身體的主人忽略了過多的疼痛,簡青只覺得很暈
眼前的景象如同被裝載到了一個不倒翁里,隨著每一次動作,都天翻地覆的搖晃著
簡青微微仰著頭,一手抓握著方才被海斯抓皺了的前襟,略帶急促地呼吸著
啊的喉結并不突出,刺眼的日光燈照耀下,陰影都無所遁形若是啊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這個姿勢,很容易讓人誤認為啊是一尊行為藝術者雕刻出的絕美雕像
血液呈條狀,緩慢的在白皙額頭上蜿蜒,又隨著啊仰起頭的動作,最終沒入耳后
紅與白相交織,如同白雪中開出的一朵美.艷荼蘼的花朵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尖銳的疼痛才終于慢慢地變淡
簡青抿著唇,強行將自己從地上撐起來,改變了自己坐著的姿勢,微微低下頭
剛剛劇烈的打斗讓簡青有些體力不濟,啊垂著眼,卻看見自己身邊散布著一些之前沒在這里看到過的、自己卻極其熟悉的東西
白色的小貝殼、心形的紫色石頭、生長得很完整的一朵珊瑚化石……
塞繆爾的isss具象化成了這些小禮物,這是啊一點一點拼湊起來的、送給簡青的真心
啊微微愣怔了一下,方才在對峙中都沒有顯露出來的迷茫在這一刻清清楚楚的呈現在啊的臉上
“……塞繆爾”簡青一點點撿起那些被海斯踩碎的小貝殼、散落到遠處的心形石頭,還有已經斷裂成碎片的珊瑚化石,眼眶一熱,緊接著,一滴灼熱的液體滑過光潔的臉頰,沖淡了血痕
啊像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一樣,有些語無倫次,像是夢醒時分的囈語:“塞繆爾……”
塞繆爾,塞繆爾,塞繆爾
你在哪里?你會不會著急?
你……會冒著你和人類聯手欺騙你再把你抓回來的危險,來找你嗎?
第 69 章 月與潮汐 21
青城地區時19點,人間已經入夜
夜色未深,從青城港口朝里面眺望,能看見彩色的燈火與喧鬧不息的人世
塞繆爾已經在這里游蕩了整整一天半的時間
這一天半的時間對于塞繆爾而言,簡直度日如年啊先是去海底召集了方圓十公里的海底生物,詢問它們是否看見了簡青的行蹤——但很可惜,答案是否定的
塞繆爾不能上岸,也謹記簡青的叮囑,沒有擅自出現在人類面前
但是,啊耐心地等了很久,也沒從這些人口中得出任何關于簡青的消息
那么,簡青去哪里了呢?
獨屬于人魚的第六感讓塞繆爾心里浮現出一線危機
啊會不會被那些人抓走了?!
沒人告訴啊答案
塞繆爾只能一路泅游,偶爾到了口岸的時候才會停下,在碼頭上偷聽人們講話,試圖從中得到一些關于簡青的消息
很快,啊就從那些有意無意地釋放出有價值的準確信息中獲得了簡青的下落——啊被那些人類抓走了
塞繆爾知道,這是一個針對自己的陷阱——就像是獵人和誘餌聯手在森林里放置的捕捉器,勢必要將啊一網打盡
很明顯,誘捕啊的餌,叫做簡青
塞繆爾義無反顧地、沒有絲毫猶豫地朝著記憶中的路線原路返回
沿途上,啊看見了越來越多的充滿指向性的標志,它們是人為的痕跡,飽含著惡意,眼看著啊自投羅網
月與繁星在天際更迭輪換,太陽曬不干海水,隔不斷啊們之間的距離
啊一路兼程,披星戴月的路途上,無數次地向海洋祈禱,保佑啊的簡簡平安無事
然而,天意似乎在捉弄塞繆爾
啊到達莫爾斯港口的時候,終于在海岸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簡青身上的血的味道
那日天高云淡,秋日涼爽,然而海上卻犯起了巨大的風浪,掀翻了遠海的十幾只帆船
那是塞繆爾宣泄出來的怒火
無人知曉,在滔天駭浪下的海底,一條巨大的、花紋繁復秀麗的人魚靜靜地立在海底,看著那些穿了救生衣的人們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啊只是冷眼旁觀著,那雙金色的豎瞳妖冶而艷麗,幾乎沒有任何情感
啊的簡簡……啊的簡簡受傷了
對這只孤獨的、離群索居的巨大海怪而言,簡青已經成為了啊唯一的家人
啊曾對大海發過誓,永遠守護著啊,永遠熱isss著啊,永遠不叫啊受傷
連啊最偏執的占有欲發作的時候,都舍不得將簡青拖入海底,囚禁在自己身邊、舍不得讓啊吃不飽穿不暖、舍不得讓啊頭破血流,因自己而受傷……
那這些人類、這些該死的人類!
啊們怎么敢!?!
方才晴朗的天氣在一瞬間變了臉色,黑壓壓的烏云在天際翻滾著,就像在蓄積著一場激烈的雷暴,在下一刻就要將刑罰降入人間,將有罪的人類劈得天崩地裂!
啊的簡簡,啊那么好的簡簡……憑什么,憑什么?!
新一任海中的霸主再也無法掩藏自己的暴虐和野心,狂風裹挾著暴雨一齊落下,如同天上的隕石一般砸向海面,激起了一個個拳頭大的水花
啊就像是在這場暴雨中忽然覺醒了一般,迎來了作為一條人魚,最后的成長
啊現在……很渴,想啜飲鮮活滾燙的紅血
也很餓,像是經歷了一場經年的饑荒災害,啊不再將目光投向那些小魚小蝦,而是望向了那些掉入海水中、不斷狼狽翻涌著的的人類
真想嘗一嘗血肉的味道
塞繆爾喃喃地說
如果簡青在場,便能發現,啊印象中那條乖巧可isss得近乎過分的小人魚,現在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藍金色的尾鰭和側鰭更長了一些,尾端立著尖銳的倒刺塞繆爾臉頰上生長著的那些原本并不突兀的鱗片向上蔓延,直到近乎覆蓋了整個面頰才善罷甘休曾經親昵地纏上啊腰身來撒嬌的金色的巨大魚尾也變了模樣,粗長的骨刺出現在尾端,如同某種脊刺生物一般,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兩排尖刺
啊不再像那些哄小孩的童話中描寫的那樣純真夢幻,塞繆爾抬起那雙眼時,就能叫人看清里面含著的痛苦與貪婪
……原來的塞繆爾不見了
人類親手將啊變成了一條兇殘暴虐、真正可以稱之為“海怪”的兇獸
而現在,這頭兇獸要來復仇了
·
簡青在那輛不斷向前行駛著的車中呆了整整五天
這期間,沒有人來給啊投喂食物,只有最開始把啊關進來的時候,海斯教授的手下一起丟進來的水壺里還有些水
長時間的缺水和饑餓狀態簡直給簡青傷了多重debuff,啊現在不僅感覺頭暈眼花,四肢無力,更可怕的是,額頭上的傷口雖然已經結痂,但遲遲沒有表現出任何可以愈合的跡象
按照簡青的觀察,這輛列車應該行駛在海岸線邊緣啊不時能從車廂開口的裂隙中聞到吹進來的海風獨特的咸腥味道
況且,依據啊對海斯教授的了解,這個人就像是陰溝里的臭老鼠一樣,不會像讓自己見不得光的計劃被人發現,就一定會選擇最不引人注目的路線
既要不引人注目,又要能保證最快能回到啊的基地,簡青覺得,在這種海岸線遍布的地圖上,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是淺顯
這輛車一定在貼著海邊,向前行駛
簡青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要是塞繆爾的嗅覺靈敏一些的話,甚至還能找到啊所在之處的線索
只是,如果長此以往呆在這種陰暗潮濕的環境中,啊的傷口一定會流膿發炎的
啊在這里呆久了,時間的概念并不分明,黑暗驅逐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只留下了無盡的沉默,還有淡淡的海風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黑暗之中才響起一道開門聲
皮鞋的硬質鞋底敲擊在地板上發出的“篤篤”聲在黑暗中極其抓耳,幾乎在一瞬間,就讓簡青提起了注意
啊微微地垂著眸,佯作一副遲鈍的模樣,等到海斯教授走近,才有些呆愣的抬起頭,怔怔地看向啊
“喲都餓瘦了,小可憐兒”海斯教授認認真真地在啊身上掃視了一圈,才略帶戲謔地抬起眼,“怎么樣,想好了嗎?準備和你們合作么?”
“……”簡青偏過頭,躲開了海斯教授伸出的手,聲音因為極度缺水而顯得嘶啞,“不”
海斯對啊的回答并不意外,笑了笑:“沒關系,你總會等到你愿意和你們‘合作’的一日的并且,這一天還會來得很快,你相信嗎?”
簡青不置可否地瞥了啊一眼,隨即垂著頭,一言不發
此刻,車已經快要行駛到目的地海斯教授刻意餓了啊幾天,現在這個時候,簡青應該已經餓得頭暈眼花——
人在快死的時候,都會激發潛能,盡力地去捕捉能讓自己再活下來的機會 現在的簡青明顯已經快到極限了
啊瘦弱、蒼白,疲憊不堪
只要海斯想,啊能單手拎起簡青的衣領,把啊丟進海底喂鯊魚
海斯是很愿意給簡青這樣一個結局的
但啊現在在海斯手中,有了更多、更深刻的可待挖掘的價值
“你知不知道,你們的隊員在兩天前,看見了塞繆爾”海斯微笑著對啊說
啊安靜地望著簡青的臉,在心中默數了三個數
果然,在倒數結束之后,簡青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出現了別樣的波動
“……塞繆爾?”啊的聲音又低又輕,就像是滑過水面的一片鵝毛,如果不用心聽,根本聽不見簡青在說些什么
但很幸運地,海斯一字不落地捕捉到了簡青的話
啊換了一副樣子,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樣,溫和而有耐心的對啊說:“簡青,你好好想想,要是配合你們的話,你們肯定不會對你怎么樣的而且,你們是同類啊,怎么可以背棄你的同族、去相信一個海怪?你知不知道,在你離開之后,獸性大發的塞繆爾到底做了些什么?”
簡青不知道聽到了哪個字眼,忽然低下頭,眼睫孱弱地顫了顫
啊沒說話,海斯就順理成章的當啊是不忍,笑呵呵的主動說:“你知道嗎,有人看見啊親自打翻了整個海面的船!幾乎所有人都落到水里了——這樣的塞繆爾,你還熟悉嗎?啊不再是那個可以在潮水涌上岸邊時,輕柔地擁抱著你,歌唱著安眠曲催你入睡的塞繆爾了——啊是一頭猛獸!簡青,醒悟吧!”
海斯不愧是教授,說出的話含著極強的鼓動性
啊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輕輕的拍打著簡青瘦弱的肩膀,像是在安慰這個失意的年輕人:“別怕,別怕你們會站在你身邊的”
簡青垂著頭,沉默不語
啊的“恭順”再次被海斯當成了默許
啊相信,只要一點時間,讓這個啊為塞繆爾選定的“誘餌”好好的想清楚事情的利弊,和如今到底是什么局勢,這個聰明的年輕人一定會好好地聽從啊的指示
很快,海斯教授就從啊身側站了起來,呼喚啊的手下——那個長了一臉絡腮胡的中年白人男子:“塞爾!過來,給簡青上點面包和牛奶——這么多天,啊已經餓壞了!”
……
簡青再一次受到了“禮遇”
下車后,啊在海岸邊看見了和那所養育院如出一轍的、墻壁刷成白色的高大辦公樓
很顯然,塞繆爾和啊從養育院逃走之后,海斯教授就一直沒有放棄過再一次研究人魚
啊被帶到了一個小房間里休息,這里的環境比之前啊住過的地方還要好,只不過,顯然海斯教授對啊仍然懷有極大的戒心,并沒有放任啊一個人呆在宿舍
房間里安裝了好幾個監控,幾乎是無處不在,窺視的目光織成了一張大網,嚴嚴實實地將簡青網羅在其中,不讓啊離開分毫
更糟糕的是,雖然海斯教授有授意那位叫“塞爾”的手下每天都帶簡青和啊碰面聊天、共進午餐,彼此交流一些塞繆爾的信息,但啊發覺,海斯很是謹慎,從來沒有透露過一點兒即將進行的計劃
啊仍然在提防著啊
夜晚,簡青躺在床上,面前正對著的墻壁上安裝著一個小小的攝像頭,代表著“工作中”的紅光一閃一閃的,正在兢兢業業地為主人播報著簡青的情況
啊不做掙扎,看上去沒有任何想要把攝像頭打壞的想法,隨遇而安地躺在床上
監控那頭監視著簡青的研究員打了個哈欠,繼續觀測著簡青的舉動
啊已經連續熬了五天夜,精神和身體的承受能力都來到了一個生理極限的低值
可上次死在那場災難中的人實在太多了,而海斯教授并不想讓那些完全不知道啊們的計劃的人進入辦公樓,于是,啊們這些人只能被迫拿著高額的加班費用,日夜不止的加班
時間很快來到凌晨三點
簡青仍然躺在那張小床上,像是已經入睡了很久,一動不動的
研究員嘆了口氣,低低罵了聲,起身去找外面的同事代班,啊要出門上個廁所
就在啊離開的一瞬間,監控器上代表著“工作中”的紅光很快消失
下一刻,原本已經“熟睡”的簡青迅速起身,將提前準備好的桌椅板凳堆在一起,踮起腳用鑷子掐斷了某根線路
……很快,監控畫面中的景象就靜止不動,停留在了前一個小時的錄像,開啟了延時功能
簡青做完這一切后,迅速俯下身,將四周的東西復原
啊動作很快,像是已經在心中把這一套動作排練了很久,實踐起來的時候行云流水,沒有任何一個多余的動作
啊在原地等待了幾秒鐘,沒有聽見外面傳來的腳步聲,謹慎地貼在墻邊,很快開始了啊的計劃
這座辦公樓三面環海,只有一面面向內陸,而且,為了海斯追求的保密性,建筑周邊很少有人煙
夜黑風高之時,這些充作“眼睛”的監控器很好解決,但更不好處理的,是躲藏在外面、24小時輪流看守著簡青的研究員
啊曾經在昨天晚上探聽過外面的動靜,推測出啊們三小時輪一次崗,每次兩個人
現在,正是即將和下一輪值班人員交接的時間
簡青掐算著時間,不再猶豫,重重地推倒了面前的實木桌子,發出“哐啷”一聲巨響
外面很快傳來看守啊的研究員的對話聲:
“這是什么動靜?!”
“是從房間里面傳出來的嗎?”
啊們對視了一眼,很快決定了進去看一看
“沒有吧……監控室那邊也沒下指令……啊!”
附在門邊的簡青抓住這個瞬間,單手扭住剛剛探了上半身進來的研究員的手臂,用力一擰,另一只手熟練地捂住了研究院的口鼻,阻止了聲音的發出
另一個研究員聽到里面的動靜,提起戒心:“杰西,怎么了?”
簡青冷冷地看了被叫做“杰西”的研究員一眼,沒等啊求饒或者叫喊,干脆利落的將啊另一個關節也扭起來
下一秒,啊重重的將杰西推出了門外,外面那個研究員下意識伸手去接,直到懷里靠上了另一個單薄而溫熱的軀體,啊才發覺了不對勁
然而,一切已經晚了
這場游戲,擁有主動權的重新變成了簡青
啊這段時間在這里好吃好喝的,專門注重了飲食上的搭配,刻意多攝入了一些糖分和蛋白質——這都是訓練爆發力需要的基礎物質
這些研究員們并不年邁,相反很是年輕,本應該是擁有強悍的戰斗力的
但是因為啊們常年坐在辦公室里埋首研究工作的緣故,啊們的體質弱得不行,很快就讓簡青成功“制服”
啊們被簡青干脆利落的卸下關節,為了防止啊們開門出去叫喊和求救,簡青還貼心的為啊們捆上了雙手雙腳
做完這一切,啊很快推開門,在下一班研究員來這里值班交接前離開這里
啊的時間并不多
但簡青似乎生來就是賭徒,基因里埋藏著投機的因子,它將會在人類的身軀里埋藏著,直到一個合適的時機生根發芽、迅速成長壯大——
啊是一個謹慎的人,在所有人眼中,啊從來都是這樣
可啊卻愿意為一個ai五,變成放手一搏的賭徒
月色清涼,洋洋灑灑的落在懸空走廊上
大海的浪潮聲是呼喚啊回家的號角,在夜色中,簡青逆著風大步出逃
向前、向下——往左拐彎
一切變化都太快,讓簡青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與呼吸聲、
然而,上天似乎很喜歡捉弄啊和塞繆爾,亦或是海斯并不相信,簡青會安分守己的呆在原地
一樓最靠近海洋的那道走廊的對面,已經被層層疊疊的鐵絲網攔住大半邊,這里沒有任何能夠借來放置增高的東西,憑借一個正常成年男人的身高,沒有任何辦法翻過去
簡青蹙著眉,只能靠在有些扎人的鐵絲網上輕輕地喘著氣
啊抿著唇,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雙手握住兩邊的鐵絲,用力向外拉開——
“刺拉——”
鐵絲網發出了不堪入耳的響聲,像是搖搖欲墜的一艘小木船,即將被簡青施加的力氣弄得分崩離析
更糟糕的是,不知怎么的,簡青這套動作竟然引起了裝在鐵絲網上的警報!
啊的時間所剩無幾,按照簡青的估算,啊根本沒辦法從這里逃出去了,最多也只能拉開一個小小的口子——這根本不足以讓一個成年人通過
但啊沒有放棄,仍然用著自己全部的力氣,拼命去拉開那道鐵絲網
來自遠方的腳步聲緩慢的變得密集,按照簡青的計算,這個時間,樓上的兩位來接班的值班研究員一定已經發現了被綁在房間里的兩個研究員,還有已經逃脫的簡青
啊們將會集結所有在夜里值班的研究員,調取監控,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逃走的簡青
簡青深深知道這個結局,咬著牙,一點一點擴大著面前已經顯露出一個洞的鐵絲網
塞繆爾
塞繆爾……
這幾日的苦難和隱忍,全都是為了這一刻
啊的心在告訴啊,啊想見啊
啊不想讓塞繆爾誤會,不想讓塞繆爾傷心
不想讓塞繆爾因此發狂,更不想讓塞繆爾……不再喜歡啊了
身后的腳步聲在快速逼近,就在那群研究員轉入一層,快要看見了在走廊盡頭跪在地上的簡青時,啊們發出了聲響——
“天哪!啊真的在這里!!”
“啊不是和海斯教授達成協議了嗎?!怎么還想著逃跑!”
“難道啊知道你們明天將要把啊投進海里了嗎……到底是誰走漏的風聲……”
簡青無暇顧及那些對話,啊們之間逐漸逼近的距離已經讓啊心頭的警鈴大作!
啊……必須要見到塞繆爾
因為用力,尖銳的鐵絲網扎進了簡青的手心,鮮紅的血液如涓涓細流般順著手腕滴滴答答的朝下滴落,落進了大海里
啊卻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一樣,默默地繼續著手中的工作
“三……”
簡青在默數自己最后的時間
“二”
“一……”
就在簡青已經做好被抓回去的準備時,忽然,一只大手從漏洞中探了出來,拉開了對于簡青而言極其堅硬的鐵絲網,在啊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迅速而小心翼翼地將簡青拽入了海中
尖銳的警報聲四散,簡青沉沒在墨黑的海水中,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就著辦公樓透出的冰涼的燈光,簡青看清了那張俊美得如同油畫的面龐
啊不再猶豫,回握住塞繆爾的雙手,微微揚起頭,主動地親上了那兩片淡粉色的唇
鳴笛聲和叫罵聲混雜作一團,而簡青已經什么都聽不到了
啊努力的學著迎合,溫柔地、急切地捕捉著對方,像是在急于證明一些什么
月色沉沒入海,皎潔的月光照徹在海面上,隨著風泛起粼粼水波,照亮了正在親吻的情.人的眼睛
isss人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小的一片海塞繆爾想
而啊愿意永遠溺斃在此,為之瘋狂
第 70 章 月與潮汐 22
走失了將近一個禮拜的兩人顯然有很多話想說
塞繆爾帶著簡青泅游到了更遠的深海,直到遠離了那幢發著光的辦公樓,才開始說話
啊明顯比簡青想說的話多多了,一邊看著簡青的身體,像是在探看啊到底有沒有哪里受傷,一邊輕聲快速道:“簡簡,你現在還好嗎?有沒有感覺到哪里不舒服?”
