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來看看這是什么。”孟半煙確定四皇子是打定主意要奪嫡之后,就催著阿柒把兩人曾在私底下商量過的事辦妥了。
孟半煙從炕尾的箱籠里拿出來一個檀木匣子,打開來里面最上頭鋪的是一小疊銀票,數額從一百兩到五百兩再到一千兩的都有。
再往下翻,是幾張路引和兩張假的戶籍。戶籍和路引上的人名一個趙大一個陳三娘,名字普通得扔進人堆里絕對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這是?”
“這是我安排的后路。”
孟半煙把假路引和戶籍拿出來,匣子底下還鋪了滿滿一層金銀角子,都是碎的但到了要緊的關頭,說不定比上面那些銀票路引加起來還有用。
“奪皇位,最好的結果是陛下英明,甘愿把皇位傳給四皇子,可我看現在這情勢怕是難上加難。”
如今人人都看明白了,隆興帝不止是怕老,他是打心底里覺得自己沒老。也不是在兒子里挑不出儲君,而是他就是想要自己坐在皇位上萬萬年。
也正因為如此,滿朝文武才人人都想要站隊皇子。畢竟大臣們是官員又不是隆興帝的家奴,大家伙能勤勤懇懇伺候皇家匡扶社稷,但絕不可能眼看著一個皇帝死在皇位上,連個儲君都不留給后人,這叫什么話嘛。
“次一等的結果,就是你幫著四皇子奪到皇位。到時候四皇子記你的好最好,不記你的好大不了咱們就安安心心在府里做個富貴閑人。”
飛鳥盡良弓藏的事從古至今數都數不過來,現在再好,誰知道以后是個什么光景。人嘛,不就是在一個有一個的選擇中,要么飛黃騰達要么一敗涂地,都沒什么稀奇的。
“最差的結果,是四皇子功敗垂成,我們難逃一死。”孟半煙嘴上說著難逃一死,眸子里卻閃著精光,“可我不甘愿就這么死,這就是咱們的退路。”
孟半煙拿出路引和戶籍,展開來給武承安看,“光有路引和戶籍也不行,這個趙大和陳三娘的身份是真的,也是一對夫妻,祖籍越州,早些年從家鄉出來,一直在京城做小買賣。”
“去年這個趙大得罪了些人,好不容易攢錢盤下的一個小鋪子被人砸了,人也被打得頭破血流,他妻子陳三娘當時也在,本來懷著孕也被嚇得把孩子給掉了。”
在京城街面上做買賣,要么拿銀子開道要么背后站著人。孟半煙當初剛到京城都老老實實盤著不敢亂動,也不知道這個趙大什么都沒有,怎么膽子這么大。
“幸好他以前擺攤的時候跟小拾認識,小拾看不過去幫他求到阿柒那里,阿柒又找到我這里來,我才正好順水推舟把他們夫妻的戶籍買下來。”
趙大吃了這么大的虧,說什么都不肯再留在京城。手里那點本錢又全投在那個小鋪子里血本無歸,家里田地房子都沒了,也沒法回越州。
孟半煙讓阿柒給了他們五百兩銀子,找人把他們送去鄉下孟海平名下的一個莊子上,這才算把人安頓下來。
“鄉下過日子,能用得上戶籍路引的時候幾乎沒有。就算出了事,我父親那人奸詐得跟個鬼一樣,人是我放過去的,到時候不管他愿意還是不愿意,都得替我掩得嚴嚴實實。”
“要是真出了事,咱們就拿著這個路引往越州那邊去,越州臨海,實在不行咱們就出海,總有一條活路的。”
孟半煙當年本就想過要去越州做買賣,也派人去過越州,真要出了事到了要逃命的時候,也得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才行。
“到時候咱們碰上哪路人,都能說我們夫妻是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準備回老家去,到底比憑空捏造個身份要安全些。”
武承安這條路不好走,一旦失敗侍郎府也許在武靖的庇護下還能得以保全,但自己跟武承安是絕對沒有活路的。
孟半煙清楚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兩人真正能逃出生天的機會也很小。但她天生就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哪怕只有一點點機會,她也要現在做好萬全的準備。
“長安,我這人自私,總說你心眼小,其實我自己的也不大。只裝得下這么幾個人,再多就沒有了。”
“孟家有孟大我能放心托付,我又是出嫁女牽扯不到他們。府里……府里你別怪我狠心,我也就只能顧全你了。”
孟半煙捏著自己衣擺的一個角搓來搓去,準備這些東西她連孫嫻心都沒透露半點,真要走也只會帶上翠云。這樣一份生辰禮,自然也不可能當著眾人的面送出來了。
“還有,酒坊那邊去年的進項攏共三千兩,這些銀子我沒有歸到賬上去,咱們兩個一人一半。我換成銀票用油紙包好,縫進你荷包的夾層里。萬一有事什么都來不及收拾,這就是最后的保命錢。”
銀票再多些不好藏,太少了不頂用。孟半煙抽空試了很多次才試出來這個數。除了自己和武承安,她往翠云和阿柒身上也各放了一千兩。
以前孟半煙就想過,要是侍郎府待不下去自己就帶著阿柒和翠云走的。到時候能和離最好,不能和離就得用上遁逃的手段。
誰知武承安這人不溫不火的,卻讓自己再舍不得扔下他,這才只好在自己的未來里加上他,就算要走也得帶上他。
“你……”武承安接過孟半煙手里的路引和匣子,仔仔細細疊起來放好,再收攏進懷里緊緊抱著,“你琢磨這些,多久了?”
“也沒多久,就是有時候睡不著的時候腦子里混亂想著,有時候想著想著就睡著了。有時候想著想著又想通個關節,你問這個做什么。”
孟半煙被武承安盯著看盯得有些難為情,只能把腦袋撇向一旁,不跟他對視。武承安卻情難自禁地把人摟進懷里,“我就想知道,我的大奶奶是什么時候,決定把我也帶上的。”
“你別陰陽怪氣啊,我知道你一直就覺得我這人是塊捂不熱的石頭。你是不是覺得你我之間就只有你對我好對我掏心,我做的這些事情,就都只是在遵守當初成親前的約定?”
