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霜一看高素之的臉色就知道了。
她這姑祖母的《詩乘》只有家中留著的一份,不管怎么說,不能在她的手中遺失或者受損了。她不知道高素之從哪里得來《詩乘》的消息,不過她猜測,里頭內容如何,高素之八成是不曉得的。她得先過過眼。
于是,王映霜道:“大王若是不急,先等待幾日。”
高素之托腮道:“要是急呢?”她的饞蟲已經被勾上來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嘗一嘗辣味。
王映霜撫了撫額,盡量語氣委婉:“那便請人來抄吧。”府中的婢女不少從宮中來的,她們跟隨宮博士學過詩書,這基本的書寫還是沒問題的。要是高素之對自己挑剔,就只能去請士人了。
高素之聞言眸光一亮,道:“可以。”她盯著卷軸一陣,又嘟囔說,“用不著卷軸了。”正好在抄書時給王映霜樹立個模范,讓她知道書籍怎么裝幀才是最方便的。
回到了王府,能量值其實已經抵達上限了,可高素之就想跟王映霜說說話,她很自然地跟著王映霜到了蒹葭園中,見她沒有提出任何逐客的話語,厚著臉皮留下來用了晚膳,才在天黑的時候,意猶未盡地離開。
她一走,王映霜便讓靈奴將燈挪過來,翻開《詩乘》仔細看。只翻了一截,她就知道王珩為什么不讓她看《詩乘》了。她這姑祖母是個能人,筆下風流意氣指點江山,戳到王珩脆弱的心了。王珩如此,焉知其它士人不如此?
回到秋水園的高素之一夜好夢。
只是夢境中大快朵頤,回到現實看著滋味寡淡的餅,她又無語凝噎了。
看了眼位面商城中的麻辣拌調料,高素之吩咐侍從,要庖廚著手那邊準備牛肉、羊肉、豬肉、菌菇、青菜、豆腐等食材,至于脆皮腸和五花八門的丸子這兒沒有,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等到報完一串菜名后,她又匆匆地去蒹葭園中找王映霜了,她準備在那待一天。
經歷了幾回高素之大早趕來后,王映霜被迫冷著臉早起。
她困得很,對高素之說的話都只是聽著,很敷衍地點兩下。等到高素之描述書籍的模樣后,她猛地驚醒過來,霍地起身走向高素之,灼灼地望著她道:“大王方才說什么?”
高素之被她嚇了一跳,她抿著唇笑了笑,將昨日準備好的“書”拿了出來。她怕自己描述不清楚,便裁了幾張宣紙指揮下人用線裝訂了起來,跟現代書籍模樣大體不差了。刻本要時間,雕版不是憑空變出來的,至于活字呢,其中的門道更是多,可不是她以為的那樣輕松。字釘、板片用什么做?怎么樣才能清晰印刻,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行的,需要匠人去嘗試。只能先改裝幀。
她喏了一聲,翻了幾下,說:“《詩乘》就這樣裝訂。”她看了商城的描述,那邊的人只在意內容,不需要真正的古本去研究版本學,那就算載體是樹葉,也不成問題了。
王映霜是被高素之驚住了,先前討論過一次,只是沒多久她便拋到腦后去。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沒等她出言,高素之便一本正經道:“是神仙托夢。”
王映霜:“……”算了,她懶得去追究高素之的秘密。
王府里要找抄書的人太容易了,尤其是還有額外的錢。蒹葭園、秋水園的婢女們踴躍報名,至于裝訂成什么模樣……只用聽話就是了,其余的事情跟她們無關。
高素之歪在躺椅上看,她忽然也想盡幾分力量,興致沖沖地命人研墨,可等到紙上大字出現后,高素之立馬掩面。
王映霜見她如此,也好奇地投來一個眼神,只是在看清楚后,神色變了又變。要是她家有人將字寫成這模樣,王珩早就一巴掌甩過去了。
“大王是幾年沒有拿筆了?”王映霜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
高素之心虛,眼神亂瞟:“五年吧?”她給出一個不確切的但已足夠長久的時間。
從被幽禁在王府開始,她就不讀書了。至于什么賀表的,王府中有的是人代筆,哪里用得著她啊。
她看王映霜的神色,猜測她是想說“不學無術”四個字,只是礙于種種沒有出口。瞧她眉眼間十分晦澀,夾雜著幾分難言之隱……總之就是心緒復雜。
“那……王妃來教我?”高素之試探性地問。
王映霜抬了抬眼皮,想要拒絕,可對上高素之那雙澄澈的眼時呢,又情不自禁地點頭說好。
一字出口,想要反悔也來不及了,她磨磨蹭蹭地靠近高素之,糾正她那詭異的執筆姿勢。
高素之:“……”在現代的習性強壓過人物本身的“才能”,畢竟一個五年沒有碰筆的人,能指望什么呢?