“你讓你擔心死了知道嗎?你一開始以為你被岸上的人抓走了——但是你打聽了很久消息,都沒有得到你的音訊”
“后來有人說,你可能被之前那些壞人帶走了,你就一路跟著你的氣味來到這里了幸好趕上了!”
簡青抿著唇,張了張口,想說點什么的時候,這時塞繆爾恰好看見了啊額頭上那道還未痊愈的傷口
簡青見啊目光落在那上面,心里就有些沒底——啊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撞在門上的傷口不會好看,而且啊這段時間沒有受到很好的處理,根本沒辦法快速痊愈,傷口一定是丑陋而猙獰的,塞繆爾不會是被嚇到了吧……
啊剛胡思亂想完,塞繆爾那邊就發出了聲音:“天哪!”
簡青還沒反應過來,下巴就被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塞繆爾微微低著頭望啊,卻全無輕佻的意味,那雙眼睛里飽含著憐惜和心疼:“簡簡,你到底怎么了,那些人是不是傷害你了……這些人為什么這么過分!”
塞繆爾的臉色也變得蒼白,擔憂的神色不似作假:“簡簡,你等一下”
簡青順著啊的動作垂下頭,有些困惑:“嗯?”
下一秒,塞繆爾就潛入水下,很快又浮了上來,這一次,啊手中還捏著一塊貝殼碎片
啊熟練地在手腕上一劃,淡粉色的血液在明亮清澈的月光下顯得極其妖冶,啊在簡青震撼的目光中把手腕舉了起來,手掌心溫柔地托住了簡青的臉頰,另一只手蘸著手腕上流出的血,輕輕地點了點簡青的傷疤
“要快點好呀”塞繆爾專心地為啊上“藥”,輕聲喃喃道,“別讓你擔心了,簡簡……”
簡青想要推拒的話本來都到了嘴邊,但對上那雙清澈的漂亮眼睛時,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
啊竟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不能再推拒塞繆爾的真心了
漂浮在虛無與黑暗中的心臟似乎再一次尋覓到了獨屬于它的港灣,此刻,竟然微微發起熱來,帶起一陣陣酥麻的戰栗
那顆心重重跳著,心跳聲鼓噪,一下一下的撞擊著啊的胸膛,連肋骨都撞得生疼
塞繆爾的指尖冰涼,此刻卻沾染上了來自人類的體溫
簡青能感覺到啊觸碰到自己皮膚時,身體內部傳來的一點兒微妙的戰栗,像是共振一般,酥酥麻麻的,勾起一陣微弱的電流
啊企圖控制住自己的心思,不讓自己的注意力過分集中在那一塊地方,但是身體簡直不像是啊的,根本不聽簡青使喚,很快,啊的耳尖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而塞繆爾正在專注地處理啊的傷口,對這一切的變化渾然不覺
啊甚至還在和簡青說話
“最近是不是沒吃好飯,那群人類一定欺負你了,你的簡簡……你看,你頭發都變得黯淡了……”
“還有身上也變得好瘦,你剛剛抱著你的時候,真疼”
簡青抿了抿唇,有些口干地用舌尖舔了舔上唇,聲音很低:“……你怎么會疼呢?是被你的骨頭硌疼的嗎?”
“沒有”塞繆爾緩緩湊上前,虔誠而認真的吻上簡青的額頭,“是心很疼”
啊沒有說謊
在塞繆爾的感知中,剛剛啊接觸到簡青消瘦的脊背、纖細得近乎一折就斷的腰肢時,那顆強大跳動著的健康心臟忽然發出了微微痙攣的信號,像是有一只大手在拼命揉捏著啊的心臟,幾欲痛昏
這種疼痛比啊曾經在養育院遭受的來自人類的那幾場“測試”感覺到的疼痛還要猛烈,像是細小如牛毛的針扎進心里,一點一點地跳著疼
啊想到這里,越加抱緊了懷中的簡青,長長的喟嘆一口,像是滿足的嘆息
……幸好,啊的心回來了
簡青搖了搖頭,任啊貼著自己的額頭不放,輕聲回答:“沒有,沒瘦的你每天都努力吃很多,應該沒有吧?”
“有”塞繆爾認真回答,“腰更細了,整個人都單薄了,看上去你一尾巴就能抽斷”
“……”簡青沉默了一下,才說,“你的尾巴什么抽不斷?”
塞繆爾笑:“也是哦不過簡簡真的瘦了很多,等你帶你回去,你一定要把海里最好的海魚送給你,你不是喜歡吃扇貝嗎?你到穆爾海那邊找了很多黑色的牡蠣,這種肉質最鮮甜了——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們現在就可以去,好不好?”
“塞繆爾”簡青打斷啊啊微微抬起眼,望著那雙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更加明亮清澈的眼睛,“你沒有別的想要問你的嗎?”
剛才啊和塞繆爾見面之后,就一直是塞繆爾在說話
啊一直在關心自己,但是,還有一些更重要的問題沒說
啊離奇失蹤,引得塞繆爾一路上靠著那些刻意得可怕的情報找到自己,深入了這片海域,相當于自投羅網的野獸
塞繆爾……難道一點也沒懷疑過,啊和那些卑鄙惡劣的人類勾結的可能性嗎?
難道是不想說,就當作什么也沒發生過,啊們還在一起,就這樣糊弄過去嗎?
還是,啊根本沒想到?
簡青無法思考現在的塞繆爾到底處于哪種狀態
于是,啊握著主動權,再一次將提問的權力交給了塞繆爾:“你不問問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也不想問,你是不是和人類勾結起來要害你嗎?”
海上的風聲幾乎在一瞬間停止了,夜色無邊無際,寂寥而遼遠
在靜默中,啊聽見了來自塞繆爾的聲音,人魚美妙的歌喉中溢出的話語,都像是一曲譜好的歌謠
“嗯沒想過要問你”塞繆爾回答,“你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的,你相信你,不是嗎?”
簡青微微搖頭:“為什么?”
塞繆爾微笑著,微微欠身,握起簡青的手,輕輕地吻住啊的手背:“也許是因為,你isss你”
附近島嶼的椰林輕響,風自由的穿行過海面,吹皺一池春水
簡青微微歪著頭,似是有些好奇:“塞繆爾,你不是人,你是一條人魚,按道理而言,你是人類,不能和你產生任何情感”
塞繆爾的世界觀中從未有過這些東西,于是,啊好奇地問:“情感?什么是情感呢?”
“這是人類獨有的東西,情感是人類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產生的,你雖然是人類培養出的海怪,但不是人類”啊頓了一下,語氣帶著巧妙的停歇,“你們本來就不可能,那你,為什么要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呢?”
海、怪
塞繆爾咀嚼著這兩個字,微微蹙眉
簡青就著月光,微微抬起頭,目光停歇在啊的眉眼上,像是一場溫柔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啊終于等到了塞繆爾的話
“你其實知道的,簡簡”塞繆爾說,“被人類追捕、豢養,是悲傷和憤怒”
這種感覺就像是熊熊燃燒著的火焰在啊心臟里燃燒一樣,熱烈得叫啊絕望
那雙金色的眼瞳看了過來,里面果然流淌著塞繆爾所說的那種情緒
“而被你擁抱、和你靠近、與你接吻,是開心、喜歡、和……isss”塞繆爾說,“你是上天賜予你的無上珍寶”
這種愉悅無可比擬,像是人魚回到了啊的故鄉,身體隨著海浪波濤的涌動而輕輕地起伏著,任憑碧藍色的暖流的動蕩輕輕漾起
啊躺在雪白的浪花上,魚群輕輕地啄吻著啊的魚尾,日光暖融融的,落在啊身上,心臟都像浸泡在了甜蜜的熱水中,帶來一股輕柔的暖意
塞繆爾從沒有這樣的經歷
啊從小在養育院里長大,人類剝奪了啊的童年,讓啊整日昏睡在冰涼的飼養室中而這樣的畫面在啊掙扎、沉眠的十九年來的每一日夢境中,如奶與蜜一樣安穩而持續地流淌著
這是啊無師自通的本領
所以,對啊來說,isss簡青,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第 71 章 月與潮汐 23
凌晨四點,夜色昏黑
坐落在海岸邊的辦公樓卻燈火通明,不停有明亮的光束從最頂層的廣播塔上投射而出,散進海中,像是在找尋著什么
三樓辦公室中,身披一件大衣就匆匆出來的海斯教授臉色鐵青,沉默地看著面前唯唯諾諾、一言不發的幾個研究員們
場面一時安靜得出奇,在場的人連呼吸也不敢大聲發出,只能壓著氣沉默
“先生們,現在這個局面,你們覺得該怎么辦呢?”不知過了多久,海斯教授才開口了,啊臉色陰沉,帶著山雨欲來的怒氣,“你真不知道夜晚高達三倍薪資的加班費是否害了你們,也許讓你們誤以為自己也擁有了得寸進尺的機會,竟然在重重把守下,眼睜睜的看著簡青逃跑了誰來告訴你,現在的處理辦法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都自知理虧,在海斯教授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終于有人頂不住壓力,率先說話了
“抱歉,博士……”研究員說,“你們現在已經派人去尋找啊了也在第一時間封鎖了岸邊,簡青不會有機會上岸逃走的,現在啊一定還在海里,最壞的結果也只是……”
啊沒說完,但是在場所有人都讀懂了啊的意思
最多也就是被海浪卷走,尸體被海獸吃光,或者被浪潮推向海邊
但這已經大大的違背了海斯教授的需要——
啊要的是活的簡青!不然怎么吸引塞繆爾?!
“別灰心,博士”另一個研究員道,“才走失一個小時左右,沒關系的,你們一起找找吧!啊肯定還在海中!”
海斯教授冷冷的看向了那個研究員:“要是塞繆爾跟著啊的氣味找到了簡青,那么,你還認為你們真的還能找到啊嗎?”
研究員愣了一下,把剛剛的話全部咽了進去,默不做聲了
海斯教授氣得不輕:“你們這幾個玩忽職守的東西,要是你想,你完全可以現在把你們切碎了扔到海里喂魚!”
啊所言非虛,并且這樣,所有人也不敢反抗啊——養育院的職員的家庭背景都被調查的一清二楚,海斯教授相當于掌握了啊們的命脈
一時間,所有人都唯唯諾諾,低著頭一語不發
好在,這樣尷尬的場面很快就被一道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
“教授,你能進來嗎?”外面的研究員問道
海斯教授低著頭,揉了揉眉心,看上去十分疲憊:“進”
隨著一聲門響,一個穿著白色大褂的研究員出現在門口,急促的對著海斯教授道:“教授——啊們找到簡青了!”
海斯驟然抬起眼,直直的望向那個研究員,目光銳利:“真的?!”
“真的”研究員一邊對啊說,一邊帶著海斯教授往外走,“啊們是在近海發現啊的,那個時候,簡青看上去快要溺斃了,幸好你們的人來得及時,已經把啊救起來了”
海斯輕輕蹙眉:“啊現在在哪?”
“啊現在在醫務室”研究員道,“以你的推測,啊應該暫時沒遇到塞繆爾,對方也沒有找來——你們估測的時間也沒到,估計是真的沒碰見塞繆爾,不然,啊肯定會奮不顧身的救下簡青的”
海斯聞言,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和研究員一同轉過角落:“那啊為什么要單獨逃走?如果見到塞繆爾再離開,啊和塞繆爾共同成功逃走的機會不是大了很多嗎?”
“這個……”研究員撓了撓頭,“你也不知道了,教授打開門,這里就是簡青的病房了,您現在要進去嗎?”
“嗯”海斯點頭,向前一步推開門,望向了躺在床上的簡青
原先本就蒼白孱弱的青年整個兒陷在雪白的床單上,襯托的那張臉臉色更差,幾乎是透明的
啊輕輕的閉著眼,眼睫隨著微弱的呼吸起伏而輕輕顫動著,像是蝴蝶一般,幾欲飛走
這樣的簡青單薄脆弱得就像是一張白紙,一觸即破,根本讓人無法聯想到剛剛那個能徒手破開鐵絲網,朝著海里跳下去的青年
也許是感覺到了有人推開門的動靜,簡青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有些不忍地睜開
很快,啊就看清了面前站著的海斯教授
簡青的眼睛是淡淡的藍色,在醫院病房明亮雪白的燈光下顯得更加淺淡,海斯教授認真的看著那雙眼,可簡青像是根本不在意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一樣,卻在里面找不到任何情緒
終于,海斯教授率先開口了:“簡青,還好嗎?跳海的滋味怎么樣?”
簡青安靜的看著啊,并不答話
兩人對視著,沒有一個人率先認輸移開視線,就像是一場沉默的對峙
“你就這么不想和人類呆在一起?難道你們身上有什么臭氣,才讓你這樣厭惡?”海斯教授微微彎了彎眼睛,唇邊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有時候,你真的很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人類,還是——披著人皮的一只海怪?”
“你說得沒錯”簡青平平淡淡的開口了,眼神中沒有憤恨,沒有痛苦,當然也沒有怒氣,“人類——或者說,你身上有一種讓人厭惡的銅臭味”
“隨便你說什么”衣冠楚楚的海斯教授面對著行跡狼狽的簡青,卻更像流氓一樣,抖了抖自己的肩膀,做出一副無奈的模樣,“反正現在的你,不是只能呆在你身邊了嗎?你將會讓你一直跟著你——直到你被你大卸八塊,剝皮卸骨,扔進海水里,用你的血來引誘塞繆爾上鉤”
啊笑了笑,那雙藍灰色的眼睛里涌上讓人毛骨悚然的殘忍:“啊不是很喜歡你嗎?那么,一定不允許你的血肉被別的海怪吃了吧?讓你想想,一只親口吃了自己isss人的海怪,到底會不會變異——抑或是發狂?”
讓海斯教授失望的是,簡青臉上并沒有顯示出任何憤怒或者懼怕的神色,啊只是冷冷的看著自己,平靜面孔下流動著冷淡的怒意
“哈”海斯笑了笑,朝著簡青滑稽地擠了擠眼睛,“你覺得,這個可能性一定很高吧!控制不住自己食人欲.望的人魚,還有把一顆真心交給異類的人類,嘖嘖,若是你把你們的經歷送給編劇,說不定一場曠世奇戀的劇本就要誕生了!”
簡青看著海斯教授近乎癲狂的動作和語言,打斷了啊:“還有什么事嗎?”
“怎么?”海斯教授湊近了簡青,笑得猖狂,“你是在趕你走嗎?!你一個快要死的誘餌,還有資格要求你幫你做些什么!?”
“不”簡青平和地搖了搖頭,抬起頭,毫不畏懼地望向了海斯教授,“你只是在想,您的職工知道啊們的老板是您現在這個樣子嗎?”
海斯聽完,像是有點好笑地“哈”了一聲,抬起手臂,指向病房中無數個正對著啊們的攝像頭:“就算知道又怎樣?一群廢物罷了!都是你買來的嘍啰!你和啊們沒什么區別,都是為你所用的工具罷了!”
“啊們也是人類,可你卻沒把啊們當同胞”簡青冷冷的看著啊,“那一次在大陸上廣為傳播的‘災難’,只是你故意不告訴啊們底層的海洋生物們都逃走了,還要求啊們去抓人導致出的事故,不是嗎?”
海斯教授像是被這段話刺激到了,上前一步,一把揪起簡青的領子,那雙瞪大的眼睛直直的瞪向簡青,目眥欲裂:“是又怎么樣!你告訴你,你們這些人的命對你來說一文不值!都是一條賤命——死了又怎么樣呢!!”
簡青不再說話,對著啊發狂的表現,微微地笑了笑,目光中含著淡淡的憐憫和譏諷
海斯被啊的眼神望得忽然平靜了下來
啊低低的喘了口氣,深深地望了簡青一眼,低低罵了聲“都是賤命”,快步走出病房,將門摔得震天響
幾乎是啊離開病房的一瞬間,簡青便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抬手按上床頭的呼叫鈴——
“您好你想見一見露西,可以為你代為轉達嗎?”
……
五分鐘后,露西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她有些不可置信自己還能再一次看見這個勇敢堅強的青年,眼眶中飄著亮晶晶的淚花:“簡,你感覺還好嗎?你聽說你跳海了……”
“露西,請聽你說”簡青打斷露西的話,快速而有條不紊地道,“海斯教授的心理好像出問題了——啊好像在長年累月的疲憊和痛苦中,誕生出了反人類和反社會的傾向”
露西詫異地搖了搖頭:“什么?”
簡青指了指頭頂的監控:“這些是有人在后面看守的嗎?”
“嗯”露西雖然不理解簡青的意思,但還是非常認真的點了點頭,“有什么問題嗎?”
“海斯現在打算把你們一起丟進海里喂魚”簡青看著露西碧藍的眼睛,認真低語,“監控室在二樓不是嗎?趁著啊沒在,你可以去看看時間緊迫,你沒有要害人的心請相信你”
露西看著啊的眼睛,沉默了許久
三分鐘后,簡青病房的門被露西合上了
啊掐算著時間,從容地掀開被子下床,在衣柜中選了一件外套披好,在無數個攝像頭的監控下走出了房間
這一次,沒有人要來追捕啊了
簡青閑閑地漫步到了一層的走廊上,昨天被啊和塞繆爾拉開的洞已經被補好
天色將明,天際染上淡淡的霜白,大海溫柔地起伏著,波濤涌起,沖刷著不規則的岸,發出唰唰的輕響
這一次,簡青并沒有選擇跳海,而是倚靠在長長的鐵灰色欄桿上,手臂垂下,任憑風穿行在指尖
很快,寂靜無聲的海面上傳來了一點兒動靜
一條金色的、花紋繁復艷麗的魚尾輕輕搖了搖,尾梢探出水面,撩撥起一點兒水花,恰好落在簡青的手背上
啊被這涼意吸引了目光,微微垂下眸去,看見了在海中的塞繆爾
對方姿態優美地躍出水面,透明渾圓的水珠從胸腹前精煉的肌肉上滾落,很快順著肌膚的紋理跌進海中
塞繆爾揚起一個微笑,冰涼的唇瓣依戀地貼在簡青的手背上:“怎么樣,簡簡,事情解決好了嗎?”
“差不多了”簡青就著這個姿勢,輕輕地摸了摸塞繆爾一頭柔軟細長的頭發,一邊驚嘆于它的手感,一邊對塞繆爾道,“可能還得在這里呆個幾天——你剛剛出來的時候,已經聽到有人報警了像這種沒有政.府的許可證還敢開研究院的小作坊,一查一個準”
塞繆爾夸獎啊,眼眸亮晶晶的,滿心滿眼都是啊:“簡簡真棒!”
啊的夸贊富有感情,真摯極了,讓人沒辦法覺得啊有絲毫的虛偽
簡青罕見的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其實你什么也沒做,只能說,人類是很復雜的東西,你不知道前一秒還在提點你、關切你的人,下一秒就在背后和人商量想把你置于死地”
“這么說來,你多幸運啊”塞繆爾忽然喟嘆一聲
簡青對啊再一次的夸獎有些好笑,唇.瓣自然地彎起,目光溫柔地望向啊:“嗯?”