孟半煙又不是個傻子,況且武承安也沒那么藏得住事。在自己跟前偶爾顯露出來的不安那么濃烈,自己想裝作不知道都很難。
“我……”武承安想說自己沒有,但又實在是心虛。只好把頭埋進妻子肩窩里,“大奶奶方才都說了我這人小氣,小氣的人自然就是這樣的嘛。”
說過這話,武承安也不管外面有沒有丫鬟,便拉著孟半煙倒在炕上,再不許孟半煙離了自己。
孟半煙把后路都準備好了,武承安也就再沒什么可顧忌的。偏兩人運道也好,剛出正月還沒等劉懋陵這邊有什么動作,宮里就先出了事。
事情來得毫無征兆,當天孟半煙還去了一趟城外的酒坊。京城的氣候比潭州要冷。以前在家里過完十五就能開窯釀酒,現在正月都過完了,地里都還沒化凍。
釀酒的窯雖說可以拿秸稈烘熱,但比起自然化凍還是不夠。孟半煙專門抽空來酒坊,就是叮囑酒坊的師傅們不要著急,哪怕時間晚一點酒出得晚一點也無妨,不要總想著替她搶時間多賺錢。
“大姑娘,我們都知道您心善,也明白您說的道理。就是眼看著從去年冬至休到現在什么活兒都沒干,還每天要吃您兩頓干的,實在不像話。”
“胡頭兒,你這話就沒意思了。當年我爹回不來你帶著他們守在咱們家酒坊,一天吃兩頓稀的時候怎么又不記得了。現在來說這個,難不成你我之間還要把這些年的賬一筆一筆算清楚不成。”
潭州不止一個酒坊,當初孟海平出事多的是人想要把酒坊里的老師傅們挖走。
人人都說孟山岳和孟半煙一老一小撐不下去,但胡頭兒還是勸著幾個老師傅都留了下來。只這一件事,孟半煙就得長長久久記著他們的好。
“我問過府里的莊頭了,他們都說看今年的天氣,頂多再有半個月就能化凍了,到時候你們就是想休息也不得閑,不用著急。”
孟半煙接過翠云手里的錢袋拍到胡頭兒手里,“別再讓謝鋒給我帶什么沒干活就不拿工錢的胡話,要這么說,等開始干活忙得沒白天沒黑夜的時候,我是不是就該每月多給你們發工錢了。”
“好,好。不說了,下回再不說了。”胡頭兒知道孟半煙的性子,她不讓說就是真的不在意這些,便老實收下錢袋不再多言。
“不過這些銀子還是按老規矩只有一半,另一半照舊發到他們家眷手中。嫂子嬸子們留在潭州不容易,那幾個師傅手里又是留不住錢的,這個道理胡頭兒你可要時常跟他們說清楚。”
“明白明白,大姑娘這都是為了咱們好。要不然別的東家能把工錢發齊就不錯了,哪里還會管他們把銀子花到哪里去了。”
干重活的師傅們大多都有賭錢的毛病,即便是碼頭上那些干苦力的,汗水掉在地上摔八瓣賺來的錢,也大多花在賭坊里。
當初孟半煙剛接手酒坊的時候,底下的師傅看她是個年輕未嫁的姑娘,有段時間就越發膽子大。有些賭癮重的,月錢剛拿到手就全送到賭坊里去。
他自己倒是每天能在酒坊里混三頓飯餓不死,可家里的老婆孩子又不是喝風就能長大的。
家里的老婆逼得實在受不了了,就跑去酒坊里要銀子,要不到兩口子就在酒坊里打,正好碰上去酒坊里的孟半煙,她才知道平時干活認真手藝很好的師傅們,還有這樣不干人事的一面。
這種事勸沒有用,孟半煙也不會去做什么既然你不是個好人那我就不用你的蠢事。她只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定下規矩,每月的月錢酒坊的師傅們只能拿一半,另一半得家里家眷來賬房支領。
有老婆的讓老婆來,沒老婆的讓老娘來,要是都沒有就是個孤家寡人那就給他全發了,反正只要他自己餓不死就行。他自己都不心疼自己的銀子,孟半煙更加犯不上替他心疼。
這個規矩剛立下來的時候,底下抱怨聲很多。但隨著時間慢慢的過,他們又覺得這樣挺好。至少家里的日子是眼看著過得紅火起來,也就再不提要自己把工錢全領了的事了。
“在潭州的時候我肯定不啰嗦這么一句,可如今他們是跟著我離鄉背井來了京城,我好歹也要安了他們的心才行。”
看過酒坊,孟半煙又讓人從車上拿下來好些臘肉臘魚,喜得酒坊的廚娘一個勁的留孟半煙在酒坊吃了中午飯再回去。
孟半煙以前就老在酒坊里混著,也不覺得酒坊里臟亂。見他們是真不嫌自己留下礙事,就要點頭答應。
卻不想人剛坐下,就瞧見遠遠一匹馬往酒坊這邊來。等馬近了一看果然是武承安身邊的彩藍。
“出什么事了。”
“大奶奶趕緊回去,宮里出事了。”
第92章
回程的路上孟半湮沒問,彩藍也沒說具體出了什么事,幾人就埋頭往回趕,直到馬車停在侍郎府門口,孟半煙看見等在門房的丹楓,才皺著眉上前詢問。
“丹楓姑娘,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還讓你來等我。”
“大奶奶回來就好,您回來夫人就安了大半的心了。”
“大爺呢,還沒回來?”
“夫人派人去過四皇子府,皇子府的人說大爺跟著四皇子進宮了。”
早上自己出門前,是先把武承安送上軟轎往四皇子府去了的。出了正月之后,原本蟄伏的其他皇子漸漸按捺不住,他們原以為隆興帝把劉懋陵從南疆召回來時別有用意。
卻不想這位陛下卻真的僅僅是把兒子叫回京城,回來了除了當天召見過一次,之后就像是把劉懋陵拋諸腦后,不再提起了。
就連過年時宮里的御宴,從南疆回來的四皇子,混坐在眾皇子堆里也毫不起眼。甚至因為四皇子妃還在南疆沒回來,王貴妃的母族近年來又一直被打壓,劉懋陵一個人顯得格外形單影只。
這讓原本對劉懋陵十分忌憚的兄弟又起了別樣的心思,既然父皇沒有對你另眼相待,那回了京咱們這些兄弟又沒了區別,就趕緊的斗起來吧。
幾個皇子陸續出招,雖不傷筋動骨缺十分煩人,連帶武承安和司馬儀也漸漸忙碌起來。孟半煙見劍蘭把自己往正院里帶,就知道武承安十有八九還沒回。
一提這事劍蘭就皺緊了眉頭,孫嫻心身邊的貼心丫鬟婆子都清楚,她們的倚仗向來都是夫人和大爺,老爺如何倒也不那么要緊。
孟半煙見她這個樣子腳下走得快,很快就到了正院見到急得在屋里來回打轉的孫嫻心,和出乎意料之外的王蒼。
“表哥?你怎么過來了。彩藍跟我說是宮里出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孟半煙拉住還要驢拉磨似的孫嫻心,“母親您先坐下,表哥你來說。”
“昨天夜里,陛下突發急病,把太醫院院使院判都召進宮里去,就再沒出來。昨晚正好輪到老師當值,就派了藥童回家報信,讓家里人都警醒些。
我等了一晚上,看著沒什么大動靜以為沒事了。早上準備去接老師回來,去了宮門口才發現守宮門的侍衛也換了大半。”
王蒼自從跟著丘太醫學醫之后,就恪守一個學生的本分。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只要是丘太醫當值就一定要去接,時間一長也就跟守宮門的侍衛混熟了。
年輕的侍衛們受不住老大夫的嘮叨,有什么小病小痛的都樂意找王蒼看病。王蒼等不到丘太醫,問面生的侍衛也沒人肯進去傳話。
還是唯一一個相熟的侍衛,趁人不注意把他拉到一旁,說今天天沒亮的時候宮里下了一道命令,今日進宮的人許進不許出,王蒼這才驚覺出事了。
他來侍郎府原本是要找孟半煙,誰知孟半煙不在。又怕耽誤事,這才找秋禾把他帶到正院。
“蒼哥兒這話我本還有些不信,就又派人拿著府里的腰牌去了一趟皇城。沒想到不但沒能進宮,就連遞話都不行。張全回來的時候又遇上周閣老府里的管事,他們家也覺出不對勁了。”
要是武靖和武承安兩人有一個人在外面,孫嫻心也不至于慌成這個樣子。但現在丈夫和兒子都陷在皇城里出不來,她就徹底麻了爪,除了趕緊派人去把孟半煙找回來,竟半點頭緒都沒有。
“母親別急,既然陛下還能清醒著,還能想著把皇城控制住,情況就還沒到最壞的時候。老爺跟長安又不是亂臣賊子,即便被扣在皇宮里,想來暫時也沒有性命之憂。”
這話說出來是安撫孫嫻心,也是在暗自給自己定心。孟半煙有些沒想到,之前給武承安準備的荷包這么快就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
“可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咱們難不成就這么干等著?”
