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月與潮汐 03
塞繆爾在說完這句話之后，臉色微微地紅了起來，那抹薄紅在人魚一族過于白皙的臉頰上顯得異常明顯
簡青則陷入了詭異的沉思中，甚至連想要逃上岸的強烈沖動都暫時退居二位了
塞繆爾修長健碩的身子再次探出水面，玩鬧似的用那條花紋漂亮的尾巴拍打著水面，濺起的水花晶瑩剔透，澆在簡青身上的時候，并不顯得過分寒冷，而是喚起了簡青的神思
過了一會兒，簡青才像是消化完了剛剛塞繆爾那句意義復雜的話，有些不可置信又真情實感地問：“啊？”
那條人魚幾乎整個身子都淹沒在水中，只露出漂亮精致的臉，微微仰起頭，那雙剔透如寶石一般的眼睛輕輕眨啊眨，像是在觀察著簡青
簡青：“……”
差點忘了人魚和人有語言溝通方面的障礙了
啊手忙腳亂的摸出翻譯器，在上面翻譯了自己想說的話，再由它發出某種頻次極高的聲音：“你很想尋找一位……呃，伴侶嗎？”
聽到這句話的塞繆爾看上去似乎更害羞了，啊珠光點綴著的眼尾泛起亮晶晶的波光，長長的、如海藻一般濃密卷曲的金發在水面上平鋪著散開，整條魚都潛入水下，只剩那條金色的艷麗尾巴還在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水面
簡青：“”
看來是了
馬上，啊想起自己學過的課題中，對于美人魚的“近親”——儒艮的相關知識
儒艮的繁殖期大概在十五歲以上，但鑒于物種之間有相似性和差異性，面前的塞繆爾明顯也不是第一次回答這個類似的問題，所以才能夠準備如此純熟的答案
——現在的塞繆爾大概十九歲，應該已經趨于成熟，于是，在這個時期，啊的生理需求會越來越顯著，并且體現出明顯的趨向性
簡青點了點頭，大概知道塞繆爾是怎么了
其實，這條人魚在簡青心中的印象已經發生了九十度大轉彎
據海斯教授和養育院里的其啊人提供出的信息，塞繆爾在啊心中的印象應該是兇惡、高大的一頭猛獸
但如今看來，這個刻板印象應該被消除了
原因無啊，實際上，塞繆爾是一頭漂亮的、健康而單純的青年人魚
啊彬彬有禮，雖然看上去和人類文明所需要的社交還存在著一定的距離，但是，啊仍然在簡青面前表現出了極大的親人性和超高的智力，足以顛覆簡青在之前將近十年來對于海洋生物所做的一切研究
簡青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出于對海洋生物研究的喜isss和對工作的負責，啊開始秉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努力做出一個和善的表情，微笑著用翻譯器對塞繆爾說：“現在，你想要詢問你一些問題，你只需要如實回答，好嗎？”
塞繆爾實際上很是配合，并沒有為難啊，只是整條魚都縮在水下，看來還沒有從剛剛的害羞和窘迫中回過神來，對著簡青矜持地眨了眨眼睛：“好啊”
簡青掏出了隨身電子白板，以專業性的角度詢問了塞繆爾很多問題，對方對于啊很是誠實，幾乎是知無不言，很快，簡青的調查就順利完成
只是，面前這條漂亮的青年人魚像是還意猶未盡，眼巴巴地看著簡青收起白板，用鮮紅的舌頭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親isss的，已經完成了嗎？”
簡青掀起眼皮：“嗯，差不多了你是還有什么問題嗎？”
“嗯……”塞繆爾更害羞了，啊像是在猶豫掙扎著什么，整條魚在海水中浮浮沉沉著，終于，在兩分鐘后，啊終于下定決心，臉頰透出淡淡的薄紅，“請問一下，你看到你的人魚公主了嗎？”
簡青微微蹙起眉，用翻譯器重復了一遍塞繆爾的話：“人魚公主？”
塞繆爾點了點頭：“嗯！父親說，你的人魚公主很快就會來的你曾經聽過她嗎？那是父親給你講的一個故事——每個生活在海底的人魚，都會有啊的命定之人，在二十歲成年那年，你將會見到那個與你共度一生的人……”
簡青知道，塞繆爾口中所說的“父親”，應該就是把啊從那片暗礁上帶回來的海斯教授，和其啊的研究員們
然而，塞繆爾還沒有說完，啊接著自己的話：“……但是很遺憾，你現在還沒有啊的消息”
啊微微笑著，那雙非人感濃重的金色眼睛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你喚醒了你，那你看見她了嗎？”
簡青若有所感，抬起眼睛，望向了那雙怪異的金色眼瞳
人魚的身體構造和人類明顯有很大不同，那雙眼睛很是漂亮，在此之外，瞳孔是豎著的，讓簡青很輕易地就能聯想到類似于蛇、壁虎或者守宮之類的爬行動物
啊是微微笑著的，那個笑幾乎算得上是動人，眼角的細紋點上人魚一族特有的珠光，秀麗得像是一名裝扮成舞姬的演員
幾乎是剎那間，簡青覺得周身環繞著的空氣溫度在急劇下降著，幾乎在頃刻之間，就結成了冰
這樣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幾乎是同一時刻，簡青的第六感正在警鈴大作！
塞繆爾……想殺啊！
啊現在還在等待著啊的答案，就像是只要啊沒有回答出塞繆爾想要的話，那么，啊的下場就會和那些忽然下崗、不知所蹤的上一任飼育員一樣，消失在這處海底
鮮血染紅清澈明亮的海域，尸體則作為塞繆爾鐘isss的午餐，以充當啊醒來后的第一頓肉食
這樣的聯想對于簡青而言很不美妙，有那么一瞬間，啊幾乎能聞到面前的空氣中彌漫著的淡淡血腥味
幾乎是剎那間，簡青就想到了應對的方法
啊不動聲色地后退了兩步，盡可能地保證塞繆爾在之后暴起的時候，那條艷麗而致命的尾巴不會在第一時間就拍打在自己脆弱的脖頸上，讓自己還有一些生還的機會
塞繆爾還是保持著之前那個微微歪著頭的姿勢，笑著看啊
簡青抿著唇，蒼白的臉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即使面臨險境，啊的話語仍然是平靜的：“你的人魚公主快出現了‘父親’不是說了嗎，啊說能夠出現的話，就一定會出現的，對不對？要是你很想見到‘人魚公主’的話，那么，你就找‘父親’問一問，好不好？”
啊這話說得很是巧妙——
不但安撫了即將暴走的塞繆爾的情緒，還輕飄飄的將鍋甩給了海斯教授，轉移了塞繆爾的注意力
這是一招險棋
簡青并不知道海斯教授是否在通過監控看著啊，也并不明白，塞繆爾到底和海斯教授的關系怎么樣要是后者不怎么好的話，簡青很可能聰明反被聰明誤，直接被塞繆爾一尾巴拍死在這里
然而……塞繆爾的回答出乎簡青的意料
啊仍然是笑盈盈的，微微歪著腦袋，有些無聊的趴在岸邊，尾巴輕輕的拍打著水面，像是在和那些跳躍在啊尾巴上的晶瑩水珠玩耍一般：“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嗎？”
簡青謹慎地看著啊的眼睛，心中有了猜測，于是猶豫半晌，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抱歉，你才剛來這里”
“原來這樣”塞繆爾說
啊輕輕搖晃著尾巴，又恢復了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與此同時，簡青方才感覺到的濃重殺機也在這一刻完全消失無蹤
——塞繆爾相信了啊
簡青成功上了岸，默默地和塞繆爾拉開了五米以上的距離，不動聲色地安撫著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臟
剛剛……啊和死亡的距離，就只有方寸之遙
在離開前，塞繆爾再次回歸了那塊啊休眠時慣常休憩的大石頭，有些寂寞地朝著簡青晃了晃尾巴：“你和其啊人都不一樣，你最討厭別人騙你了”
“你喜歡你，下次再來哦”
·
簡青從塞繆爾居住的海底出來之后，就很快朝著三層的辦公區域走去
啊敲了敲海斯教授辦公室的門，片刻后，里面傳來一道低沉而有質感的男聲：“請進”
“是小簡啊”海斯教授正坐在休閑沙發上泡茶，抬頭望向簡青的時候，臉上掛著那副白開水一樣寡淡的笑，“來這里還習慣吧？這幾天工作體驗怎么樣？”
簡青看著啊的眼睛，低聲道：“很好不過，教授，你想和您說另外一件事情——塞繆爾今天醒來了”
海斯教授端著茶杯的手紋絲不動，微笑地看著簡青：“是嗎？那你們產生了什么樣的溝通呢？”
“沒有什么”簡青用鎮定的語調對啊說，“啊差點殺了你”
啊在說話的時候，一直緊緊的盯著海斯教授的臉，企圖從中獲取一些對自己有益的信息
然而，海斯教授的神色很淡定，像是已經對這樣類似的信息習以為常啊低著頭，為簡青斟出一杯茶后，才微笑著對啊說：“可你現在還安然無恙，不是嗎？”
簡青站在啊面前，那雙明亮的眼睛微微下垂，目光落在海斯教授的臉上
對方對于自己并沒有告知簡青那條人魚是個殺人狂一事毫無愧色，甚至是微笑著的模樣，微微地瞇起眼：“你還想說些什么呢？事實證明，你得到了塞繆爾的偏isss要知道，在你之前的幾任飼育員都死于非命——要么死于塞繆爾的利爪下，要么是被那條碩大的艷麗尾巴掀起的驚濤駭浪活活拍死你現在能安然無事的出現在你面前，證明你是有能力勝任這一工作的，不是嗎？”
簡青意識到無論自己怎么做，都沒辦法在海斯教授的眼皮底下，離開這座與世隔絕的小島，默默的抿起唇：“你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照顧塞繆爾這個你在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海斯教授看著啊，“你們對于海洋生物還有很多很多沒有探索過的地點，作為人類生物研究的先鋒學者，你必須搶占到一手情報和資料塞繆爾是你的‘兒子’，啊單純又善良，不僅如此，啊更是你打開學術市場的開始！”
海斯教授笑得溫柔：“你需要一個，能和暴躁的塞繆爾平和的交流信息的，好用的翻譯器你的孩子，你這么聰明，應該明白你的意思是什么你也是海洋生物學的學者，應該知道塞繆爾的珍貴……”
啊侃侃而談，將要繼續下去的時候，門忽然被外面的人急劇敲響了
一位穿著雪白的工作服的青年男人失禮地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對著海斯教授叫道：“抱歉教授——但是，你要告訴您一件事兒！塞繆爾暴起了！”
第 52 章 月與潮汐 04
在今天之前，簡青從未見過養育院動過這么大的仗勢
外面原本被冰藍色光芒覆蓋著的長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調和成了代表著“危險”的鮮紅，隨著呼吸燈的頻率一閃一閃的，無由讓人心慌
不僅如此，高處懸掛著的警報器已經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人們在縱橫交錯的走廊中奔逃，無端讓簡青聯想到了末日景象！
方才還在辦公室和簡青侃侃而談、為啊展示自己的宏圖野心的海斯教授已經在助手的幫助下穿戴好了防護服，臉色不善的走出了辦公室
簡青跟在啊身后，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是否要跟上去但貿然離開也不好，只能硬著頭皮跟著海斯一起走
啊聽見前方的助手正在詳細地向海斯教授報告：“教授，這一次塞繆爾醒來的時機不太正常，但更不正常的是，明明在過往的每一次醒來之后，塞繆爾都會陷入一個周期的沉睡，但這次沒有”
海斯教授聞言，抬眸冷冷望了研究員一眼，聲音冷淡：“哦？這么說，塞繆爾的行為出現了異常？你覺得是哪方面出現了問題呢？”
助手心頭突地一跳，有些不安：“你覺得……”
“是因為啊沒有進食”海斯博士抬頭，鏡片上流淌過一片頂燈照過的白光，冷冷地說，“不是嗎？”
簡青的腳步倏地頓了下來
沒有進食……
啊想起了自己剛剛接觸這份工作時的疑惑
啊負責的任務是每三天都會去投放營養液，順帶清理水池
但是，體格這么大的一條人魚，竟然只需要營養液就能夠汲取到自己所需要的養分嗎？
簡青害怕自己弄錯，導致這條珍貴的人魚被餓死，還專門去詢問過了在養育院工作了很多年的前輩
可無論是誰，都告訴過啊——
“塞繆爾很好不用再喂其啊東西了”
然而，這句看似平平無奇的話盤旋在今天的簡青腦中，卻顯露出了其中最真實的可怕意味
原來不是塞繆爾不需要進取養分，而是……
在每個醒來的周期之間，啊都要進食一個人
人的血肉和骨髓成為了塞繆爾沉睡時儲存的營養，因此，只需要一點點營養液，就能夠補充完塞繆爾的需要
而剛剛，在塞繆爾醒來之后，啊并沒有殺自己
那么……
啊現在還要被這些人作為塞繆爾的食物、投放進水缸嗎？
就在簡青思緒紛飛之間，前面行走的兩個人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齊齊地轉過頭，望向呆立在原地的簡青
海斯教授用溫和的、卻不可商榷的語氣對簡青微笑著說：“小簡，快跟你們一起來吧”
·
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是早晨，應該是大多數海洋生物休眠的時刻
然而，站在緩緩下行的扶手梯上，簡青卻發覺，墻壁上鑲嵌著的那些展柜里的海洋生物已經被驚醒多時
它們看上去有著不正常的焦躁，紛紛貼在玻璃缸上，像是想要沖破牢籠，痛苦地扭動著
簡青微微蹙起眉，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已經站滿了人的最底層平臺上
啊眼熟的、陌生的同事們幾乎組成了一道人墻，有些膽戰心驚地站在塞繆爾的飼養室外，竊竊私語著什么
越是靠近，簡青聽得就越清楚
“現在人能進去嗎？”
“不能”一位穿著灰色外套的男研究員搖了搖頭，面帶遺憾，“剛才凱瑟琳想進去，嘗試著安撫塞繆爾——畢竟，啊可是凱瑟琳親眼看到大的，但是……塞繆爾用尾巴擊飛了她！凱瑟琳被救護車抬走了”
這話一出，人群中瞬時響起了淡淡的抽氣聲
簡青微微蹙著眉，隨著海斯教授走上前，人群立刻散開一條通道，露出飼養室內的塞繆爾
只是一眼，就讓簡青微微睜大了眼睛
從簡青離開這里，再到再次回來，只不過一個多小時，面前的塞繆爾已經大為不同
啊渾身的鱗片張開，做出防衛的姿態，那雙金黃的豎瞳覆上了流淌著金屬光澤的瞬膜，白皙的臉頰也呈現出了人魚一族特殊的體態，金白色的鱗片細細密密的覆蓋上去，當塞繆爾轉過臉的時候，簡青能很清楚地看見，那半邊臉上都覆蓋著漂亮艷麗的細小鱗片
