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柒比孟半煙早到京城近兩月,賃下宅子之后也沒閑著。先是帶著小拾小玖滿京城的逛,半個月前終于逛得差不多了,才抽出空每隔一兩天就出城一趟,來等孟半煙。
晚上,孟半煙不讓翠云守夜,把她哄去跟利媽媽一起睡。這些天在船上晃悠,翠云整天都覺得自己踩在棉花上,今天好不容易上了岸,怎么都該讓她好好睡一覺。
翠云不在,阿柒又搬了鋪蓋來給孟半煙作伴。這次還是孟半煙睡在床上,阿柒睡在一側(cè)羅漢床上,但兩人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那時還沒見到父親的孟半煙,其實心里還有希冀,她想著也許父親有苦衷的,只要他說她就會聽。只要理由別太離譜,自己也能說服自己不如信了他的話。
可惜沒有,孟海平連騙都沒打算哄騙一下自己,這讓孟半煙心里哇涼哇涼之余,甚至還能苦中作樂自己哄一哄自己,好歹他沒把他女兒當(dāng)傻子哄。
只是如此一來,孟半煙也徹底絕了心中對孟海平的孺慕之情。
她也說不清自己什么時候想通的,總之眼下對于跟孟海平的相處,在她心里更像是一樁買賣,他守信放了王春華自由,孟半煙便愿意隨他上京嫁這一回。
吃飯的時候阿柒感受到了孟半煙的改變,和父女兩個之間的奇怪又說不明白的氛圍,但是她沒有多說什么。
比起當(dāng)時對前路的不確定和迷茫,阿柒沒掩飾自己對京城的喜歡。京城謀生是比潭州要難,但這里的城更大、人更多,女子獨(dú)自在外謀生雖也少,但還是比在潭州更常見。
第一天踏進(jìn)京城的時候,沒人對一個女子為何佩劍出行側(cè)目,也沒人沖她的一身勁裝又不做男子打扮指指點點。倒是有幾個潑皮想上前占便宜,但打過一場沒討著好也就散了。
賃下宅子之后,隔壁四鄰的女眷有熱心的也有冷著臉不愿意過多往來的。但總而言之,沒人對阿柒是個女人還拋頭露面非議什么,人人都忙著奔前途賺錢,且顧不上別人家的閑事。
這樣的京城,即便眼下還是前途迷茫,阿柒也有些不愿走了。她想要結(jié)結(jié)實實扎根留下來。
“小拾在南城城門口內(nèi)支了個攤子賣些炒貨零嘴,順便打探些近日的消息。京城不比潭州,好些東西一天一個價,這里面的水深得不得了,不摸清楚我心里不安。”
小玖留在家里張羅雜務(wù),順便跟鄰居們拉拉關(guān)系。京城里多的是賃房子住的人,聽說那些小官的俸祿租了房子以后連吃飯都得節(jié)省著。孟大叔叔守家,平時沒事出去走走看看,就剩我一個沒地兒去,只好日日盼著姑娘早點來。”
“嗯,你安排得很好。”孟半煙一路北上,見過了和潭州不一樣的風(fēng)土人情,心里的種種謀劃雖都還在,但卻已經(jīng)不打算一進(jìn)京城就搞什么大動作。
今日下船時她就已經(jīng)仔細(xì)觀察過了,離京城還有一日路程遠(yuǎn)的碼頭,往來船只和人貨數(shù)量就已經(jīng)要比潭城縣最大的碼頭多得多,這樣的繁華可都得用銀子堆起來。
自己帶著上路的銀票攏共一萬五千兩,除了孟家的銀錢,還有兩千是出發(fā)當(dāng)日王茂林硬塞給外孫女的。
這么一大筆銀錢,放在潭城縣算得上很可觀的家產(chǎn),但一聽京城的物價,仿佛又算不得什么了。
好地方能賺錢不假,但要是沒足夠的本,就自己手頭這點本錢,砸下去恐怕都聽不見一個響。
孟半煙心中如何想的也就如何跟阿柒說了,聽得阿柒連連點頭,“姑娘莫急,我方才說了那么多心里也是這般琢磨的,只是有些話說不出來,現(xiàn)在聽您這么一說就都明白了。”
“我不急,我那邊還有一樁婚事等著我去應(yīng)付呢。我是怕你著急,之前說好了要做生意要開鋪子,才讓你跋山涉水替我來了京城,現(xiàn)在又說買賣不一定能做,不跟你說清楚仿佛是我在哄騙你。”
孟半煙帶了不少人來京城,奴仆們自不必說,不管自己是獨(dú)自過活還是嫁人,總少不了他們的去處。
表哥王蒼每年的年俸都是講定了的,自己不生病他全年閑著最好不過。騰出的時間不管是出去行醫(yī),還是想法子找個地方讓他坐診都不難。
謝鋒那里,家里上下人也不少,不做買賣在家里養(yǎng)個賬房一年幾十兩銀子是貴了些,但也不是不行。
算來算去,只有阿柒這里自己沒想好該怎么安排。銀錢不是問題,可阿柒拋家舍業(yè)跟自己走這一趟,自然也不是單純?yōu)榱算y子。自己得想法子,給她一個好前程。
“姑娘,才說讓你別急,你怎么又操心起來。”阿柒對此卻半點不擔(dān)心,“您還是趕緊睡吧,等明天進(jìn)了城,就都明白了。”
阿柒知道孟半煙是個操心的命,這會兒說什么安撫她也不會放心的。干脆哄著她先睡,等真正在京城安頓下來了,再來想這些事也不遲。
在船上飄了大半月,好不容易腳踏實地睡一覺,偏偏做夢又夢見回了水上。
搖搖晃晃大半夜醒來時頭都是暈的,竟然比真在船上還難受些,一行人第二天一起起來都不愿在驛館久待,只想趕緊京城真正安頓下來才好。