道理是道理,孫嫻心卻依舊無法安心。她比孟半煙更加知道隆興帝是個多么喜怒不定的君主,被這樣一個陛下扣在宮里出不來,不是一件好事。
“自然不能干等著。”孟半煙搖搖頭,起身就把正院幾個媽媽和管事叫了來。
“周媽媽,麻煩你往府里各處門房上去一趟,就說正院夫人這里丟了東西要找,府里現在許進不許出。尤其采買上的人得看緊些,我知道他們閑著沒事就愛出去耍錢吃酒,今天可不許。”
不就是把籬笆扎牢嘛,隆興帝會的孟半煙也會。偌大個皇城想要真的做到不許進出太難,就連隆興帝病了的消息,過不了多久也一定會泄露出來,但把一個侍郎府暫時封起來,就容易多了。
今天雖沒朝會,但進宮的大臣們不在少數,過了該回家的時間等不到人回來,各家也該著急了。侍郎府比旁人早半步得了消息,就該趕緊利用起來。
“全叔,麻煩你再往國子監去一趟,就說府里有事給三弟請個假,要是先生不準假就直接找孫司業,就說是夫人一定要他回來。”
孟半煙必須盡快把侍郎府牢牢掌握在手里,只有這樣才能在有變故的時候更快的做出決斷,不耽誤時間。
“翠云,你去把阿柒找來。喜媽媽,您多派一倍的人手去西院,不管府里鬧出什么動靜,西院那幾個人都得看牢了。”
過年前,謝銓剛補了工部員外郎的缺,這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太小。宮里出了這么大的變故,謝家一定也會很快得到消息。
要是謝家知道武靖和武承安都被困在宮里,她不敢賭謝家那對蠢貨父子會不會昏了頭,把主意打到侍郎府來。
“阿喜,去西院把蔻兒帶過來吧。她一個人在西小院住著,我不放心。”
孫嫻心看著孟半煙毫不慌亂的樣子,原本慌亂無主的心也慢慢安定下來。她清楚孟半煙在做什么,她也必須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
隨著孟半煙一道一道命令安排下去,原本正院里還有些慌亂的奴仆們也慢慢鎮定下來。孟半煙干脆讓人搬了把椅子,就坐到正院正屋的廊下,方便婆子丫鬟們過來回稟事項。
以往有些憊懶的奴仆私底下總喜歡戲稱大奶奶是府里的活閻王,現在出了事才知道,府里有這么一尊活閻王壓陣到底有多重要。
宮外的婆媳二人,在聯系不上武承安和武靖的情況下,只能把準備往最壞處打算。被困在皇城里的父子兩個,也確實不好過。
原本武靖不該留在宮里,但過年的時候戶部老尚書病了,至今連床都起不來。人人都知道他就吊著口氣兒,等隆興帝給他再封個太師太保之類的虛銜,也就能安心落氣了。
內閣里有關戶部的事,幾個老大人都默認讓武靖來辦。反正他早晚是要升尚書入內閣的,現在賣他個人情,以后說不定還有好處。
所以今日內閣開小會,商討開春往南邊撥糧撥種的事,自然要把武靖叫上。可誰也沒想到今天這個皇城是進得來出不去,等到眾人發現事情不對的時候,武靖再怎么說自己不是內閣不該留下,也沒用了。
事到臨頭,幾個閣老和武靖臉色都非常難看,他們不知道隆興帝到底是因為什么把自己扣下來。
要說私底下做沒做過擺不上臺面的事,都是天子近臣都是朝廷大員,非要說自己手上干干凈凈,誰也沒那么大的臉。
但人人又都覺得自己做的那些事都無傷大雅,即便被陛下知道了,也頂多是罰俸再罵幾句。可除了他們自己人人都有學生有下屬,他們就怕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給他們闖了禍牽連到自己身上來了。
一時間,屋子里的幾人都沉默不語,武靖甚至能聽見周閣老有些濁重的呼吸聲。人人都提著心吊著膽,但是人人都都要裝出一副鎮定自若優勢在我的模樣來。
武承安比武靖晚出門,又是先去的四皇子府,所以進宮就比他爹更晚些。他是跟著四皇子一進宮就覺察出不對勁來,禁軍全是生面孔不說,神情也跟往常不一樣。
能進禁軍的人基本都是隆興帝親信中的親信,甚至還有宗親和勛貴府里的子弟。畢竟只有這樣的人在禁軍里,皇帝才能放心自己的安全。
武承安雖不常進宮,但禁軍的將領們大多都清楚誰家的在什么位置上。現在一個面熟的都見不著,實在有些蹊蹺。
劉懋陵也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兩人直對視了一眼,武承安就極為熟練的捂著心口喊疼。嚇得一旁的安福臉都綠了,扯著嗓子就要扶武承安出宮回府。
可禁軍得到的指令已經是只許進不許出,兩個禁軍圍上來也不說要送武承安出宮,只說給他找個僻靜點的屋子坐下歇息,再幫他去太醫院找個相熟的太醫來。
這話說出來,武承安和劉懋陵的眼神都暗了暗。武承安是在宮里讀過書的,論出身不光是侍郎府的公子,也是安寧伯府的后人。
以往他在宮里要是有什么不舒坦,要么直接把人送去德妃娘娘的宮里,要么直接把人送出宮送回府,畢竟誰也不能保證他這么個病秧子沒事,萬一死在宮里了那可不好交代。
武侍郎不敢跟陛下叫板要兒子,但底下這些伺候人的奴婢侍衛,到時候推出去幾個當替罪羊,那也太冤了些。
現在武承安擺出一副西子捧心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幾個侍衛內監居然都不說要送自己出宮,武承安本來裝病的臉色真的又難看了幾分。
偏四皇子身邊的內侍又一個勁地催四皇子走,說是隆興帝那邊還等著。武承安也只好隨手扯下身上一枚玉佩,塞到一旁的侍衛手里,“既如此,那就請大人替我往太醫院,請丘太醫過來一趟。”
第93章
武承安隨身戴著的玉佩一摸就是好東西,得了便宜的內侍很快就在太醫院找到了丘太醫。
丘太醫人老成精,昨晚上就清楚宮里出事了。現在武承安派人來請自己,自然也不可能只是為了看病。
便藉著收拾醫箱的空檔,找來孫嬋心安插在太醫院的心腹,讓他趕緊把武承安進了宮的消息傳遞到后宮去。
隆興帝病了的消息孫嬋心天沒亮就知道了,原本她是想著等時局清晰一些了,再想辦法把消息傳到宮外去。卻怎么都沒想到武承安運氣這么差,還沒等自己把消息傳出去,自己就撞進來了。
但來都來了,總要想法子把人再弄出去。況且他不可能是一個人進宮,身邊必然還有個四皇子。
四皇子困在宮里可不行,孫嬋心沉吟片刻就下了決心,先是讓身邊心腹挑幾個信得過的太監,抬上自己冬天常用的大轎先往武承安那邊去,而自己則是帶著人去找沈皇后。
“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求見,人就在門外。”
“她怎么來了?”