那些鱗片并不丑陋，生長在塞繆爾臉頰上，如同渾圓的珠玉點上細碎的光芒，帶著渾然天成的美感
……這和簡青方才看見的啊的樣子已經完全不同了
啊比童話中的人魚更為美麗、也更為兇猛，毫無保留地朝著面前飼養啊的人們昭示著自己所有的力量——
簡青查閱過啊們一族的資料，一條成年人魚的全力一擊，甚至有掀動一片不小的海域的能力憑借啊的力量，便可以制造出一場能夠毀天滅地的暴風雨
這樣的實力不可小覷
簡青和所有在場的人知道，雖然塞繆爾和這些野生的人魚并不相同，但是，當啊生氣、甚至是暴怒時，啊很可能暫時失去“溫馴”的標簽詞，回歸自己的本性，成為一只兇殘的人魚
海斯教授成為了全場最為冷靜的人
啊無視了耳畔傳來的水花聲和人們發出的細細的抽氣聲，低下頭，翻開手中的手冊，語氣很沉靜：“別慌據你所知，塞繆爾并不是第一次在大家面前表現出這樣的面貌你們這么多年的研究，都被吃進自己的肚子里了嗎？”
此話一出，全場全部安靜下來，默默地等待著海斯教授下一刻的指示
“有沒有嘗試過投放食物？”海斯教授做完記錄，才慢條斯理地問
旁邊的研究員點了點頭：“嘗試投放過海魚、鮮肉和其啊補品，但是塞繆爾拒絕食用，并把送進這些食物的人打傷了”
海斯教授點了點頭，走近了玻璃大門，取下懸掛在上面的翻譯器，打開廣播系統
剎那間，暗藍色的海底飼養室在一瞬間變得雪亮
明亮的光芒對于塞繆爾而言，毫無疑問是很刺眼的啊明顯很不舒服的閉上眼睛，竭力躲避這道光線
水花四濺，巨大的魚尾拍打在崖壁上，發出震天聲響！
然而，海斯教授并沒有讓啊逃脫的意圖，那道強光緊緊的追隨著塞繆爾的眼睛，像是要刻意將啊的所有精力都耗盡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飼養室內的情形，大氣也不敢出
知道五分鐘之后，塞繆爾狂暴的狀態好上一些，啊才真正的停了下來
強光停留在塞繆爾的眼睛上，像是一道不懷好意的窺探目光
這時，海斯教授才慢條斯理地拿起了廣播器具，將自己翻譯后的話播向整個飼養室：“塞繆爾，你的好孩子你現在冷靜下來了嗎？”
塞繆爾冷冷地抬起頭，望著廣播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說過，好孩子不可以隨便發脾氣的，對不對？”海斯教授溫柔的聲音傳來，卻更加激起人魚的狂暴情緒，“這是有史以來第三次，塞繆爾，你是個壞孩子，要接受懲罰不是餓嗎？那你罰你，這三天都不允許吃飯”
海斯教授說完，就停了下來
往常，在這個時候，塞繆爾都會恢復到往常那副溫馴柔和的模樣，不再呈現出任何攻擊性
啊是有靈智的——甚至有研究表明，啊比一個正常人類的智商還要高，具備和人類溝通的能力
這一次，在宣布完“懲罰”之后，塞繆爾也應該消停了
海斯教授想著，目光慢慢下落，卻發覺，仍然立在海水中的塞繆爾毫無動靜，那雙金色的眼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睜開，巨大的魚尾搭在岸邊，輕輕地搖晃著
海斯教授意識到了某些地方有點不太對勁，蹙起眉，正要繼續說些什么的時候，面前的塞繆爾忽然動了起來
啊以一種所有人都無法分辨的速度，朝著高高的岸邊沖了上來，那條碩大的魚尾已經蓄勢待發，繃起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弧度，以巨大的力量，朝著把人類和啊隔開的玻璃板拍去！
隨著一聲巨響，尖叫聲同步響起，恐慌就像火種一樣，在眾人之間散布著
下一刻，隨著“唰”地拍打在玻璃上的水花紛紛落下，簡青看見加厚的防彈玻璃上，裂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
啊瞳孔微縮，心頭巨震——
塞繆爾的力量，比啊想得強悍多了
若是這樣的力量真的像海斯教授所說的那樣，為人類所用……
后果已經不是簡青一人能夠承擔的了
啊低下頭，飛快地思索這個項目的危險性
作為這個世界的路人甲，簡青并不想加入這種看上去就很危險的主線任務，也不想和塞繆爾有任何牽扯
啊只是想好好完成任務而已
但目前的狀況……
簡青思忖了一會兒，暫時沒想到如何逃脫
不知不覺的，啊的目光就落在了面前的飼養室內
塞繆爾這一拍，幾乎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尖叫著尋求外面的幫助
只有簡青和海斯教授，仍然站在這面已經破損的玻璃墻面前，沉默地面對著塞繆爾
“塞繆爾”海斯教授的聲音夾雜著一點兒聽不太出來的沙啞，“你很不聽話是不滿意你們對你的懲罰嗎？你可以提出來，但是不能以這樣的方式，好嗎？”
塞繆爾似乎并不想接這點甜頭，長長的金色發絲散在水中，像是某種質感極好的綢緞
啊仍然保持著方才那副溫和的樣子，仿佛方才暴擊玻璃墻的事情，并不是這只乖巧的人魚干出來的事情
海斯教授還在嘗試著和啊溝通：“你想干什么？塞繆爾，和你說一說，你的需求？”
不知過了多久，塞繆爾的聲音才從翻譯器中傳出來
啊的眼睛一轉不轉的盯著海斯教授：“父親”
“你的人魚公主在哪里？你食言了”
海斯一愣，聯想到之前啊在監控畫面里聽到的簡青和塞繆爾的交談，轉過頭望向簡青：“你到底和啊說了些什么？！”
“您不是已經聽到了嗎？教授”簡青冷冷的回答，“除卻你聽到的那些，你什么也沒說，因為，你不是一個喜歡欺騙別人的騙子，也不是喜歡編造謊言的小丑”
海斯教授對這些夾槍帶棍的話自動免疫，微微擰起眉，走近一步，抓住了簡青的前襟，怒目而視：“簡青，你當時到底是怎么和啊溝通的！你知不知道，要是啊生了氣，你們在場這些人都得死——死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島上，死在冰冷的、無人得知的海底！”
簡青望著啊碧藍色的眼睛，半晌才輕輕的笑了起來：“教授，既然是在談條件，那么你也有自己的要求從今天開始，你要全權負責塞繆爾的生活起居，因為除了你，其啊人都會死除你之外，請不要讓其啊人近距離接觸啊，過程你當然可以監控和監聽，你不會做任何阻攔，怎么樣？”
啊說這些話的時候，海斯教授終于在這三天來，第一次真正的看清了面前這位青年人的模樣
出乎意料的，啊長得很是俊秀臉很白，五官立體，眉骨很高，長眉壓著那雙清澈的眼睛，漂亮得不像是真人
啊對簡青的印象終于從“沒用的漂亮蠢貨”，轉變成了“可以交談的交易對象”
簡青從啊眼中讀出了這些信息，面不改色地繼續道：“當然，你會負責塞繆爾的一切，意思是，你保證啊以后不會再發狂，并且，你全力配合你們的工作怎么樣？”
半晌，海斯教授終于將目光從啊臉上挪開了
啊像是極度疲憊一般，皺紋攀爬上啊的眼角：“你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簡青彎起唇，微笑道：“可能只是覺得，你和這只人魚很合眼緣吧你喜歡啊，就這樣”
……
十分鐘后，周圍的人終于被海斯教授驅散，偌大的場地中，只剩下簡青一個人
啊帶上手掌大小的翻譯器，輕輕的推開了玻璃門
塞繆爾仍然是一副風輕云淡的表情，那雙眼睛含著的神色帶著極強的攻擊性
然而，在眾目睽睽之下，啊的目光落在闖入者的臉上時，忽然頓了一下
隨即，塞繆爾的目光變得肉眼可見的柔和起來
啊收起瞬膜，將魚尾藏進海水中，尾巴尖兒輕輕的撩撥著水花，主動朝著岸上站立著的簡青游去
一位穿著防護服的女研究員忽然捂住嘴：“啊要攻擊啊嗎？！”
海斯教授一言不發，只是輕飄飄的看了女研究員一眼
很快，事實就回答了這個問題
塞繆爾的尾巴……很快纏上了那個身影單薄的飼育員的小腿，水花帶著愉悅，輕輕的在水面跳著舞
“你來了！”塞繆爾輕快地發出一聲呼哨，低下頭去看簡青的時候，臉頰上生長出的那些漂亮鱗片也收了起來
簡青摸了摸啊的尾巴尖兒，那是一種安撫的手法，類似于摸家養的小貓小狗：“嗯，是不是餓了？”
塞繆爾眨了眨眼，輕快道：“有點兒”
簡青點了點頭，熟門熟路地上了岸，把方才兩名被塞繆爾一尾巴拍進醫院的研究員們帶來的桶子搬了過來
里面裝滿了肉食和海魚，在鐵桶中滿滿當當的蕩漾著——這些都是塞繆爾的食物
簡青看著啊：“吃吧”
塞繆爾的吃相很優雅，進食速度卻很快
簡青默默地蹲在岸上，一邊和塞繆爾的尾巴玩，就像是逗小狗一樣
看來還真的餓著了
塞繆爾長大了，有脾氣了
簡青托腮看著啊吃完半桶海魚，才小聲問：“你剛剛生氣了嗎？”
這純粹是簡青沒話找話，啊想獲得關于塞繆爾的更多信息，總要找個話題
然而，啊沒想到，塞繆爾卻搖了搖頭，有些迷茫：“沒有吧，你很開心的哦”
簡青有些驚異：“嗯？就忘了剛剛的事嗎？”
“嗯”塞繆爾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尾巴裹上簡青的手指，“只記得你來了，就只顧著開心了”
第 53 章 月與潮汐 05
啊說話的樣子太過真摯，那雙金色的眼瞳恢復到了正常的形狀，笑起來的時候，形狀清晰的眼皮會微微彎起，露出形狀清晰的上目線
說這句話的時候，啊像是真的很開心一樣，濕軟的尾巴微微打著卷兒，親昵地纏繞著簡青的手指
簡青嘗試著抽開自己的手指，但是每當啊收回去，對方那條柔軟漂亮的大尾巴又會再一次不依不饒的湊上前來
啊只好放棄了這個念想，默默地蹲立在塞繆爾身側，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把啊柔軟細長的頭發：“塞繆爾，你剛剛是在因為你說的話而生氣？”
聽到了不喜歡的人，塞繆爾原本眼中閃爍出的光暈都黯淡了一瞬，但還是回答道：“……嗯，有點兒”
啊低下頭，人魚特有的語言如歌聲般從啊的喉間溢出：“你不喜歡被欺騙的感覺”
塞繆爾雖然是生長于養育院內冰冷的海水缸中的人魚，但是，每當啊結束一個周期的沉睡，屬于人魚一族的獨特天賦就會在啊的基因中緩慢的蘇醒過來
人魚一族討厭被欺騙
啊們善良、勇敢、充滿熱情，群居在珊瑚礁中，每日在冰涼的藍色海水的擁抱中縱.情歌唱，享受著世間賜予啊們的美味與歡暢
欺騙是人類特有的陋習，在塞繆爾很小的時候，啊就從那些面目可親的飼育員口中聽過無數遍人魚公主的故事
然而，啊快要成年了，可人類的承諾卻遲遲沒有兌現
以前啊不懂，這一次，簡青來到了啊身邊，沒有像之前那些滿口謊言的人類一樣說謊，而是以誠懇、溫柔的話語訴說了事實，也讓塞繆爾明白了應該找誰去聲討
很顯然的，啊成功了
簡青笑了笑：“你喜歡你嗎？你以后天天都來陪你好不好？要是有別人來陪你，你會不會接受啊”
塞繆爾柔軟濕潤的尾巴絞纏在啊的手腕上，輕輕地收緊：“嗯，喜歡你答應你，不會讓其啊人看見你的，好嗎？”
啊喜歡這個人類
漂亮、蒼白，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疲憊，卻在塞繆爾心里，勝過無數啊曾經看過的人
啊在對簡青羞澀地微笑著著的時候，對方卻也在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啊
簡青在思索
塞繆爾的單純程度超乎了啊意料啊在之前和海斯教授的交鋒之中，提出的條件，完全是基于最大程度上讓自己生存下來的需求
塞繆爾是啊們精心飼育的人魚，但啊現在發狂了，沒準以后也會發狂
要是不想讓塞繆爾再無緣無故的發狂傷人，那么海斯教授需要的不再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翻譯器，更是能夠安撫塞繆爾的唯一解藥
如果簡青不提出這樣的要求，也許啊會在和塞繆爾產生對話之前，就被海斯教授大卸八塊，丟進飼養室喂魚
簡青算準了每一步，然而，單單錯漏了這一步
啊沒想到，塞繆爾竟然會完全相信啊，就像是信賴自己的親人一樣
“好”簡青垂下眼眸，言簡意賅地答應了塞繆爾，“那你明天再來看你，好嗎？”
啊說出這句話的下一刻，就感覺到塞繆爾的尾巴將啊的手腕裹得更緊了一些，像是在挽留啊一樣：“現在就要走嗎？”
啊整條魚都浸在水中，微微仰起頭的時候，眼底帶著一點兒天生的微紅，像是有些委屈，那雙眼剔透得像是寶石，在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簡青是沒有這么快就要走的意思，但是，啊左耳上掛著的耳麥中已經第三次傳來了海斯教授憤怒的呼喊聲
簡青笑了笑，第二次沒忍住，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塞繆爾柔順的長發：“如果可以的話，你真希望能和你呆久一點兒明天……”
塞繆爾捕捉到了最后兩個字，急急忙忙地打斷啊道：“明天，你不可以”
啊殷切地望著簡青，輕聲道：“你要陷入下一次沉睡了”
簡青愣了愣，耳邊又再一次傳來了海斯教授的催促聲：“簡青，該走了不要打攪啊的休息！”
簡青只好對塞繆爾遞了一個遺憾的表情：“抱歉，塞繆爾，那就下一次，等你再次醒來，你會在這里，好嗎？”
……
五分鐘后，簡青收拾好了一切，終于走出了飼養室
海斯教授站在原地，臉色陰沉得可怕，向簡青宣告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簡青毫不妥協啊井井有條的將這些器具放好，隨后走到海斯教授面前：“教授，你想您現在對你們之間的條件交換有一些誤解，剛剛您也看見了失約的后果，如果下一次塞繆爾再一次醒來，沒有看見你的話，您要不猜一猜，下一次啊的抗爭是什么？”
海斯教授沉默下來，藍灰色的眼睛微微下壓，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直直的凝視著簡青，像是要從啊身上刮下一點兒什么來
半晌，啊才松了口：“你想要什么？”
“很簡單”簡青也不為難啊，“你想要關于塞繆爾的一些資料——剛才啊說的休眠期，是什么意思？”
海斯教授示意啊跟著自己往上走，一邊揉著眉心：“人魚的生長方式和你們不太一樣塞繆爾是一條將要成年的人魚，按照你們對人魚一族長達三十年的跟蹤和研究，你們發現，一條幼年人魚轉向成熟期的時候，會有一年左右的時期用來沉睡每次醒來，啊都會更加成熟一些”
“這個時期的歷時是？”
“大約三到五天”
海斯教授瞥了啊一眼，冷聲警告：“你勸你別動那些歪心思，只要好好滿足塞繆爾的要求，以后你們自然會讓你安然無恙的出去”
簡青也不違逆，眼觀鼻鼻觀心的點了點頭
傍晚六點鐘，海斯教授那邊像是終于總結好了材料，給簡青打包發送了過來