手被王映霜碰著,高素之很是臉熱,尤其是聽到不遠處婢女的竊笑,她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看王映霜,對上她認真嚴肅的神色時,立馬就收心猿、勒意馬,老老實實地學練字了。
高素之基礎還是有的,畢竟三歲到七歲是正常習書寫字的,被毒素殘害的那幾年吧,雖然急躁易怒,可在夫子的壓制下,仍舊是讀了幾年書,直到徹底沒人管她為止。
這會兒在王映霜的指引下重新找回練字的感覺,寫起來倒也沒有頭一個字那么不堪入目了。
就算是對著兒童,王映霜都不可能一直手把手地教,更別說是高素之這么大個的人了。她很快便收了手,坐在一邊低頭飲茶,壓制那股莫名的臉紅心跳的感覺。
她已經很確定高素之的身份了,都是一樣的,她臉紅個什么勁啊。王映霜很是納罕,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連高素之喊她都沒聽見,直到一側的靈奴晃了晃她的手臂。
王映霜冷靜了一下,問:“怎么了?”
高素之原想讓王映霜來瞧瞧她的“進步”的,可再掃上兩眼,落筆時覺得很不錯的字,這會兒也難看起來。她忙露出一個笑臉,搖頭說:“無事。”
“你怎么不讓她手把手?這樣能量值漲得飛快啊。”003恨鐵不成鋼。
高素之無語,她懟道:“難道漲得快就沒有上限了嗎?”
003又不敢吱聲了。
這寫了半個時辰,高素之才擱下筆揉了揉手腕。
“大王累了嗎?”王映霜已經恢復如常了,她坐在圈椅中飲茶,時不時朝著高素之看幾眼。想到坊市間的流言,她都要替高素之叫屈了。好吧,她先前也罵了高素之,但那絕不是一回事兒。
“沒有。”高素之立馬搖頭,她怎么能在王妃跟前疲憊!她凝視王映霜片刻,眸色幽幽的,藏著幾分欲語還休。
王映霜還沒出聲,忽然見到一個侍從匆匆忙忙跑來,一叉手稟告道:“大王,魏王、襄陽公主來訪了。”
高素之:“……”來得真不是時候。高望之一個人來就算了,怎么將高神嘉也給帶了過來?他不是最煩高神嘉跟自己親近嗎?不過這樣也好,方便她跟妹妹接觸,看看妹妹資質到底如何。
其實高望之也很不耐煩帶著高神嘉,可偏生他跟皇后說要來齊王府的事情被高神嘉聽到了,他怎么都推辭不了,只得攜著高神嘉來表現兄友弟恭的一幕。
鄭謀道被京兆府逮捕的事情,用不著鄭家派人跟他說,他便從長隨的口中知道了。鄭謀道是不長眼,可好端端的,他這長兄不在府里待著,出門作甚?她跟王妃之間的感情什么時候這樣好了?