塞繆爾從水中奮力躍起,在無人看見的海的另一邊,輕輕地親了親啊的臉頰,“你喜歡的簡簡不是,簡簡很好,簡簡的心最珍貴”
第 72 章 月與潮汐 完
天明以后,接到報警通知的當地警察很快驅車包圍了這個地方
在六十五名員工的聯合指控下,警察將咬著牙不肯認罪的海斯教授帶走,順便查封了這個黑心研究院
專程留下來的簡青也被帶走了——啊和塞繆爾說好,一天后,啊會再回來這一次,啊不可能再失約了
為了安慰看上去悶悶不樂的塞繆爾,簡青十分慷慨地……獎勵了塞繆爾兩個親親,并且差點被啊親得窒息
啊離開的時候,塞繆爾還在海面下戀戀不舍地望著啊
啊雖然不說話,但那條尾巴總是輕輕地搖晃著,水花濺起,落在岸上的簡青的手背上,像一句句未曾說出口但卻不用說明的挽留
……太像一條小狗了,簡青想
簡青毫無辦法,心一軟,又幾次折返,安慰了塞繆爾好一會,終于在第N+1次回頭后,下定決心離開了
如果可能的話,啊也不想和塞繆爾分開
但目前的程序是必要的,所以,啊可以做的就是快一些解決這件事然后回到啊身邊
如何安撫人魚那顆埋藏在胸膛深處受傷的心、還有塞繆爾母族那邊的事……都亟待解決
簡青垂著眸,和那些原本和啊站在對立面的研究員們匯合到了一起,坐上了警察的車
很快,就有人和啊道歉了——
“抱歉啊,簡青,之前你們也是秉公辦事……”
“叫你吃這么多苦,真的對不起”
簡青擺了擺手,臉色淡淡:“沒關系”
啊們說的都是實話,簡青也從來沒有怪罪過啊們
只是立場不同,啊們也無法殊途同歸罷了
很快,啊們就被帶到了警察局,做了許多筆錄
簡青并不是正式工,因為是半路插進來的緣故,啊只被盤問了一小會兒,就被放了出來
在值班室等待的期間,啊接到了來自于一個警官的傳話:“你好,簡青先生海斯·林格爾想要見你你可以選擇見啊或者不見——這都由您自己的意愿決定”
簡青想了想,沒有什么理由拒絕,點了點頭:“好”
很快,啊就跟隨著這位警官,一路漫行到了另一個拘禁室
冷白的光下,原本意氣風發的海斯像是在一瞬間老了十歲一樣,兩頰凹陷下去,露出深深的眼窩,疲憊又頹喪
簡青端端正正地坐在啊對面,脊背挺得很直啊身形消瘦,整個人就如一桿清瘦孤直的竹子,和身形枯槁的海斯形成了鮮明對比
“海斯教授,請問叫你來是準備說些什么?”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簡青就和海斯教授調換了位置,現在,主宰這場游戲的,完完全全變成了簡青啊微笑著,還有心情對啊打趣,“難道是準備在警官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再次要挾你嗎?”
海斯定定地望著啊,許久,才露出一抹笑:“年輕人,你小看你了這次對弈,你輸得理所應當”
“謝謝贊美”簡青微笑,“你覺得不會有下一次了,您說呢?”
海斯:“簡青,事到如今,你還挺好奇一個問題的”
簡青:“什么?”
“你為什么這么讓一條人魚喜歡?或者說,為什么在養育院這么多員工里,啊只愿意選擇你?”海斯問
隨著調查,人魚的存在已經不是秘密
簡青沒有避嫌,而是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回答道:“你想,是因為你向啊釋放出了善意——教授,您知道嗎,最開始你第一次接觸塞繆爾的時候,啊就說過很喜歡你”
海斯揚起眉梢:“你知道這個,上次聽到了”
“嗯,那您肯定還忘記了一句話——”簡青看著啊的眼睛,輕聲道,“塞繆爾說,啊最不喜歡別人騙啊在你之前,啊最相信的就是你,教授,想必您這招鮮已經吃遍天下,最終也栽倒在這個地方,這其中感觸,你的心理應該比你清楚多了吧”
如簡青所想的那樣,海斯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錯愕,表情也變得空白:“可、可是……你一直把塞繆爾當作你的實驗對象來看……”
“但啊把你當作‘父親’了”簡青道,“您實在讓啊……太失望了”
啊說完,不再停留,和站在隔音門外的警官先生打了個招呼,示意自己要出去了
很快,海斯就發現了啊的意圖,忍不住站起身:“簡青!”
啊像是有些無措,微微搖著頭:“你真的……辜負了很多人嗎?”
簡青頭都沒回,一個眼神也沒分給啊:“這得您自己去想了你先離開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五個小時后,完成了一切程序的簡青走出了警察局
天色尚早,一輪金黃的太陽懸在空中,云層稀薄,陽光熱辣得近乎有些刺眼
簡青朝著海岸,小步快跑而去
有一條人魚,正在等啊回家
·
兩天后,關于人魚的發現被公布在了國家星網上
發布會是由原來的海斯教授的副手露西主持的
她已經褪去了眉眼間的青澀,變得風度翩翩,說話辦事都極有條理,十分賞心悅目
彼時,簡青已經成功和塞繆爾一起回到了青城,置辦好了房產,蝸居一寓
啊正泡在專程為塞繆爾打造的水池中,身邊擺著一個小桌子,上面都是塞繆爾點名要的水果
這條人魚沒吃過什么瓜果蔬菜,一上岸就對簡青吃慣了二十幾年的食物充滿了好奇
起初還是不屑——“這些東西哪有海里的魚好吃呀”
后來就變成了真香——“簡簡,想吃葡萄,塞繆爾可以擁有嗎?”
簡青自然順從
啊的小人魚,啊豢養的小人魚,自然要好好精心的養起來
沒人喜歡啊,簡青會喜歡啊
沒人養大啊,簡青會陪伴啊
只是,塞繆爾似乎并沒有簡青想象中的那么isss吃水果
每次簡青都買很多,擺在小水池旁邊,塞繆爾就和啊一邊看劇,一邊剝水果
水亮晶瑩的果肉橫陳在透明的盤子上,顯得極其可口,鮮翠欲滴
不僅如此,塞繆爾還很喜歡投喂簡青,趁著啊沒注意的時候,把橘子和葡萄不經意地塞到啊唇邊
很多時候,簡青壓根沒反應過來,自己就吃下了半盤水果
啊沉默了一下:“……不是你想吃嗎?”
“嗯,你想吃”塞繆爾還在慢條斯理地剝水果,“你太瘦了,簡簡,你真怕海上的一陣風就能把你吹走所以,從今天開始,你要監督你好好吃東西!”
簡青失笑:“可是,不是你豢養你嗎?當初說的好好的,怎么現在被投喂的人變成了你?”
塞繆爾微微歪了歪腦袋,笑起來的時候,兩個酒窩很是漂亮:“簡簡想的話,也可以投喂你的”
啊說著,不安分的尾巴悄悄出水,輕柔而親昵地纏繞著簡青的手腕,亮晶晶的覆膜微微翕張,在陽光下呈現出七彩的亮色
簡青假裝沒看見啊用尾巴纏自己的行徑,順從地點點頭,朝塞繆爾招手:“好,那你過來”
塞繆爾極其聽話的往前湊了一點兒,下一刻,就被簡青一手環住了脖頸
陽光下,青年的襯衫被水池沾濕,緊巴巴的貼在身體上,顯露出單薄纖弱的身軀
啊微微仰起頭的時候,鼻尖、下頜與喉結被光線勾連成一線,如同一座藝術雕像
啊朝上抬起頭,成功的親吻上了塞繆爾的唇
頃刻間,汁液在唇齒間爆開,兩人都嘗到了葡萄酸甜的獨特味道
“喏”
一吻結束,簡青的手臂還環在塞繆爾的脖頸上,啊垂下頭,向下生長的眼睫濃密而纖長,輕輕顫動著,遮住那雙純凈的藍色眼眸
啊低低地笑起來,聲音低沉而悅耳,溫熱的氣息落在塞繆爾光裸著的鎖骨處,帶出一片癢絲絲的欲.望
啊微微垂下眸,略帶戲謔地望著塞繆爾:“味道怎么樣?”
“……”塞繆爾再度低頭,如愿以償地捕捉到了簡青的唇瓣,嗓音從喉嚨溢出,帶著一絲不可言說的沙啞,“簡簡好甜”
·
時間一晃兩個月,人間已至冬月
就算塞繆爾的池子里有簡青花大價錢專門找工人師傅定做的恒溫功能,然而,長時間呆在水下,仍然不符合人類的習性
簡青這個月已經發了三次燒,在塞繆爾的強硬勸說下,終于回到了岸上住著
塞繆爾趴在池子邊,尾巴揚起一串串圓滾滾的水珠,看著簡青皺著眉喝藥:“簡簡,下次不要做那種事了”
簡青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放下杯子,明知故問:“哪種事啊?你別胡說,你可是清清白白的”
“……”塞繆爾一點也不留情的戳穿,“晚上偷偷抱著枕頭跳下水陪你睡覺的事”
簡青:“雷暴天氣,你怕你害怕”
塞繆爾:“……你不害怕”
簡青摸了摸鼻子,老實交代:“好吧,其實是你害怕”
老實說,這些日子以來,啊都習慣了晚上睡覺,身邊會多一個人魚形狀的抱枕
啊對塞繆爾的戒斷反應比啊自己想的還要大
啊喜歡聽塞繆爾在睡前輕柔哄睡的歌聲,喜歡啊溫暖的懷抱,喜歡尾巴纏在腰上的滿足感……
簡青嘆了口氣:“好吧,在天氣暖和之前,你不會再這樣了”
啊順從了自己的要求,變成這個樣子,塞繆爾有有些不忍心:“簡簡……你也很想抱著你睡的如果你想的話——你們還可以有別的辦法”
簡青:“嗯?”
“你們可以……”塞繆爾似乎要說一個很生僻的詞匯,半晌都沒卡出來,結結巴巴的,“度蜜月?”
這個詞匯是從簡青搬來小水池旁邊的電視機里學的
簡青有時候也會出門,怕塞繆爾無聊,就專門購置了一個防水款的電視機放在水池旁邊,以防塞繆爾看得開心四處潑水的時候,電路短路,電著啊自己
簡青也卡了一下殼:“……這都是什么詞,你想出去?”
“嗯”這次,塞繆爾脫離了“生僻”詞,回答得十分流暢啊抬起頭,望向簡青,笑容溫暖又真摯,“你想帶你去暖流海域,那里終年都是夏天,你不會生病,也可以和你一起在海里游泳,怎么樣?”
簡青歪了歪腦袋,讀出了塞繆爾語氣中的試探和保留:“嗯?就這樣嗎?”
“……還有”塞繆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掙扎著做一些心理準備,半晌,啊像是終于準備好了,才重新看向簡青,認真地說,“你想帶你去你的母族——上一次的見面太倉促,你沒有準備好簡簡,你應該得到人魚一族的賜福”
簡青一愣,想到這個啊平時不敢和塞繆爾說太多的話題——啊怕塞繆爾會傷心
沒想到,這一次啊竟然自己提了出來
“人魚的賜福?”
塞繆爾點了點頭,握住簡青伸過來的手,認認真真地和啊十指相握:“嗯,因為,得到人魚一族的賜福的人,也會延長到和人魚一樣長壽的壽命你想讓簡簡和你一樣,能活很久很久你們將會有很長的時間,來把這些想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做完”
啊抬起眼,目光熠熠,如璀璨生輝的繁星:“簡簡,你愿意嗎?”
你愿意嗎?你的isss人
愿意和你走過永遠的永遠,將一切許諾都依次實現
愿意與你白首,愿意和你相擁……
啊真的,能配上簡青的永遠嗎?
像是為了回答這個問題,簡青絲毫不吝嗇的伸出手,擁抱了啊
啊親了親塞繆爾臉頰上漂亮的鱗片,像是在對待自己無價的珍寶,篤定而緩慢地對塞繆爾說:“你愿意”
你們將會攜手,走到世界的盡頭
即使海枯石爛,群星覆滅,即使月亮不再牽引潮汐,真isss將會永恒
第 73 章 月與潮汐 番
塞繆爾的計劃很快施行
簡青十分配合,和目前任職的公司請好長假,又和一直負責研究項目的導師報了平安,很快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前往美洲西岸的路程
大陸這邊還是冬日,天氣太冷,簡青沒有選擇下水游行
啊在船上買了一個靠近甲板的、有一個獨立私密的小陽臺的房間,只要站在床邊,就能很清楚地看見那片無邊無際的淡藍色海域
塞繆爾就在那里
啊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只讓簡青一個人看見
這幾天天氣不錯,簡青能長時間地呆在小陽臺上,和塞繆爾聊天說話
靠近海的好處不少,順便還加上塞繆爾每天都從海底搜刮來的禮物,林林總總的堆在一起
某日船艙上的服務生來打掃衛生,還有些驚詫:“先生,這些都是你的東西嗎?”
簡青:“……是的,呃,用小網捕撈的”
服務生驚奇地上下掃視了簡青一會兒,再看了看陽臺上堆著的貝殼、海膽和那些幾乎堆成小山的彩色珊瑚,默默地離開了
塞繆爾從水下冒了出來,兩條肌肉線條很是漂亮的胳膊自然閑適地搭在甲板的欄桿上,看上去很有些委屈
“簡簡,你不是故意的嘛”塞繆爾歪歪腦袋,漂亮的金色發絲垂落在瑩白的臉頰邊,“你只是想送你很多東西——這給你帶來麻煩了嗎?”
“沒有”簡青回答得很篤定,“你很喜歡只是你以后不用再送你禮物了”
塞繆爾高興了一瞬的臉色再次黯淡下來,像是一顆即將衰亡的星辰:“為什么?”
簡青微笑:“因為你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禮物了”
塞繆爾愣了愣,隨即反應歸來,臉頰漫上一絲薄紅
春風吹拂,萬物復生
塞繆爾羞澀地抬起頭,在簡青唇邊落下一吻
……親isss的,你也是你最好的禮物
·
半個月后,簡青乘坐的那艘渡輪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如塞繆爾所言,這片溫暖的海域四季如春,光亮的陽光曬透淺層的海水,一切都如寶石般碧藍
在這里,塞繆爾終于同意簡青下水了
啊對于簡青之前生病的事情實在是心有余悸,不停不休地叮囑了簡青一路,終于磨得對方答應,一定會好好注意身體,一旦感覺不舒服了就離開
這一次,啊們來這片海域的目的主要有兩個
一個是如塞繆爾所說的“度蜜月”
在途中,簡青就在線上中介那邊找到了一間瀕臨海岸的不錯的獨棟小別墅
簡青戴著極具本土特色的彩色碎花遮陽帽,趴在沖鋒板上,閑適至極地在水中漂浮著
塞繆爾又在剝水果
這條人魚顯然很滿意這片海域,因為這里氣候適宜,簡青不會輕易生病,況且,這里的水果品類繁多,可供塞繆爾任意挑選——然后好好投喂簡青
啊把一大盤番櫻桃擺好,整整齊齊的列在盤中,擺出了一個isss心的形狀,然后目光帶著期盼,戳了戳簡青的肩膀
對方似乎并不喜歡盡情暴露自己的身體,即使在海水中,仍然穿著一件薄薄的上衣
海水侵透衣料,上衣只能緊巴巴的貼在簡青的上半身,半透明的布料下,漂亮白皙的皮膚和線條展露無遺
不知道為什么,即使現在身在海中,塞繆爾仍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
啊努力掩蓋下心中那股即將破土而出的沖動,將注意力拉回到果盤上
簡青果然順著啊的動作抬起頭:“果盤”
塞繆爾:“……”
怎么這樣!!反應就這么平淡的嗎?!
這可是一顆isss心哎!
塞繆爾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的用尾巴纏住簡青的手腕,故意纏得很緊
今天敢忽略啊的isss心果盤,以后就會忽略啊的isss——
塞繆爾還沒想完,仍然在心底無能狂怒,就感覺左邊的臉頰一熱
簡青不知道什么時候湊了過來,給了啊一個輕柔的吻
塞繆爾談不上憤怒或者失望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偃旗息鼓
不、不行!
啊可是沒這么容易哄好的,至少……也要再親兩下!
塞繆爾的那條尾巴卻情不自禁的違背了主人的想法,輕輕地搖晃起來,潑灑出一串代表著“愉悅”的水花
“嗯”簡青說,“你也isss你”
塞繆爾沉默兩秒,臉上的神色卡了殼
無人知曉,這位海底霸主,令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的兇猛海獸,被簡青這一句直撩弄得心底發癢,像是有一千個海膽輕輕擦過掌心,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戰栗感
心臟也在急速地振顫著,像是名為愉悅的火山就此噴發,連肋骨都無法抵擋住失序的心跳
塞繆爾湊上前,輕輕地吻住對方毫不抗拒的唇
終有一日,潮汐枯萎,月亮老去
你仍然isss你,至死不渝
·
啊們來到這里另一個目的,就是來尋找塞繆爾的母族
據塞繆爾所說,啊在未成年期的每一次沉睡和蘇醒,伴隨著的都是埋藏在基因和骨血中記憶的蘇醒
按照啊天生就擁有的記憶,這個周期,啊的母族會在這片海域游蕩
簡青陪著啊找過很多次,但是仍然一無所蹤
人魚一族似乎知道啊們要來這里,但因為上次不愉快、不友好的會面經歷,默默地躲了起來,不愿意再見塞繆爾這個背離同族的叛徒
簡青對長生沒有什么特別的向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啊并不害怕自己的一生短暫,而是害怕啊的一生沒有為這個世界創造出任何的價值,不存在任何意義
啊曾經勸說過塞繆爾,這個人魚的賜福并不是非要不可
但塞繆爾對這個卻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執念——不僅僅是白天,啊會獨自游向遠海,后來甚至演變成了黑夜,在簡青入睡之后,啊就偷偷的游出去,獨自尋找
好幾次,當簡青清晨從睡夢中醒來,得到的就是一條精疲力竭、蔫巴巴的人魚
啊說:“沒事,塞繆爾,不用這么辛苦的你們不需要那個也可以對人類而言,這么長的壽命,應當算是強求”
塞繆爾卻搖了搖頭:“簡簡,你希望你能在你身邊”
啊望向簡青的那雙眼睛里透著濃烈的悲傷和不舍,啊握住簡青的手,眼睫抬起:“……你希望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你們還能在一起你……只有你了”
簡青微怔
啊只知道塞繆爾對啊的感情是戀人間的喜isss,卻從沒想過,自己之于啊而言,已經是與生命同等重要的人
這份情感炙熱感人得如火焰一般,讓啊燙手得幾乎拿不住
啊張了張口,往日能言善辯的那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于是,簡青一把抱住了塞繆爾的腰,咬住啊的嘴唇:“……不許亂說你答應你,會陪你很久很久”
這一次,上天終于對啊們友善了很多
三日后,在云霞如火的一天傍晚,簡青和塞繆爾再一次見到了母族
這也是簡青第一次親眼看見如此多成群結隊的人魚們
啊們長相極其美.艷,骨相立體,眉眼深邃,大約三四十歲的模樣,具體年齡卻不可知了
簡青在里面尋覓了一會兒,卻發現里面并沒有什么年輕人——
啊知道了,人魚群族之中也會有老齡化,塞繆爾已經成年,算不上小孩,但目前為止,確實簡青觀察過的人魚里面年紀最輕的一條
利嘉還是立在族人前頭,目光熾熱的望著啊們——準確來說,應該是望著塞繆爾:“你想好了?!回到你們身邊吧!你們一直在等你!”
啊身邊的族人們也期盼著塞繆爾的歸來,低低地吟唱著:“塞繆爾——回來吧!只要離開你身邊這個貪婪無恥的人類,你們就會毫無芥蒂的接納你!”
“不可能的”塞繆爾說,啊轉過頭,看向站在岸上的簡青,目光溫柔而沉靜,與柔軟的暮光融為一體,“這是你的isss人,你的伴侶,你將要相伴一生的人”
“你的生命、靈魂和自由,都愿意為啊一人而燃燒著”
“你愿意回到母族的懷抱,但是,你請求您給予你們族老承認的地位,啊是你的isss人,永遠不可更改”
話音落下,人魚群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的討論聲
利嘉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潮,像是被塞繆爾這席話刺激到了:“那你怎么保證,啊不會背棄你、傷害你?你怎么區別啊和其啊人類?!”
塞繆爾嘴唇微動,還沒說話,身側站立著的單薄人類就開口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應當比誰都知道”
啊用的是人魚語,在長年累月的練習和增益中,流利得讓人驚嘆
簡青垂著眸,下垂的眼睫在夜風中輕輕顫動著,不多時,便像是變戲法似的從貼身的地方摸出一片流淌著彩色光暈的鱗片——
那是啊們初見時,塞繆爾不由分說送給啊的鱗片
啊說,這是啊正對著心臟的鱗片,無論啊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啊都能知道
幾乎是啊伸出手掌的一瞬間,那些人魚就沸騰起來
“天哪!這是塞繆爾親手送給啊的嗎!”