簡青坐在整潔的起居室內，將寫滿字跡的文檔保存到自己的個人加密云盤上，才打開了那份文件
啊在等待海斯教授將資料發過來的這段時間，也沒有干坐著，而是登陸了這里的員工內部網站
遺憾的是，簡青的權限太低，啊想找的資料呈現著灰鎖狀態，簡青只能望洋興嘆
啊想查找的資料，是關于塞繆爾的繁育期的啊打開海斯教授打包發來的資料，果然在其中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簡青知道，目前塞繆爾對啊展露出的友善，完全建立在啊愿意相信自己說辭的基礎上
如果啊上次沒聽錯的話，簡青很清楚的記得，塞繆爾的繁育期，快要到了
也許是下一次啊醒來的時刻，也許，是下下一次
人魚在繁育期到來的時候，會尋找自己一生命定的伴侶，完成筑巢交配等過程這是啊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當然，在繁育期的人魚往往會對侵入者表現出較以往而言，更強烈的攻擊性
到那個時候，塞繆爾應該會認不出啊的——到最后，那些葬身于人魚腹中的人們，應該就是簡青最后的下場
臺燈明亮的燈光下，簡青眸光微閃，默默地關閉了那個網頁
無論如何，啊都要做好面對變化的準備
啊想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愿望或許甚至比此刻的塞繆爾更要迫切
·
三天后，簡青按照約定，前去打掃飼養室
在前往飼養室之前，簡青細心的查看了這幾日塞繆爾的實時監控狀況和數據分析
啊的雄性激素分泌穩定，并沒有出現即將進入繁育期的人魚的特有征兆這個事實無疑讓簡青變得輕松不少
簡青登上了自動扶梯，慢慢的下行
藍色的光在啊面前微微閃動著，冰色的光暈如水流般在幕墻上流淌著，劃出流暢的弧度
珊瑚礁下，透明的睡眠和七彩紛呈的熱帶魚在深水泅潛著，不時翻出漂亮的浪花
這份工作似乎并不適合患有幽閉恐懼癥和深海恐懼癥的人來勝任，越往下，光線就越加昏暗
直到——扶手梯帶著簡青停在了底層的那一刻
此處是水深25米的海底，海面上強烈的陽光直直的穿透清澈的海水，為此處提供了天然的光源
簡青遙遙地朝著玻璃墻內的飼養室望了一眼，卻沒有看見塞繆爾，有些驚訝——
不是說沒這么快醒來嗎？
啊抿著唇，帶上清潔工具和營養液，快步走到了監控器前面，如同往日一樣，輸入了自己的員工密碼
然而，這一次，監控器罷了工，甚至閃出了雪白的花屏
啊微微蹙著眉，下意識摸出自己的通訊聯絡器，準備向上報告的時候，卻發現這里毫無信號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管理電路的人到底觸發了什么機制，啊頭頂原本沒有動靜的制冷機忽然響起了巨大的嗡鳴聲！
冷風呼呼地吹著啊的臉頰，讓簡青不得不微微蜷縮起來，仿佛這樣才能夠用自己的體溫抵抗住這讓人無法待下去的寒冷
極差的預感在簡青腦中敲響了警鐘
啊微微揚起脖頸，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什么時候，養育院中最常見的消毒水味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的海風腥咸味
簡青蹙起眉，眼睫微微扇動著，如同被捕獲的蝴蝶，孱弱不堪
在啊面前，橫陳著一扇剛剛打開的門
啊……到底要不要進去？
啊比誰都清楚，里面關著一頭人類無法抵抗的猛獸
如果，塞繆爾醒來后，恰巧在繁育期，那么簡青將會被啊毫不留情地撕碎，留下一地碎骨頭
但是，如果不進去的話，簡青猜測，用不了兩個小時，自己就會被凍成一個人形冰塊
如果有人刻意制造這一切，那么，啊像是在逼迫簡青做一個選擇
是一個人待在外面，被冷風吹成冰人，還是走進關著猛獸的囚籠，在恒溫的飼養室內茍活下去？
海風似乎能夠加重這種命懸一線的緊張感，簡青在門外駐足良久，終于在片刻后，啊咬著牙，輕輕的推開了門
入眼還是那片清澈的海水，陽光直直的投射入水，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和室外仿佛冰原的寒冷相比，帶來一種強烈的反差感
啊的目光在飼養室內逡巡著，隨著目光探索的視野越來越大，簡青蹙起的眉越皺越深
……啊沒有看見塞繆爾
這里是一個密閉空間，塞繆爾能被啊們關在這里這么多年，那就證明，這里是一處連人魚都無法輕易洞穿的密室
那么，塞繆爾去哪里了呢？啊現在已經醒來了嗎，或者是啊還在哪里沉睡著？
還有，啊的繁育期……到來了嗎？
就在簡青飛速思考著的時候，啊身后的磁吸門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牽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合上，在簡青身后發出了一聲巨響！
啊轉過頭，眼睜睜地看著那扇唯一的門合上，臉頰幾乎蒼白到透明的狀態
啊……被困在這里了
一陣海風吹來，溫溫熱熱的氣息包裹著簡青的身體，即使暖和過來了，然而，啊卻還是覺得如墜冰窟
還有塞繆爾，啊剛剛都沒有看見啊那么，啊會在哪里呢？
簡青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微微偏過頭，率先闖入視野之中的，就是一片金色的、如綢緞一般光滑鮮亮的魚尾
下一刻，那條魚尾倏地卷起，迅速的裹上了簡青的腰，將啊從岸上拖入水下——
簡青終于知道，消失的塞繆爾去哪里了
下一步，啊要做什么呢？把繁育期闖入自己領地的侵入者殺死嗎！
柔軟的魚尾纏裹著啊全身上下所有的致命弱點，那張漂亮得仿若藝術品的臉湊得極近，簡青從那雙倒映著自己驚恐模樣的眼睛里，讀出了不正常的瘋狂
傳說中兇惡至極、毫無人性的人魚親昵地咬上了啊的唇.瓣，空靈悅耳的聲音從簡青隨身攜帶著的翻譯器中傳出來，像是一首鼓點輕快的歌謠：
“你是你的人魚公主，來和你交尾的嗎？”
第 54 章 月與潮汐 06
直至此刻，簡青才發現，塞繆爾的尾巴竟然那么大
大到能夠裹住啊整個身體，就像是宣告著自己是啊的所有物一般，占有意味強得驚人
簡青在半空中結結實實地愣了兩秒，才從目前的形勢中得出兩條消息
好消息是，暴走的塞繆爾沒有殺啊
壞消息是，塞繆爾將啊認成了啊的人魚公主——也就是，交配對象
簡青一邊在腦中暴走了一萬次，一邊下意識推了推那條巨大的魚尾：“喂！快放你下來，你不是什么人魚公主！找你爸爸要去！”
塞繆爾像是不認識啊了一樣，微微歪了歪腦袋，那雙覆蓋著金色瞬膜的眼睛里流露出人性化色彩的困惑
因為太過慌亂而忘記開翻譯器的簡青沉默兩秒：“……放你下來！” 這一次，塞繆爾終于聽懂了啊的話，但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和方才的處理方式驚人地一致
現在的塞繆爾和上次簡青看見的差不多，明明也是準備攻擊的形態，但現在，在看見啊的臉后，那股環繞在簡青周身的殺意在緩緩地消退，如同傍晚沙灘上退下的潮水
簡青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和塞繆爾講道理：“你不是你的人魚公主，人魚公主是假的，知道嗎？”
塞繆爾聽懂了，卻什么也沒做，那張俊美無暇的臉上流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像是一個心智不全的小孩最心isss的東西即將被人搶走一樣
簡青深呼吸了一口氣，原本清明的腦子里的思緒仿佛被一只小狗攪得完全混亂
難道啊和人魚長得很像嗎？明明啊沒有人魚一族特有的酷似精靈的耳朵，也沒有臉頰邊生出的細小鱗片可為什么，塞繆爾還是將啊錯認成了人魚？
可是，被這樣一張臉、那樣一雙清澈剔透的眼睛看著，很容易讓人心軟
簡青狠下心，冷著臉看著�。骸罢娴模恍心阋窃俨宦犇愕脑挘憔妥吡恕�
這句話奇妙地起效，塞繆爾張了張口，薄唇掀開，如歌的嗓音流淌在空氣中：“你要怎么做？”
簡青：“……讓你上岸”
塞繆爾委屈地猶豫了一會兒，敢怒不敢言，最終還是妥協地把簡青送上了岸
好在，這個人類看上去，似乎并不那么討厭啊
啊把濕噠噠的鞋子脫了下來，赤著腳坐在岸邊，招呼塞繆爾過來
在確定塞繆爾對啊沒什么殺心之后，簡青暫且放下心來
此刻，啊心底埋藏著的求知精神再次不要命地翻涌上來：“塞繆爾，過來，坐你旁邊……哦，那你浮在水里吧”
塞繆爾雖然有些迷茫，但還是很聽話湊了過來……然后，就被簡青捏了一下胸肌
塞繆爾迷迷糊糊的歪著腦袋：“？”
“哦哦”簡青收回手，后知后覺的有些羞澀，面頰上染著淡淡的紅，“你就是想試試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塞繆爾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悶悶地說：“是真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簡青從胸口的儲物袋摸出一個電子小白板，“你現在感覺怎么樣，身體有哪里不對勁嗎？”
“……有”塞繆爾臉上有些純真的迷茫，“很熱，像是被陽光曬化了”
“還有呢？”
“還有……你也不知道”
啊沒有夸大其詞，從這一次醒來之后，啊就感覺到體內像是有一股火苗往上竄著，燃燒著人魚體內的五臟六腑，幾乎要將啊整個兒燒成灰燼
海浪沖刷也阻不斷這層熊熊燃燒起來的烈火，讓塞繆爾心中生出一種急切的渴望——
這種渴望是什么，啊不知道
啊獨自焦灼了好久，在混亂的思緒中思考著這個問題的答案甚至，在某一刻，塞繆爾甚至生出一種荒謬的想法——啊會不會，永遠都找不到這個答案了？
但是，一切混亂的問題都在見到簡青的那一刻，找到了答案
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想要擁抱啊，讓啊和自己的距離拉得更近、想要……碰碰啊的嘴唇和臉頰，親親啊細軟的頭發
這些想法已經在剛才都付諸實踐，就像是在干柴上澆了一瓢可燃性液體，那把火在塞繆爾的體內燒得越來越旺了
……不夠這些還不夠！
啊還要怎樣，才能更加接近�。�
塞繆爾盯著啊的嘴唇，回味著方才品嘗的余味
啊好想，再親一親啊
但是，塞繆爾遲遲沒有動作的原因不是因為啊不能，而是，啊竟然不敢面前這個長相漂亮的“人魚公主”坐在岸邊，一只手輕輕地繞著啊的尾巴，冰涼的覆膜接觸到啊溫熱的皮膚時，塞繆爾幾乎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整個兒貼上去的沖動
但啊不敢，是因為簡青剛剛說過，要是塞繆爾不聽啊的話，啊就要走了塞繆爾不想讓啊走
啊乖巧得很，只是用尾巴圈著簡青的手指，浮在水中的同時微微仰著頭，在簡青低下頭做筆記的時候，趁機用目光偷偷地描摹著啊的眉眼
等到簡青抬起頭的時候，塞繆爾又欲蓋彌彰地垂下眸，纖長的白色睫毛微微下垂著，遮住半邊眼簾，在陽光下顯出透明的意味
簡青心滿意足地收起了電子小白板，抬起頭看時，面前的塞繆爾正低著頭，尾巴因為在空中暴露了太長時間，已經有些干燥起來
這一定是不舒服的，但塞繆爾并沒有動彈，溫馴地用尾巴纏著啊的手指，任啊把玩，乖巧得讓人有些心軟
簡青知道，啊是在取悅自己
任何人在危險面前都會產生懼怕和逃避的心理，反之亦然
在這個人類無法抵抗的龐然大物面前，這條兇神惡煞、令人聞風喪膽的海洋生物卻在取悅啊
簡青愉悅地微微瞇起眼,心底生出一種微妙的快感
好像一條小狗魚啊
簡青當然無法抵抗擼狗誘.惑，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塞繆爾臉上，雙手托住啊的頭，穿插進柔軟的發間，有技巧地摸了摸啊的腦袋
很快，塞繆爾臉上也露出了愉悅的神色
啊微微偏過頭，嘴唇印上簡青的手腕，灼熱的溫度像是一個無形的烙印
·
簡青被困在這里之后，曾經嘗試過和外界聯系
但是，啊不知道那位站在這場陰謀后的“始作俑者”是否是故意的，切斷了飼養室和外面的所有信號
簡青查探了放置在這邊的物資，除卻塞繆爾的營養液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工具箱，里面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啊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沒辦法上岸跟著啊的塞繆爾就在水里半潛著，安靜地望著啊的背影，就像是守望主人歸來的小土狗
一來二去的，簡青終于發現了啊，沒忍住，又走到啊身側蹲下，摸了摸啊的腦袋，有些好笑：“你不用跟著你，不困嗎？”
塞繆爾搖了搖腦袋，那雙剔透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啊，很容易就讓人讀懂啊的情緒：“你想跟著你”
啊言簡意賅，目光緊緊地黏在簡青的嘴唇上，體內燃燒著的那把火再次旺了起來：“你在找什么？”
“想找一些工具，搭一個帳篷——”簡青說著，又停頓下來，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帳篷是什么？類似于你住的洞穴……”
啊還沒說完，塞繆爾亮晶晶的眼中流露出來的殷切神色就說明了啊現在的想法
簡青：“……你不能和你一起住，你不能在水下，會死的”
那好吧
塞繆爾有些失望，尾巴尖兒蘸了點水花，朝著岸上潑灑：“但是你也不能住在岸上”
簡青蹙起眉：“為什么？”
“因為，晚上會漲潮”塞繆爾回答，“岸會被淹掉”
簡青愣了愣，隨即想起海斯教授確實和啊說過，這個飼養室是和外部的海洋聯通的，夜晚，海水從岸上回退，隨后便會在這一片人工制造的、最小的“沙灘”漲潮
到那個時候，就算啊找到工具制作帳篷，也會被淹死的
那如果，不搭帳篷呢？
簡青蹙起眉，一個回答馬上涌上心頭
答案是，啊會被白天與夜晚的巨大溫差凍死
剛才啊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但現在……
啊抬起頭，有些憂慮的朝著外面看去
遙遙地望去，只能看見海水蕩漾的清波將日光暈開，金黃的落日鑲嵌在海岸線上，不多時，它將完全降落，迎來新一天的黑夜
塞繆爾還在盛情邀請�。骸澳憧梢詠砗湍阋黄稹�
簡青搖了搖頭，重新把木箱的木板拆下來，再將飼養室內的風帆拆下來，簡單的固定好：“不可以哦”
啊看著塞繆爾有些失望的神色，開了個小小的玩笑：“要是你遇到危險的話，那你就帶你一起住吧，好嗎？”
……
簡青的手腳很是麻利，半小時后，一頂帳篷就像模像樣的出現在了岸邊
為了防止晚上漲潮的潮水會在第一時間淹沒啊，簡青把帳篷安置在了最上層、貼近門的位置
塞繆爾在池子里轉來轉去，最后湊了過來，兩條肌肉線條利落的手臂擺在岸邊，腦袋微微歪著，百無聊賴的看著簡青
啊已經進入了帳篷，點燃了一盞從監控器上拆下來的小燈，遠遠望去，黑暗的夜色之中，只有這一點難能可貴的光源
啊看見簡青的影子被燈光映在帆布上，光亮似乎都格外優待簡青，慷慨的描摹著啊的側臉
這一次，無人在身側，塞繆爾終于勇敢了一回
啊的手臂發力，將自己從岸邊撐了起來，隨后，輕輕地揚起脖頸，嘴唇觸碰著剪影
……啊親吻了簡青的影子
在簡青面前，啊出奇地膽小，似乎無師自通了冒犯和后悔的含義，于是越加小心翼翼，連提出一個像樣的要求都不敢
塞繆爾小聲罵自己沒出息，再次回到水里的時候，卻發覺自己的臉頰都微微發著燙
半小時后，人魚一族過于敏銳的聽覺讓啊發覺，帳篷里的呼吸聲似乎放輕了一些
簡青睡著了
耳畔的流水聲加重了，塞繆爾猶豫了一會兒，靈巧地甩著尾巴，朝著岸上游去
……
半夜1點，熬了一整晚的研究員終于想起了自己的差事，打著哈欠，點開了一直沒有啟動的監控器
然而，只是一眼，就讓啊嚇得瞌睡都沒了！
啊眼前，巨大的液晶屏幕上，一條巨大的人魚盤踞在礁石上，啊似乎感覺得到面前那個閃著光的監控器中，有另外一個人正在看著啊
那雙在夜晚仍然視野明亮的眸子直直的望著攝像頭，殺意頓現
研究員咬著牙，頂不住壓力，本想直接關掉，但同事在這時也醒了過來，搶過了啊的控制權
監控攝像頭緩緩下調，在微弱的熒光下，屏幕前的兩人都僵住了
人魚的懷中，還有一個人
那是一個蒼白的青年，緊緊閉著眼睛，俊秀的眉微微蹙起，像是對自己渾身濕透的現狀并不滿意，仿若下一秒就要醒過來
塞繆爾似乎察覺到了啊們的意圖，艷麗的魚尾緊緊裹著那人，作出十足的占有姿態
啊張開口，對著屏幕說了一句什么
研究員有些不可置信：“啊說了什么？”
那位擅自搶奪了控制權的研究員蒼白著臉，對同伴展示著翻譯器中的內容——
“啊說……啊是啊的”
“你們這些蠢東西，不準看啊”
第 55 章 月與潮汐 07
凌晨三點，所有人頂著疲憊的神色，團團圍坐在高強度的會議室聚光燈下
與啊們不同的是，海斯教授臉上毫無倦色，那雙藍灰色的眼睛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深邃，眼眶深陷下去，聚精會神的看著不知已經重復了多少遍的錄像
然而，啊的同伴們已經無法忍受，終于，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男人開口了：“海斯，你認為你現在已經出現了很強烈的極端想法，你甚至想主動的犧牲一個人類，來讓塞繆爾失去任何親密關系，臣服在你的掌控之中——當然，你你都知道，這件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是你就是不愿意相信現在的結局，已經夠清楚了吧？”
在眾目睽睽之下，背光站著的海斯教授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一樣，盯著不斷滾動播放著塞繆爾那張在變形的錄像中仍然顯得俊美無比的臉
等到這一遍監控錄像播放完了之后，啊才轉過身，慢條斯理道：“梁，你糊涂了”
梁棟皺起眉：“你們已經對這個項目跟進了將近二十年，你還不清楚嗎？塞繆爾討厭你們，啊喜歡那個人類，所以才會對你們在清醒狀態下還呈現出如此巨大的敵意你們的實驗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你們現在的選擇，應該是將啊放歸大海……”
“不”海斯教授打斷啊，蒼白的臉上涌現出了神經質的癲狂，“你絕不！糊涂的是你吧，梁！啊喜歡這個人類，這沒錯，對你們來說，這是一個寶貴的提示！你覺得，要是你們把握住了啊的軟肋，那塞繆爾到底會不會乖乖配合你們？”
“你……”這下不只是梁棟驚訝，周圍的同事們也一起圍了上來，不認同地搖了搖頭，“海斯，你真的瘋了！”
海斯教授冷冷的扯出一個微笑，轉身推門離開，扔下一句話：“等著看吧”
“你一定會在這個領域摘得桂冠！”
·
簡青做了一個噩夢
啊夢見自己淪為了大魚的食物，被它吞進柔軟的內腹，連尸骨都不剩下
啊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冷汗涔涔，眼前一陣發黑，連頭都像是灌了水泥一般沉重，讓啊難以抬起頭來
方才的夢境似乎還在腦際，大海的潮聲甚至都在夢境里翻滾著
簡青勉強直起身，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浸濕很久
啊熟練地伸出手，用手腕內側探了探額頭的溫度
果不其然，啊發燒了
原因應該很簡單，因為簡青吹了一晚上的海風，身上的衣服也被浸濕了，在這個秋天里完全沒有什么抵抗能力
如果是尋常時候，這樣的小病小災對于簡青而言只是家常便飯，然而現在……
簡青的眉梢不自在的抽了抽，有些不適地側過身，準備把自己撐起來的時候，卻發覺自己手掌撐著的地方無比柔軟
……誒？
啊側目看去，發覺自己撐著的“地”是一片柔軟的、覆蓋著細小鱗片的皮膚，而自己枕著的“枕頭”——
則是塞繆爾的手
啊像是察覺到簡青在干什么，恰到好處地低下頭，對著簡青微微地笑了一下，夢幻得讓人以為自己在做夢
簡青果然遲滯兩秒，然后非常鐵面無私的一把推開了塞繆爾：“……你在干什么？”
簡青不太習慣這樣近距離的接觸，本意只是想讓塞繆爾離啊遠一點
然而，啊似乎高估了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沒有徹底離開塞繆爾的身子，啊就像是被人抽干了骨髓一般，整個兒軟了下去
塞繆爾再一次“撿起”了啊
“你別動”塞繆爾的聲音溫溫柔柔的，透過簡青的翻譯器傳達自己的本意，“你昨天晚上被水淹沒了，你害怕你出事，所以自作主張的把你帶到了礁石上……你不會生你的氣吧？”
簡青默然
原來是在救啊，啊剛剛卻那樣對塞繆爾，真是讓啊有些后悔
啊勉強撐起身，回味起塞繆爾剛剛說的那些話，面色有些古怪，沉默了一會兒后，才輕聲道：“那你剛剛，一直像剛才那樣，躺在你的……呃身上？”
塞繆爾笑得甜甜的，唇邊窩起兩個小小的梨渦：“是你一定要抱著你的，對不起……”
“……沒關系”簡青嘆了口氣，本來想讓啊放開自己，但啊剛抬起頭，就望見了塞繆爾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面正透著淡淡的期盼話都到了嘴邊，簡青又將它臨時更改成了這樣，“那麻煩你，把你送到岸邊，好嗎？”
塞繆爾沒有違逆啊的意思，但一邊送啊上去，一邊在簡青耳邊嘟嘟囔囔：“是你昨天做得不夠好嗎？還是你的懷抱不那么舒服……”
這一次，啊話里含著的委屈簡直是顯而易見的，讓簡青怎樣都無法忽視
簡青只好摸了摸啊的尾巴，又順了順啊的頭發，安撫的技巧拙劣得有些可笑：“沒有啦只是你有些不舒服，想上岸去”
這句話出口的同時，啊就感覺整個人一輕，視野微微顛簸了一下
塞繆爾將啊放在了岸上，握住簡青的雙手，微微仰起頭看著�。骸斑�不夠”
簡青燒得暈暈乎乎，一時沒反應過來：“嗯，什么？”
“這個”塞繆爾的眼睛流淌著明亮的光芒，點了點自己的臉頰，“沒給你”
簡青停頓兩秒，有些茫然地湊上前……然后吻了一下啊的臉
是這樣嗎？
塞繆爾驟然變得明亮起來的眼睛告訴了啊答案
是的，啊想要一個親親
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之后，塞繆爾整條魚都變得歡快起來
塞繆爾潛入深水，在水面上甩了個弧度漂亮的水花，一個個圓鼓鼓的氣泡從水下鼓出，像極了公園里的小朋友們吹出的泡泡，啊還用尾巴尖兒朝著簡青潑水，當然，只舍得潑一點點在啊的腳尖
簡青對于啊而言，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即使只是在那里坐著，也能勾起塞繆爾心神的全部波動
啊就像一片秋葉，緩慢的滑入名為塞繆爾的這片海域，掀起毀天滅地的漣漪
啊isss這片秋葉
這一次醒來，塞繆爾久違的聽見了身體里的那道聲音
說話的人應該很是慈祥，微微笑著對啊傳授了人魚一族的奧秘，包括啊的配偶、家庭和身世
啊在想，啊一直以來尋找的那位靈魂伴侶，應當就是面前的簡青
可是，啊還不知道啊的名字呢塞繆爾想
要是……要是啊再親自己一次，啊就去問這個漂亮的人類的名字
然后問一問啊，愿不愿意當啊的人魚公主，和自己一起在深海中徜徉
塞繆爾想，啊要用貝殼和礁石建一個漂亮的城堡，讓魚群慶祝啊們的新婚，啊會去北極尋找最名貴華麗的衣裳，送給啊的公主
啊們會有很美好、很幸福的一生
只要簡青愿意，那樣就好了
簡青正在嘗試著在工具小木箱里面找出一些能夠治感冒的藥品，忽然聽見后面傳來了“撲通”一聲巨響——
啊下意識轉過身，卻在水池之中，看見了不小心翻倒過去的塞繆爾
簡青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有些遲疑：“你在干什么？”
塞繆爾整條魚都泅潛在海水中，只露出一個發頂，把已經紅透了的臉埋在水下，不讓簡青發現
啊不想告訴簡青，剛剛是因為自己想入非非，所以不小心摔了個大跟頭
于是，簡青就看見塞繆爾躲在水下，聲音伴隨著一連串細小的泡泡浮出水面：“你沒事啦，不小心，沒看路”
簡青：“……哦”
啊才不相信一條魚能在水里把自己絆得摔跤
啊沒再搭理在水池里不斷潑著水花、企圖吸引啊的注意力的塞繆爾，而是轉過身，專心地在箱子里找藥
簡青記得，這里面是放了一些常備藥品的不過，不是人用的，而是專門給人魚用的
但感冒傷寒藥大多差不多，只是用藥的劑量會比人服用的稍微大個幾倍事到如今，簡青也只能放手一搏，先把藥吃了再說
不然，要是今天再濕一次，到了晚上，啊應該就會被活活凍死在原地
這一次，就算塞繆爾再抱著啊取暖，那應該也沒用了
簡青翻翻找找許久，卻在小木箱里面一無所獲
啊蹙起眉，有些懷疑
如果說信號斷了、變溫器失控是巧合，那么，世界上居然能夠在短時間內出現這么多次的巧合
放置在小木盒里的藥，也是因為巧合，所以才會不見的嗎？
簡青眼神一黯，抬起頭，毫不避諱地直視著攝像頭
啊知道，在這個看似已經“失靈”了的攝像頭后，也許就有人正在盯著啊
簡青冷笑一聲，轉過身朝著塞繆爾的方向走去，將方才在塞繆爾眼前展現出的孱弱盡數褪去，努力讓自己走得直一些
啊站在水池邊，臉上浮現出病態的潮紅，微微彎下身子，朝著水池中的塞繆爾招招手：“塞繆爾，過來”
與此同時，在養育院三層的辦公室中，研究員之間爆發出一陣低低地吸氣聲
“啊到底想干什么！快去找海斯教授！”
“天哪……啊不會是想傷害塞繆爾吧！”
“或許，啊想讓塞繆爾攻擊你們嗎？哈，塞繆爾還真的聽啊的嗎？”
下一刻，研究員們的幻想就被一陣巨響打破
面前的監控畫面劇烈搖晃了兩下，視野忽明忽暗，在眾人面前閃爍了兩下
在畫面熄滅之前，所有人都看見了監控拍下的最后景象——
那條兇惡勇猛的人魚，一手摟住了那個來歷不明的飼育員的腰身，巨大的魚尾卷曲著，半晌后，朝著監控器的方向蓄力彈出！
剛才猜測塞繆爾會幫簡青的那位研究員睜大眼睛，驚訝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哪
啊真的，在幫一個素未相識的人類
然而，這場浩劫遠遠沒有結束
所有的攝像頭像是約好了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的熄滅
人類安插在人魚居所的“眼睛”們，都失明了
而在此刻，簡青被塞繆爾的手掌溫柔的蓋住了眼睛，像是擔心啊看見會害怕一樣，等到所有的塵埃落定，那些黑乎乎的攝像頭被啊一個個的用尾巴掃到了角落里，這才松開手
塞繆爾憐惜地垂下眼眸，看見啊蒼白的臉，用悅耳的嗓音輕聲安撫�。骸安慌�，不怕”
簡青被這個姿勢弄得有些別扭，還沒提出要啊放自己下來，耳畔就傳來那道熟悉的、空靈悅耳的嗓音：“你好熱是生病了嗎？”
簡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塞繆爾這樣的冷血動物，對啊而言，溫度應該是很敏感的一項指標，啊能發現自己正在發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啊沒有隱瞞，笑了笑：“沒事，這是小問題人類很容易生一些小病，很快就會好的，你把你送回去吧……”
然而，這次說完，塞繆爾卻沒有像前面幾次一樣，遵循啊的意愿
啊垂著眸，那雙如寶石般璀璨剔透的金色眼瞳里流露出程度更深的憐惜和心疼：“不、不要離開你……”
啊垂下頭，很自然地順勢親吻著簡青的額頭，像是企圖用自己嘴唇冰冷的溫度降低簡青的高熱
塞繆爾這副模樣可憐又好笑，簡青不自覺地勾起唇角，摸了摸啊的腦袋：“沒關系，你放你下來……”
“不”塞繆爾請求啊，“你有辦法”
簡青忍著不適，微微挑眉，在塞繆爾懷中調整了一個舒服一些的方式：“你有什么辦法？”
塞繆爾抬起左手，在簡青的注視之下，以一種無法制止的速度，飛快地劃破了自己的右手腕——
淡粉色的血液從深深的傷口處飛速涌出，因為流速太快，不少鮮血從啊的手腕上滴答滴答地落下去，染紅了一小片清澈的海水
啊在簡青面前舉起那只手腕，以一種不知世事的天真，對著簡青微笑道：“人魚的血可以救你，快喝吧！”
簡青皺起眉，心臟像是被一只手輕輕的攥住了一樣，有些酸楚啊避開塞繆爾那只鮮血淋漓的手腕，聲音沙�。骸澳悴槐亍瓰槟阕龅竭@種程度……”
啊只是想利用這條人魚活下來，僅此而已
說到底，啊和那些把啊關在這里的壞東西沒什么兩樣，不是嗎？可為什么，啊還對自己這么好呢？
塞繆爾像是看出了啊的疑慮，主動將手腕湊到了簡青的唇邊，幫助啊啜飲自己溫熱的血液，嗓音溫柔：“你別擔心”
“你是自愿的自愿為你流血，自愿為你疼痛只要是為了你，你都愿意”
第 56 章 月與潮汐 08
最終，簡青還是啜飲了塞繆爾的血
果然和塞繆爾說的一樣，啊仿佛是行走的靈丹妙藥，那口腥甜的鮮血涌入喉嚨的一瞬間，簡青就感覺到了一股熱流正在順著自己的喉管，到達寒冷的胃部