昨晚上隆興帝因為暗衛上報大皇子私底下聯絡官員蓄養死士,意圖逼宮篡位的消息,氣得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往一旁栽倒,等到半夜再醒過來時,就已經嘴歪眼斜儼然是中了風疾。
大皇子年長,十七八的時候也曾被隆興帝帶在身邊西巡南游。甚至有一年隆興帝病了,連過年祭天都是讓大皇子去的。
當時人人都覺得大皇子就是板上釘釘的儲君,離太子只差一道圣旨了。大皇子自己也早早以儲君自居,在隆興帝帶著妃嬪南巡期間監國,北邊邊境戎奴來襲的消息,都被他以不用打擾父皇南巡興致為由給攔截下來。
最后等到隆興帝回到京城時,雖說戎奴已經被打退,大皇子在民間官場中的聲望也更上一層樓。但他等來的卻不是冊封太子的詔書,而是隆興帝滔天的怒火。
當時人人都以為隆興帝是不滿大皇子監國期間自作主張,打戎奴的仗雖然勝了但也只能算得上慘勝。
就連大皇子的生母景嬪也是這么認為,所以這些年雖然大皇子不得隆興帝的歡心,還是有一批官員甘愿做大皇子黨,畢竟大皇子占了長,在祖宗禮法上先天就有優勢。
但只有隆興帝和大皇子這對父子心里清楚,隆興帝生氣的不是自己自作主張。隆興帝厭棄大兒子唯一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在兒子身上看見了自己的衰老。
兒子在一天一天長大,父親在一天一天變老,這本是自然法則。但隆興帝拒絕承認,就只能不斷臨幸年輕妃嬪,不斷生出皇子皇女,不斷在尚年輕的皇子中挑選可以培養的,培養得差不多了再故意挑撥他們兄弟之間的關系,把兒子給廢了。
當初的劉懋陵是這樣,眼下天天被皇帝責罵兄弟忌憚的五皇子也是這樣。不過那時候隆興帝做得隱蔽,也沒人覺得皇帝會拿儲君拿國本這般戲耍。
就連劉懋陵這幾年也一直認為自己是遭到了兄弟們的妒忌,才會被陷害發配南疆。只有大皇子,這個最早跟在隆興帝身邊最早吃了虧的兒子,才早早看透了這其中的本質。
既然看透了,就不可能乖乖等死。他清楚的知道隆興帝是打定了主意要大權在握到死,全然不會管他死后的洪水滔天,那就該提早準備起來。
喜云樓明面上是酒樓,私底下也是大皇子藏死士與集散消息的大本營。大皇子藉著修建喜云樓做幌子,前前后后從北疆運了八百死士到京郊。
一部分放在明面上,在喜云樓里做事,另一部分養在喜云樓底下挖空的地下,等待時機。
原本這事不該泄露得這么早,但最近老二和老三又攢著勁兒找劉懋陵的晦氣。武承安突然想起來大皇子去年借喜云樓的名義接觸過自家大奶奶,還差點讓自己嘗了回無妄之災是什么滋味。
就干脆禍水東引,想法子把喜云樓是大皇子用來養掮客的消息散了出去。卻不想這事壓根不像武承安以為的人盡皆知,不光二皇子和三皇子被喜云樓吸引了注意力,就連隆興帝也派了暗衛去查。
喜云樓的異常不算太難查,發現的原因是因為喜云樓數額異常龐大的采買。
像喜云樓這樣的大戶,日常消耗的食物菜蔬炭火多是自然,但多得離譜就有些不對勁了。
派出去的暗衛很快就發現,即便喜云樓前樓和后院通宵達旦日夜不停,一直在翻臺在進客也消耗不完他們每日采買的東西時,就確定喜云樓里的人絕對不止明面上的這些。
藏在地道地窖里的死士都是大皇子在北疆訓練好的,武藝和忠心他們都有。可長時間被憋在地底下生活,即便吃喝不愁也不可能維持太長時間。
為了死士們的心態不崩潰,喜云樓向來是每個半個月就輪一批新人換上來。時間長了喜云樓的熟客都知道喜云樓的老板人極好,就連樓里的小廝侍女都是半月就能輪值休息的。
這對于暗衛來說,就是天大的破綻,所以不過幾日就查清楚的內里的關竅,把收集好的證據全部擺在隆興帝案頭,把人直接氣得中了風。
皇帝中風的消息瞞著誰都行,只有沈皇后沒法瞞。沒有兒子的沈皇后成了隆興帝第一個想到的人,半夜醒過來就含混著把沈皇后找來,讓她想辦法把皇宮牢牢把控住。
今日幾個皇子本就要進宮,為了不打草驚蛇隆興帝沒有下詔單獨把大兒子弄進宮,他現在誰也不信,他要做的是把兒子與大臣全部握在手中扣在宮里。要么自己好了皆大歡喜,要么自己死了血流成河。
沈皇后本就對隆興帝沒有真心,她在宮里蹉跎這么多年也早沒了盼頭。他要鬧那自己就看著他鬧,反正死的都不是自己的兒子,怕個屁。
現在一聽是孫嬋心來求,她就猜到十有八九是老四把她那個好外甥也帶進宮里來了,又怎么肯見。
孫嬋心也猜到了皇后不會見自己,但武承安還被困在宮里出不去,她必須要再爭取一番。是以干脆頂著侍衛的刀,帶著自己身邊的內侍和宮女往皇后宮里沖。
孫嬋心畢竟是德妃,身后又還有孫家滿門清流做靠山,侍衛們不敢殺,只能且攔且退,到底還是讓孫嬋心見到皇后。
屏退兩人身邊的宮女,孫嬋心第一句話便是:“皇后娘娘,這宮里你沒孩子我也沒孩子。只有我能明白娘娘的心,娘娘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從來沒人敢在沈皇后面前說她沒孩子的事,但孫嬋心說了,她聽了也并沒有發怒,而是忍不住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德妃既知道,又何必為了個外甥蹚這趟渾水,老老實實關上宮門什么都不管,這事牽連不到你身上。以后管他誰做皇帝,你都是太妃。”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不管哪個皇子登基我都是太妃這話不錯,但要是是四皇子登基我外甥得勢,我的日子自然比旁人登基更好過。
皇后娘娘不也一樣,不管哪個皇子登基您都是太后,可除了四皇子其他皇子的生母都還在世,到時候宮里兩個太后,你說新帝會以您為主,還是以生母為主。”
沈皇后嫁給隆興帝,是為了家族的興盛。這些年沒有圣寵沒有孩子,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便是皇后的地位與權力。現在被孫嬋心戳中心里最重要的東西,她本來打定主意要坐山觀虎斗的心,難免有些動搖。
“我本就不是自愿入宮,這些年我由著自己的性子得罪那么多妃嬪是因為什么,皇后娘娘該知道的。”
“可我也是個人,是個人就想活著,就想要好好活著。”孫嬋心說起自己不愿入宮時忍不住哽咽了一下,隨即又收斂好心情繼續勸說沈皇后。
“我的期望都壓在我外甥長安身上,他好了四皇子自然也就好了。如今只要皇后娘娘能幫這孩子一把,我朝又是以孝治理天下,日后您成了唯一的太后,不怕新帝不孝順您。”
沈皇后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依舊貌美的孫嬋心,她進來這么久連問都沒問半句隆興帝如何了,甚至已經默認他熬不過這一關的態度,讓沈皇后有些羨慕。
自己總以為自己對隆興帝沒有半點期盼,但其實仔細論起來這些年來心里未嘗沒有怨恨。倒是眼前的女人,隆興帝在她心里恐怕才正經是個最好沒有的人。
“皇后娘娘,您快下決斷。您要是不肯,臣妾就只能另想法子了。”
“來人,那我的腰牌跟著德妃娘娘的人去一趟。就說武家公子犯了重病,留在宮里怕給陛下過了病氣,特許送出宮去。”
宮門口的侍衛得到的圣旨是今日進宮的人一律不許再放出去,但這道命令其實下得極不合規矩與常理。皇城里不光有皇帝和后宮妃嬪,更多的還是宮女太監和每日進皇城當值的各處官員。