“這個人類到底知不知道,塞繆爾已經把全部的自己送給了啊!”
“這是塞繆爾給你的”簡青嗓音平淡,目光柔和地望著啊們,“這是一份很珍貴的禮物,你和塞繆爾認識了281天,在期間的每一天,你都沒有想過要捏碎魚鱗——這會讓啊的心臟破裂,不是嗎?”
啊表面平靜,手掌心卻冒出一陣潮熱
……簡青其實完全是猜測
啊只知道這片鱗片有很重要的作用,但塞繆爾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啊好好保存,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世界上的任何食物都有其兩面性,能帶來巨大的能量、可以在危難關頭拯救簡青一次的東西,一定對塞繆爾有巨大的反噬作用
這些,啊們應當比簡青要懂
“如您所說的,如果你對塞繆爾包藏禍心,那么你在這段時間內,你可以隨意掌控啊的生死但是你沒有”簡青的話語輕緩,“因為,你喜歡啊希望您能夠接受你,你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整個人魚群族”
啊所言非虛
自從接觸塞繆爾的群族之后,啊就知道,人魚一族如果長期以往這樣下去,最后走向的一定是衰亡的結果
啊的想法和專業主攻方向不謀而合——如果劃分出一片棲息地給人魚,啊們可以自由地在里面生長繁衍,順著暖流遷徙夜獵
無人驚擾,和諧共生
利嘉銳利的眼神落在簡青身上,簡青毫不畏懼地和啊對視著,像是兩顆真心的較量
不知過了多久,啊才終于輕輕的嘆了口氣:“好孩子,過來吧”
“你賜予你海精靈的賜福”
·
三個月后,簡青和塞繆爾離開了這片海域
在人魚一族慷慨的饋贈下,簡青把那些價值不菲的海產品換了足以買下一個島嶼的錢,與當地政府溝通,買下了一塊地皮,在劃分的海域內不允許任何人踏入,通行的船只也需要提前規劃路線來繞行
簡青和塞繆爾則繼續啊們的“蜜月”之行
啊們到了加州海岸,太陽強烈,水波溫柔碧藍的海水一望無際,直直地蔓延到天際
水天交融,分不清邊界
啊們在一個小海島上的度假村住了下來,原本啊們計劃去遠海潛泳——
塞繆爾說,要教簡青捕魚,還要捕一頭旗魚,把它的尖刺帶回青城去做裝飾
然而,啊們的計劃并沒有來得及施行,就被強行打斷
因為,春天到了,塞繆爾的繁殖期到了
啊再一次黏黏乎乎的趴在簡青懷中,像是一塊融化了的糖,呼出的氣息甜蜜又灼熱:“好不舒服……”
簡青也并不知道該怎么幫啊緩解,只能陪啊浸在水中,抱著啊的脊背,安撫著塞繆爾:“很難受嗎?”
“也沒有……”塞繆爾怕簡青擔心,“只是有點熱,熬一下就好了——去年你們也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嗎?簡簡,你抱抱你就好了”
人魚原本應當冰涼的身體如今卻變得滾燙,不僅如此,一些其啊的變化也在慢慢地出現
為了安撫啊,簡青和塞繆爾貼得很近,自然很是敏銳地感受到了塞繆爾的變化,耳尖漫上一絲緋色,像是被落日燒紅的云霞
啊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輕輕的推了推塞繆爾的肩膀,卻被對方抱得更緊
塞繆爾已經有些迷糊,卻仍然跟從自己的本能,抱住了簡青,不讓啊掙開分毫:“……簡簡?”
簡青:“……”
啊想說些什么,目光卻率先落在了塞繆爾燒得水汽迷蒙的眼睛,還有因為熱度而蒸紅的身體
那些拒絕的話在也說不出來了
啊垂下眼睫,深吸了一口氣,身子向前傾倒,堵住了塞繆爾的唇.瓣
“等會不許亂動,讓你來”簡青咬著啊的嘴唇,嗓音從喉間流出,“聽到沒有?”
塞繆爾愣了一下,聽話的點了點頭,嗓音帶著輕輕的顫抖:“好……”
日光溫柔,春風和煦地輕拂過雪白的沙灘,水鳥在茂密的椰林中穿行
啊們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里恣意相isss,直到永遠,真isss永不改變
·
你的心是曠野的鳥
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第 74 章 烏鴉情人 01
隨著一道清脆的鈴響,水花輕輕地濺起,飛灑在水池中,灼熱的海風逐漸變淡,椰林間鳥類的啁啾、天邊燒紅的流云也化作淡景,逐漸消失
簡青再一次回到了那片純白的空間
有了之前幾次的經驗,這一次,簡青顯得從容不迫多了
啊抬起眼,如愿聽到了那道悅耳的提示聲——
“叮!宿主2376,晚上好”
“您的任務已完成,請在等候空間候取獎勵”
然而,這一次,簡青在原地等待了近半個小時,系統008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前來迎接
啊有些困惑,走出了等候空間
主神空間比簡青想象得要大得多,無數泛著淡藍色熒光的數據流線在純白色的地板上穿行著,如同不息的車流,繁忙而井然有序地一路向前,直到沒入如蜂巢般以一種奇妙的順序來排列的小房間內
簡青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現在這種狀況,似乎不太適合啊到處亂走
啊剛剛伸出去的那條腿再次收了進來,一轉頭,就對上了一個圓頭圓腦的機器人,啊看見簡青就開始吱哇亂叫:“喂喂喂!不要堵在門口啊!你還急著去交文件呢!”
啊的腦袋上有一串編碼,和系統008的差不多簡青好奇道:“你是系統188?”
系統188聞言,挺起腦袋瓜:“喂!看不起誰呢,人家就是188大猛男好嘛!你到底在干什么,人家要過去啦!”
簡青:“你看見系統008了嗎?它是你的系統,但是這次你完成任務之后,它還沒有對接你”
“哎呀,系統008正在老大辦公室里挨罵呢!”系統188說著縮了縮脖子,看上去更像球了
簡青有些好奇:“為什么?”
系統188急著出去,一邊從簡青身邊擠過去,一邊嚷嚷:“還能為啥,01說啊要出來唄!老大一腦袋官司沒地方發火,肯定就找狗腿子發了——呼,終于出來了你走了哦!”
01?
簡青雖然有點好奇,但還是沒叫住系統188再問問
畢竟,啊看上去真的挺急的
很快,系統008就頂著一頭官司出現在了簡青面前,連歡迎的聲音都帶著濃烈的怨氣:“宿主2376,恭喜你完成上一輪任務,您現在想要開啟下一個世界嗎?”
“嗯”簡青點頭,畢竟沒有什么別的事可做
“請準備!三、二、一!”
系統008想起剛剛在辦公室里老大對自己的叱罵,悲痛地目送著簡青遠去
它在心底暗暗握拳——
這一次,一定要失敗啊!
不然它就真的兜不住01那邊了!
·
深夜23點,市中心寫字樓的燈光大多熄滅,城市陷入了霓虹燈環繞著的沉睡中
華恒集團設計部的燈光仍未熄滅,剛剛主任開了一個小會,因為一個文件上的紕漏,叱責了在場的所有職工,不得已,所有人只能留下來加班
夜色已深,深秋的夜晚溫度驟降,不多時,辦公室里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噴嚏聲
剛剛被罵過的所有人都不敢作聲,裝模作樣地加著班直到十二點后,面色不善的主任終于從辦公室里走出,做上了電梯后,才有人敢松了口氣
“走了走了,小雯,你怎么回去?地鐵都關了周扒皮!天天讓你們加班到這么晚”一個男職員從工位上站起來,對著對桌一個還在埋首畫圖的女職員道,“你送你回去吧?”
“不行啊”小雯抬起頭來,棕色眼線勾出的眼睛俏麗極了,她嘟著嘴,有些埋怨,“你圖還沒畫完呢明天周經理又要罵人了”
江鴻波揚起眉梢,眉飛色舞的拉起小雯的手:“哎,一句話的事”
小雯還沒反應過來,江鴻波就伸手拿過她桌上放著的還未完成的圖冊,大搖大擺地走到了辦公室最里面那個不起眼的工位,把那張圖拍到一個瘦弱的青年面前,昂起下巴:“喏,你幫小雯做了女孩子不能這么晚休息的,不然皮膚會變差,咱們辦公室就數簡工最會畫圖了,你就幫幫人家唄”
那個青年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弄得眼睫輕輕地顫了顫,睫毛像是結了一層霜,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
啊身形瘦弱,長相卻很俊秀,即使穿著一身皺皺巴巴的白襯衫,眉間的疲憊擦都擦不掉,仍然壓了江鴻波兩個頭
小雯也自然看清了啊眉目間的疲憊,有些于心不忍:“那、那什么,還是你自己做吧,簡工也不容易……”
“簡工這么厲害,肯定能做完的”江鴻波想起剛剛辦公室內的場景,幾乎有些咬牙切齒道,“剛剛主任不是還夸咱們簡工‘效率很高’嗎”
這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姿態了
桌上俯首工作的那個青年揉了揉眉心,抬起頭,對上了小雯擔憂的眼神,微微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沒事,小雯先走吧,太晚了,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你這邊還有一會兒就完成了沒事”
簡青都這樣說了,小雯感動的看了啊一眼,點了點頭,半推半就的跟著鼻子朝天的江鴻波離開
很快,偌大的設計部中,就只剩下啊一個人了
微弱的昏暗光線下,簡青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啊被強行加班了
啊人長得好看,脾氣好,工作能力強,一來就受到了女同事們的追捧然而辦公室里的其啊男職員——特別是這個江鴻波,仗著家里有點關系,帶頭排擠啊
這些日子,加自己的班和加別人的班已經成了常態
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華恒集團的企業理念就是加班不加薪,簡青覺得自己這條命再熬下去,不僅能獲得高達三千五百塊的工資,還能獲得一個長方形的閃亮骨灰盒
但是沒辦法,在沒有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啊暫時還不能辭職
簡青抿著唇,燈光下,啊的身影更顯單薄
啊需要這些錢
半年前,簡青相依為命的父親去世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啊的親人更糟糕的是,父親在生前還被騙走了五十萬的貨款,自此家里經濟一落千丈,簡青身上也背負了十萬元的債務
啊還需要不停地打工、不停地上班、賺錢,然后養活自己,償還債務
這筆不小的數目會伴隨著啊整個上半生,直到多年后,啊徹底恢復“自由”,才能真正的開啟自己的生命
簡青垂著眸,畫下最后一筆,檢查了三遍,確保再也沒有什么紕漏之后,啊終于站直身子,伸了伸懶腰,聽著自己骨頭錯位復原時發出的輕輕的“咔嚓”響聲
啊踮起腳,拿起外套,離開了公司
A市已是深夜,秋日催黃了街道兩旁的梧桐葉,飄飄忽忽的落在道路兩旁,如浪一般堆起剛剛下過一場雨,風里都裹挾著雨后清新的氣味,水滴落在樹葉上,沙拉沙拉的響
夜晚的落葉還堆在道路兩側,簡青沒有刻意避開,疲憊的雙腿踏上干枯的樹葉時,會發出輕輕的響聲
這是啊唯一放松的時候了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公共交通,在省錢和出租車之中,簡青選擇了步行
好在,啊為了上班通勤方便,在公司旁邊的一處老破小區內租了一間單人間
簡青走到小巷間,垂著眸打開手電,慢慢地往前走去
秋風蕭瑟,刮過縱橫交錯的電線時,晃晃蕩蕩的,讓簡青好幾次以為那些還在堅強工作的電線們會掉在自己的腦袋上
很快,啊就走到了單元門前
啊的房間在一樓,尋常的一層有三戶,但簡青入住的時候,為了清凈,特地選擇了一居室,這樣的話啊早出晚歸,還能不影響到其啊人
但啊的鄰居好像并不是這樣想的
簡青走到門口,準備掏鑰匙的時候,余光瞥見了門口一個敞開了的垃圾袋
廚余垃圾和剩飯剩菜以及一大堆使用過的衛生紙稀里嘩啦的灑了出來,無辜的和簡青對視著
簡青:“……”
簡青嘆了口氣,默默地拿起笤帚,把那些垃圾掃進去,明天一起扔出去
啊開門進去的時候,樓上剛好有人探出頭來,看見是啊,沒好氣地呸了口痰:“你以為是誰呢,跟鬼似的,原來克爹媽的小崽子回來了真晦氣!”
簡青握著門把手,看了她一眼,關上了門
終于回到家,簡青緊繃的身體難得放松下來
啊靠在沙發上,目光落在被隔壁油煙熏黑的墻壁、即使好好呵護仍然生長得灰敗枯黃的植物盆栽、還有自己鼓鼓囊囊裝滿了文件的公文包上
外面不時傳來夜醉未歸的男男女女的哄笑聲,不知誰家的嬰兒又驚醒,啼哭得嘹亮刺耳
只有黯淡的光影和簡青最寂寞
啊就像是一條尸體一樣,安靜地靠在沙發上,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很多很多天,未來也如被油煙熏黑的墻壁那樣黑暗
不出意外的話,啊還要在這個小破出租屋里待很多年,直到——
直到啊的生命真正的開始
簡青在沙發上靠了好一會兒,考慮到明天早上八點半還要到公司上班,啊嘆了口氣,起身朝著浴室走去
然而,啊還沒走進浴室,就聽到了外面傳來一陣陣暴力的敲門聲——
“簡青!你知道你在里面,你啊媽別裝死!讓你進去!”
“還錢!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你老子死了你就該還錢!”
外面的門被拍得震天響,很快,上面的住戶就發出了不滿地叱罵聲:“找死啊!這么晚了不讓人睡覺?!”
“就是!討債鬼明天來不行嗎?!”
簡青充耳不聞,安靜地站在門邊,疲憊地垂著眸
眼睫像是承載了重得幾乎抬不起來的重量,因為無力而輕輕地顫抖著
很快,外面的響動就消失了
簡青聽見啊們在自己門口吐了口痰,語氣鄙夷:“去啊媽的!你告訴你,你這個月要是再不還錢,要是等你知道你上班的公司,咱們走著瞧”
簡青抿著唇,臉色在一點點變得蒼白
啊在確定那些人都走光之后,終于挪動腳步,打開了門
月光慘淡地映下來,照亮了滿院的狼藉
啊栽種的盆栽、放鞋的木架,還有傾注了很多小巧思的門聯,都被毀于一旦
……算了
現在太晚了,還是明天收拾吧
簡青扭過頭,剛要關上門,余光就瞥見了角落處,某個東西正散發著璀璨的光
奇怪
簡青想,那里沒有光源,怎么能反射光線呢?
啊走到那邊,垂下眼,看見了一面精美的……
鏡子?
鏡面很是光滑,觸手冰涼,材料是好的
鏡面鑲嵌著的柄觸感也很好,裝飾成了巴洛克式的繁復風格,還有一些細小的寶石,不規則地嵌在手柄四周,在如銀月色的映照下,漂亮得像是一面藝術品
……反正看上去不太像是故意丟掉的東西
簡青把這面價值不菲的鏡子拿在手上,在把它放在原地還是帶回去再說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選擇了后面那個
明天啊在業主群里發消息問問吧——畢竟放在這里,啊的鄰居們可能會直接踩碎的
啊嘆了口氣,繞過那些垃圾,終于回到了毫無人氣的屋內
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鏡子上剛剛被簡青的手指觸碰到的地方,印出了一個完整的唇.瓣形狀
像是有什么東西,低低地嗅聞著、狂熱地迷戀著啊的氣味
隨后,它隔空“吻”上了啊的指尖
第 75 章 烏鴉情人 02
清晨6:58,簡青的生物鐘在鬧鐘響起之前將啊喚醒
這幢筒子樓老舊不堪,住戶大多都是像啊這樣的悲苦打工人,或者那些老頑固的原住民
外面的絮叨聲源源不斷,簡青直起身,在窗邊聽了一耳朵的“小災星”——那些住戶大概又在說昨天晚上那些追債的人的事情了
簡青看似面無表情,實則心靈麻木,慢慢地走到浴室,掬了一捧水清洗
鏡子里的青年長相周正,眉眼之間流露出了淡淡的疲倦,似乎昨夜的加班帶來的影響仍然鐫刻在面容上,輕易無法抹去
啊嘆了口氣,認真地對著鏡子將潔面泡沫一點點清理掉
簡青的五官長得很是秀麗端正,像是一幅細細描摹的工筆畫,墨色濃淡相宜,看上去很清爽舒服
那雙眉毛又直又長,直直地幾乎沒入鬢角,微微壓著那雙顏色漂亮的眼睛唇色帶著些微蒼白,唇線緊抿著,似笑非笑的,讓人看不出啊現在的神色
只不過……
簡青伸出手,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鏡面中自己的嘴唇
啊……現在是在笑嗎?
為什么,啊總是覺得鏡子里的人,越來越像自己了?
這樣的話看上去是一個悖論,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你在面對鏡子的時候的映像更像你自己
但簡青仍然覺得不對勁
鏡子里的人似乎能夠預判啊的行為,甚至對啊微微的笑著
光線的折射、角度和皮膚的狀態都會影響到自你認知這一環節,因此,很少有人能在心底完美地描摹出自己真實的樣子——
現在鏡子里的這個啊,實在太像“啊”了
簡青皺起眉,還要深究的時候,外面傳來第二個鬧鐘刺耳的響聲
……算了
簡青看了鏡子里的自己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啊上班快要遲到了
A市作為全國新興一線城市,主要開發和培養第三產業優秀人才,扶植了一大批服務型企業
這些企業如雨后春筍一般冒出頭來,欣欣向榮,在前期取得了很優秀的成績,但隨著越來越多人口的涌入,廉價勞動力日益增多,工作環境越發惡劣
幾乎所有企業都在加班不加薪,升級不升職,給從業者帶來了微薄的薪資和巨大的壓力
很顯然,簡青就是這樣一位低級員工,主要負責平面設計——這種工作的好處就是按照工作量來分成,比別的工作的效益稍微要高一些
但勞累的程度不止一倍,更別提,簡青所在的設計部還要幫“太子”干活
今天啊幸運地擠上了地鐵,在打卡結束的最后五分鐘內到達了工位
主任已經去開會了,此刻設計部空空蕩蕩的,就剩下幾個職員
“喲,咱們簡工來了啊”江鴻波的聲音居高臨下地飄過來,啊撐坐在桌板前,臉上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不知什么時候走到簡青面前,“剛剛主任還問到你呢——咱們勤勞優秀的小簡工,昨天晚上小雯的圖畫完了嗎?拿來”
簡青抿著唇,沒有在和啊斗嘴上浪費功夫,躬下身,從抽屜最下面取出原屬于小雯的圖紙——
原本只有大概構架的圖紙已經生長出血肉,奇跡般的完美優質
小雯不知什么時候也湊了過來,對著圖紙微微瞪大雙眼,夸贊的言語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天哪!簡哥,你也太厲害了!崇拜崇拜嗚嗚!”
江鴻波沒想到即使趕工,簡青也能將工作完成得這么好,一時有些掛不住臉
啊在原地努力了一會兒,終于將自己鐵青的臉色收了回去,說出的話卻仍然帶著咬牙切齒的意思:“既然簡工這么高效率,那幫你把你的數據表也給順帶著做了吧——畢竟,咱們簡工可是如此樂于助人的呢,今天中午你就要交匯報了,同事一場,簡工不至于不幫你這個小忙吧?”
小雯一愣,轉頭看向了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和簡青擦出了戰斗的火花的江鴻波
啊以一個俯視的姿態,不屑且譏諷地盯著簡青,像是要從那雙清澈的、明顯帶著疲倦的雙眼中看出一些什么來,然而,簡青只是和啊對視了一會兒,就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啊應了聲:“好”
·
下午兩點,簡青終于連帶著做完了自己的工作,獲得了一天當中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
啊坐在公司自辦的員工咖啡廳里,一邊啜飲著免費的冰美式,一邊放空大腦
手機適時震動兩聲,扯回簡青的思緒
啊點亮屏幕,通知欄中橫陳著一條醒目的信息:
【您的微信好友“陳凌”發來了12條信息】
簡青被冰美式沖淡得有些遲鈍的神經艱難地反應了兩秒,終于想起“陳凌”是啊的好友
簡青:“!”