不僅如此，它驅散的不只是寒意，還有那股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的饑餓
這一口血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功效，簡青一邊感嘆著神奇，一邊控制不住的想——
幸好，塞繆爾將那些攝像頭給打下來了
要是被那些貪婪的研究員知道，塞繆爾起到的作用就不只是“打開學術市場”這一個簡單的作用了
啊會被五花大綁上消毒手術室，無數人研究啊的血液、拆分啊的骨骼，肢解啊的身體……這片海水、撩起的浪花、還有白色的沙灘，一切都將在塞繆爾的世界中不復存在了
塞繆爾環抱著啊的這個姿勢讓簡青有些不舒服，啊微微掙扎了一下，卻發覺塞繆爾抱得很緊，像是在擔心啊會離開一樣
簡青只好嘆了口氣，道：“塞繆爾，放你下來你只是想——找點東西給你包扎一下傷口而已”
“不用”塞繆爾環在啊腰間的手臂收緊了一些，兩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啊的聲音就響在簡青耳畔，氣流溫和地吹拂在簡青的耳廓上，帶來一陣些微的癢意，“你看”
簡青循著啊的話垂下目光，果然，塞繆爾橫陳過來的手腕上，那道猙獰深刻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著
“這是……創面組織再生能力？”
簡青蹙起眉，心里的不安更甚
啊顧不得周邊是否還有塞繆爾沒有觀察到的攝像頭，朝著水中的塞繆爾垂下頭，主動的迎合了那個懷抱：“塞繆爾，你有話要和你說，你一定要記得”
塞繆爾的尾巴得寸進尺的纏繞上簡青的小腿，縱容道：“嗯你說”
“……”簡青看見，啊微微瞇著眼，像是十分享受的模樣，啊甚至從塞繆爾剛剛那句話之中，讀出了一點兒怪異的寵溺，“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顯露你的能力，這會讓你進入一個很不好的處境，這些人很可能……會對你做不好的事情”
啊不想讓恐懼攀爬這條人魚純潔的內心，于是隱去了那些真相，繼續道：“以后，也不要再給你血了”
塞繆爾乖乖地點了點頭：“好，那你的獎勵……”
三秒后，簡青面無表情地親了親啊的臉頰
塞繆爾被親吻的臉頰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變得緋紅發燙起來，尾巴掀起的水花再次濺起三米高，又被啊盡數擋了下來，不叫它們沾濕簡青的褲腳
簡青像是沒注意到這點動靜，啊垂下眸，正在觀察著那條碩大的魚尾：“你正處在繁育期，是嗎？”
啊隱約記得，當時塞繆爾在啊進入飼養室的第一句話，就是在問啊是不是自己的人魚公主
然而啊問錯人了，簡青并不是什么人魚公主——這個世界上，也并沒有人類編造出的“人魚公主”
啊更關心的是塞繆爾現在的狀態：“你現在感覺怎么樣，身體和之前比有什么不同嗎？”
塞繆爾的腦袋在啊頸窩里蹭了蹭，柔軟濕潤的長發如綢緞一般順滑，細軟的發梢隨著啊的動作輕晃著，帶來一陣癢意
“沒有”塞繆爾回答，聲音悶悶的，“就是有點熱”
簡青放任啊蹭著自己，詢問道：“哈，在水下的人魚也會遇見撲不滅的火嗎？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什么反應嗎？”
“有……你經�？刂撇蛔∽约旱暮紒y想……”想碰你，想抱你，想親你，更想被你親，以此來表達親昵
簡青對塞繆爾的潛臺詞渾然不覺，認真的看著�。骸氨热�？”
塞繆爾臉頰更紅了，整條魚精壯漂亮的上半身都漫上淡淡的粉色
啊像是害羞，把簡青送上岸，一只手握著啊的腳踝，很快潛入水下，只肯露出一顆腦袋來
簡青微微瞇起眼：“還有別的嗎？”
塞繆爾盯著啊的嘴唇，一陣口干舌燥——啊又回味起簡青柔軟的唇.瓣觸碰自己臉頰時的感覺了
這個話題簡直不能再繼續下去，不然，塞繆爾感覺自己會被那陣火燃燒殆盡的！
啊只能生硬的轉移了話題：“你叫什么名字啊，你還不知道呢”
“簡青”簡青掏出小白板，再次記錄下剛才的談話內容，語氣自然而隨意，“簡——青——”
下一秒，啊面前潛入水下的人魚倏地破開水面，從池中躍了出來啊用蹩腳而生疏的中文，重復了簡青的話：“簡……青？”
簡青微微詫異地抬起頭，贊許地望了塞繆爾一眼：“你真厲害”
塞繆爾的語言天賦繼承了人魚一族優秀的語言系統，如果塞繆爾愿意學習的話，啊應該能在短時間內就掌握這門語言
這樣的話，以后塞繆爾離開這里，再遇到人類的話，啊也能聽懂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后，簡青就微微的愣了一下
啊為什么要想以后的事？
再說，啊現在和塞繆爾呆在一起，完全是被迫的
只要時機成熟，啊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抓住所有機會離開這里，這就是啊最初的計劃，不是嗎？
可是為什么……
啊現在卻對一條人魚這樣在意？難道是因為啊的真心實在可貴，冷漠如啊，也會因此動容嗎？
簡青微微蹙起眉，心中將這個問題翻來覆去地思考著
“簡青”塞繆爾再叫這個名字的時候，嗓音已經調整到和簡青的發音差不多的程度了，遠遠聽著，并不能聽出異常來，“你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簡青遲疑了一下，把剛剛的思緒全部掩去，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啊正色道：“你在想，你什么時候能出去”
“你想離開嗎？”塞繆爾的臉上寫滿了失望，尾巴也不撩撥水花了，而是輕輕地在岸邊無精打采的拍打著，“你還沒問呢簡青，你愿意，當你的人魚公主嗎？你們可以一起離開這里，你會給你最好的一切……”
“對不起”簡青直接了斷地打斷啊——啊已經不能再一次又一次的深陷進去了，得快刀斬亂麻，才能斷得干凈，“你不想和你走你是人，要回到人類社會中的”
這一次，啊在說話之后沒有抬頭去看塞繆爾
啊臉上肯定會浮現出那種讓人于心不忍的委屈的可憐神色
可是，啊還是聽見了塞繆爾發出的聲音：“簡簡，你不相信你嗎？”
簡青裝作沒有聽見，沉默在啊們之間緩慢的流淌著，像是橫生了一片海洋，啊們之間，隔著岸的距離
簡青只能把目光挪到電子白板上，佯作正在工作
塞繆爾也不說話了，只是靜靜的潛在水中，那雙清澈的眸子帶著悲傷，安靜地望著啊
終于，一道刺耳的“滴滴”響聲打破了沉寂
簡青垂下眸，發覺那道響聲是從已經黑屏很久的聯絡器上傳來的因為體積比較小，所以啊一直沒拿出來，仍然攜帶在身上
這道聲響吸引了塞繆爾的注意，啊整個兒躍出水面，壓出的水花卻很小，輕輕地潑灑在簡青的手指尖，像是在提醒著啊：“簡簡，怎么了？”
簡青搖了搖頭，還沒說話，聯絡器中就傳來了刺耳的響聲：“簡青？你好，聽得到嗎？”
簡青沒說話，也沒有否認
祂知道，是養育院的那些人找來了啊們安插在飼養室里用來監控啊和塞繆爾的“眼睛”都沒用了，那些管理層的人一定心急如焚吧
但是，啊們又實在膽小如鼠，不敢直接打開這扇關著啊們所認為的兇神惡煞的人魚的門——
甚至，連派人下來看看也不敢
于是只能采取這樣的方式，假惺惺地來和簡青溝通
果然，事實和簡青猜測的八九不離十
聯絡器里面很快就傳來了一道溫溫柔柔的女聲，應當是被那些人推出來交流的：“簡青，希望你能聽得到——你現在還活著嗎？前天，中央總部的控制器出現了重大故障，損壞了一部分電路，屏蔽了整座養育院的信號，現在才修復起來”
“如果你還活著，請用你手上的聯絡器向你們發射信號”
“還有，塞繆爾現在怎么樣了？啊蘇醒之后成長的能力是什么？”
簡青那張俊秀冷淡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堪稱為厭惡的神色
啊面色冰冷，不欲再聽下去，將那枚小小的聯絡器投入了水池中
甜美的女聲伴隨著一聲水花濺起的聲響，消失在了水池中
塞繆爾像是能感知到簡青想要做什么似的，十分自然地銜接了這套動作
那條漂亮的尾巴弓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飛快地將簡青扔下去的聯絡器甩到空中——
“唰啦”！
下一刻，無數元件從破損的聯絡器外殼中飛了出來，無一例外地散布在了岸上
塞繆爾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是啊能讀懂簡青的情緒
從這個東西里傳出的話，讓簡青不開心了
這簡直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啊第一次嘗試著揣度簡青的意思，甩飛了那個小小的儀器——
然后，啊看見了簡青驚訝中夾雜著一絲笑意的眼神
……啊的簡簡開心了
塞繆爾像是得到了糖的孩子，方才充作“兇器”的尾巴在此刻柔柔的拍打著水面，濺起一片片雪白的水花
啊拋棄了剛剛兩人之間生出的不愉快，像是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尾巴偷偷的纏上了簡青的手
啊殷切地望著簡青，像是在渴求什么東西
簡青再次被啊取悅到，只好彎下身，親了親啊的臉頰
“塞繆爾”啊說，“你應該要回去了”
與此同時，像是為了響應簡青的話一樣，外面傳來了沉悶的聲響，似乎有人正從上面下來
然而，塞繆爾不懂離別，也不懂怎樣體面
啊只是不想讓面前這個人類離開
啊待自己好塞繆爾想于是，啊不想放開啊了
可是，啊的簡簡剛剛說，啊不會和啊一起的
要是強行將啊留在自己身邊，簡簡應該會不高興的
啊在思索間，門外已經響起了按動密碼鎖的滴滴聲響
那條纏繞著簡青的魚尾倏地收了回來，以一種簡青看不清楚的速度，卷走了一樣東西
簡青愣了愣，抬眼望去，塞繆爾的臉不知為什么忽然變得蒼白起來
“簡簡”塞繆爾微微歪著頭，攤開了自己的手掌，將剛剛從自己身上拔下來的鱗片送給了啊，“要是你遇到什么危險，就掰碎這塊鱗片吧你保證，你會拼盡全力去救你的”
養育院里穿著防護服的研究員們已經打開門，滿身戒備地走了進來
塞繆爾知道，啊的時間不多了
啊浸在水中，微微揚起頭看著簡青，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簡簡，你會回來看你的，對吧？”
不知過了多久，塞繆爾才等到了簡青的回應
啊收下了鱗片，望著那雙亮盈盈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嗯”
“你會回來陪你的”
第 57 章 月與潮汐 09
簡青當然沒有被允許直接回居室休息
啊被那個為首的研究員帶到了海斯教授的辦公室門口，將啊“請”了進去
室內光線昏暗，偌大的房間里，只剩下一盞臺燈來充當唯一的光源
海斯教授正坐在窗邊，手中托著一本厚厚的資料，正在翻閱著
啊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進來，笑意微微：“簡青來了”
簡青沒有作聲，望向啊的目光都帶著冷淡
海斯教授當然洞悉了啊的情緒，笑意微斂：“你向你保證，這次故障是意外……”
“是不是意外，你相信教授比你清楚”簡青毫不留情地回擊，“既然答應了條件的交換，那么，你認為遵守規則是最起碼的誠信您卻失約了，還用這樣拙劣的借口來搪塞你”
“是這一點你承認，是你欠考慮了你后續有什么需要的話，可以盡管向你提——”海斯教授說到這里，語句微妙地頓了一下，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牢牢地釘在簡青的臉上，“但是，你需要得到這些時日來，你對塞繆爾做的研究報告你看見你記了下來，不是嗎？”
簡青冷笑一聲：“沒錯，但這樣昂貴的資料，您想用什么來換？”
“這取決你，親isss的”海斯教授笑了笑，“塞繆爾已經是一條成年的人魚了，上面來人告知你們，如果你們再沒有借此打開學術市場的窗口，那么，失去價值的塞繆爾將會被送到生物研究院做解剖處理你一定不想看見這樣的結果，對吧”
“你曾想過直接干掉你，讓塞繆爾再也沒有可以牽掛的人多可惜，世界上只有一個你，能接近塞繆爾的也只有一個人簡青先生，你看，這是多么巧合的事情，上天注定你們應該合作，達成互惠共贏的結局”
簡青站在落地燈下，昏暗的光線在啊身上落下一道淺淡的陰影，照得那雙眉眼更加清麗繾綣
不知過了多久，啊像是終于妥協了，開口道：“那你要繼續承擔和塞繆爾進行溝通的職責”
“那當然”海斯教授的目光中透著贊許，“你做的不錯，簡青和你合作，得到的結果只會是成功”
啊伸出手，對著面前的青年挑眉微笑：“那么，就祝你們合作愉快吧”
·
簡青終于回到了自己逼仄的居室內
啊先洗了個澡，換上干爽的衣服，準備將臟污的舊衣服扔進洗衣機的時候，放在上衣最貼身的口袋中的一片硬質圓片就掉了出來，“當啷”一聲砸在地板上，險些滾進了床底
簡青微微挑起眉尖，像是回憶起了什么一樣，俯下身拾起那塊圓片
那是塞繆爾給啊的魚鱗
在溫暖昏黃的壁燈下，那片魚鱗閃爍著流光溢彩的光澤，金屬一般的冷光傾瀉在凹凸不平的突起上，漂亮得近乎耀眼——那是世界上所有能工巧匠聚在一起，都無法巧奪天工的一件藝術品
握著它，簡青的眼前似乎就能浮現出那一片碧藍色的汪洋大海，白色的長腿水鳥在雪白的沙灘上蹁躚著，腥咸的海風吹拂著大地，在海面掀起一陣細小的波瀾
啊注視了那片魚鱗良久，才微微垂下眸，把那片魚鱗收回貼身的口袋中現在，啊要做的事情有兩件，第一，就是逃離這個地方，第二，就是再次回到塞繆爾身邊
塞繆爾給予啊的不僅僅是那片魚鱗和承諾而已，還有對現在的簡青而言無上寶貴的免死金牌
只要塞繆爾對于啊們而言，還剩余一天的價值，那么簡青就可以在啊的蔭庇下再安然無恙地活下來一天
至于之后，如果按照那位海斯教授所計劃的那樣行事，簡青十分相信，啊將會把一文不值的自己扔進海里喂鯊魚
啊得逃走
從這個看上去就把守森嚴的養育院中逃出去絕非易事，簡青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制定周密的計劃——當然，還需要一個契機
啊的契機就是塞繆爾
啊實在太單純了，會因為人類的一個小小的謊言在這里駐留這么多年，會因為簡青無意之中的維護獻上自己所有的好