高素之干得出來將高望之關在門外的事,但高神嘉還在呢,高素之還是讓人將他們請進來了。
一看高望之的臉色,她就知道對方打什么主意,心想道,門都沒有呢。
她不打算在高神嘉的跟前鬧騰,朝著奴婢吩咐兩句,便讓他們將高神嘉送到王映霜那邊去了。
高望之眼中掠過一道惱怒,他本來就記恨高素之,看她擺譜不說話,更是心中窩火。他深呼吸,堆出一個笑容,說道:“阿兄昨日受驚了。”
高素之點頭,涼涼說:“是啊。要不是出門帶些人壯膽,恐怕今日四郎你就要來王府哭靈了。”
高望之:“……”這話夸張又刺耳,他只覺得高素之瘋得更厲害了。忙一拱手,溫聲道,“阿兄這是哪里話?鄭大郎他們只是無心之失,醉酒昏聵。他們沖撞了阿兄,望之代替他們像阿兄賠個不是。”
高素之就知道高望之是來求情的,她樂道:“你口口聲聲阿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鄭家人呢。鄭謀道是你王府佐吏吧?你不替我教訓他們就罷了,反倒來勸我,怎么,是要教我吞下這個委屈,替他們跟清河王求情嗎?”
“望之不敢。”高望之低著頭,“只是——”
高素之打斷高望之的話,微笑道:“你是在怪我小題大做嗎?”
高望之和世家難道沒有撈人的辦法?恐怕是想著從她這邊入手最好。她要是問京兆府要人了,高望之樂得輕松。
她要是不愿意,高素之這場秀也做過了,能讓世家大族對他死心塌地順便再給自己上上眼藥,抹除一些人腦子中根深蒂固的“嫡長”。
她這好弟弟能屈能伸的,有時候還裝得很像,面對著“瘋狂”的兄長小心謹慎,很是包容甚至是窩囊,可最后翻臉不認人的還是他啊。
“阿兄。”高望之開始委屈了,“你難道想讓老二看笑話嗎?我是你親弟弟,鄭大是我幕僚,你難道不能看在我的面上——”
高素之依舊沒等他說完,聳了聳肩:“很遺憾,不能呢。天家自有法度,他們趕著趟投胎,我有什么辦法?”
她這話還是往夸張說的,那群嬌生慣養的世家子被苛責一頓是肯定的,但不可能因此丟了命。
高素之的目的是弄掉鄭謀道的官職,王府文學可是從六品呢,他不可能一直待在王府中,高望之也不會同意。按照高望之的謀算,是要將鄭謀道往六部或者中書、門下二省推的。
高望之的忍辱功不怎么樣,三番兩次被高素之落了面子,他也不想待下去了。高素之巴不得他早早滾蛋,反正她對高望之怎么樣都改變不了他想害死自己的念頭,既然如此,不如先痛快一下呢,不用做表面功夫,反正過去齊王也這樣對待高望之和其他人,最好能刺激得他原形畢露。
言語上得逞的高素之心情輕快,邁著步子回到后院。走到半道,她猛然間想起來,高神嘉還在府上呢。高望之是故意的吧?
高望之的確是有意的,回到馬車中,想起高神嘉還在王府中。他的眼神閃了閃,到底是沒將人接回來。他若無其事道:“去宮中傳訊,說阿兄非要要留三娘小住,勸不住。”
高素之將高神嘉嚇哭過好幾回,圣人與皇后恐怕都不會放心。最好再鬧出點事來,他是一點都不想看到高素之出門。明明哪方面都不如他,憑什么皇后和高神嘉都對高素之更好?
回到蒹葭園的高素之邁步入屋的時候,最先聽到的是高神嘉清脆的嗓音。她在讀詩,時不時停下來詢問王映霜語義。
王映霜耐心地講解,還引申了不少故事。高素之沒驚動屋中人,在外人聽著。可等到高神嘉一句話說出口,她又懊悔自己沒及時入屋了。
“嫂嫂可以再說一次嘛?等我記住了,我就講給阿兄聽。”
高素之:“……”她其實也沒那么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