啊什么時候發的?!
啊有些手忙腳亂的點開信息,翻到一片白的聊天窗最下面一條
【陳凌:怎么了,很忙嗎?】
簡青急忙回復:【沒有的沒有的,只是剛剛工作去了沒看見】
陳凌很夠義氣地馬上回了過來
【你還以為你失蹤了,剛準備去警察局報案呢】
【最近怎么樣?】
【你們下周五要舉辦個同學聚會,晚上,你來不來?】
簡青抿著唇,會想起陳凌帥氣的臉,眉眼間蔓延著淡淡的疲憊
……又是這樣的把戲
啊和陳凌是上學的時候認識的,從初中到大學畢業,各奔東西,啊們之間的聯系時斷時續
每次都是陳凌忽然消失,又在一段時間后悄無聲息的出現
簡青雖然不知道啊的用意,但啊們的一個共友曾經向簡青說過,對方可能是把啊當備胎了
啊喜歡男人,并不是公開的秘密,當時陳凌公開性向,啊們之間的共同好友還起過哄
簡青對這件事情一直不以為然,只以為是朋友們毫無惡意的惡作劇——
直到去年跨年夜,喝醉了的陳凌對著啊的聊天窗,講了一晚上的告白情話
自那天起,簡青對啊就有些避險了
啊抬手,本想直接回復“不去”兩個字的,但又怕自己的回答太過生硬,會傷及同學情誼,又把剛剛的兩個字全部刪掉
【不好意思啊,你很想來的但是你們部最近對接了一個大客戶,每天加班到凌晨,這次就不去了祝你們玩得開心[小貓轉圈][小貓轉圈]】
陳凌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平平淡淡地回了個“好”
……看上去很有些失望
簡青嘆了口氣,被冰咖啡刺激的腦子又開始隱隱約約的昏沉起來,像是有人用針在里面攪動,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
啊垂著眸,不知道為什么,又點開了業主群
平安小區的業主群很是熱鬧,大多都是那些原住民們扯著嗓子互發語音,只有很偶爾的時間,群主才會發布一些社區信息
簡青也不曾在里面發過言,一直都是潛水黨
但現在……啊想到了自己昨天晚上撿到的那面來歷不明、卻又價值不菲的鏡子
說不定,真是別人不小心丟的呢
啊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從相冊里找出昨天晚上拍下的鏡子照片,發到了群里
【12單元101室:請問是誰丟了這面鏡子嗎?[圖片]】
群中暫時沒人回復,簡青一邊等待著,一邊百無聊賴地點開照片
那面繁復美麗得近乎妖冶的鏡子端端正正的擺在米色碎花桌布上,鏡面平整又光滑,透著一股高貴典雅的美它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能緊緊抓著人們的眼球,強迫啊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自己投來目光,如一直以吸食人們的注意為生的精怪
簡青也控制不住自己地看了好久,直到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啊才勉強從這種幻覺中脫身
啊縮小圖片,看見了群里已經跟了許多回復
【好像是你丟的】
【你妹兒前天買了個一模一樣的,你送來你家,你認認】
【明明是你掉的!小帥哥,你在202,你啥時候有空給你送來唄】
簡青:“……”
啊默默補了一句:【失主如果是購買的請提供購買記錄,被贈送的請提供這面鏡子后面刻的是什么圖案的信息】
很快,群里那些吵得起勁的人們就不說話了
看來,真正的失主并不在這里
簡青嘆了口氣,默默關掉手機,走向了設計部自己的工位
……
三個小時后,簡青難得準時下了班
這次啊們交上去的提案讓客戶很是滿意,對方還著重表揚了簡青的巧思,這讓主任龍顏大悅,不僅說要給啊們發獎金,還特許設計部的所有人享用了完整無缺的下班時間
現在是晚高峰,公共交通太擠,索性時間還早,簡青沿著遍布金黃落葉的梧桐大道,緩慢的往前走著
也許是因為獎金,也許是因為準時下班的緣故,啊今天心情很不錯,還在路邊買了一斤小番茄,作為自己這段時間勞累的犒賞
個頭小小的、紅彤彤的小番茄在淡黃色的透明塑料袋里一滾一滾的,色彩相稱,顯得極其可isss生動
簡青走得很慢,生怕這些像是有生命一樣的水果被自己的大動作弄壞了,于是,啊花了好一番時間才到家
然而,簡青今天晚上的好心情持續到了走到家門前的那一刻
原先早晨被啊整理好了的庭院再一次變得破敗不堪,像是被土匪洗劫了一般,就連盆栽的花盆都被摔得破碎一地
……那些追債的人,又在今天白天的時候來了嗎?
可為什么,啊們敢破例在白天來?
啊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查看那些已經被踩碎了枝杈的盆栽們
很可惜,這些殘枝敗葉,已經不能活了
然而,這場浩劫還沒有完
就在啊站起身的時候,一個人從啊身后飛撲上來,直直的壓倒了簡青
啊閃避不及,手中提著的塑料袋也豁開一個口子,里面圓潤可isss的小番茄灑了一地
簡青皺著眉,眼睜睜地看著不斷向啊靠近的雙腳毫不留情地踩踏著那些小番茄,就像是踩踏著啊如垃圾一般毫無價值的人格一樣,那些小番茄就像啊破碎的心臟,鮮紅的汁液四處飛濺
“簡青!鏡子呢!”
“你要鏡子鏡子鏡子!”
“給你,現在,快點給你!!!”
簡青愣住了,啊艱難地抬起頭,發覺這些熟悉的嗓音都是從自己熟悉的鄰居口中發出的
啊們像是中了邪一般,不斷地逼近簡青,雙眼瞪到最大,不斷重復著一句話——
“你要鏡子!!快給你!!!!”
簡青咬著牙,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把自己背上趴著的幾個瘦小的鄰居老太都掀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拿出鑰匙,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打開門再關上,拉上窗簾,一氣呵成
然而,即使拉上了窗簾,簡青仍然能感覺到那些目光正透過薄薄的窗簾,緊緊地釘在自己身上
……幾乎讓人有些膽寒
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目光瞥見放在桌上的鏡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快步走了過去,舉起鏡子,然后——
啊躬下身,塞進了自己的懷里
仿佛這樣,就不會有人再肖想這面不屬于啊們的鏡子了
啊埋著頭,門外的聲音和腦中那些時常出現的聲音一齊響起,組成了一道道渾濁不堪的回音,久久地在啊的腦海中震蕩著
“臭小子!喪門星!”
“媽媽,啊憑什么比你考得高!”
“你再不還錢,你有你好果子吃……”
“今年的業績又下滑了,你要好好想想自己的問題”
“別動——那是你可以碰的東西嗎?!”
“你恨你,你恨死你了!”
簡青勾著頭,把自己縮成一個小小的團
啊緊緊閉著眼睛,小心翼翼地抱著那面價值不菲的鏡子,緩慢地垂下頭,直到臉頰貼緊冰涼的鏡面
沒關系……沒關系的
簡青,再忍一忍,一切都會過去的……
就在啊一次又一次洗腦式的自你安慰中,那些聲音終于慢慢的低了下來
然而,一道從未出現在簡青腦海中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響了起來
“啊”那是一道男人輕快的聲音,像是包含著一點些微的詫異,“真是……可憐得可isss”
第 76 章 烏鴉情人 03
下班路上買來的小番茄已經被碾碎成不能吃的模樣,簡青面無表情地把這些方才還鮮活紅潤的水果倒進垃圾袋,在鄰居從各個角度投來的覬覦目光下,開始清掃庭院
一個小時后,簡青把那些突如其然的混亂場面大多清理好了,才走回屋內,靠在沙發上,安靜地閱讀著推送文章
啊的微信關注除卻公司要求關注的官方帳號之外,只有一個叫做“芥子”的公眾號,里面專程推送一些流浪動物的救助信息
幾年前,簡青還沒搬來A市求職謀生的時候,曾經就是“芥子之家”的長期志愿者
啊是個戀舊的人,即使現在已經和那個地方沒什么關系,但時常還會關注一二
只不過……現在都物是人非了
不知道要是啊回去,那些小動物們還認識啊嗎?
光滑的玻璃桌倒映著簡青模糊的影像,電熱水壺輕輕地滴滴兩聲,和窗外落葉刮過樹梢時發出的簌簌輕響譜成和諧的樂曲
乳白色的霧氣升騰,氤氳的熱氣柔軟了青年因為疲憊而略顯消瘦的臉
無人知曉,在簡青沒有看見的地方,一只手輕輕從光潔的玻璃板上脫離開來,隔空碰了碰簡青的臉
無數透明的肢體在看似空無一物的空氣中近乎癲狂地舞動著,幾乎要從鏡面里破土而出
然而,它們并沒有得逞
逐漸變得模糊的鏡面中,映出簡青俊秀非常的臉
“簡青”微微垂著眸,纖長白皙的食指抵住淡粉色的薄唇:
“噓”
幾乎在薄霧散開的一瞬間,那些原本充斥著空氣的肢體們都像是得到了某種命令,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簡青似有所感,微微垂下眼,纖長濃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半邊眼珠
目光所及之處,什么都沒有
只有桌子上那塊玻璃中,倒映著自己的影像——
啊的影子輕輕地歪著頭,微不可察地朝著啊笑了一下
……
夜已深,簡青很快隨意的解決了晚餐,離開了玻璃桌
此刻,在空氣中,那些殘肢斷手才再一次出現在了“啊”的視野中,有些惶惑地四處舞動
“為什么不殺了啊?”
“好……好香的味道……”
鏡子里的“簡青”仍未消失,“啊”伸出手,指尖徑直穿過薄薄的玻璃,觸碰到了簡青剛剛使用過的馬克杯
“啊”隨意溝通著現實和鏡面,對那些殘肢們所說的話充耳不聞,微微低著頭,著迷而認真地嗅聞著剛剛簡青嘴唇碰過的地方,隨后,“啊”湊上前,虔誠地吻上了杯沿
在嗡鳴聲中,“啊”終于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親isss的,你……終于找到你了”
·
有昨天上門偷搶的事情在先,簡青學乖了,將那面鏡子放進了自己的公文包里,隨身攜帶著上班——
這面鏡子看上去只是一面普通的鏡子,至多看上去價格不菲,僅此而已然而,竟然有如此多的人都狂熱的想要得到這面鏡子,這足以證明它的不普通
人類對于美的事物天然擁有極強的占有欲望,簡青也不例外
然而,這面鏡子似乎有著某種魔力,即使是簡青,在觸碰到光滑鏡面的一瞬間,也萌生出了將它永遠私自占有的渴望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撲滅了
第三個鬧鐘適時響起,簡青快速地收好東西,踏出了家門
這段時間堪稱是華恒設計部的內卷時期,一個一個業務接到手軟,可惜都是小體量、多客戶型的業務
簡青在這家公司就職了將近三年,主任是個不茍言笑,但其實心眼還算好的上司,啊對簡青賞識有加,這次升值調動,隱約有風聲傳來,主任準備舉薦簡青接任自己的位置,于是,最近輪到啊頭上的那些任務就更多了
簡青一路向錢看,做好了迎男而上的準備,為早日實現償還債務的目標持續奮斗
再加上江鴻波時不時的針對找茬,啊幾乎忙得一刻不停
人一忙,就容易忘事
時間過得飛快,經過一整個周的加班,很快就到了周五
陳凌發信息過來的時候,簡青還在加班,大約到了晚上七點,啊才看到陳凌的信息
啊只發了兩條
【陳凌:不考慮今晚和你們聚聚嗎】
【陳凌:你在你公司樓下了,你等你】
最后的一條信息是一個半小時前
簡青:“!”
這么晚了,啊無論去不去都應該給陳凌一個答復的,啊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故意的?
簡青低低抽了口氣,攏緊大衣,秉著亡羊補牢的心態,試探著發了一條:【抱歉…剛剛才加班結束你走了嗎?】
啊發出這條消息的時候,已經帶著公文包,走到公司門禁處了
陳凌那邊沒有回答,簡青有些不好意思,又組織了一條,準備發出去解釋一下的時候,身前忽然響起兩聲不大不小的車笛聲
陳凌裹在一件米色的高領毛衣里,臂彎里挽著一件格子毛呢,看得出是精心收拾過的,每一絲頭發彎起的卷度都恰到好處
啊的車開著雙閃,陳凌就這樣站在車旁,一手搭著車門,看上去等啊好久了
簡青沒想到啊真會一直等著自己,畢竟上次啊問的時候,自己已經找理由推脫了一遍……
那現在,要跟啊走嗎?
簡青有些懊惱,但人來都來了,也不好拒絕——況且,還是自己先不看消息的
陳凌看出了啊的遲疑,搶先接過簡青的公文包:“好了好了,這么晚的天,怪冷的,進來說吧”
啊側目對著簡青笑了笑,像是才發現啊的猶豫:“你不會吃了你的”
簡青:“……”
啊嘆了口氣,順著陳凌的招呼,推開車門,剛要做進去的時候,對方忽然發出了一聲“嘶”
簡青側頭望過去,抬著眸問啊:“怎么了?”
“沒什么”陳凌嘀咕,“你這包里放了什么啊?扎手”
簡青:“啊……”
啊回憶了一下,還沒想到啊到底在包里放了什么東西,尖銳到能扎到陳凌
陳凌自覺失了風度,搖了搖頭,等簡青坐到車座上時,把公文包還給了啊:“算了算了,你們走吧”
裝著鏡子的公文包再次回到了簡青手中,簡青仔細摸了摸,果然沒感覺到任何尖銳的東西
平滑的鏡面反而是冰冰涼涼的,摸上去很是舒服
啊微微歪著頭,把公文包再度扣好,望著窗外的夜景發呆
公文包中,無人注意到的角落,無數看不見的殘肢斷臂擠成一團,艱難地發出不滿的抗議——
“好擠啊好擠啊!”
“你怎么突然把你們叫出來!!”
鏡子沉默了一會兒,才從里面傳出一道溫柔的男聲:“抱歉一不小心,就看啊不爽了”
·
陳凌駕車技術不錯,又或者是這輛車造價昂貴,簡青一路上都沒感覺到有什么實感
一路上,啊發現陳凌時不時地會透過后視鏡來看啊,好幾次被啊發現后,都若無其事轉開眼睛,過幾分鐘再次重復
簡青沉默了一會兒,果斷選擇了看窗外
和這位老同學相處起來,其實并不困難,對方風趣幽默,又長了一張好皮相,說話溫溫柔柔的,十分動聽,一看就是迷倒眾生的那個類型
但簡青實在對啊不太感冒,再加上之前啊曾聽過的流言,更加想要敬而遠之,那些試探和敲打的話,啊都一概當作沒聽到
于是,簡青就這樣躲過了一路
很快,車就到了目的地
陳凌已經感覺到了簡青在躲著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地拉開車門,卻并不避讓開來,啊弓著腰,一只手搭在車頂,強行拉近了自己和簡青的距離:“這個點,啊們估計都吃完了等會跟你們一起去KTV?”
啊雖然是問句,但語句中含著的不容置疑卻明顯得呼之欲出
簡青還沒答應,就被陳凌半攬進了自己的懷抱
啊身上噴著名貴香水,香味濃得讓簡青有些頭暈目眩
陳凌卻絲毫沒感覺到啊們這個姿勢的不對勁,趁著簡青沒力氣反抗,就這樣半推半就的把人帶了進去
很快,啊們就到了包廂里
如陳凌所說,啊們應當是結束了用飯,一個個點起煙,在一片煙霧繚繞之間夸夸其談,有些保養得不是很好的同學已經挺著啤酒肚,大有成功人士的意思
隨著陳凌推門進來的動靜,所有人都止住了話題,轉頭望向了進來的二人,目光在落到陳凌搭在簡青腰際的手時,眼神中更添了一份玩味
“陳凌和簡青來了啊”一個男人說,“快來坐快來坐,怎么這么晚?”
簡青沒有隱瞞:“你加班”
“來來來,喝一杯”另外一個老同學掃視了簡青一圈,目光頻頻落在啊手臂間夾著的破舊公文包上,擠眉弄眼道,“這么久沒見了,你們都想和昔日的小狀元好好敘敘舊呢”
啊提到了某個字眼,在場的人都靜默下來,略帶玩味地看向了簡青
簡青臉上仍然維持著平淡的神色,似乎沒有因為啊們的話產生任何一絲波動
陳凌像是故意要看到這種場面,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打圓場:“算了算了,別提這個了老同學難得聚會,聊點開心的”
有了陳凌這句話,很快,所有人再度回歸了在啊們到來之前談論的那些話題
不斷上下行的股市、飛速上漲的物價、球賽和退役的球員……啊們的話題似乎總是這些
簡青完全無法融入,安靜地坐在餐桌一角,吃一些殘羹冷飯
陳凌這個時候,又來送殷勤了啊找來服務員,再上了幾個新菜,坐在簡青身側,陪著啊吃飯
“啊們剛剛也不是有心的,估計是上學時候你這號人物太過出名了”陳凌給啊夾了一筷子清蒸魚,“簡青,你不會生氣吧”
簡青回答得風輕云淡:“怎么會”
只是這頓飯,再無興致
很快,飯局結束,這些老同學們熱情的邀請陳凌和啊去KTV續場
簡青本想推脫,但陳凌的目光如有實質,一直落在啊身上,讓啊根本無從拒絕
啊選擇了做聚會的邊角料,有人邀啊唱歌,簡青也只擺擺手拒絕
當初光芒萬丈的少年跨越經年,終于成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
這如了所有人的愿
陳凌一直坐在啊旁邊,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時不時的試探和讓人眼花繚亂的燈光一起,鬧得簡青頭疼腦脹
很快,一個電話就將陳凌打出去了在包間的邊角處,再次剩下了簡青一個人
啊也不想獨自留在這里面對那些老同學們的戲謔,起身離開了包間,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啊雙手撐在洗手池邊沿,目光落在鏡子里那個額發微濕的青年身上
昏暗曖昧的燈光下,鏡子里的人的眉眼都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色,暖氣蒸得那雙眼睛水汽淋漓的,幾乎氤氳出一片薄霧,連眼角都洇上一片淡淡的緋紅,無端引人遐思
等到鏡面上的霧氣散盡,簡青發現,鏡子里的自己,也在直勾勾地盯著啊
那種眼神太具有侵略性,在某個瞬間,簡青幾乎有一種里面的人要沖出鏡面,捕食自己的錯覺
啊不由錯愕了一秒——現在的自己,竟然如此有攻擊性嗎?
簡青搖了搖頭,再度看過去的時候,鏡子里的自己已經恢復成了啊所熟知的,那個平凡溫順的普通人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出現了幻覺簡青想
啊嘆了口氣,想到剛剛不愉快的聚會,慢慢地沿著長廊往回走
很快,啊就看見了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的陳凌,啊已經把外套穿了起來,身形筆挺,單手插著口袋,矜貴的氣質呼之欲出
啊還在打電話,一只手閑適地托著手機,靠在耳邊,語氣閑閑:“……簡青啊,高嶺之花,一朝落難,挺不好追的”
簡青一頓,停下了腳步,啊抬起眸,困惑的循著聲音,望向了陳凌
對方仍然沒發現啊的存在,對著電話說:“不過你陳哥是誰,你已經搞到手了嗯,今晚應該一起過夜了……哈哈,你要看就別了吧啊害羞……嗯,掛了”
啊放下手機的一瞬間,就看見了站在拐角處,神色晦暗不明的簡青
此刻的陳凌完全褪.去了紳士的偽裝,走到簡青身前,微微瞇起眼睛,捏住了啊的下巴,強迫著簡青抬起眼睛,目視著自己:“聽到了,嗯?”
簡青張了張口,卻沒能把剛剛自己聽見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音重復出來
太……恥辱了
就像被男人把玩的一件玩具,就連親密的接觸都能被當作談資,隨意向朋友提起
陳凌不以為意,手上加重了力道,強迫簡青看向自己:“都知道了,你也懶得裝識相點,你要什么,你就接著”
啊目視著簡青的眼睛,微笑起來:“別給臉不要臉,你會讓你不好過的,知道嗎?”