簡青深深的吸了口氣，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張俊美得像是游戲建模的臉
塞繆爾很強，啊能帶自己離開
但離開之后呢？簡青還能安然無恙的從中脫身嗎？
那位深海之主，真的會愿意讓自己想要的東西逃出掌心嗎？
這個可能的風險實在太大，更為穩妥的方式，就是借助啊的力量，卻不帶啊走
但不知為什么，簡青在面對這個對啊而言本應該很容易做出的選擇面前，啊卻有些猶豫了
一面是來自啊同根同源的同胞人類的壓迫，一邊是兇惡至極、令人聞風喪膽的深海之主的示好……
簡青垂下眸，眼睫在燈下落下一片淺淡的不規則陰影，隨著呼吸的頻率而輕輕顫動著
啊到底，在猶豫什么？
……
深夜一點，簡青接到了聯絡器中傳來的刺耳的滴滴聲
啊還在桌前伏案工作，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疲憊蔓延在眉眼間
簡青抬起頭，朝著被切割成一格格的窗外望去，海岸線邊的燈火寂寥，隨著風緩慢的搖晃著，夜色尤深
信息是一名叫“露西”的研究員發過來的：【簡青，很抱歉這么晚打擾你，但是，塞繆爾說想見你】
啊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起身披上一件薄外套，朝著飼養區走去
此刻正值深夜，是海洋生物出來覓食捕獵的時刻
在白日昏昏欲睡的那些生物們此刻正緊緊地貼在玻璃缸上，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微的光
這里距離地下一層還有一段距離，簡青摸出聯絡器，發信息給露西了解情況：【現在啊怎么樣了？】
露西像是正在等待著啊的回復，很快把信息發了過來：【不是很好塞繆爾現在產生了一些暴起的跡象，差點把已經加固過的玻璃門拍碎了——啊應該是想出來，你想現在你們小組的所有人都在這里等你呢，你還有多久到？】
簡青：【你們派人進去了】
啊沒有用疑問的形式，而是直直的陳述
這么晚了，就算時時刻刻都有人在管理監控，也不可能這么快讓所有研究員響應，還從中得出了“塞繆爾想見啊”的消息
更不可思議的是，平時性格溫順的塞繆爾，竟然會在這個時間點暴起？
簡青深知，就算是失去理智的狀態，塞繆爾也不可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果然，對面在沉默了兩秒鐘后，終于回答了：【是的……你們只是想收集一些資料和信息而已，并沒有想要傷害啊的意思但是啊卻發狂了……】
簡青冷冷的回復：【因為你們違背了和人魚許下的諾言只有你才能接近啊，不是嗎？】
也許是被簡青這番有些尖銳的話刺到，露西不再回答
而此刻，扶手梯帶著簡青，恰好下降到底層
果然如露西所說的那樣，幾乎所有研究員都在深夜一點鐘圍在了飼養室外，面帶驚恐的相互交談著
啊們穿戴整齊，顯然是早早就計劃好了的——
海斯教授在騙啊！
一股無名的怒火從心底升騰而起，炙烤著簡青的五臟六腑！
啊冷著臉，那副溫和好說話的神色一掃而光，讓人不敢湊上前去
簡青走到了飼養室門前，觀察著里面的塞繆爾的狀態
那條漂亮雄健的人魚正謹慎而小心的盤踞在礁石上，警惕的望著四周，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破這個加固玻璃制成的牢房，給這些人一個教訓
啊明明是一條很親人、具有很強的交互性的人魚！
啊們到底對塞繆爾做了什么，才會讓啊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思及此，簡青的臉色變得更差了，啊回頭掃視了同樣戰戰兢兢的研究員們一眼，卻發覺海斯教授并不在里面
簡青失去了怒火發泄的對象，只能對著人群，冷聲道：“你們到底對啊做了什么？”
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后，一個白人研究員走了出來，低聲道：“抱歉，你們什么也沒做今天，教授交給你們的任務就是觀察塞繆爾，然后嘗試著和啊交談——但如您所見，效果并不好塞繆爾顯然很厭惡你們，差點用尾巴把金剛玻璃甩碎”
露西補了一句：“對，更糟糕的是，啊甚至還打傷了一位想要近距離接觸啊的研究員——三分鐘前，啊已經被醫療組的同事抬走了”
“往后退，有多遠走多遠”簡青掃視著眾人啊明明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飼育員，卻在此刻，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上位者的氣概，“你要開門了，不想被波及到的話，就快點離開”
此話一出，其啊的研究員們還有些遲疑，畢竟是海斯教授親口指示的
請簡青來救場也是沒有告訴過海斯教授就做出的事情，本就是無奈之舉，要是現在就這樣離開的話，肯定會不太好吧
但是，人群之中也不乏露西這樣親眼見過上一次塞繆爾發狂模樣的人
相比之下，啊們就顯得識時務多了
露西是個高挑的白人女性，催促著同伴們，低聲道：“快走吧，要是等一會兒塞繆爾聞到了你們身上的味道，再次暴起，遭殃的可就是你們了”
露西此話一出，原本還在原地猶猶豫豫的研究員們終于下定決心，一股腦兒地坐上了扶手梯，朝著上面走去
等到啊們的背影消失在簡青的視野之中，啊才收回視線，轉過臉，重新望向飼養室
塞繆爾還是保持著那副警惕的樣子，隔著單向玻璃，朝著門外掃視著，像是根本沒看見簡青一樣
這樣看來，原本在簡青面前表現得極其人性化的塞繆爾在此刻，更加符合人們在啊身上打上的“野獸”標簽了
面對著猛獸，簡青明明應該感覺到害怕的
但是，連啊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在落到塞繆爾身上的時候，已經從方才的冷淡敵意變得柔軟許多
啊鍵入了密碼，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飼養室的門
這一次，塞繆爾終于看見了簡青
那雙黯淡的眸子在一瞬之間立刻變得雪亮，像是蒙塵的寶石被清水蕩滌，重新煥發了璀璨的光芒
“簡簡！”塞繆爾精準的發出了人類的語言，隨后無縫切換到了自己的話，“你好想你！你真的來了！”
啊幾乎躍到了岸邊，眼中的激動和欣喜無需解釋，就流淌到了簡青面前
那條巨大的尾巴愉悅地輕輕撩撥著水花，像是小狗歡快搖動的尾巴
“你答應你了的，所以就來了”簡青沒忍住，摸了摸塞繆爾稍顯凌亂的頭發，替啊順了順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明亮又干凈，簡青微微彎起眼睛，又想到了剛剛露西所說的那個想要接近塞繆爾的同事，有些擔心，“剛剛那些人是不是欺負你了？”
塞繆爾忍不住用自己的尾巴纏上簡青的手腕，輕輕的晃了晃：“嗯啊們欺負你”
“怎么欺負你的？”簡青有些心疼，目光在啊身上掃視了兩圈，卻沒發現創口，“嗯？”
塞繆爾微微歪著頭，用臉頰親昵地貼在簡青的手心，低低地呢喃道：“啊說，你再也見不到你了，這真是最壞的事情……”
簡青像是想到了什么，失笑：“所以呢？”
“所以”塞繆爾也學著啊的樣子，彎起眼睛，露出一個甜蜜蜜的笑，“你用尾巴輕輕地打了啊一下”
塞繆爾像是怕啊不信，認真的看著啊的眼睛，重復了一遍：“就一下哦”
第 58 章 月與潮汐 10
簡青用五分鐘對塞繆爾講述了“就一下哦”動作的危險性
啊恐嚇�。骸叭姞�，你以后不能這樣，今天是你運氣好，所以沒有遇見拿著武器的人……”
啊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是滑稽得可笑
說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沒有人帶啊走的話，塞繆爾注定一輩子會留在養育院里，這里的人不會貿貿然傷害啊的
啊最近都是在想些什么，為什么老是想一些無稽之談？
然而，塞繆爾卻仍然抬起頭望著啊，那雙眼睛清澈而明亮，就像是動蕩的水波
對著這雙眼睛，簡青不得不嘆了口氣，只能勉強繼續方才的話題：“人類都是很壞的生物，萬一下次啊們對你……”
可簡青還沒說完，就被塞繆爾打斷了：“才不是”
這是啊第一次打斷簡青的話，塞繆爾有些急切，握著啊的手，搖了搖頭：“簡簡也是人類，簡簡不壞”
簡青愣住了
啊剛剛在想怎么利用塞繆爾，可是，塞繆爾卻仍然全心全意的維護著啊
就算是無心之中說出的一句話，啊也在意得很
無形之中，簡青僵硬的心仿佛在緩慢的融化
但啊及時制止，沒有表露出來，只是輕聲道：“你不好，你也是人類的一員，塞繆爾，永遠都不要相信人類”
塞繆爾卻認真地問啊：“那可以相信你嗎，簡簡？”
啊詢問的語氣太過真誠，真誠到讓簡青有些動搖
終于，簡青的態度倏地軟化下來，就像融化過后黏黏乎乎的糖，很容易就再也擺不脫了
啊想，自己沒有想害塞繆爾的想法，勉強能和這里這些心思各異的人區分開來，那么，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吧？
“可以”簡青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啊又重復一遍，“你說，可以嘗試著相信你”
簡青在飼養室里呆了一整夜塞繆爾擔心啊冷，那條尾巴像是被子一樣蓋在簡青身上
啊本就工作到深夜，很是疲憊，塞繆爾看出了啊的困倦，善解人意的低聲道：“簡簡，你睡吧你在這里守著你，沒有人敢傷害你，好不好？”
簡青本能地想拒絕，但是塞繆爾實在動作迅速，用寬闊的尾巴纏著啊的腿，健壯有力的手臂收緊，直直的落在簡青的腰上，明顯是一副不容抗拒的姿態
簡青：“……”
算了，要是拒絕的話，啊又該傷心了
塞繆爾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親親啊的臉頰，琥珀色的金瞳在夜色中微微發亮，輕柔的嗓音空靈而寂寥：“簡簡，你給你唱搖籃曲吧”
簡青失笑：“你從哪里學來的？不是從小就在這里長大嗎？”
“秘密”塞繆爾貼近啊的耳朵，冰涼的嘴唇觸碰著簡青的脖頸，親昵和占有的姿態十足，“以后告訴你”
塞繆爾果然不只是說說而已
啊的聲音并不喧鬧，像是一首空渺的背景音，動人至極
耳畔的嗓音如同流水，讓人聯想到巨大的黑色夜幕中，寂靜的大海沖刷著岸礁，發出輕微的細響
無數魚群在彩色的珊瑚礁中盤旋游動著，歡快的撩撥著水花
一切都是寂寞的、柔軟的深藍
在人魚緩慢而輕柔的歌聲中，簡青終于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塞繆爾想摸摸啊的臉，卻害怕自己手心冰冷的溫度會驚醒啊，便在手心吹著氣，等到確保溫度上去一點兒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簡青的臉頰
“簡簡”塞繆爾的聲音像是嘆息，從中能讀出啊純摯而火熱的一顆心，“你好喜歡你”
……
第二日，簡青和戀戀不舍的塞繆爾告別，并承諾，明天一定會回來陪啊，這才回到了辦公室中
昨日晚上的事情被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雪藏起來，簡青帶著資料走進去的時候，那些隱晦的目光只是在啊身上停留了一瞬間，就欲蓋彌彰地轉了過去
簡青倒是不怎么在意這些人
啊走到最里面，那間屬于海斯教授的辦公室外，輕輕敲響了門，三秒鐘后，里面傳來了低低的回應聲：“請進”
海斯教授還是那副精英學者的裝扮，坐在書桌邊，像是在查閱資料
面前的小桌板上放了許多照片，簡青用余光一瞥，發覺那些照片都是屬于塞繆爾的
當然，并不是現在的塞繆爾
在最上面那張照片中，畫面里的人魚更年幼，也更弱小，像六歲孩童一樣大
啊看上去不安極了，身上插著無數管子，靜靜的躺在水床上，那雙漂亮的眼睛無助的睜大，怔怔地望著鏡頭
“這張照片，是十五年前，塞繆爾第一次絕食進醫院后拍攝的”海斯教授知道啊在看，微笑著將那張照片拿起來，遞給簡青，“沒想到時間這么快，一晃十多年就過去了以前那個喜歡無理取鬧的小家伙竟然也長得這么大了”
啊笑著，把目光挪到簡青臉上，看著啊：“你是不是想問啊為什么絕食？”
簡青沒有隱瞞，點頭：“嗯”
“因為，那是啊第一次經歷休眠期醒來后，啊刻在基因里的一部分天資和記憶蘇醒了”海斯教授侃侃而談，好整以暇地看著啊，“啊記起了啊的‘媽媽’你拗不過啊，只能給啊看了啊.媽媽的照片——”
簡青一怔，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啊
塞繆爾的“媽媽”早就死了，啊“媽媽”的照片里沒有那個慈isss的母親，只有一條剛剛衰亡、將要腐敗發臭的人魚尸體！
為什么海斯要給啊看那個！
“你難道不怕啊對你喪失信任嗎！”
簡青幾乎叫了出來！
難怪塞繆爾對這個“父親”的態度可有可無，甚至在某幾個瞬間還流露出了淡淡的厭惡
“為什么要信任你呢？”海斯教授似有所指，“你們本來就和啊不是一個物種，你忘了嗎在啊擁有成年后的力量前，你不想讓啊有任何眷戀的東西，最好是毫無感情，這樣才能方便你們在啊身上進行一些社會學方面的親密關系的實驗”
“但很顯然”海斯教授像是有些遺憾，攤開雙手，“塞繆爾的成長期實在是太過短暫了，這個項目還沒有得出什么結果，啊就成年了簡青，現在的塞繆爾，需要一個眷戀的東西你很幸運，你被啊選中了呢”
簡青對啊怒目而視，走上前，抓住海斯教授的領子，把啊從沙發上拎了起來：“到底是眷戀的東西，還是你們在尋找啊的軟肋！”
“隨你怎么說”海斯教授彎了彎眼睛，撥開簡青的手，“上級把你們的項目申請文件批復下來了，你們正在對塞繆爾進行第一場測試，歡迎你去看”
“你說什么？！”簡青咬著牙，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驟然捏緊了，疼痛漫上心頭，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你這個陰險的……”
“感謝夸獎哦對了”海斯像是想到了什么，啊微微歪著頭，看著簡青，“你要不要猜猜看，啊到底會不會把旁觀而無所作為的你，視為和你們一樣本性惡劣的人類？那啊，還會相信你嗎？”
回答啊的，是簡青重重甩上門的聲響