在驛站吃過早飯眾人便開始收拾東西準(zhǔn)備繼續(xù)趕路,昨天說的什么要在驛站多休息幾天的話,這會兒已經(jīng)沒人提了。
孟半煙聽著馬車外的熙攘聲到了京城,撩開車簾往外看,巍峨的城門讓她仰頭看了良久。
進(jìn)城門的時候光線一暗,感覺又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亮起來。孟半煙回頭去看城門,門洞那邊的光亮投過來只剩下一小半,她心里便不免有些感嘆,這京城是真比潭州壯觀威嚴(yán)太多了。
“姑娘日后習(xí)慣就好了,京城就是這樣,什么都大,連街面上賣的包子饅頭都老大一個。我剛到的那幾天也不習(xí)慣,現(xiàn)在吃慣了也就好了。”
馬車外熙熙攘攘,是跟潭城縣決然不同的另一種熱鬧。不光是人更多衣裳更鮮亮首飾更名貴,而是人人臉上的那種神情,一種不可明說的意氣風(fēng)發(fā),幾乎把欲望明晃晃寫在臉上。
一行人從南門進(jìn)城,走過最熱鬧最繁雜的幾個坊巷,在前面帶路的馬車也不停,還是阿柒騎著馬趕上前去攔住領(lǐng)頭的馬車,眾人才靠邊找了個空地兒停下來。
“怎么了?再往前就到家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孟海平揣著明白裝糊涂,擺出一副關(guān)心著急的樣子從馬車上下來,快步朝孟半煙的馬車過來。
“爹,我們爺倆這一路相處得不錯,怎么就差最后一哆嗦了,您還跟我玩這種小把戲,可不像您。”
孟半煙也從馬車上下來,頭上沒戴帷帽,落落大方的打扮和頭上的金簪步搖又分出她和阿柒的區(qū)別。
這么一個未嫁的容貌姣好的女子站在大街上,難免有人回頭駐足,里面恰好就有個認(rèn)識孟海平的。
前些日子新昌侯府的上門姑爺改回本名回鄉(xiāng)認(rèn)親的事鬧得挺大,不管是新昌侯府的親戚還是孟海平生意場上的朋友,人人都心知肚明大概齊能猜著是怎么回事。
但人人嘴上都說著老孟不容易,心里其實全盼著他趕緊把他那大女兒接來京城,反正不是自家的熱鬧不看白不看,多新鮮呢。
那人躲在人群里偷偷打量過孟半煙,便轉(zhuǎn)身走了,也不知道是著急找誰去分享新得的樂子。
孟半煙感受到了探究的目光,并不在意這些,依舊神情淡然看著孟海平,沒生氣也不打算跟人當(dāng)街吵架,只是很平靜的提醒親爹當(dāng)初答應(yīng)過自己的事。
“父親,那天你答應(yīng)過的,來了京城我也還是孟家女,不進(jìn)侯府。”
“是,是、是,我是答應(yīng)了,也沒打算把你強(qiáng)留在侯府,今天過去就是認(rèn)個門。況且你才到京城,總得緩幾天勁兒吧。等休息好了,我就帶你去我自己在外面買的那個宅子。”
回程這一路孟海平想了許多,所有的思緒都圍繞著孟半煙。起初他以為女兒再厲害,左不過也是能干些的后宅女人。
后來見了面才恍然,女兒已經(jīng)在他沒有他的庇護(hù)下長成了頂天立地的大樹,即便根莖還不夠粗壯,也不是能任由他擺布的。
對于這樣的大女兒孟海平是欣慰的,他比誰都驕傲自己的女兒長成了現(xiàn)在這樣。但同時又不得不發(fā)愁這個被自己算計了的女兒,他必須更加慎重對待。
“父親買的宅子,恐怕還是侯府的產(chǎn)業(yè)吧,地契房契應(yīng)該也在夫人手里,我一個孟家女怎好一直借居在別人家,說出去惹人笑話。”
“房子我已經(jīng)派人找好了,先賃一年,以后的事等安頓好了再說。”孟半煙才不管孟海平漸漸發(fā)綠的臉色,“等父親休息幾天,我會送帖子去侯府,到時候再去認(rèn)門也不遲。”
話說完,也不用管孟海平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孟半煙就轉(zhuǎn)身回了馬車。自己一行帶了不少人,身邊還有個阿柒護(hù)衛(wèi),他既留不住自己就不用多在意。
孟海平確實留不住人,只能一臉無奈苦笑著看著孟半煙的車隊往另一條路上走去,很快就拐了個彎瞧不見了。
“找個人跟上去,別驚動大姑娘。要是沒事就回來,要是有什么事機(jī)靈著些,她剛到京城別鬧出什么岔子。”
“老爺放心,已經(jīng)派人跟在后面了,不會讓大姑娘覺察出來不高興。”
該說的話都說過了,孟半煙也就不再管親爹心里怎么琢磨。關(guān)于車隊后面墜著的尾巴,走到一半阿柒就發(fā)現(xiàn)了,把這事跟孟半煙一說,她還沒出聲兒翠云就先垮了臉。
“不是說了安頓好了就會派人去侯府下帖子,住哪里到時候一齊告訴老爺,這又派人跟著做什么。難不成還怕我們跑回潭州。”
“行了,我都不在意這個你氣個什么勁兒。”
孟半煙是真不在意這些小事,又重新撩起車簾把下巴磕在手背上仔仔細(xì)細(xì)的看,不管是挑擔(dān)的還是推車的,又或者是街邊各式各樣的門簾招牌,她都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