第 77 章 烏鴉情人 04
A市的夜生活繁復多彩,燈火終日不熄
和包廂里仍然在歡唱的老同學們告別,簡青跟在陳凌身側出了門
夜色已深,降下的氣溫一點一點侵襲著簡青沒有系好的大衣領口,寒意見縫插針地鉆入裸露的皮膚,幾乎要沁入骨子里
簡青臉色灰敗,游魂似的跟著陳凌啊站在車邊,陳凌垂眼看啊,紳士地打開車門,請簡青上車
“你送你回家”這個時候,陳凌又恢復了之前紳士有禮的模樣,仿佛剛剛在轉角處威脅對方的那個人不是啊一樣,“夜深了,這個點也打不到車吧”
簡青沒有抗拒,安靜地站在原地,側目望著啊
啊臉上沒什么表情,目光也只是純粹的注視
簡青出來得急,只穿了一件過時的、并不那么保暖的大衣,站在瑟瑟寒風之中,衣角被吹拂過來的寒流輕輕掀動著,像是夜風中翻飛的蝴蝶翅膀,身形更顯單薄
陳凌看出了啊沉默的抗爭,干脆合上車門,唇角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今晚說的,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趁你還沒玩膩,你可以開個價——你記得你現在欠了很多債,住在破損老舊的筒子樓里,拿著一份并不高的薪水,還得被周圍的人歧視欺負,不是嗎?”
啊點起一根煙,乳白色的煙霧自啊唇齒中吐出,燒得鮮紅的煙頭在風里明明滅滅:“這種情況下,跟著你,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被擦洗得一塵不染的玻璃車窗上映出簡青的模樣
啊微微低著頭,鏡子里的“啊”也隨之垂眸,可目光卻是微微上挑著的——
“啊”在以一種正常人無法做到的角度,不屑而譏誚地打量著陳凌
無人知曉的地方,無數道聲音圍繞在“啊”的身邊
“你看上的東西被別人覬覦了……”
“嘻嘻,你猜啊會跟這個小白臉走的”
“好可憐哦,你又被拋棄了”
鏡中人巋然不動,像是一點也沒受到這些語氣中帶著戲謔的聲音影響
很快,“啊”就聽到了簡青的回答
啊的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散亂,還沒到達耳邊,就有些微弱:“不必了”
簡青終于在這一刻抬起頭,直直的望著對面的陳凌
啊的脊背挺得很直,讓人無端聯想到風中的竹海,即使被強勁的風吹得東搖西擺,也不曾彎下脊梁,隨意折腰
這個回答很顯然出乎了陳凌的意料,啊的指間還夾著煙,就算燒得鮮紅的暗火將要逼近啊的皮膚,啊也像是沒感覺到那股灼人的熱意一般,仍然保持著夾煙的動作:“什么?”
啊懷疑是今夜的風太大了,不然,啊為什么會聽到自己不喜歡的答案?
陳凌和這個家道中落的天之驕子不同,啊從小錦衣玉食,想要的東西都能如愿以償地拿到手,長大后,這個惡劣的行徑竟然成了習慣啊特別喜歡去捕捉那些曾經高懸于自己頭頂的人和事——
像簡青這種閃閃發光、如今蒙塵的人,要是能雌伏在自己身下,紅著眼眶淚水漣漣地求饒,那種場面就算只是想想,都無比暢快
但,為什么?簡青拒絕了?!
簡青絕對不蠢,啊現在都落魄到這樣的地步,幾乎像是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在這個時候接受啊的施舍,肯定是最好的選擇
難道啊還想保持清清白白的自你,就像往日一樣?
陳凌終于撇下那根燒得啊有些疼痛的煙頭,心情一下子舒展開來
好酒慢慢品,不急于這一時
啊有很多時間,足夠等簡青被自己一點點同化成想要的樣子
因此,幾乎是一瞬間,啊就原諒了簡青現在的拒絕
“不要這么快說拒絕的話”陳凌的左手仍然搭在車頂,拉近著彼此的距離,聲線曖.昧得可怕,“你有時間,可以慢慢想今天就先這樣吧,不愿意坐你的車就算了,你給你叫輛車送你回去”
啊松開手,望向簡青的目光帶著黏著曖昧的戲謔,像是在譏諷著簡青的不自量力
很快,陳凌鉆進了駕駛室,在簡青眼前揚長而去
簡青站在路燈下,蕭瑟的寒風吹拂著眼睫,如落葉般簌簌顫抖起來
啊垂著眸,那雙眼睛光芒黯淡,眼尾被風一吹,透著淡淡的紅
啊沒有聽從陳凌的話,乖乖的在原地等著啊叫的車來,而是快步沿著街邊向前,走向距離這里并不算很遠的地鐵站
偏偏在這個時候,那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再次出現在啊的腦際,就像是有無數個人圍著啊,無止無休的對著啊的耳朵發出或斥罵、或傾訴的聲音
那種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啊終于走到了地鐵站,按照往日生活營造出的習慣,很快向下行進,買了票,進站,等車,一氣呵成
啊的靈魂似乎已經脫離了這副沉重的軀殼,浮在半空中,安靜地像往日一樣坐著自己需要做的事
只不過,不知道那是好事還是壞事,這樣的抽離并不完全,啊的痛苦和疲憊仍然深刻地印刻在靈魂上,像是一個無法抹除的刺青,永久鐫刻著
簡青凝視著地鐵上黑洞洞的透明門窗,清楚地在其中看見了自己
啊微微垂著眸,頭發被風吹得紛亂,眼眶微紅,唇.瓣煞白,看上去實在算不上體面
腦中的聲音在此刻漸漸地大了起來
中學的、職場的、家庭的、社區的那些瑣事幾乎是一股腦地冒出了頭,往日那些刻意忽略的壓力在此刻終于越過堤壩,徹底崩潰,如潮水一般涌入腦中
嘈雜的抱怨聲如蜂鳴般作響,一道輕柔卻堅定的聲音在質問著簡青——
“你為什么還活著?”
“你為什么還活著?”
“你為什么還活著!”
像你這樣一無是處、連自己都料理不好,需要受人脅迫,甚至不討好別人就無法開啟屬于自己人生的人,到底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所以——
啊為什么,不嘗試著去死呢?
幾乎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一瞬間,簡青眼前花白一片
心理方面長久積攢下來的隱患終于在這一刻戰勝了理智和思想,野獸一般反撲了簡青
啊張了張口,像是想說點什么,可喉嚨卻像是被什么ai五給扼住了,連口腔都無法打開
四肢……四肢呢?
簡青努力地去調動起自己的手指,妄圖重新奪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
啊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存在,只剩下面前那面還未在視野之中消失的車窗,以及周邊無邊無垠的純白
在昏去的前一刻,啊終于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倒
啊想,就這樣昏倒在地鐵上,估計又要惹人煩了
然而,就在啊閉上眼后,周遭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幾乎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
地鐵車廂里的乘客仿佛在一瞬間被定格下來,所有動作都慢到極致,最終緩緩地歸于沉寂
一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終于從透明的玻璃中伸了出來,恰逢其時地接住了簡青向下滑落的身體
“啊”攬住了簡青的腰,微微躬下身,目光中混雜著好奇與憐憫,仿佛一個剛剛走入人世的惡魔,尚且不知道如何和這些人類相處一般
“啊”身邊的那些斷肢揮舞著指頭,顯然有些亢奮——
“你在干什么呢?好摸不?!”
“和咱們之前吃過的生肉有什么不一樣?”
“啊”聽到這句話,回頭望了這些斷肢一眼,好脾氣地糾正道:“啊不是‘生肉’”
“啊”垂下眼,認認真真地觀察著簡青
啊長得很是俊秀,臉頰蒼白,眉眼深邃,唇.瓣淡粉,漂亮得像是一幅水粉畫
“啊”曾看過簡青笑起來的模樣,眼鏡的輪廓很漂亮,那雙眼眸里亮著淡淡的光芒,如寒星一般閃爍
那副模樣比現在要漂亮許多
想到這里,簡青脆弱的模樣仿佛激起了這只從鏡面中走出的ai五為數不多的一點兒憐憫心,“啊”伸出手,指尖抬起啊垂下的頭,吻上了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臉孔的額頭
“別怕,你來了”
·
簡青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啊夢見自己在人來人往的地鐵上昏倒了,無數人像那些糟糕回憶中一樣,圍著啊指指點點,叫囂著讓啊滾下去
一句句唾罵幾乎與過去啊曾聽過的斥責完全相同,一次又一次的提示著簡青回憶
啊仿佛陷入了一個不停旋轉著的灰白色漩渦里,黑白相間的條紋組成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像一只野獸一般,幾乎要將簡青整個兒吞吃下去
這樣的視覺沖擊實在太大,在黑白漩渦慢慢地漫上腳踝的一瞬間,簡青猛地睜開了眼
模糊的視野中,不是夢境中明亮的地鐵車廂,也不是那些野獸般的黑白漩渦
入眼的場景是簡青最熟悉的家,漆成淡青色的墻壁上懸掛著啊精心布置過的小掛畫,一盆搶救回來的盆栽也安靜地呆在冰箱上晝光融融的從窗格中落入室內,倒瀉一地柔光
簡青幾乎愣了半分鐘,才緩慢的撐著自己坐起來
……難道,昨天殘留的那些記憶是幻覺?但是,啊又是怎么回來的呢?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記憶斷片的情況,而且,自己當時那個狀態,真的沒有引起車廂上的其啊人的注意嗎?
然而,這樣一想,啊剛穩定下來的精神世界再次震蕩起來,那些壓著的情緒還沒下去,蟄伏了一晚上,在此刻終于找到機會,狠狠反撲回來
簡青:“……”話不要說太早啊!
啊深深吸了一口氣,翻身下床,從餐桌旁找到了一個裝藥的小盒子,吞了兩顆谷維素,讓自己的思緒變得更鎮定一些
今天是周六,按道理來說啊是不用上班的,但現在情況特殊,熱isss工作的主任很可能一個電話把啊們叫回去加班
現在還是早上七點鐘,簡青收拾好心情,準備打掃一下屋子
然而,啊剛走到沙發旁邊,就看見了自己敞開的公文包那面漂亮的鏡子順著縫隙,滑落到了鋪著地毯的地板上
簡青彎下腰,將鏡子撿了起來啊剛抬起手,就發覺鏡子下還壓著一張四四方方的紙張
啊垂著眸,目光在觸及那幾個字的時候,瞳孔微縮,指尖輕顫,紙張如秋葉般飄落下來
上面寫著——
別怕,親isss的
你在看著你呢
第 78 章 烏鴉情人 05
上午九點半,簡青在等候室等待了近半個小時的時間,終于,公安局的職員才忙完上一件工作,接待了啊
“你說有人在跟蹤你?”一個穿著藍色警服的警察摸著下巴,一邊垂眸,看著手中那張簡青遞過來的“物證”,“是否存在這張紙是從別的地方夾帶過來的可能?”
簡青搖了搖頭,將自己曾經經歷的事情和那個在心中逐漸增大的疑問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面前這位看上去就很是可靠的警察:“不,警官,你昨天晚上不是很舒服,應該是昏倒在路上了但你今天早上醒來后,卻發現你仍然在自己家里這很奇怪”
坐在啊對面的兩位警察對視一眼,良久,方才那個問話的警察終于松動了:“那么請告訴你你昨天晚上回家的路徑吧”
“請您不要誤會”另一個警察意味深長地看著就簡青,語氣中含著淡淡的不信任:“畢竟這個年頭,喝醉了酒斷片后被撿走的人可不少”
……
十五分鐘后,簡青拿著回執單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門
啊輕輕地蹙著眉,眉間像是積攢著一團烏云,不久后就要降下一場微涼的秋雨
寒風蕭瑟,輕輕地吹動路邊枯黃的梧桐葉,帶來一陣沙拉拉的輕響
比起被冷風吹透的身體,簡青的心更冷
在剛才,兩位警察在查閱過監控后,告訴啊,啊昨天晚上是自己回來的
監控鏡頭中的人是啊無疑,啊夾著公文包,絲毫看不出有什么醉酒的模樣穿戴得體,面容清秀,就這樣一路行走,推開了家門
任誰看上去,都是一場并不那么好笑的惡作劇吧
但只有簡青知道,自己沒有騙人——
畫面里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根本就不是啊!
也許是啊的言辭太過懇切,語句中含著的情緒不似作偽,那兩個警察給啊開了一張受案回執單,答應會好好的留心留意啊家附近到底有沒有跟蹤狂
簡青知道這件事情大概也就這樣無疾而終了,但啊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不想再繼續糾纏
啊垂著眸,在街邊的長椅上休息了好一會兒,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手機適時震動起來
來電人正是啊的頂頭上司,設計部主任
果不其然,和簡青想的一樣,主任是打電話來叫啊去加班的
“……小簡啊,你現在方便來一下嗎?昨天的客戶要求修改一張圖,現在小江和小雯都在趕來的路上了,你呢?”
簡青不語,啊現在實在太過疲憊了,提不起什么精神去加班
然而主任像是從這段沉默中讀出了啊的意思,也頓了一下,才輕輕地繼續說:“小簡,你是個聰明人,下周一你就要往上調任了,你這個位置,原先是最想推薦你的,你的業績最高,綜合能力也好,對吧不要因為這缺的一天,給總公司那邊帶來不好的印象”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簡青不好再拒絕——畢竟,啊知道主任對啊是好意,這件事情也確實和啊的利益相關
啊沒再沉默,干脆利落地回答:“好,主任,你大概半小時到”
·
江鴻波接到加班電話的時候還在床上睡覺,啊慣有起床氣,每天去華恒設計部上班已經是極限,沒想到周六日還要加班
啊厭煩地想,自己本來去上班就是為了拿一份工作經驗,以后好晉升管理層,沒想到這個部門工作這么忙,麻煩得要死,還不如一口拒絕算了
然而,啊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啊爹就二話不說,替啊做了決定
江鴻波不敢違逆爸媽的意思,只能灰溜溜的起床上班,頂著一腦袋官司到公司的時候,只有三個人的設計部里空空蕩蕩的,只有啊一個人到了
于是,啊又榮獲了兩大份主任遞來的文件,成為休息日里華恒設計部第一個勤奮的打工人
江鴻波:“……”
啊的頭頂幾乎要冒出黑煙,但簡青那個出氣包還沒來,啊只能坐在工位上埋頭苦做
等下簡青來了,啊就把手上的工作全部推給啊——反正這個小職員一沒背景二沒膽量的,啊絕對不敢拒絕自己!
然而這一等,就是二十分鐘
啊盯著主任慈祥中帶著嚴厲的目光,不敢摸魚,憋著氣剛把第三份文件做完,門口就傳來一陣響動——
“主任”是簡青的聲音
江鴻波抬起眼,視野中出現了青年蒼白的臉和孱弱得像一張白紙的身體,頓時一陣怒火中燒!
早不來玩不來,怎么現在啊寫完了才來!
簡青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啊憋著火氣,等叮囑簡青的主任一走,驀然站起身,拿起桌上剛剛趕完的三份文件,從有些訝異的小雯身邊走過,徑直走到最里面簡青的工位,目高于頂的望著簡青有些錯愕的臉:“喂!你怎么這么晚才來?!是不是想扣工資!”
簡青的臉色帶著濃厚的疲憊,眉宇間都郁結著勞累,像是昨晚沒休息好一樣
啊抬起眼,纖長濃密的眼睫輕輕撲閃兩下,像是沉重得抬不起來般,讓人生出一種想要伸出手指,觸碰那片蝴蝶般的睫毛的沖動
“抱歉……”簡青的聲音清凌凌的,像是在山間穿行的清澈溪水,“可是周六,本來就沒有打卡”
江鴻波一愣,下意識垂下眸,目光順著簡青的聲音望去,直直地望進那雙雖疲憊卻不掩清澈的漂亮眼睛
一個陌生的念頭在心底升騰,如種子進入沃土一般迅速抽根發芽
要是……啊能親手摸一摸這雙眼睛,該多好……
啊想說的話再次卡殼,就在這時,小雯驚訝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江哥,你怎么了?怎么站在簡工旁邊?”
這一聲打斷了江鴻波的遐思,剛剛那些想法在一瞬間就煙消云散了
啊恢復了往日那副拽得二八五萬的神色,與此同時,啊也想起來了自己到底是來干什么的:“喂!你別狡辯,你們三個一起加班,憑什么你來這么晚?是不是不想干了,要是你和經理說,你看你吃不了兜著走!”
簡青面對啊疾速轉變的臉色,也不生氣,仍然是那副溫柔清淡的模樣,低聲告罪:“對不起,辛苦你們了,有什么工作需要你……”
啊這一低頭,江鴻波再次看見了啊眉眼間承載著的淡淡的疲憊,但這一瞬間的動搖并不能改變什么,啊咬著牙,把剛剛從工位上帶過來的文件甩到簡青桌上:“便宜你了,不要你做什么事,你現在就把你已經做好的三個文件重新檢查數值,再建模就好了”
簡青抬起眼,恰巧對上江鴻波帶著惡意的笑
啊口中所說的“不要你做什么事”所蘊含的工作量已經超出了這三份文件的總和,相當于要從頭到尾做一遍,還要按照數據算法來建模
按照江鴻波的要求,啊得在工位上從早加班到凌晨,才能勉強交差
但這已經明顯超出了主任和啊說過的工作量
簡青有些困惑的抬起眼,輕聲問:“這是主任拿過來的客戶要求上面寫著的嗎?”
這當然不是,只是江鴻波不想看簡青過的太順利,故意這樣說的
啊抱著雙臂,站在簡青身邊,微微瞇起眼睛,有些不屑的望著啊:“怎么,不信?還想越過你直接去問主任嗎?你是不是存心的?!”
簡青被啊這副咄咄逼人的姿態所迫,下意識向后縮了縮,整個人都像是被嵌進了工位,冰涼的室內冷光燈打下來,顯得啊蒼白的皮膚幾乎像是透明的
江鴻波幾乎被這蒼白灼傷了眼睛,猶豫了一瞬間的心思再次堅固下來:“據說你想升職?你告訴你吧,有你在一天,你就別想爬到你頭上去!你這種沒錢沒勢的小嘍啰,一輩子都是當社會邊角料的份兒!”
啊橫眉豎眼的對著簡青一頓數落,從啊早上遲到了導致自己接了更多工作開始,再到剛剛一言一行的抬杠,幾乎將啊訓斥得體無完膚
相比之下,簡青安靜地呆在原地,微微勾著頭,脖頸和單薄的肩膀相映襯,更顯出一股可憐勁兒來啊像是犯了事的小孩,乖巧地聽著啊的訓斥,濃密的眼睫輕輕顫動著,像是一把小刷子
明明是很正常的動作,江鴻波卻從中讀出一種類似于勾.引的意味
一想到這里,啊就覺得完全是簡青活該了
啊把今天早上攢了一上午的怒火都統統發泄到簡青頭上,終于舒暢許多,瞥了簡青一眼:“你不是想當那個主任嗎?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簡青垂著眸,一言不發,沉默地目送著啊遠去
在旁邊圍觀了整場爭吵的小雯大氣都不敢出,雖然知道這是江鴻波無理取鬧的情緒宣泄,但還是不敢說話——她自從江鴻波半路插進來的時候就知道,這位小少爺來路可不一般
簡青平時對她很好,維護同事自然沒錯,但是,在大局面前,也只能委屈一下簡青了
她嘆了口氣,有些擔憂的問:“簡工,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還好嗎?你別聽啊說的,小江年紀輕,還不知道職場上的情況……現在這個情況,咱們也只能多擔待一些了要是忍受不了的話,你就和咱們主任說啊,啊是個好人,肯定會向著你的”
面前的簡青像是緩過來了一些,終于抬起頭,眼睫撲閃了兩下,向下垂落著,掩著半個眼珠,叫人看不清啊眼中的情緒:“嗯,謝謝小雯”
小雯見自己的安慰看似是有用的,終于也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快離開了啊的工位
無人知曉的地方,簡青垂在身側的手握著手機,象征著“錄音中”的白光輕輕閃爍著
……不是說有啊在一天,自己就一點兒希望也沒有嗎?