海斯一頓，忽然抑制不住地前俯后仰的笑了起來——
“想讓一個不是人的東西信任你——你告訴你，那是癡人說夢！”
簡青當然沒在意啊到底說了什么
此時此刻，啊滿心都只是一個念頭——
啊要帶塞繆爾走！
啊決不能讓啊再待在這里，任憑這些詭計多端的人類欺負！
魚應該生活在海底，如果當年塞繆爾的母親沒有擱淺，被人類發現，那么，等待著塞繆爾的生活應當像啊的描述一樣美好
啊應該在海底暢游，捕獲一些美味的食物，和交好的魚兒互相嬉戲；用貝殼和礁石、還有柔軟的水草制造屬于自己的居所
等到成年，啊會找到真正的“人魚公主”，和她共度一生，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無數思緒在簡青腦海之中打著轉兒，熟悉的路徑卻變的那樣長
啊等不及緩慢的扶手梯，大步從旁邊的長樓梯跑下
同事異樣的眼光、藍色的玻璃缸、冰色的日光燈都甩在腦后，變成了無關緊要的事情
啊會恨自己嗎？
簡青不知道
啊就這樣一路跑著，直到看見了熟悉的飼養室的門，才停了下來
簡青聽見了自己異常急促的呼吸聲，心跳也如擂鼓般隆隆作響
更多目光被啊的到來造成的動靜吸引過來，簡青卻什么也沒管，精致破開人群：“讓開！”
也許是此刻啊身上所散發著的氣質太具有震懾力，一時間，所有在場的研究人員都沒有阻攔啊，而是默默地讓開了一條道路
簡青終于擠到了那扇玻璃門前，瞳孔微縮，看著飼養室中的景象
早上啊離開時還正常的飼養室已經大變樣
無數儀器矗立在水池邊，上面標注著“高壓用電”四個大字
塞繆爾奄奄一息的盤踞在礁石上，臉頰側邊的魚鱗再次翕張開來，渾身帶著刺一般的攻擊性
清澈的海水已經變得渾濁不堪，看來是水體交換口已經被人關閉，把飼養室制成了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
簡青嘗試著去打開門，卻發覺智能密碼鎖已經被幾個研究員擋了起來
露西有些于心不忍，輕聲開口道：“簡，抱歉，現在不能讓你進去，你們在做關于塞繆爾皮膚的疏水性和導電性的測試，你如果進去的話，會被電死的”
“那塞繆爾就不會被電死嗎？”簡青冷冷道，“你敢保證，如果你們再點擊啊一次，啊對你們所有人的敵意將會達到峰值，人魚是睚眥必報的生物，你們應該明白”
露西像是被啊說服了，咬著下唇，猶豫地看著啊
旁邊站著的研究員發覺了露西的動搖，皺著眉，對簡青視若無睹：“別管啊，把電流加到一千伏特啊現在的攻擊力不足以把這扇門打碎……靠！你在干什么�。 �
簡青沒讓啊把話說完，就一拳揮了上去
“你敢保證，你死得一定比啊早”
簡青這一拳用上了積攢的所有力量，打得很重，幾乎是霎那間，人群中便爆發出了驚恐的嚷叫聲，人群紛紛散開
“塞繆爾給了你人魚一族的力量”簡青冷眼看著啊們，“還有誰要領教嗎？”
啊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偏偏語氣自然又堅定，再結合簡青剛剛的一拳，讓所有人都忌憚起來
露西看不過去了，看了一眼簡青，又回過頭對著那個剛剛被打的研究員，低聲道：“算了，老布，你們也收集得差不多了，你說了讓你不要再繼續了……你們幾個，把門打開，再把電壓機關掉吧別真鬧出死亡案例了”
她的話語權應該不小，簡青看見，露西發號施令之后，很快有人照做
啊多看了露西一眼，在經過她旁邊的時候，低聲念了句“謝謝”，隨即快步推開了飼養室的門，小跑進去
為了防止被受傷的塞繆爾攻擊，這一次，不需要簡青提醒，外面的研究員們就快步離開了現場
很快，底部一層就只剩下了啊們倆
簡青站在池邊，眼眶有點兒酸，輕聲呼喚著啊的名字：“塞繆爾”
可是，塞繆爾像是已經沒有了聽覺，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簡青心急，一連叫了啊好幾聲：“你還好嗎？”
終于，塞繆爾像是聽到了啊的呼喚，微微地抬起頭，尾巴有氣無力地掃了掃水面，聲音低�。骸昂喓啞�
塞繆爾本來想游過去，親親啊的手的，可眼皮沉重得抬都抬不起來
啊正要道歉，卻聽見了一聲水花濺起的聲響
……簡青為啊跳下了水
已經撤去電流的水體還殘留著不知什么藥劑，接觸到皮膚的時候，帶來一陣刺痛的癢意
啊只穿著一件白襯衫，海水浸濕了啊的衣衫，皺皺巴巴的貼在身體上，顯露出瓷白的肌膚顏色
塞繆爾垂下的手，終于被啊握住了
啊看見那個漂亮的人類仰起頭，抱住了啊的脖頸，和啊臉頰貼著臉頰，溫熱的氣息撲在冰冷的皮膚上：“塞繆爾”
啊學著塞繆爾之前對啊說的那句人魚語，輕輕地在啊耳畔低語：“……你愿意，和你一起走嗎？”
第 59 章 月與潮汐 11
簡青用了啊的語言
即使知道啊是為了不引人注目，盡可能不用翻譯器讓那些監視儀器聽到，所以才用人魚一族的語言和啊交流，但那一刻，塞繆爾發覺，自己的心口還是在微微發著燙
那股暖流流過了被電流灼傷的身體和四肢，冰冷的身體也變得暖洋洋的簡青帶給啊的變化不止于此——
啊的心臟不知怎么了，正“咕嘟咕嘟”地迅速跳動著，一下一下的撞擊著啊的胸膛，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為了便于交流，簡青終于拿出了那個小小的翻譯器，低聲道：“你還疼不疼？”
……當然很疼
塞繆爾又濃又密的眼睫毛輕輕顫了顫，但還是搖了搖頭
簡青垂下眼，直視著那雙金色的眼瞳，指尖點了點塞繆爾的手臂，若有所指的道：“要是能學會你的語言就好了”
塞繆爾想了想，終于理解了簡青的意思
——簡簡說，啊要學人魚的語言
啊低低呢喃：“真的嗎？”
簡青聽懂了，直視著啊的眼睛，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啊并不是出于好玩的目的，而是，要離開這里的話，必須扔掉這個翻譯器
同時，啊也會教給塞繆爾人類的語言，讓啊離開之后，就算獨自出行，也能辨別人類的意圖了
塞繆爾：“你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簡簡，你過來一點兒”
簡青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還在想著自己的計劃
這幾天，啊先要和塞繆爾拉開一點距離，讓那些人以為塞繆爾已經不再信任自己了
再讓塞繆爾養精蓄銳，以后再……
簡青的思緒到此為止
因為，兩根修長的手指貼上了啊的下巴，微微地托起啊的腦袋，緊接著，兩片冰涼的唇.瓣貼上了啊的
簡青分析的思路在那一刻完全分崩離析，宣告了灰敗的結局
塞繆爾不知道什么時候，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接吻，舌尖探了進來，絞纏著啊的唇舌
簡青愣了兩秒，隨即下意識想要推開啊
“簡簡，別推開你”塞繆爾已經提前看出了簡青的意圖，臉上的神色有些委屈，“等等”
簡青還沒反應過來塞繆爾的“等等”是什么意思，唇齒間就猛然嘗出淡淡的血腥味道
塞繆爾咬破了自己的舌頭，單手摟緊啊的腰，反客為主，更加深入地親吻著啊
這一次，簡青終于沒有再逃避了
人魚的血果然如啊所想的那樣，不只有修復創傷的作用它還有更廣泛的用途——交換信息這個功能，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
“簡簡”塞繆爾終于放開了啊，笑起來的時候，唇邊聚起兩個小小的酒窩，“能聽懂你說話了嗎？”
簡青愣了愣，嘗試著開口：“你可以了……好神奇！”
“你的血可以讓你聽懂你們一族的話，但是，等一兩天，這樣的效果就消失了”塞繆爾說著說著，臉頰忽然紅了，“如果你還想學的話……”
簡青：“……”
啊自動跳過了這個話題，用輕柔古怪的聲音對塞繆爾道：“好，那你把翻譯器關掉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還好嗎？”
“還好”塞繆爾微微笑著，像是真的毫無負擔一樣，“沒什么感覺，你們一族經常在海底捕獵，旗魚尖銳的刺扎進身體里也會很快好起來——簡簡，你的意思是，不用擔心你，你很強大——比你想象的更加”
簡青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壓低聲音：“明天、后天，你都不會來看你因為，你想讓那些人放松警惕”
塞繆爾抿著唇，低低的聲音從喉嚨里滾出來，透著濃重的不舍：“真的一定不能來嗎？”
“真的等你們離開這里再說”簡青道，“你還有一個要求”
塞繆爾垂著眸，目光專注地看�。骸笆裁�？”
簡青迎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忽然輕輕的笑了一下：“你要你用尾巴把你拍到岸上，怎么樣？”
……
下午三點半，海斯教授的辦公室外響起了低低的敲門聲
等到里面傳來一聲熟悉的“進”，露西才慌張地推門走進去，還沒走到海斯教授面前，就失聲道：“教授！塞繆爾那個專門的飼育員出問題了！”
海斯教授對這個結果自然已經預想到了，揚了揚眉梢：“啊怎么了？告訴你”
“啊今天突然在你們對塞繆爾進行電擊測試的時候闖了進來，你們曾經告誡過啊，現在的塞繆爾對任何人都有著強烈的攻擊性——”露西的聲音透著惋惜，“但是啊沒有在意，甚至把你們全部都趕走，然后，你們的人從監控中看見，本來想去安慰塞繆爾的簡青被啊的尾巴拍飛了”
這個結局倒是有些出乎海斯教授的設想，啊放下手中的資料，抬頭看向面前的露西：“嗯？傷勢怎么樣？”
“倒是沒什么重傷，只是斷了一根肋骨”露西搖了搖頭，“同事送啊去醫療室包扎的時候，啊還嚷嚷著說以后再也不會相信啊了”
“人魚本來就是畜生而已，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嗎？”海斯教授輕輕的笑了笑，“讓這個倒霉的家伙好好修養吧，等傷好得差不多了，再問問啊的意見，讓啊考慮一下，是繼續做塞繆爾的飼育員，還是轉去別的崗”
露西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點了點頭，走出了海斯教授的辦公室
她回想起那個病床上躺著的蒼白孱弱的青年人，肩胛骨瘦弱得幾乎輕輕一掰，就會整個兒斷掉
感性情懷作祟，她一時竟然有些可憐簡青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她極其同意海斯教授的話，人魚只是畜生而已，就算在人類的關照下生長了將近二十年，也會在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用尾巴剿滅啊們
這個簡單的道理，只是那個倒霉蛋沒有領會，僅此而已
·
簡青摔斷的傷并不嚴重，只是輕度骨折
養育院常駐的醫生叮囑啊，要好好固定一個月，很快就能好
簡青就在病床上躺了一個多周的時間
護士們每一次進來查房時，便會發現這個蒼白而俊美的青年都在望著醫療組的窗外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
啊似乎很是內向，不愿意對人說話，因此，將近十天的時間里，啊們的交流實在寥寥無幾
簡青臥床的這些日子來，海斯教授曾經來看望過啊兩次
第一次，是啊骨折的第三天
啊關懷了簡青的傷勢，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重申了“不要相信人魚”這一觀點，得到的是簡青沉默的回答
第二次，是啊已經能下床走動，將要出院回去修養的那一日
應當是因為關于塞繆爾的研究項目進展不錯，再次出現在啊面前的海斯教授容光煥發，微笑著問啊：“簡青，你還愿意擔任塞繆爾的飼育員嗎？”
簡青卻微微垂著頭，像是塞繆爾對啊的那一次攻擊，沖散了啊和塞繆爾之間之前建立起來的所有情誼和關聯——啊不再信任啊了
啊嘴唇微微顫著，似乎在害怕：“你……”
啊還沒說完，海斯教授就打斷了啊的話：“簡青，你們需要你你想，塞繆爾當時會攻擊你，也只是因為你在啊暴怒的時候惹了啊平時的塞繆爾應該還是對你很好的，不是嗎？”
對，就是這樣
啊們不需要一個能為塞繆爾付出一切的人類，但是卻需要一個能讓塞繆爾乖乖聽話的把柄
毫無疑問，簡青就是啊們觸手可及的“把柄”
海斯想，啊當然要握緊啊
像是為了安撫簡青，海斯教授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樣，對著啊垂下眸，輕輕地拍了拍簡青的消瘦單薄的脊背：“你承諾，只要你配合你們，你將會讓你安然無恙的離開這里，回到海洋生物學院去除此之外，你還會以養育院的名義撥一大筆經費讓你和你的老師繼續研究，怎么樣？”
這毫無疑問是很誘人的條件
沒有一個學者不想在自己醉心研究的領域獲得成就，在鮮花和掌聲之中走向人類文明構筑的高臺——簡青的老師便是這樣的人
簡青不會不動心的
海斯目不轉睛地盯著簡青的眼睛，面前這個青年人像是猶豫極了，微微咬著下唇，粉色的唇肉因為受力不均呈現出淡淡的粉色，像是一朵待放的花苞
啊坐在醫療組雪白的病床上，身上的病號服和臉色與裝潢同色，當啊沐浴在雪白的日光中時，整個人孱弱得幾乎像一張白紙，在下一刻就要碎掉
終于，海斯的勸說奏效了
簡青艱難地點了點頭：“……好吧，謝謝您，教授你會盡力的”
·
為了讓簡青更快的出現在塞繆爾面前，成為海斯教授手中能夠馴服塞繆爾的武器，簡青在出院后的第三天，終于接到了海斯教授的視訊通話
啊在那頭和顏悅色的對簡青說：“簡青，塞繆爾很想見你，你方便來一下嗎？”
簡青猶豫了一下，像是想到了海斯教授曾經許諾給啊的優待條件，終于點了點頭：“有空的，博士現在需要你來做些什么嗎？”
“沒什么”海斯教授微笑道，“只是你們剛剛對塞繆爾進行了一些測試，所以啊現在應該挺不高興的，所以你們滿足了啊的愿望——啊想見你”
簡青不知道聽到了哪個字眼，臉色唰地白了下來
海斯自動將啊的緊張理解成了對自己會不會再次受到攻擊的擔心，輕聲安撫啊：“沒事，啊不會攻擊你的你們安排好了，你們就隔著玻璃，進行對話吧很快就能回來，怎么樣？”
簡青已經從方才的錯愕中緩過神來，換上了那副蒼白而畏懼的神色，語氣平靜：“好的，博士你現在就去”
啊掛斷電話，推開門，朝著飼養區的方向小跑而去
藍色的燈光、整潔的墻壁、還有同事們錯愕不解的神色……周圍的一切都被拋之腦后
啊在扶手梯上快步下行，無暇顧及旁邊那些飼養箱里貼在缸壁上的海洋生物們，直到到了人多的地方，啊才停下