這些人每天光是吃喝拉撒都不知要吃掉用掉多少東西,又要產出多少污穢。專門負責采買的內侍出不去,整個皇城里的人吃什么喝什么,很快就堆積起來的污穢之物又往哪里堆,這可都不是忍一忍就能忍得過去的事。
尤其原本該出宮的官員都被留了下來,陛下的圣旨只說了讓人留下來,可沒說要餓死渴死這些大臣。皇城里的水都是當天派人去城外幾口專門的甜水井里運回來的,現在人出不去水不夠用,那到底是打算先餓死誰。
這些事聽起來都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沒一件不要緊。說是圍得跟鐵桶似的皇城,其實在皇后的點頭下也有不少人走小門出了宮。
現在多一個病重的武承安而已,眾人也不覺得太反常。等到皇后宮里的人跟著孫嬋心身邊的宮女,找到武承安臨時休息的地方時,孫嬋心的大轎已經停在門口。
第94章
還沒等拿著皇后腰牌的大宮女出聲,孫嬋心身邊的總管太監福全德就快步從屋里出來抬手攔住。
“丘太醫在里面施針,經不得打擾,有什么話等會兒再問。”
武承安剛進宮沒多久就發覺出不對,侍衛就近把他帶到的地方算是官員們上朝,或等待面圣時用來落腳等待的班房。今天沒有大朝會更加沒有等候召見的臣子,正好能讓武承安歇歇腳。
說是班房也算有個小小院落,兩個侍衛守在院子門口,原本剛剛人都在里邊的。偏丘太醫一來就說武承安經不得吵鬧受不住憋悶,讓人都退到院子外面等著,他等會兒要下針更加不能打擾。
兩個侍衛雖跟武承安不認識,但他們跟司馬儀都熟得很。雖說在宮里當差的侍衛跟朝中大臣和世家子弟都要保持距離,才能讓陛下用得放心,但架不住司馬儀是個自來熟的。
他跟武承安的情況又不一樣,司馬將軍早早地就給兒子在軍中謀了個閑職。司馬儀這人,世家子有的小毛病他都有,但好在能放得下身段,跟普通將領士兵混在一處,不是那等死要面子的草包。
劉懋陵還沒從南疆回來時,他就已經跟京城內外的駐軍禁軍侍衛守衛都打好了關系。人人都知道司馬家的少爺一門心思想要守住將軍府的榮光,雖然不是個能上戰場的料,但卻是個能交往的人。
全京城都知道司馬儀跟武承安關系最好,有了這層關系,丘太醫說院子里不能站人,兩個侍衛也就賣了武承安一個面子出來守在院門口。
福全德一抬眼,孫嬋心身邊的宮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身就拉過皇后派來的宮女溫聲細語寒暄客套,就是說什么都不讓她進院子。
而院子里除了武承安和丘太醫,還有半路打暈帶路的太監折返回來,翻墻進院的劉懋陵。
他雖然還沒弄清公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已經確信自己的所有兄弟們,要么在進宮的路上,要么已經被人帶去偏僻的宮殿里看押起來。他要想掌握主動權,就一定不能留在宮里。
武承安現在身子算不上強健,但是也和以往那個病秧子不可同日而語。要他裝病光咳幾聲還不夠,丘太醫往他身上扎了幾針又灌了半碗冷茶下去,看著他很快變得難看起來的臉色,才點點頭。
“老丘,你這針扎下去真的沒事?長安好不容易養好些的身子,萬一有什么后遺癥,可不是鬧著玩的。”
“行了,這時候還說這個。今天要是出不去,你我都死在宮里面,也就用不著操心這個了。”
丘太醫已經囑咐過,行了針喝了冷茶胃會疼,過后仔細養些日子影響不大。武承安不在意這個,自己這個身子自己最清楚,且還到不了要死的時候。武承安不想死,更不想功敗垂成,他必須把自己和劉懋陵都帶出宮。
有了這樣的武承安,丘太醫很快就出去讓人直接把大轎抬進院子里來,福全德和大宮女兩人故意堵在門口,正好攔住侍衛和皇后身邊宮女的視線。
直到幾人看著一道人影閃進大轎里,兩人才裝作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上前去攙扶此刻連走路都有些艱難的武承安。
被軟手軟腳扶上大轎的武承安,又被福安從側殿里間找來一床棉被,緊緊蓋在身上。原本蒼白得沒一點血色的臉頰,又活生生被烘出一層薄汗。
臉頰兩側更是泛起一片病態的潮紅,偏薄唇又透著淺紫,這么一襯原本七分假的病秧子,也成了十分真。
連被孫嬋心派過來壓陣的太監總管福全德看著都心驚,一時分不清真假,忍不住握住武承安從棉被里露出來的手掌,“大爺您再撐一會子,咱們馬上就到家了。”
孫嬋心這么多年沒生育,她身邊的侍女太監都知道,自家主子有多看重武承安這個外甥。
見他這幅生死不明的模樣,福全德也不禁露出幾分恓惶,看得一旁的侍衛內侍也打消了大半的疑慮,不再攔著德妃娘娘的大轎往宮門口去。
到了宮門口,大轎不出預料又再次被攔住,這一次守門的侍衛就沒那么好說話了。即便有皇后的腰牌開道,侍衛還是堅持要掀開大轎轎簾。他們不能違背皇后的懿旨,但是也不能輕易把人就這么放出門。
福全德沒想到侍衛這么較勁,當即簾嗓音都拔高了些,“兩位大人,咱家知道你們也是奉命行事,可大人也別糊涂,你們得的命令是真,咱家手里拿的腰牌懿旨也不是假的。耽誤了我們大爺的病情,你們可賠不起。”
跟了孫嬋心幾十年,福全德也沾了幾分德妃的脾性,在整個宮里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年輕的時候孫嬋心還沒成為德妃時,他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收斂的脾氣吃了多少虧。
有人勸他收斂些,他卻咧著被打腫的嘴角說,自己的主子是這個脾氣,自己是主子的狗就也得是這個脾氣。
現如今德妃和福全德主仆的脾性宮里人盡皆知,他非要強著不肯讓人看大轎里的武承安,兩個侍衛還真就不敢貿然動手。還是大轎里突然傳出幾聲虛弱的喘咳聲,才打斷了兩邊的對峙。
“福公公,把這個給大人們。”
一只纖瘦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掀開轎簾,打斷了兩邊的對峙。他手里拿著的是一張銀票,即便他離侍衛也不過一抬手的距離,卻也只把銀票遞給福全德,十足一副矜貴公子的派頭。
緊跟著武承安又主動掀起轎簾,大轎再寬敞一眼也就望到底了,“大人,我這身子骨實在是不爭氣,勞煩了兩位大人,等日后必是要重謝的。”
武承安嘴里說著要重謝,眉間卻是帶著幾分不耐煩。襯著他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就更加能震懾人。幾個侍衛都毫不懷疑,要是今天自己再得罪武承安,過后這個病秧子肯定是要找麻煩的。
銀票是武承安現從荷包夾層里拆出來的,五百兩的數額夠大了,也不算太夸張。這個數侍衛們只會覺得武承安是害怕宮中有變不愿留在宮里,要是給得再多恐怕就要疑心他到底為什么這么急了。
拿了銀票,又有了侍郎府的震懾,德妃的大轎終于從容不迫地從皇城出來,一路走到侍郎府也沒停,轎夫直接抬著轎子進了東院,又等到安福把院門關嚴實,把院中奴仆盡數揮退。
確定半個外人都沒有了,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吊著的’的武承安,才抱著棉被滿頭大汗從大轎里出來。
武承安扔了被子一把抱住強裝鎮定但已經嚇得臉色發白的孟半煙,又沖被喜媽媽和劍蘭扶著,幾乎要哭成淚人的孫嫻心說道,“娘,別哭了我沒事。”??!?! ! !