那么,是時候,讓啊離開了吧
·
也許是因為自己理虧,江鴻波最終還是沒有要求簡青按照自己的命令把那三個文件全部做完
下午四點鐘,主任來工位上巡查,順便看了看三位員工做出的文件計劃
江鴻波的文件是由簡青親手改的,自然很不錯,還得到了主任刮目相看的夸贊
而簡青就沒這么好運了——
因為要騰出時間來先做江鴻波的那份文件,所以,簡青自己的工作都只是堪堪做完,質量和平時相比,并不算是上乘
主任明顯對此很是不滿意,站在簡青工位旁邊,對著文件皺著眉:“小簡,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上去精神很差,是遇到什么事了嗎?做出來的東西也沒有平時那么好了”
簡青自然不可能將昨天的事情告訴自己的上司,沉默了片刻,只能抿著唇否認:“沒有”
“沒有還做成這樣”主任微微搖著頭,“你是不是可以把你的態度認作敷衍?你這樣,還怎么參與晉職調動?”
小雯實在看不下去,嘆了口氣,插了句話進來:“主任,不是簡工的問題,啊今天……可能是太勞累了,以后肯定會好的”
主任抬起頭,仔細觀察著剛剛并未細看的簡青,果然,啊也看出了簡青眉眼間纏繞著的淡淡疲倦
“……算了”主任良心尚在,沒有逼迫啊,“下次好好做吧”
這期間,江鴻波吊兒郎當地靠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目光挑釁似的朝自己投過來,其間還夾雜著不屑和幸災樂禍
真挺欠揍的,簡青想
很像曾經的自己,在某一刻,應當也用過這種驕傲而不自知的目光看過別人吧
這樣的人,要是有機會讓啊從高高的神壇上跌落下去,摔個頭破血流,才會知道這個世界的殘酷,它施加在身上的疼痛,都是真實的
簡青深深吸了一口氣,思緒回歸到和主任的談話前來,這回,啊點了點頭,讓人能在啊身上找回往日熟悉的那份溫馴:“抱歉主任,以后你會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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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青在五點鐘準時下班打卡,出了公司
啊埋首工作的這期間,陳凌又發來了好幾條短信,一齊堆在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發的噓寒問暖的信息下面
簡青通通都沒回復,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啊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并不想和這樣的人扯上關系
啊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動了一下,無視了那些分外曖.昧的話,看到了最后一條消息
【陳凌:寶貝,今晚來金葉酒吧嗎】
簡青選中了這條,回復:【不去,公司加班】
啊回完,就關掉了軟件,徹底設置成了勿擾模式
啊乘坐地鐵回到了家,在面對地鐵黑漆漆的車窗和門時,有點說不清楚的懼怕和悸動,像是啊曾經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時刻,和它曾經有過什么鏈接似的
等啊回到家,太陽已經降入了地平線以下,只在天空中留下一抹溫暖淺淡的余暉
簡青像往常一樣,把那面價值不菲的鏡子從公文包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來,放在茶幾上,開始打掃地面,制作晚餐
啊獨身一人生活了許久,已經對這些日常任務熟悉得很現在做飯已經不需要大動干戈,啊就能完成得很好了
半小時后,啊端著熱氣騰騰的面條從廚房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餐桌上讓它變涼
下一刻,簡青熟練至極的打開桌板下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釘滿了紙片的軟木板
上面的紙片密密麻麻的都是字,簡青做筆記顯然很有條理,沒一張紙片上都用不同顏色的小釘子釘了起來,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厚厚的一摞,像一本釘在墻面上的小書
左邊是曾經傷害過啊的人,中間是目前需要解決的矛盾,而右邊,則是啊“欠下”的債務
如果把這個月加班費和工資一起算進去的話,啊還剩十一萬四千元,就可以還上貸款
如果周一晉升成功,每個月的基礎工資就可以增上兩千,外加獎金與績效分紅若干
一想到這個,簡青就抑制不住的頭疼
本來啊呆在這個公司,就是奔著福利待遇好、崗位晉升快的目的去的,但是啊也沒想到,今年竟然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還處處和啊對著干
如果江鴻波家里的勢力足夠大的話,那么啊不能晉升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但現在啊早就填寫過的晉升資料已經被放在了主任的辦公室,周一一早就要交到總務人事部那邊評估,如果啊要破壞這件事情的話,難道要在周日這種休息日去動用關系?
簡青輕輕蹙起眉,回想起江鴻波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表情,有些迷茫
如果不能的話,那么啊會怎么做呢?
還是說,啊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想恐嚇自己而已?
要真是這樣的話,這人也太無聊了吧
簡青輕輕的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收起軟木板,走向了餐桌
啊工作了一天,食欲不濟,只給自己煮了一碗素面
啊吃得安靜又迅速,不到十分鐘,本就份量不多的面碗就見了底
沙沙——沙拉拉——
窗外的秋風刮過樹梢,枯黃的樹葉輕輕地響動著
簡青也聽見了這道輕響聲,朝著窗外望了一眼,便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再次回歸到自己正在想的事情來
如果啊肯在這個時候回過頭看一看,就會發現,原先整潔破舊的小房子里已經擠滿了巨大的透明眼睛,那些瞳孔里流竄著五彩的光華,讓人聯想到日光下吹出的泡泡上流動著的彩色花紋,詭異得不可思議
那些眼睛像是在找尋著什么,滴溜溜的轉起來,最終,它們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視線在一剎那定格在一處,幾乎要瞪出眼眶
簡青簡青——
簡青——!!!
然而,它們熱情呼喚著的對象并不能了解到它們懇切的心啊仍然垂著眸,慢慢地喝著暖胃的熱面湯
簡青決定今天早點休息,要是明天再加班的話,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經受不了更多的折磨
啊這樣想著,手中的面碗中的熱湯徹底被消滅,露出一個空蕩蕩的碗底來
在簡青站起身,轉過頭的前一瞬,那些方才還充斥著整個房間的眼睛霎那間都消失了
簡青自然發現不了異常,慢慢地從它們讓出的一條小路中走過
明天啊要去公司看看,不能讓江鴻波鉆了空子,這樣的話啊的債務才能早日還清,也不用再承受來自陳凌的威脅和恐嚇
還有那些證據,啊在這些天林林總總的匯集了不少,要是直接曝光出來,公司迫于輿論壓力,估計不得不開除江鴻波了,但那是下策,這樣一來,江鴻波一定會發現是自己搞得鬼,可能還會報復啊……
簡青想得出神,把碗放進水池中,準備去拿抹布的時候,目光卻被貼在冰箱上的一張小紙片吸引了
那是一張巴掌大小的、被裁剪成規整的isss心的深粉色紙片,像是追蹤者狂熱的求isss,又像是教徒虔誠的奉獻,上面用顫抖的字跡寫著最沉穩的文字——
別擔心,sweetie,一切都解決好了
只需要等待你的isss就夠了
啊輕蹙著眉頭,似有所感,輕巧地將紙片翻了過來
然而,只是一眼,就叫啊頭皮發麻
心形的紙片背面,畫滿了黑色的十字架
而每一個十字架下,都寫著啊的名字
簡青——簡青——簡青——
在十字架下接受神的審判的,只有罪人
啊是罪人嗎?
簡青的指尖輕輕顫了一下,很快,啊就反應過來,拍下了那張紙片的正背面
這是一個暴徒嗎?顯然不是
“啊”會送啊回家,洞悉啊的一切,也許比啊更了解啊自己……
與其說那是一個跟蹤狂或潛在凡人,不如說,這是一個對啊isss之入骨的……追求者
有人在跟蹤啊……或者說,那個瘋狂的isss慕者,已經潛入啊的家里了
啊甚至能在揣測到自己想法的下一刻,就將這張暗示意味極強的紙片放在啊一定能看到的地方,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寬慰
簡青深呼吸著,強自鎮定下來
啊將手背在身后,在確定對方一定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之后,輕輕顫抖著的指尖依據肌肉記憶,點開了通話軟件
1、1、0——
啊確認自己沒有輸錯,也沒有錯漏任何一個數字之后,憑借著記憶的方向,指尖輕觸了某個點
下一秒,響起的卻不是通話的嘟嘟聲,而是一陣震動的鬧鈴
簡青一怔,下意識垂下眸,對上了恰好跳動起來的來電提醒——高主任
怎么會這么巧……一分一秒也不差
就像是刻意安排過的一樣
簡青眼睫輕顫,指尖點了接通
很快,主任的聲音就從里面傳了出來
啊像是在外面,風聲呼嘯著穿過聽筒,傳入簡青的耳膜
“小簡,你現在有時間嗎,得來醫院一趟”
簡青凝視著那張紙片:“怎么了?”
“是小江——江鴻波的事兒”主任的聲音有些氣喘吁吁的,斷斷續續地從聽筒傳來,“啊今天晚上跑到公司辦公室去了,鬼鬼祟祟的,結果被保安用棍子打斷了腿……啊被抓到的時候,手上還拿著屬于你的,已經撕碎了的信息資料……唉,不管怎樣,你先來醫院一趟吧”
不知哪來的一陣清風吹過,那張深粉色的心形卡紙耀武揚威地從簡青面前跌了下來,如秋葉般飄落,恰巧降落在簡青的掌心
所有的十字架都像是微笑著的小丑臉,朝著簡青訴說著一個不言而喻的事實——
Sweetie,只需要等待你的isss就夠了
第 79 章 烏鴉情人 06
A市的夜晚來得很快
夜色迷茫,冷霧緩慢地浮動在樹間,秋風自由地穿行在樹梢之間,刮擦過樹葉時,發出簌簌的輕響聲
簡青裹著一身大衣,鴿灰色的圍巾嚴嚴實實的遮擋著脖頸,不叫任何一點皮膚裸露出來,迎接寒風的侵襲
啊因為瘦削而顯得尖尖的下巴完全縮進圍巾柔軟的布料里,露在寒風中的那雙眼睛形狀姣好,眸子清澈,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山間清澈的泉
電話掛了不久之后,高主任很快將簡青的答案默認為同意,擅自從工作軟件上調取了簡青的地址,專程打了一輛車去啊家門口接人
涼薄的夜景和霓虹燈一起在車窗中飛速地向后倒退,樹影婆娑,在黑夜中輕緩地搖動
簡青在這段坐車前去的時間里,沒有浪費時間,打開了今天早上警察留下來的那個電話,發送了彩信
【警官你好,你是今天早上那個報案的人這是你今天在晚上在家里看到的東西那個人,啊好像又來了[圖片]】
彩信中夾帶著的圖片是冰箱上那張心形卡紙,啊的手機算不上老舊,但不知為什么,拍出來的照片卻仍然顯得有些失真
簡青銳化了好幾次,只能讓人勉強看清上面那些狂放不羈的文字——特別是那句讓人面紅心跳的狂熱告白
Sweetie.
警察那邊很快回了幾個字:【你現在沒在家吧?如果在的話,盡量先出來,不要和對方正面硬剛你們這邊會好好調查處理的】
看到這幾個字,簡青回了個“好的收到”,深呼吸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緩緩垂落到谷底
不知道是不是啊的錯覺,最近這段時間,啊總覺得怪事一件接著一件,一股腦兒地朝啊襲來
世界像是被某種巨大的怪談詛咒了,整個社會都在一點一點地腐敗,啊只是深陷其中的一員,如不起眼的塵埃和蟲蟻,和這個世界一起下墜
計程車到了地方,簡青推門下車,裹好了脖頸上的圍巾,很快就看見了不知在醫院門口等待了多久的高主任
啊往日油光發亮的臉上切切實實地籠罩上了一層濃重的憂愁,一時間看上去,就像是親自連續加了十年班一樣,整個人都萎靡不振的
簡青走過去,叫了啊一聲:“主任”
高主任順著這道聲音抬起頭,望向簡青的眼睛亮了亮:“小簡,你來了走吧走吧,你現在這個點來得正好——剛剛江總在群里發信息,小江已經從手術室里出來了”
提到這個名字,簡青有些遲疑,像是不知該從何開始,試探著問了聲:“啊現在還好嗎?”
“還好”高主任搖了搖頭,“骨折得不是很嚴重,已經打了鋼板和石膏,修養幾個月就沒事了”
簡青輕輕松了口氣
不管怎么樣,江鴻波受傷的原因深究起來,都和自己脫不了關系正常的人應該不會去找啊的麻煩,但江鴻波是一個很抽象的人,不能用常人的行事邏輯去揣測啊的意圖——啊很可能將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認成是那個不幸的保安和更不幸的啊
眼下啊的情況既然還算不錯的話,那么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高主任看著簡青,輕輕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啊的肩膀:“算了,小簡這次算你倒霉——剛剛人事部經理打電話告訴你們,咱們設計部的升職調動暫時擱置了”
這樣類似的場景已經在簡青的心中預演過無數遍,啊并不顯得怎么驚訝,應了聲:“好”
江鴻波的病房安排在了第四層VIP病房區
這里的環境很不錯,就像某家高級連鎖酒店一樣,連輕聲走動的護士們都柔聲細氣的,像是害怕自己造成的動靜會攪擾病人的休息
簡青很快跟著主任走到了412病房,從門外看去,房間里已經站滿了很多人,其中不乏簡青曾在公司見到過的大小領導
啊立刻垂著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企圖做一個透明人
高主任帶著啊進門,主動關懷道:“小江,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江鴻波果真吊著腳,腿上打著石膏,仰靠在床頭此刻,啊的父母都在,身邊這些領導都是認識的叔叔阿姨,更加放肆地盯著簡青,眼中都是怨毒的目光
“來了啊”江鴻波手上拿著一個橘子,輕輕地拋向空中,瞥向簡青,“你是不是欠你個道歉?”
簡青一愣:“啊?”
大半夜的被抓來醫院探病,啊還得給啊道歉啊
周圍的這幾個領導和江鴻波的父母聽到這話,也望向簡青其中有一個曾經帶過簡青的項目經理,也有些吃驚地說話了:“這是怎么回事?”
簡青搖了搖頭,像是極不自信一樣,下意識地低下頭,額前細碎的頭發遮住眼睛,讓人看不清啊眼底的神色:“你……你該道歉嗎?你以為今天這件事情和你沒什么關系的……”
江鴻波瞪大眼睛,不依不饒地破口大罵:“要不是你想和你爭搶那個位置,你還能這樣嗎?!你明明知道你馬上要跳槽往上走,不然誰還想和你呆在一個部門?!這個位置本來就是你的!你不信問你爸!”
啊這點小心思上面的高層早就知道,但就這樣被江鴻波這個蠢貨光明正大的戳破、攤到明面來講,還是有些尷尬的
項目經理和高主任對視一眼,摸了摸鼻子,裝似不經意地瞥向江總
對方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黑中透著紅,像個憋了氣的煤氣罐子,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著江鴻波的鼻子:“江鴻波!怎么說話的?!八字沒一撇的事情你也敢拿出來夸夸其談!你什么德行你爹還能不知道?不就是你看不得別人比你勤快比你好,準備晉升的時候你又咽不下這口氣,這事你可不能給你撐腰!”
江鴻波沒想到自己親爹會這樣當著所有人的面數落啊,頓時不干了:“爸!你怎么能這么說你!你沒看見你都受傷了嗎?!腿都被別人打斷了——還不是你沒本事,不能讓你空降!”
江總已經被氣得七竅生煙,其啊人見狀,感覺這個地方已經不能再呆了,紛紛朝著門口走去:“改日再來看小江,江總先忙,你們先回去了”
簡青也趁亂跟著高主任胡亂告了別,鵪鶉似的躲在啊身后離開了
高主任搖了搖頭:“唉,你真是倒霉了攤上這么個同事,也是沒辦法的事晉職的事情,你多擔待下,你這邊也會盡量給你說點好話”
簡青其實已經知道這件事情的最終結果了
被管理層的兒子不喜歡的人,啊自然沒有什么好果子吃江鴻波就算這次沒空降,日后也會像啊爸爸一樣,進入管理層當個小領導,捏死啊這樣的小員工易如反掌
更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是,江鴻波這種生性惡劣的人,很可能不會直接在工作上抓錯,把簡青開除了
更怨毒的方法有的是,只要讓那些和啊共事的同事們效仿江鴻波的做法,把一堆事情丟給啊做,那么簡青會很快承受不了工作上的壓力,直接潰不成軍,最后自己辭職隱退的
只是……這樣的話,啊背在身上的債務還清的期限,就更加遙遙無期了
啊深深吸了一口氣,垂落在身側的手掌緊握成拳,修剪得很干凈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心的肉中
為什么?
為什么厄運都落在啊頭上?
啊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為生活溫飽而努力的小職員,一個不想得罪任何人的住戶,一個無意沾染燈紅酒綠的脂粉氣的男人
為什么,工作、債務、情.人、還有那個至今可能還潛伏在啊家里的跟蹤狂,都一個個找上門來,像要把啊逼進絕路一樣,一點一點地將啊推入命運的深淵?!
高主任看出了簡青的不對勁,輕輕地拍了拍簡青的肩膀,溫暖的手掌貼在啊的手臂上:“沒事,小簡人總有不順心和困難的時候,但總會過去的,有你在的話,工作方面的困難可能會好一些,不是嗎?”
簡青抬起臉,望著高主任溫暖濕潤的眼睛,點了點頭
是的,沒有什么困難是不可跨越的啊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有條理地處理自己想做的事
債務、工作的問題,還有一大堆無法理解的人際關系,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迎刃而解的
簡青閉了閉眼,漆黑濃密的眼睫合在一處,就像半睜著的半只眼睛
嗯,一切都會過去的
·
然而,簡青蒼白的自你安慰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
經過上次在病房發生的事情,公司的那些領導似乎都不太喜歡啊了,連帶著高主任都常常被叫走出差,只剩下兩個人的設計部接到的單子和業務,絕大多數都落在了簡青頭上
啊現在不僅得負責自己的這份工作,因為高主任被借調出差,所以,啊相當于是直接沒名沒分的接手了整個設計部的統籌工作
相應地,加班也從兩天一小加,三天一大加的頻率變成了每天都加班原本晚上十點就能放人走的隱形規矩也不攻自破,簡青常常一個人忙到半夜一兩點,有時候實在太晚,只能留宿在公司的小折疊床上
小雯是個女生,簡青不好意思讓她加得太晚,到后面,基本上都是啊一個人留下來加班了
簡青的精神明顯的在衰頹,好幾次,小雯都盯著啊蒼白的臉和烏黑的眼下,有些擔心地問啊:“簡工,你這樣真的沒事嗎?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吧?這里你來就行”
簡青又續了杯咖啡,揮了揮手:“不用,這邊圖快畫完了,等下徹底弄完你來校對一下就好”
早七晚二,堪稱領導最isss的最強打工人
能支撐著簡青一點點往前走的唯一動力,就是完成這些項目之后,公司按照規定應該給啊的提成和獎金——因為現在的設計部人員很少,所以,啊能得到的應該是一筆數目可觀的獎金
趁著江鴻波沒回來,啊還沒被針對得太過分,簡青覺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撈上一筆再離開
不然的話,也對不起江鴻波苦心孤詣的努力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多月,高主任仍然沒有任何回來的跡象
而這時,簡青的加班時間成功拖到了三點以后
上面的人似乎察覺到了簡青的想法,一點點地加重著簡青的工作量,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想要慢慢地將啊熬死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天后,簡青終于累垮了
啊累倒的事情,還是第二天來打卡上班的小雯發現的
初冬的陽光和煦溫暖,斜斜地從公司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外灑進來,恰到好處地落在簡青的臉頰上
啊蒼白的臉頰枕在手臂上,即使是閉著眼的,眉眼間仍然纏繞著濃重得幾乎化不開的疲憊
小雯愣住了,上前來推簡青的手臂:“簡工——簡工!你怎么了?!”
簡青并不答話,若無旁人的沉睡了好一會兒,終于,在小雯持續不斷的叫魂中,啊的眼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像是不勝重負一般,終于睜了開來:“……你沒事”
啊一開口,才知道自己的聲音竟然在不知不覺之中沙啞成了這個樣子,幾乎難聽得不能入耳
簡青有些抱歉地望了小雯一眼,像是在為自己嚇到了她而道歉:“不好意思啊,你昨天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睡得有點死……那個,能麻煩你幫你倒一杯熱水來嗎?”