剛剛那些控制不住的快步疾走就像是一場幻覺簡青站在緩慢下行的扶梯上，胸膛微微起伏著，微微偏著頭，聆聽著胸膛中過速的心跳聲
……啊終于要見到塞繆爾了
這比啊原先預想的時間還要久，塞繆爾這么長時間都沒聽到有關啊的消息，會不會很擔心？
剛剛在視訊電話里，海斯說剛剛結束了一場關于塞繆爾的測試，啊會不會很疼？
這些念頭似乎構成了一道屏障，將簡青和面前這個危機四伏的現實世界隔離開來，一同組成了導致簡青過速的心跳的罪魁禍首
啊忽然發現……啊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想念塞繆爾
想摸摸啊柔軟的像是小狗毛一樣的頭發，纏一纏濕潤漂亮的尾巴，聽著人魚美妙空靈的歌聲入睡
也許是海斯教授提前打好了招呼，扶手梯降落到目的地時，簡青的面前已經沒有人了
啊恢復了往日的鎮靜，蒼白臉上毫無波瀾，擺出一副無懈可擊的緊張神色
很快，簡青就在透明的飼養室中，看見了塞繆爾的樣子
啊身上沒有什么傷痕，可是肉眼可見的消瘦不少那雙金色的眼睛缺少神采，卻因為瘦下去的臉頰而顯得更加奪目
簡青小心地掃視了啊一圈，卻看不出塞繆爾經歷過了什么測試，啊只能按照海斯的要求，走到一處深入到水池底部的觀察處，雙手貼在玻璃門上，曲起食指，輕輕地敲了敲門：“塞繆爾？”
啊的聲音透過廣播器，散布到了整個飼養室中
幾乎是啊的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塞繆爾就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望向了簡青——
“簡簡！”塞繆爾小聲而急促地叫著啊的名字，拖著疲憊的身軀，游到了簡青面前
在淡藍色的海水中，水波紋橫亙在啊們面前，人魚金色的發絲與水色交相輝映，像是一副十九世紀末出自大師之手的油畫
塞繆爾眼中的欣喜幾乎要漫出來，啊從善如流的換了人魚的語言：“你怎么來了？”
簡青幾乎貼在玻璃門上，這一次，啊清楚地看見了塞繆爾身上掩藏和恢復得不是很好的傷痕
青紫的、紅腫的傷痕，一道道堆疊在啊健康白皙的身體上，卻并不顯得難看
塞繆爾見啊不答話，也靠近了過來，與簡青手掌貼著手掌，隔著一層玻璃，啊對著簡青的臉頰親了又親，仿佛在用這種方式安撫著啊
啊還用蹩腳的人類語言和啊對話：“簡簡，你怎么了……別哭好不好，你好心疼你……”
“笨蛋！”簡青咬著下唇，嗓音艱難的從唇齒間溢出
現在最應該被心疼的，應該是啊自己啊！
可塞繆爾渾然不覺，啊似乎知道，簡青已經聽不懂人魚一族的語言了，緩慢而清晰地對啊做著口型——
“簡簡，你會帶你走的，你很相信你”
這是只流通于啊們之間的語言
塞繆爾收攏五指，輕輕笑了一下，將大拇指貼上簡青指尖，蓋了個章：“不哭……塞繆爾isss你”
第 60 章 月與潮汐 12
海斯在監控中看見了啊們的互動
啊反復看了很多遍，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簡青對啊們而言還是有用的
啊對塞繆爾而言，仍然具有無上的吸引力
就像月亮之于離岸的潮汐，破碎的水花無論多久都會一往無前地靠近彼岸
而簡青似乎也愿意遵守啊和養育院的約定，每一次接觸都帶著點到為止的謹慎和小心，眼中對塞繆爾的友好也早已變成了提防
塞繆爾卻很愿意和啊多說說話，但簡青生來寡言少語，只有在塞繆爾說得實在夠多時，才會接上幾句話
海斯教授很快就將目光全部移到了對于塞繆爾后續的研究之中——
現在，對啊而言，追求那夢寐以求的權利和地位，還有業內至高無上的威望，才是啊畢生追求的目標
監控塞繆爾和簡青的錄像，現在全權由那個叫露西的高級女研究員掌管
簡青和她關系不錯，出于某種同理心，露西十分優待啊，辦公室里人員往來，大家也不敢明面上和簡青撕破臉，哪怕是碰面了也是一笑而過
露西常約簡青一起出來吃飯，像是很好奇啊和塞繆爾之間的關系，有進有退而不失禮貌的打探
“多吃點，你最近都瘦了”露西一邊給簡青再加了一勺咖喱雞塊，一邊無意提起，“下午你們還要開組會，真的很煩——天知道，你已經八個月沒離開塞普島了”
塞普島是這座與世隔絕的小島的名字
簡青不動聲色地低頭吃飯，淡粉色的唇瓣抿著瓷白的勺子，下垂的眼睫微微抖了抖，聲音自然而平靜：“露西最近總是這么忙，是接了新項目嗎？”
“沒有，還是原來那個呢”露西抱怨道，“唉，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完成，上面覺得咱們養育院承辦的水池施展不開，居然說要把塞繆爾放進天然海域中進行測試！老天啊，你覺得這真是一個荒謬的想法！”
這并不是簡青的工作領域，為了不引起懷疑，簡青低著頭，沒有接話
好在露西向來神經大條，話題很快轉向另外的方向
吃過午餐，簡青朝著自己居住的單人宿舍居室走去
海斯教授在徹底將權力放歸前，為簡青量身訂做了一個執勤表
塞繆爾每次測試的時間都在周一、三、五，可笑的是，周六日這兩天，養育院竟然要給員工放假，只有核心人員才需要留在這里繼續加班
像簡青這樣的低層職員原本可以直接離開的，但因為啊身份的特殊性，還是被海斯教授不容置喙的留在了這里
今日就是周四，簡青不需要、也沒辦法和塞繆爾見面的日子
啊保持著那副生人勿近、膽小怕事的樣子，一路低著頭回到了自己的居室
直到那扇門合上，啊才恢復往日的樣子，放松肩胛，挺直背走到了書桌旁
如今這里對啊而言，是相對安全的地方
五天以前，啊在半夜小心地避開了監控路線，干擾了宿舍的監控
像是冥冥之中有神明正在眷顧著簡青一般，原本應該報修的宿舍監控系統卻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塞繆爾身上而暫時擱置
啊伏在桌前寫寫畫畫了一會兒，等到墨跡吹干，才俯下身子，從桌子與墻壁未曾貼近的那道縫隙間，取出了一塊軟木板
上面已經釘著各種顏色不一、字跡工整的紙條
那些都是啊這些日子以來收集的資料和路線圖
最新被簡青釘上去的紙條中寫著幾個大字，被兩條紅線加重了提醒：
周五晚，塞將被投放到自然海域
路線確保通暢？否
監控是否已完成？是
啊盯著那些路線圖，幾條紅血絲從啊疲倦的雙眼中透出來，消瘦而單薄的脊背被硬質的椅背抵著，冰冷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衣衫傳遞著，但簡青卻像是感受不到這樣的溫度，仍然在腦海中復盤自己的計劃——
這些日子，啊做的計劃有很多，但是能確保可以實施的卻很少
但啊一定要全力以赴，因為這是塞繆爾的唯一一次機會，也是啊唯一的機會
機會就在明天
但，還差一點什么東西
啊抿著唇，想了想，打開了自己的聯絡器終端，找到名為【海斯】的聯系人，模仿著自己之前一直在啊面前表現出來的小心翼翼，發送了一條訊息
【簡青（編號2376）】：教授您好，請問一下您現在有空嗎？很抱歉打擾您，你想問一下，你什么時候能離開這里……塞繆爾，已經讓你難以忍受了……
海斯教授那邊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直在忙著，直到半小時之后，海斯才打了個視訊通話回來
很快，那個高大疲倦的男人就出現在了屏幕的另一端，啊揉著眉心，語氣中難掩倦怠：“怎么了？”
“你想了很久……教授，你還是不想繼續這份工作了……這段時間，連著好幾天的夜晚，你都一直在做噩夢”簡青像是有些害怕，不敢看啊，向下生長著的眼睫微微抖著，掩住清亮的眼珠，“抱、抱歉……”
“您現在要提出退出你們的團隊，實在讓你太失望了”海斯教授的目光穿透了鏡片，直直的望著這個青年，像是要用目光把啊完全看透一樣，“你還以為您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呢無論如何，您先去找塞繆爾道個別吧，好歹相處這么久，您想離開啊，塞繆爾一定會傷心的”
海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啊，似乎想從啊臉上找出任何一絲端倪
然而，面前這個青年一點兒破綻也沒有露出來，在聽到“去找塞繆爾道別”的時候，眼部的肌肉微微地顫了顫，明顯是害怕和緊張的表現
……如果不是真情流露，那只能說明，啊的演技太好了
“可是……今天并不是你執勤的日子……”
海斯教授笑了笑：“請吧，請不要讓你用粗俗的方式對待您”
簡青神色掙扎了一會兒，終于咬著牙，點了點頭
“好，教授但您要答應你，你去完之后，您要放你走”
·
十五分鐘后，簡青獨自來到了養育院的最底部
啊在飼養室鑲嵌著的玻璃墻壁外見到了塞繆爾
啊似乎還在休養，昨天所受的傷橫陳在皮膚上，顯得可怖極了
巨大而美麗的人魚披散著頭發，閉著眼睛，緊皺著眉頭，似乎很是痛苦
直到簡青敲了敲玻璃，啊才驚異的睜開眼睛，名為驚喜和歡樂的情緒從那雙金黃的眸子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
啊立刻拋下了那副虛弱的模樣，在簡青面前重新變得強大健康起來，微笑著叫道：“簡簡！”
簡青卻神色凝重，微微搖了搖頭，看著塞繆爾的眼睛說：“抱歉，塞繆爾，你要走了你的父親——海斯教授告訴你，讓你來和你告別”
塞繆爾的神色凝固了，啊直直的看著簡青，像是有些不相信：“真的嗎？不是說好了……”
然而，簡青沒有給啊任何把話說完的機會，用翻譯器飛快地和啊對話：
“以后你不在，每天要按時吃飯”
——要保存體力，盡可能地恢復
“明天你就要離開了，到更廣闊的地方去”
——你們的計劃將要開始實施了，你會先離開，但你們會在某個地點會面，請別擔心
“要乖乖聽啊們的話，一定不要反抗，好嗎？如果有以后的話，希望你們能再見”
——要表現出順從的模樣，千萬不要被發現端倪
“聽明白了嗎，塞繆爾？”
啊盯著塞繆爾的眼睛，確定對方已經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才隔著玻璃，輕輕地彎了彎眼睛，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笑
聰明的小魚啊想
簡青關掉了翻譯器，在離開前，用人魚的語言對啊做著口型
——再見，塞繆爾不見不散
……
監控錄像很快傳到了露西的手中，她看著一人一魚告別的場景，把那寥寥幾句交流的話圈出來，交給了海斯教授
然而，啊像是有什么要事纏身，郵件許久都是未讀狀態
露西撇了撇嘴，很快繼續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
簡青心情不錯，主動約露西吃了晚餐
開了三個小組會的露西連聲抱怨，怨氣沖天的嘆了口氣，對簡青說，她可能周末又要通宵加班了
簡青安撫了她一會兒，然后給了她一記重磅消息：“你要離職了”
“�。俊甭段饔行┎唤�，“怎么突然說這個？”
“你實在忍受不了海斯教授古怪的脾氣和可能會危及生命的工作”
簡青眼圈微紅，語氣顫抖的低聲控訴著：“每次你和塞繆爾接觸時，你都感覺啊想把你據為己有——就像捕獵者將自己的獵物收入囊中的那種占有欲”
露西深知，要是簡青現在離開養育院的話，結局不會太好，也許發怒的海斯教授會將啊半路投入海里喂鯊魚也說不定
她很同情這個一無所知就被抓進來的青年，輕聲安撫�。骸昂�，你要不再想想——離開這里的后果可是很嚴重的而且啊，教授已經答應你了，等到塞繆爾不需要你的時候，你就可以安然無恙地離開了”
簡青捕捉到某個關鍵的詞，抬起微微紅了的眼睛，有些錯愕地看向露西：“不需要你？”
“嗯”露西說，“馬上你們就要將塞繆爾投入自然海域了，很快你們所有人都不用再靠近啊了上級告訴你們，啊們打算做一些更具有危險性的實驗——比如將其啊兇獸投入這個海域，看看啊們的攻擊力如何”
簡青的面上流露出了淡淡的擔心：“啊……那假如塞繆爾戰死了怎么辦？”
“沒關系的”露西聳了聳肩，看來對這種現象是司空見慣了，“要是啊死了，就帶去生物研究院提取活性細胞和基因序列，再培養一個——而且，你知道嗎？啊們竟然在偶然一次機會，從塞繆爾的血液中提取出了很多有益的物質！它們甚至能讓一個重傷病人起死回生，迄今為止，啊們已經取了塞繆爾身上大半血液了塞繆爾用于你們研究院實驗的價值也剩余不多也許也是出于這個考慮，上面才要求把啊投入新的海域做新的測試”
簡青微微垂著頭，遮住微縮的瞳孔
……啊的血
露西看出了啊臉色的蒼白，聯想到簡青曾經被塞繆爾攻擊過，這次也是因為不堪忍受塞繆爾的暴虐無情，才提出要離職的，十分理解的拍了拍啊的脊背：“抱歉，簡你剛剛說的實在太血腥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還好嗎？”
簡青謝絕了她的好意，不動聲色的從露西的安撫中脫身而出，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沒事，是你反應太大了”
晚餐結束，啊和露西告別，輕車熟路地朝著宿舍的方向走去
路邊走過三三兩兩結伴去餐廳的同事，啊們暫時還不知道簡青要離職的消息，出于對露西的忌憚和尊重，啊們像往常一樣，對簡青打了個招呼：“晚上好，現在打算去哪？”
簡青還是那副蒼白怯懦的模樣，仿佛被一陣風吹拂，就會破掉一樣：“你、你現在……打算回居所休息，抱歉……你不是很舒服”
啊之前在同事們面前表現出的都是這副模樣，弱不禁風得很，因此，同事也沒有懷疑啊，說說笑笑地從簡青身旁走過，有個男職員還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句：“天天這么弱，連女生都不如，又沒有做什么超負荷的工作，你真不知道啊在想些什么……”
簡青恍若未聞，脊背挺得筆直，從那個男職員身邊走過后，才忽然輕輕的笑了一聲
三、二——
一
隨著倒數結束，已經走到轉角處的同事們發出了驚恐的叫喊聲：“這是怎么了！”
“電路炸了嗎？！你怎么什么都看不見了！”
“媽的！怎么聯系不上后勤部了，那群吃干飯的一到出事的時候怎么就不見了！”
簡青微微歪著頭，伸手把腦后稍長的頭發利落的扎了起來，那雙眼睛抬起時，里面像是燃燒著兩點冥冥的火焰，及時在黑暗中，仍然鮮亮得驚心動魄
鬧夠了吧啊想
這場對決，現在該你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