扔了棉被的武承安臉上的紅很快就退了大半,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看上去已經比方才好了許多。
孟半煙被他抱住的瞬間,已經反應過來大半。這會兒又拉過他的手掌,手心里雖然出了一層薄汗但還算溫熱,呼吸有些雜亂但還不算濁重。這樣的狀態雖然比不得剛剛出門那會兒,但也比兩人成親前好多了。
“你裝的?”
“也不全是裝的。”
武承安生怕孟半煙不高興,趕緊把手背上現扎的針眼露出來給她看,“丘太醫給我扎了針又喝了冷茶,現在還胃疼呢。”
武承安拉著孟半煙往自己胃脘上摸,果然是硬邦邦的一大塊,按壓的力氣大了點還把自己疼得齜牙咧嘴的。
氣得孟半煙想打又舍不得,不打又不解氣,只好強壓著脾氣伸手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暗示他這事且還沒完。
“四皇子呢?還在宮里?”
“多謝嫂子想著我,我在這兒呢。”
妃嬪的大轎都底下有個不大的隔層,冬天的時候拿來放炭火,人坐在里面就能暖烘烘的。
知道孫嬋心是派了大轎過來兩人就立馬清楚她的意思,劉懋陵先一步進轎子蜷縮著躺在隔層里,這才偷天換日蒙混過關從宮里出來。
現在終于安全了,武承安忙著跟孟半煙解釋又顧不上他。堂堂四皇子又只能灰頭土臉地從隔層里爬出來,那樣子狼狽得夠嗆。
兒子從宮里出來了,還把四皇子也捎帶著弄出來了。這讓孫嫻心整個心都安定下來,問都不問一句兒子在宮里有沒有碰上武靖。
就一邊派人去請王蒼過來給兒子診脈,一邊吩咐喜嬤嬤派人把東院書房牢牢守住,不許人再進來了。
不過從宮里出來不是萬事大吉,甚至只是另一個開始。劉懋陵和武承安在書房一鉆就沒再出來,期間孟半煙依舊把侍郎府里里外外攥在手里圍得像個鐵桶。
中午之后,進了宮的大臣們家里就基本都察覺出不對來。消息靈通些的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消息不靈通的也在上躥下跳的打聽消息。
先一步往侍郎府來的果然是謝家,謝銓的品級除了大朝會都不用上朝,今天自然沒進宮。
但他在定州就養了一群閑人替他掃聽消息,如今回了京城也沒改了習慣。鼠有鼠道,他得到隆興帝病了,還把許多臣子和皇子都扣在宮里的消息比好些大臣還要快。
得知了武靖今日也在宮里,謝銓便起了要來侍郎府接走女兒的心思。他打的就是趁人之危的主意,謝銓這人心不正但到底舍不得謝姨娘這個給自己寄了幾萬兩銀子的女兒。
可誰知道了門口,不管他軟硬兼施怎么說,侍郎府連門縫都沒開一條。最后聽得煩了,門房上的小子干脆把前一夜的洗腳水潑了出來,兜頭澆了謝銓一臉,這才把人臊走。
跟著沒多久司馬儀也得著消息過來,他比謝銓聰明,直接繞到東院一側的角門上,求了守門的婆子去給孟半煙傳話,這才做賊似的進了侍郎府。
第95章
王蒼來得很快,一起過來的還有阿柒和小拾。
自從孟半煙進了侍郎府以后,小拾就沒再正經擺過攤子,而是把先前在潭州的老本行又撿了起來。
他身后有阿柒和孟半煙撐腰,不缺錢也不怕挨打,很快就在南城站穩腳跟,甚至還學著阿柒當年收留他那般,也養了幾個小乞丐小偷兒。
不過十二歲的小拾看上去已經很穩重,進了屋不亂看不亂問,給孟半煙打了個招呼便徑直走到她身后站著,別人沒問他就不說。
這是他到了京城之后學到第一件事,不要再像在潭州那樣裝成一個小孩子,京城里沒人會因為你年紀小,就讓自己占便宜。在這里,一定要讓人覺得自己能干可靠,才能有活路。
王蒼先給武承安把脈,看過他手背手臂上被扎的幾個穴位,就明白丘太醫是打的什么主意。
“老師下的針只是暫時阻滯了長安的血氣運轉,看上去唬人些其實沒什么大問題。放在尋常人身上睡一覺也就沒事了,長安身子弱些,我開兩副藥吃吃也就好了。”
王蒼是孟半煙的娘家人,他第一次來府里時,武承安就吩咐下去府里上下都不許慢待。
如今王蒼給自己這個表妹夫開藥,也比之前要狠心許多,武承安一聽又要吃藥頓時臉都綠了,那樣子看得一旁的阿柒都忍不住毫不避諱地笑出聲來。
倒是坐在一旁的劉懋陵滿心滿眼都是好奇,他沒見過阿柒這般明明是女子打扮卻又佩劍而行的女人,更加好奇她如何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還能這般鎮定坦然,雖談不上輕慢但也絕沒有畏懼的。
也許是劉懋陵打量的眼神過于不遮掩,阿柒忍不住皺起眉頭,直直抬眸看回去,“四殿下如何這般看著草民,草民身上有什么不妥之處嗎。”
這話說出來,武承安最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阿柒這人來了京城以后漸漸也學會了文縐縐的說話,有時進府里來遇上孫嫻心和武靖,倒也能糊弄糊弄。
但這文氣也就學了個殼子,真碰上叫她不高興不舒服的人,管他是皇子還是天王老子,她也保準能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當著這么些人的面被阿柒問到臉上,劉懋陵多少有些尷尬。可看著半倚在暖榻上的武承安和把阿柒拉到身側,明顯要護著的孟半煙,他的心緒又很快平復下來。只抬手在自己鼻梁上摸了兩把,不再多說什么。
“殿下,這個時候還是說說正事吧。”見劉懋陵這幅姿態,孟半煙很自然地把話接過去,“小拾,說說現在街面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是,東家。”小拾見孟半煙讓自己說也不瑟縮,往前邁了兩步從兜里掏出兩頁皺巴巴的紙,“這是今天早上開城門起,東南西北四張門出入城的情況。”
都說鼠有鼠道,上頭要變天最先察覺到不對勁的往往并不是大家世族,而是市井底層的那些人。因為上面一點兒不起眼的動靜和變故,就能讓底下這些人一天的飯轍落了空。
從昨晚起宮里就沒再出來人,平時收夜香的、等著給皇城挑水的苦力、被攔在城外等不到內侍來接的新鮮菜農,都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對勁。
有些人謹慎怕事,既知道不對就早早地躲了。但還有些人每天賺的錢正好就夠一家子這一天的嚼谷,今天沒賺錢回去就要挨餓。
所以即便沒有活兒被專門的工頭遣散,也只能硬著頭皮留下來,有的去了碼頭找散工,有的蹲在城外路邊等,等等看是不是過會兒就又有活干了。
這么一來,今天城里明顯就多了些找活兒干的人,大家再互相一打聽,很快就能知道是皇宮里出事了。
不過老百姓嘛,皇宮在他們心里那不就是瓊漿玉液滿地淌,酒池肉林似的地方,今天沒人要菜沒人倒夜香也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甚至還有人戲謔著猜,是不是皇帝老兒真萬萬歲,已經不用吃不用拉,成仙了。
這些話他們說來都是笑話,但聽在小拾耳朵里卻心不由自主往下沉。之后他又讓手底下那幾個小孩兒往各處城門城外去看過,記錄好所有數據之后,才找到阿柒一起來的侍郎府。
“宮里的采買后來還是出宮了,只不過那些個內侍說什么都不肯雇苦力,都是自己在干活,這種事以前可從來沒有過。