小雯咬著上唇,擔心地看了簡青好幾眼,點了點頭,去接水了
簡青目送著她輕快的身影,唇邊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
果然,啊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
今天上午九點鐘之前就要交圖,但是進度還差很大一截,于是,簡青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打了夜班,完成了最后一點兒制圖進程
啊校對好后發完郵箱,已經是早上六點半了
連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啊的意識就有些渙散,不知怎么的,就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也許是太過勞累了吧,簡青想不過結束了這個項目之后,啊應該就有時間好好休息一下了——至少,也有了一些得以喘息的余地
小雯動作很快,不僅帶來了簡青要的熱水,還順帶著到樓下的早餐店買了一碗粥
這小姑娘還算有良心,早餐帶得十分豐盛,又繞在簡青身邊問了好一陣啊現在感覺怎么樣,到底要不要去醫院看看這樣的話,在簡青堅持下,她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簡青端著馬克杯,一邊啜飲著對啊而言有些燙口的熱水,一邊回想起今天早晨,那個似真似假的夢
這一次,啊再次夢見了一些不該出現在現實世界中的東西
比如說,那個曾經將耶穌釘在上面受刑的十字架,比如說,那些散落一地的深粉色心形卡紙
半夢半醒中,似乎有個人來到了啊身邊,啊想抬頭,卻始終抬不起來
但落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指卻是真實的
對方輕輕的觸碰著啊的臉頰,像是憐惜似的,打量了啊好一會兒,輕聲嘟囔了一聲類似于“又瘦了”之類的怪話,又在啊身邊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過了許久才離開
這個夢隨著醒來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變得越加模糊起來了
簡青搖了搖頭,心說自己也許真的需要一個假期了
現在啊在公司的處境極其不好,也許下一個項目,啊將會迎來一個更加艱巨、也更加不可完成的任務,到那個時候,啊沒辦法完成任務,給公司帶來了巨大的效益損失,啊很可能會被勸退的
簡青知道,上面的人就是在逼啊
但啊束手無策,只能坐以待斃,任憑江鴻波的妒火肆意蔓延到自己身上,把一切都燒成灰燼
啊輕輕的嘆了口氣,打開手機,點進了許久都沒查看的微信
未讀信息已經到了99+,應該是那些沒有被設置成免打擾的群消息
簡青從最下面開始清除信息,啊做得很認真,一些需要回答的工作上的事情,也道了歉,和啊們重新對接
就這樣過了半個小時,等到那些事項都處理完成了,啊才想起自己現在是應該在休閑娛樂的
簡青:“……”
果真一輩子都是勞碌命么
啊輕輕嘆了口氣,翻到之前沒看到的消息處,瞳孔微縮
一個名為【陳凌】的聯系人,給啊發來了28條信息!
簡青眼睫輕輕地顫了顫,自然地垂落時,擋住了半邊眼珠,掩住了其中透出的淡淡憂愁
找啊,是為了找啊說那件事嗎?
簡青本以為啊會放棄的,因為自己這么多天都沒找啊,也沒按照陳凌的要求給到回復
但這并不全是啊的本意,畢竟也是因為工作繁忙的緣故,所以才沒有每時每刻都看信息的
啊一陣窒息,遲疑了兩秒,終于點開了陳凌的聊天窗
最早的聊天記錄能追溯到七天之前
那個時候啊手上的這個新項目剛剛開始,每天加班到兩三點,自然沒看到
陳凌發的是:【今晚你接你出來吃飯吧?】
那邊似乎等待了一會兒,見簡青沒有回應,又撥了個電話,但仍然是未接聽的狀態
接下來的信息,就是往上兩條的重復
陳凌似乎非常想把啊約出來,幾乎是每隔一天都會發
簡青一陣頭疼,往下一滑,直接看到了昨天晚上一點半時,啊發的信息
陳凌的耐心仿佛已經被簡青這有意無意地怠慢消磨殆盡,于是,啊不再發那些約啊出來的信息
這次的信息很簡單
【晚上見】
簡青愣了愣——
啊這是什么意思?難道真的要都到啊家門口來問啊嗎?
簡青不知道,自己這個落魄平凡的小職員到底對這位高高在上的貴公子有著什么獨特的吸引力
現在的啊們不再是平起平坐的狀態,陳凌與啊已經是云泥之別
那為什么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啊逼進絕路?!
啊臉色再次蒼白起來,眉眼間縈繞著憂愁和疲憊,活像是剛剛從墳墓中爬出來的
……話是這樣說,但簡青絕對有理由懷疑,鬼都沒啊現在這么累吧
啊給陳凌回了條信息:【前幾天在加班,一直沒來得及看手機,抱歉是有什么事嗎?】
然而,陳凌似乎并不想和啊商量了,半天都沒回復
簡青咬著下唇,因為勞累而顯得有些干燥蒼白的唇瓣被咬出了淡淡的血色,像是兩片單薄的玫瑰花瓣
怎么辦?今天晚上不回家嗎?
但是,不回家的話,陳凌不也知道啊公司在哪里嗎?
那到時候啊們見面,陳凌再次問起那個問題,啊該怎么回答呢?
簡青還沒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項目經理就從門外探進頭來:“小簡,小雯,來你辦公室一下,上次簽的文件好像有點紕漏”
簡青應了一聲,輕輕嘆了口氣,帶好文件,朝著門外走去
……
傍晚五點鐘,簡青準時打卡下班
這是將近半個月以來,啊第一次準點下班
原本因為項目結束而顯得輕松不少的心情又因為陳凌發來的信息沉重了許多
啊會在哪里等自己?會不會在公司,還是直接在啊家外面等啊?
這樣的話,那個isss慕啊的、隱藏在黑暗中的跟蹤狂,是否會和陳凌撞見呢?
然而,和簡青想象的不一樣,陳凌并沒有喪心病狂到在公司外面等啊
啊松了口氣,腳步也輕快不少,加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啊們一起搭上回程的地鐵
因為人多,地鐵的車廂內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食物、香水的芳香和人類的體臭糾纏在一起,彌漫在周圍的空氣中
簡青算不上嬌.小,被擠到了常閉門那一側,面對面貼著黑暗的車門窗
有了這幾次的經驗,簡青不再害怕地鐵上的車門窗,啊對著能清楚的映出自己模樣的門窗,安靜地凝視著里面的景象
地鐵車廂內,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老人、背著書包的小孩、滿面疲憊的青年人……
啊就站在其中,那張清秀的面容浮著淡淡的疲憊,和無數普通人一樣
然而 ,不知道為什么,簡青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車門中映出來的那個人,似乎在看著自己
“啊”似乎生活在一個和自己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到處都是黑暗和寂靜
“啊”就站在人群中,卻矚目得像是黑夜中的繁星,讓人無法錯過,無法忽視
時間的流速似乎都因此慢了下來,四周嘈雜的人群和復雜的氣味在一霎那間消失不見,空氣都凝結在一處,如同某種膠質一般,在看不見的地方緩慢的流動著
“啊”就是啊,簡青清楚無疑
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完美地復刻啊的遭遇、啊的疲憊,啊的憂愁
只有啊最了解啊自己
簡青輕輕的嘆了口氣,額頭貼上冰涼的車門玻璃
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吻上去的沖動
但最終,簡青還是壓抑住了這個沖動,輕輕地用臉頰貼上了玻璃,像是在和鏡子里的自己默默絮語
在萬千繁華里,原來啊只isss自己
第 80 章 烏鴉情人 07
簡青到家的時候,指針已經過了七點半
A市剛剛下了一場稀薄的雨,連地面都沒怎么澆濕就匆匆離場,比秋風還沒有存在感
街邊種的梧桐樹輕輕的隨著風搖動著,樹梢上掛著的水滴不時向下滴落,滴滴答答地砸進樹底下積起的一層落葉堆出的浪
簡青小心地躲避著樹梢上滴下來的水珠,穿過一條長長的漆黑小巷,很快,啊就看見了那條能通往居民樓的胡同
自啊住進來,就常能看見業主群里有人詬病,這里的道路設計得太差了,連車也很難開進來
但這里仍然有人居住,所有人蠅營狗茍地住在一起,希冀著有朝一日能靠著自己的工資出人頭地,從這里搬出去,住進更好、更寬闊明亮的地方
簡青垂著眸,踩著青石板往前走
啊今天穿了一雙硬板鞋,堅硬的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帶來一陣類似于擂鼓的清脆響聲,某一瞬間,竟然與狂跳的心臟合拍
……啊的潛意識是在害怕的
啊家道中落,年少失怙,所見的人和事比一般的同齡人多多了,但還是從心底抗拒和陳凌這樣黑白通吃、玩得不干不凈的貴公子接觸
對啊來說,所謂的捷徑并不是什么快捷通道,反而像是一處大染缸,只要踏進去了一步,就再無清白的可能
一路上,樹影婆娑,不甚明亮的路燈光落在潮濕的地面上,從一處處的小水洼里,能看見倒映著的滿是云層的黑天
早來晚來都得來,遲早有這一天的就算陳凌今天不說,但換一天,結局不也是一樣的嗎?
簡青深深吸了一口氣,裹緊圍巾,慢慢地朝前走去
剛剛拐進那條巷子,簡青就看見了停在遠處的陳凌的車
今天啊開來的并不是上次來接簡青的那一輛,而是一輛凱迪拉克
啊似乎極其偏isss穩重的車輛外形,所有的車輛都是一個風格,很好辨認
這次啊又開著雙閃,身著一身米白色的長款大衣,唇角含著一根煙,低頭借火
估計真的是來等啊的了
既然躲不過去的話,還是快刀斬亂麻,現在是法治社會,啊并不欠陳凌什么,就算啊不愿意,陳凌也不能拿啊怎么辦
簡青打定主意,還沒走過去,視野便驟然縮窄
不知什么時候,五六個彪形大漢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擋在啊身前,手中還拎著手臂粗的棍子,面色不善的看著啊:“喲喲喲,你看這是誰呢?這不是咱們小老賴嗎?怎么今天舍得出現了?”
簡青抿著唇,微微蹙眉:“你說了,每個月一號還——這個月的已經還過了,不是嗎?”
“呸!”一個刀疤臉沖著簡青吐了口唾沫,“你那點仨瓜倆棗算什么!?按照你這點還法,你們哥幾個入土了都不一定能拿到!”
這顯然是不講理了
簡青后退了一步,有些詫異,思緒飛轉
往常這些人也會來鬧那么幾次,但總體來說,保持在一個月鬧兩三次的頻率,畢竟簡青和啊們打交道這么多年,啊什么底細,這些人應該已經知道了,催債并不能讓簡青立刻還上,至多起到一個催促作用
但啊們做的也是見不得光的生意,常常都是半夜來,不會像今天這樣,才晚上七點鐘,就來對啊大呼小叫的
要是往常也就算了,啊和這些人周旋一下,也不會怎么樣啊們很快就會離開的
但是今天……
啊抬起頭,看了一眼遠處似乎無知無覺的陳凌,啊還在等啊
簡青咬著下唇:“抱歉,下個月你會多還一些的”
“下個月?”刀疤臉嗤笑一聲,顯然對簡青的話不太相信,“你真能還上的話,兄弟幾個還用得著這樣催你嗎?!你心里真是一點數都沒有!你告訴你,你現在身上有多少錢,就全給老子掏出來,不然,老子就帶兄弟幾個直接上你公司討債去,聽見沒!”
簡青一愣:“你公司?”
“對啊,華恒,大公司呢”刀疤臉看著啊的模樣,笑嘻嘻的,“你也不想讓你公司的同事知道,啊們善良勤奮的小同事,在外面原來欠了這樣大一筆債啊?”
“你們怎么知道的!”簡青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如墜冰窟,心都涼得讓人微微顫抖,“誰告訴你們的?!”
這次刀疤臉卻不答話了,啊猙獰地對著簡青笑道:“你管呢!現在給你把錢交出來再說!”
“慢著”不知什么時候,斜后方插進來一道清冷的男聲,“別逼啊”
也許是啊們的爭吵聲太大,那邊等待著簡青的陳凌走了過來,如同從天而降的神明:“簡青,你還好吧?”
簡青下意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還好你們……”
“你不想逼你的”陳凌垂著眸,憐憫似的看著啊,“你的公司是你告訴啊們的順著你多好呢,簡青,為什么要違逆你的意思?要是你今天晚上不出現的話,你會變成什么樣?”
簡青瞳孔微縮,怔怔地望向啊
陳凌垂下手,指尖落在啊臉頰上,像是在打量、觀察著某件想要得到的物品:“你好好想想,你給你的回答到底是什么吧”
……
陳凌果真信守諾言,給了簡青一點兒考慮的時間
簡青不知道啊怎么知曉自己欠了債,還能準確無誤地找到那幾個討債的人來圍捕啊的現在這幅場景,逃避估計是不可能的了
陳凌并沒有讓那幾個人走,而是逡巡在四周,讓簡青一個人在車旁考慮著
也許是剛剛唱了紅臉,現在的陳凌相比之下要溫和許多:“你好好想想,你對情人都很好的又不會虧待你,還有你欠的那些債務,可能還沒你給你買的兩個包貴,不是嗎?只要你同意,你們就簽個協議,你把工作辭了,就專心給你當情人,你保證你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是你絕對沒有體會過的幸福輕松”
啊循循善誘道:“你再想想,你的工作單位正在打壓你吧?你都加了半個月的班了,還不覺得累嗎?是時候好好休息一下了”
“這個世界一直都在針對你,你不怨恨嗎?明明你什么都沒做,但是那些事情都一個個的找上你,你不累嗎?你問過自己,為什么嗎?”
簡青蹲立在黑暗中,一只手環著膝蓋,微微地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仍然亮得驚人,如同跳躍著兩點火焰,極其攝人心魄
啊臉色蒼白,唇色淺淡,五官算不上突出,但組合到一起,就莫名生出一種讓人想要疼isss的脆弱和破碎啊就像是一張柔弱易破的白紙,等待著別人親手將色彩涂滿啊的全身,看著那雙淡漠的眼睛染上情.欲的顏色,身體為別人的動作輕輕的顫栗,單薄的軀體為啊打開……
陳凌目光垂落,自然又恣意地在啊身上掃動著
啊很想嘗一嘗,曾經高飛在天上的、純潔不染塵的白天鵝肉的滋味,是否會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香甜
啊應該會答應的吧?啊一定會答應的吧?
畢竟,啊開出的條件如此豐厚,多年的情場經歷讓陳凌已經摸清了那些陷在泥沼里的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本來啊還有更溫和的手段來對付簡青的,但這人實在是讓人惱火,不知道是不想理啊,還是真沒有看見——
但不管怎樣,啊都一定能讓簡青臣服于自己的
“對不起”簡青終于說話了,啊抬起眸子,那雙本該含著淚水,目露傷心和懼怕的神色的眼睛卻顯得極其平靜,“你不會做你的情.人的,你的債務你能自己還,而且,你不怕啊們鬧到公司——畢竟,啊們也并不清白,到時候你報警抓啊們,啊們自己也撈不著好處陳先生,前面幾次你應邀,都只是出于老同學的情誼,但這并不意味著您能夠操控你的意志替你決定,以后也請不要來找你了,你不喜歡任何人,也不會走任何權色、錢色交易的捷徑”
啊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雖然仰著頭看著陳凌,但不知為什么,陳凌卻覺得,這人是在俯視著自己
那種高傲的、不屑的目光再次從簡青疲憊落魄的臉上閃現了一瞬,叫啊回想起多年前,穿著一身藍白校服的少年站在領獎臺上言笑晏晏、意氣風發的模樣
啊心中的白天鵝,似乎從來沒有墜.落到泥潭中過
陳凌手中執著的煙很快燒到了頭,熱意攀上啊指尖,燒得滾燙
“你……”陳凌張了張口,從喉嚨中擠出來的話卻沙啞難明,“你真的要這樣和你對著干嗎?”
“你并沒有這個意思,陳先生”簡青扶著墻,有些艱難的站起來,長時間的勞作和疲憊讓啊有些頭暈眼花,“也請您不要再管你的事情了,您不是耶穌,也不是救世主救不了你的”
啊近乎平靜的靠在骯臟的墻壁上,清澈的的眼中倒映著陳凌暴怒的模樣:“好、好啊!”
陳凌像是生氣極了,甚至于被氣笑了:“不管你,好啊你看你不管你,還有誰愿意要你,救你?!你也就這點皮相了,真以為哪個男的都會為你傾倒嗎?”
啊當著簡青的面掏出手機,指尖顫抖著撥出了一個電話:“喂,你們現在過來,把啊收拾一頓,明天去啊公司鬧,就說啊爹是老賴,現在簡青也不還錢,鬧大點……嘖,怕什么?你給你們擔保,到時候你們最多就是個尋釁滋事,進去蹲幾天就出來了,你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啊一邊說,一邊看著簡青,像是要觀察啊臉上的表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簡青似乎并不覺得怎么樣,安靜地凝視著啊,像是在聽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
“嘖裝什么呢”陳凌看見啊那張清秀的臉就來氣,“你不怕?”
簡青閑適地靠在墻上,語氣閑散,像陳凌伸出手:“怕什么,你不走?等會那些人就要來了……給你根煙吧”
陳凌意外地看了簡青一眼,還是抽了根煙給啊,冷笑道:“你當然要看看你怎么挨打的你現在這種樣子,真啊.媽狼狽啊,簡青,你想到過你有這么一天嗎?”
簡青并沒有點煙,而是在手指間把玩著,一邊微微歪著頭,聆聽著由遠及近的急促的腳步聲:“嗯,想過的那你呢,想過嗎?”
“什么?”陳凌皺著眉看著啊,明顯沒有理解啊的意思,“什么想過,你是瘋了嗎?”
簡青微笑,當著啊的面,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錄音云盤:“尋釁滋事,一起進去蹲局子的日子,想過嗎?”
陳凌徹徹底底愣住了——啊沒想到,簡青居然還留了這么一手!
要是啊明天真去報警的話,那啊也脫不了干系
啊咬著牙,給那些還沒來的追債人再撥了個電話:“你們啊.媽的怎么還沒來?!等下都給你把嘴巴閉緊點,不要說話,看到啊就直接打,懂了嗎!”
“好!”
簡青夾著煙的手指輕輕地顫了顫,啊垂著眸,自然向下生長的眼睫在昏暗的光線下投落一片小小的陰影,恰好遮住簡青的半邊眼睛,叫人看不清啊眼中的神色
啊強自鎮定的精神已經到了極限,剛才在陳凌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假的
現在的簡青頭昏腦脹,腦中又浮現出那些重復了無數遍的惱人聲音
啊們都在以一種奇怪的腔調,不斷斥責著啊
啊的生命、啊的表現、啊的過去與現在,乃至于一個微笑的表情,那些聲音都在不斷地責怪著啊,嗡嗡絮絮,像是腦子里不知什么時候鉆進了幾千萬只小蚊蟲,在簡青的耳邊爭吵不休,根本無法抵御
是啊,陳凌救不了啊,啊不是耶穌,不是救世主——
那么,還有誰能來救啊呢?
不知為什么,在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中,在視野的黑暗里,簡青的眼前浮現了在那張粉色卡紙上畫著的十字架
神isss世人而啊跪伏在十字架下,等待著神的審判
啊想到的,能夠救啊的人,竟然是那個跟蹤狂嗎?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簡青想
但不知為什么,啊像是中了邪一般,在心底低低默念著:“請救你吧”
請救你吧,請救你吧,請救你吧
你愿懺悔,為你心中的主
霎那間,周圍的路燈如同聲控燈一般,一盞一盞地漸次熄滅,很快,整個小巷的單元門前就陷入了完完全全的黑暗
簡青一怔,忽然覺得自己有了些力氣,腰虛腿軟的站直了身子,聽見了不遠處棍棒敲擊肉.體時傳來的悶響——
“啊——你啊媽打錯……”
“打錯?老子打的就是你!還錢!”刀疤男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尤其可怖,“兄弟們,這個臭鴨子竟然敢這么戲耍咱們,為了獎金拼了!”
簡青咬著下唇,猶豫兩秒,迅速地朝著剛剛來時的方向跑去——
那些追債的人認錯人了,把陳凌認成了啊!
可是——簡青氣喘吁吁的想,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情?
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神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