從宮里出來的還有一些騎馬往城外去的,看不出是哪里的侍衛,那衣裳制式我從來沒見過。”
“之后我又往幾個城門都去看過了,進城人最多的是西城門,等了小半個時辰就數出來不下五十個喜云樓的人進城,還個個都是練家子,這里面絕對有問題。”
小拾腦子轉得快為人也機靈,雖然跟著阿柒吃不得練武的苦,只學了些三腳貓的功夫,但要他看旁人是不是會武藝,還是一看一個準的。
“你確定?”武承安和劉懋陵都是剛從宮里逃出來的,再結合小拾的話,宮里到底因為什么出事,基本能猜個大概。
“確定。”小拾很堅定的點點頭,“過年前喜云樓突然遞帖子給東家,后來事情沒成但我留了心,就往喜云樓去了幾次。”
“他們那里面的人跟別處酒樓里的小廝的打扮就不一樣,連鞋底子都是一個樣式,比別處的厚些。旁人或許不在意,但有心人還是能分辨出來。”
因為從武承安那里知道喜云樓是大皇子的產業,還是他養掮客的地方。所以小拾起初也沒在意喜云樓的人怎么那么多練家子,現在回頭再想想,才發覺自己還是眼界太窄想得太少了。
幾人聊得認真,連什么時候秋禾端著熬好的藥過來都不知道。還是司馬儀找過來時,才看見放在外間只剩幾分溫的湯藥,武承安也難得不跟孟半煙磨蹭,端起瓷碗一飲而盡。
交換過信息的幾人都清楚,隆興帝這次生病和突如其來的動作,肯定都跟大皇子有關。而眼下劉懋陵所要做的決定只有一個,是靜觀其變還是主動出擊。
武承安和劉懋陵、司馬儀是入夜之后離開的。司馬儀拿著孟半煙給的趙大的假路引出了城,京郊大營的駐地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真算起來正好比喜云樓的位置多了一倍。
之前不知道大皇子在喜云樓養私兵,就不會有人往這方面想。現在再回過頭來看,原來處處都是大皇子處心積慮的算計。
只要他不反,京郊大營的兵馬自然也不會進京護駕。他反了,且不說死士行動隱蔽又快,就算京郊大營知道了也肯定不敢輕舉妄動。
等到宮里得了消息派人下圣旨,他們再進京來勤王護駕時,恐怕皇帝的人頭都涼透了。
現在只能讓身上有武官職位的司馬儀拿著劉懋陵的令牌去京郊大營要人,要是此舉能成說不定還能趕在大皇子之前,先把喜云樓里的死士一網打盡。要是不成,起碼也能讓京郊大營警醒起來,別到時候出了事還什么都不知道。
武承安則跟劉懋陵一起回了四皇子府,他們能從小拾碎片一樣的線索里猜到大皇子做了什么的原因,就是因為劉懋陵也干了跟他一模一樣的事情。
只不過劉懋陵的膽子更大,他從南疆帶回來的人一部分擺在明面上,四皇子府解封以后就名正言順充當了四皇子府的守衛之責。
剩下兩百精悍藏在暗處,是等到劉懋陵回到京城覲見過隆興帝之后,才分批從各個城門口進來,悄無聲息藏進四皇子府中。
劉懋陵明里暗里的人馬加起來只有五百,要是宮里出了變故是逃出京城還是攻進皇宮,都必須快速決斷。
所以他和武承安必須守在四皇子府里,萬一真有什么事,劉懋陵帶兵沖進皇城,武承安替他鎮守后方,這個時候劉懋陵才更加確信,自己能依托信任的人只有武承安和司馬儀。
看著兒子出門走遠,孫嫻心的心又跟著懸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兒子心中有丘壑,但是怎么也沒想到兒子的丘壑這么大,一時間心里也說不好是欣慰還是擔心。
“母親,夜深了回去睡吧。”
“半煙,你說他怎么就不能……”
不能安安心心在府里當個富貴閑人呢?后半句話孫嫻心沒說出口,也說不出口。
要是武承安真的一點野心都沒有,此刻武靖被困在宮里,家中上下就只能傻呆呆地在府里等著,又或者是像京城大部分人家那般,上躥下跳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打聽消息。
“母親,長安是武家的兒子,他要是跟尋常老百姓一樣,沒見識過山頂的好風光,做一輩子富貴閑人自是最好。可他見過,就無法再甘心了。”
孟半煙握住孫嫻心的手,“長安是您的兒子我的丈夫,我們得讓他去。能成功咱們娘倆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撈個誥命當當,實在命不好失敗了,我陪著母親便是,不怕的。”
也許是孟半煙的勸慰,又或者是無可奈何,孫嫻心到底點點頭轉身回了正院。離開前又把府里的腰牌留給孟半煙,正式把府中所有的權利都交到她手里。
孟半煙有個極大的好處,就是有自知之明。這個時候自己那些賺錢的門路人脈一點用處都沒有,自己現在唯一能做好該做好的,就是守好侍郎府,不能讓武承安為了自己和孫嫻心分心。
順道再讓阿柒和小拾,把皇宮里出事了的謠言散播出去。不要怕離譜不可信,她要的就是整個京城盡快亂起來。
畢竟四皇子不在宮里的消息早晚會被其他皇子知道,皇宮里老這么穩著可不行,只有皇宮趕緊亂起來,劉懋陵才能動起來,才有機會帶人進宮。
第96章
謠言總是越邪乎傳得越快,阿柒又是個比孟半煙更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得了孟半煙一句你自己看著辦,不用考慮傳出去的話真不真,就真的半點顧忌都沒有。
僅僅過了一夜,整個京城就已經傳遍了包括但不限于‘陛下在寵幸妃嬪的時候馬上風了’‘陛下把皇子們都扣在皇宮里全殺了’‘大皇子反了,連皇后的腦袋都被他砍下來了。’一大堆越聽越駭人,越聽越荒謬的流言。
即便皇后為此連發兩道懿旨出宮,要京兆尹和九門提督一起把這些散播流言的人全抓了,也半點用處都沒有。
甚至當天下午又多了一個新的傳言,其實陛下是被皇后給軟禁了,皇后因為無子想要扶持國舅外戚,已然起了異心。
皇后得知了這個消息起了個倒仰,要不是孫嬋心在一旁勸著,說不定就真氣死了。
但很快她就氣不起來了,因為被困在宮里的大皇子終于咂摸過味兒來,又或者說他終于下定決心,要弒父奪位了。
隆興帝近年來即便不算昏庸無道,也稱得上一句平庸懦弱,政事絕大部分都是由內閣幾個老大人在操辦主持。
宮中的內侍明面上全都效忠陛下,但私底下誰還沒有收過銀錢紅包,誰還沒有能互通消息的皇子大臣呢。
所以即便是把所有皇子們分開看管,互相見不到對方,也還是很容易就能買通內侍打探消息。
隆興帝會決定把皇子們扣在宮里侍疾,為的就是騰出手讓暗衛們出宮去把喜云樓一鍋端。
其實要不是隆興帝突然病倒,他并不會選擇這么迂回的手段。現在自己能倚仗的只有暗衛和半個沈皇后,他不能也不敢出任何差錯,他還不想死,這個皇位他還做夠。
也許是病中的人更多疑,隆興帝現在下的一切命令都是為了牽制。
把兒子弄進宮里是為了牽制他們在宮外的勢力,把臣子里扣在宮里是為了牽制他們不能為了在宮外聯系他們的門生故吏,讓無子的沈皇后掌管皇城,是為了牽制那些有兒有女的妃嬪。
剩下皇城里的所有太監、侍衛、禁軍就隆興帝就更加誰也不信。所以當沈皇后提出不能讓進宮的皇子們互相見面以防勾結,得分開侍疾時,隆興帝猶豫了一小會兒也就同意了。
這是沈皇后替劉懋陵能爭取的最多的時間,也是她下定決心之后,能替他冒的最大的險。
按著序齒來排劉懋陵排在第四天侍疾,四天時間足夠長了。要是隆興帝能鏟除喜云樓,病情也穩定下來,沈皇后還能瞞天過海再把劉懋陵偷進宮里來,到時候誰也不知道四皇子是什么時候進的宮。
要是喜云樓和宮里萬一有什么變故,劉懋陵人在宮外也比留在宮里強。至少現在瞞住了隆興帝他不在宮里的事,就徹底占據了主動。
第一個侍疾的是大皇子,父子兩人一個躺在床上嘴歪眼斜,半邊身子麻木藏在錦被里,一個跪在地上冷汗淋漓,皇子們都已經被關了一夜,人人都知道這是要出大事了。
大皇子也在猜測是不是自己養死士的事被發現了,但他不敢顯露半分,更不敢抬眼去看隆興帝的眼睛。跟他做了這么多年的父子,大皇子早已習慣在隆興帝跟前掩飾起一切,這才是最好的保命的法子。
寢殿里熏著味道極其濃郁的熏香,但大皇子還是隱約聞到一股不潔的味道,不過他不敢問更不敢說,只能老老實實跪在床榻旁,接過內侍手中的瓷碗,一勺一勺給隆興帝喂藥。
隆興帝曾經自詡過老當益壯,診脈吃藥他一向不喜。這會兒要不是想要磨一磨自己這個大兒子,這碗藥還不知道得重熬多少次,他才會勉強喝兩口。
銀勺?著顏色濃膩味道酸苦的藥汁喂到嘴邊,隆興帝會故意抿一半漏一半。
大皇子這種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人哪里會伺候人,每次藥汁順著隆興帝的嘴角滑落,他都得耐著性子用手絹把自己父皇嘴角的水漬擦干凈,這么一來他也不得不靠得床鋪和隆興帝更近。
隆興帝當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湊近了打量自己這個長出狼子野心的長子,更是要故意磋磨打壓自己大兒子的傲氣與野心。
不是想要篡位嗎?那隆興帝就要讓兒子看清楚,他的命和將來都是被自己牢牢攥在手心里的。自己準他生他才是大皇子,自己要是想他死,他就沒有活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大皇子此刻是只能忍氣吞聲在隆興帝跟前當個乖兒子。
但人性這個東西向來是經不起考驗更經不起折磨的,隆興帝只記得要牽制要掌握每一個人,卻忘了狗急都要跳墻兔子急了都要咬人,更何況是自己的兒子。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大皇子從隆興帝的寢宮里出來,被面生的小太監領著往回走時,心里的疑慮和不安就越發壓制不住,他看著遠處閃著昏黃燈火囚禁自己的屋子,突然停下腳步。
“其他皇子,你都見過了?”
“回大殿下的話,陛下有旨非常時期不許殿下們同時侍疾,奴也不曾見過其他殿下。”
小太監的回話很生疏,一看就是剛從底下調上來的生瓜蛋子。大皇子見問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先皺著眉回到偏殿自己的屋里。直到將近子時,睡不著翻來覆去躺在床上,才猛然恍悟過來自己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里。
自己雖說被暫時圈禁,但一整天下來總要吃喝拉撒總有使喚宮女太監的時候。但同是被關在偏殿里,有兩間屋子卻過于安靜了。一整天除了一日三餐送進去,就再沒有別的動靜,這里頭有問題!
大皇子到底年長,在宮里埋的釘子也比弟弟們深。即便到了這個局面下,他依舊能想法子找到十幾年前留在宮里的老人兒,幫自己去查探清楚。
最后在天將明之際終于得到準確的消息,老四和老五屋子里都沒有人。前腳得到消息,后腳大皇子就下定決心要反。
好在自己早早地就跟手底下的門客和謀士約定過,要是哪天皇城出事自己陷在宮里出不來,當天他們就必須讓喜云樓的死士進城,隨時準備攻陷皇城。
現在他已經顧不得隆興帝是不是真的知曉了自己的謀劃,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先下手為強,要不然先死的一定是自己。
打定了主意之后,大皇子還是召喚了自己留在宮中的老人,想法子出宮去報信,而自己也趁著夜色翻窗而逃,把當年自己留在宮里的侍衛內侍全部集結在一起。
他已然決定了,要是死士能殺進宮來是最好。要是不能他也要拚死一搏,帶人殺進隆興帝寢殿,自己這個皇子最終做不成儲君當不成皇帝不要緊,但他一定要拉著自己那個好父皇一起下地獄。
身為隆興帝的長子,大皇子曾經無數次感慨過自己時運不濟。但這一次,老天爺好像終于站到了自己這一邊。天濛濛亮正是禁軍交接的時候,大皇子終于等到了遠處隱約不明的拚殺聲。
大皇子的死士一路砍殺闖到宮門口的時候,沈皇后和孫嬋心已經指揮禁軍把各處宮門要塞牢牢守住,這是兩人眼下唯一能做的,其余的就只能聽天由命,指望在宮外的劉懋陵能果決些,別錯過這么個大好的機會。
禁軍一大半在守宮門,剩下小半中的大半又分散到后宮各處,再剩下的人便都守在沈皇后宮中。
原本沈皇后是要撥一部分人去隆興帝寢殿的,可人去了沒一會兒又回來了。領隊的副將一臉鐵青的回稟說陛下身邊有暗衛守護,不讓他們留下。
禁軍可以說就是皇帝的私兵,要是皇帝連自己的私兵都不肯再信,這就未免過于讓人寒心。
沈皇后又想起孫嬋心跟自己說過的話,原本還剩下一丁點兒軟的心也徹底硬下來。
隆興帝不要正好,沈皇后立馬又下令讓他們轉道去這幾天被扣在宮里的大臣那里守著。畢竟內閣那幾個老頭和武靖都還在宮里呢,保住了他們,往后新皇登基還要額外記自己一個人情。
內閣宰輔們的班房不比皇帝和后妃們的宮殿,一排低矮的屋子比大人們府里下人住的地方還不如。
為了不遮擋后面宮殿的巍峨,倒座房的屋頂比一般房子要更低一些,窗戶也小四四方方像個豆腐塊,夏天即便外面吹著風里面也透不進多少。如今天氣還冷著,炭盆擺在屋里煙熏火燎的味道又散不出去,實在是個冬涼夏熱的‘好地方’。
內閣幾個老大人,年紀最輕的去年剛過完六十五的大壽,年紀最大的首輔大人還有兩年就八十了。被扣在宮里這兩天雖然沒餓著冷著,但也被耗得一個個氣虛頭疼,連說話都帶著喘。
剛開始首輔和次輔還嚷著要見皇上,兩天熬下來兩人也不吵不鬧了,大家心里都清楚眼下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隆興帝活下來了還好說,活不下來自己這幾人還能不能保住性命,就不一定了。
只有從小習武還算年輕的武靖還能頂事,聽到宮門口傳來廝殺的動靜顧不得旁的,從門外看守自己的侍衛手里要來一把鋼刀,領著幾個侍衛把屋里的老大人們團團圍住。
到底是勛貴人家養出來的爺們,武靖比誰都清楚這是要亂了。更清楚不管是誰造反,自己這些目睹了一切的朝臣都不一定能活。
既如此,那就不如拼一把。守住了不僅能保住性命,說不定日后還有翻身的機會。守不住?守不住就守不住,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有了這樣的念頭,幾個侍衛加上武靖一時間還真砍殺了好些個亂沖到自己這邊來的死士。等到沈皇后派過來的禁軍趕到時,也就只有年紀最大的首輔大人被嚇得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