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慢些說, 怎得這么急?”宓鳳娘上前扶住妹妹。
“他,蔡詔,他要歸宗!”鸞娘一口氣差點憋在嗓子里噎住, 說完后就瘋狂捶打自己胸口,想把那憋屈散出來。
“什么?歸宗?”宓鳳娘一聽就柳眉倒豎,“欺負我宓家沒人了不成?走,我們去尋那廝算賬。”
“等等。”葉大富趕緊上前拉住妻子, “先問清楚情形,再?找你們族老和村長一起商量, 先別貿然打草驚蛇。”
“他都大咧咧告訴我們了還算什么打草驚蛇?”宓鳳娘不服氣,不過到底還是拉著妹妹坐下了,“從頭說來,他到底什么打算。”
一邊玉姐兒奉上茗茶, 鸞娘接過后連著“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她素來跟著縣令夫人學?風雅, 從未這么大口喝過茶, 可?見是氣得發狠了。
“這些天?我瞧著蔡詔心不在焉,還當他是有二心要置辦外室呢。喏,那天?我不是跟姐姐念叨過一句么?”
宓鳳娘點點頭:“當時以為?那廝要納小, 如今看來跟納小差不多。”
“于是我就問了他一回?。”
鸞娘聽姐姐的叮囑穿了好?衣裳, 戴了好?首飾,今天?請蔡詔進?城玩, 在城里的酒樓點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還打了兩角酒,燙好?后用銀壺裝了,給他敬了幾杯酒下肚, 方才小心問夫君:“近來可?有什么心事?”
見蔡詔沉吟不語鸞娘便又按照姐姐的叮囑溫聲?細語扮溫柔:“我們夫妻一體多少?風雨都一起經過了,難道有天?大的事不能跟我說么?”
她說話溫柔小意, 蔡詔終于開口了:“我……我想給孩子們改回?姓蔡,我也改姓蔡。”
原來蔡詔當初成親時連自己的姓氏都改了,也就因為?習慣使然所以日常應酬上還按照蔡姓,實際戶籍冊頁全部改成了宓。
“那是為?何?”鸞娘沒想到聽到的消息比丈夫要納妾更讓人崩潰。
“因著……如今我深得縣令大人看重?,他只?怕還要高升,我也難免水漲船高,到時候我跟著他高升,戶籍上姓氏與實際姓氏不同,只?怕麻煩。”蔡詔硬著頭皮解釋。
“誰會看你的戶籍冊子?再?說要嫌棄麻煩,你就在日常也自稱宓詔便是。”鸞娘作為?招贅女,自然是比宓鳳娘還硬氣幾分,對丈夫也沒那些順從,反而?句句強硬。
“那怎么成?都使慣了的。”蔡詔支支吾吾,“再?說孩子們,說不定縣令夫人要我們女兒做兒媳婦,我們兒子讀書也厲害,難道要他們嫁娶考功名時被人瞧不起,說成是贅婿家出來的?”
說起兒女,鸞娘還真遲疑了,她自然是很疼愛孩子,不希望他們的人生有什么不順利之?處:“兒子讀書……難道有律法不許女戶家兒子科舉?不應當吧。”
“自然是許的,可?是同窗們揭底,以后入仕同僚們攻訐,這都是污點啊。”蔡詔擦擦額頭,“之?前縣令大人同僚拿他年輕時不孝順伯父的事拿出來做文章,你可?記得?”
這鸞娘是知道的,政敵們說伯父去世時縣令的孩子降生說明了縣令不誠心守孝。當時縣令夫人頭疼了好?幾天?,連連抱怨:“給爹娘守孝也就罷了,給伯父守得哪門子孝?真是一群吃飽了撐的的酸儒。”
見鸞娘遲疑,蔡詔又說:“還有女兒,你我心知肚明,縣令夫人將小公子視作鳳凰蛋,必然會精挑細選兒媳婦,到時候我們孩子有這一層出生夫人嘴上不說什么悄悄篩掉了我們女兒。當然我們也可?以說給女兒另選他人就是,可?是咱們清楚,女兒已經是神思不屬,當真能釋懷?”
鸞娘咬唇,唇色漸漸變得發白,她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道理。
可?——
“難道每條路都只?能指向改姓么?”鸞娘不甘心,“那我爹娘在世時你是怎么說的?”
蔡詔啞口無言,當初他的確當眾立下誓言,說要改姓,心甘情愿做贅婿。
“可?如今情形變了啊,當初誰也沒想到我能從一個打雜跑腿的擢升到師爺。”蔡詔喃喃自語。
鸞娘實在聽不下去了,將桌上飯菜盡數掃到了地上后撒腿就跑。
“我說你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呢。”宓鳳娘吸吸鼻子,“只?不過如今他入贅,這飯菜賠償的銀錢是不是得用他的錢?”
“原來是富了之?后要改姓氏。”葉大富將跑題的妻子拉回?來,問鸞娘,“說到底要看你怎么辦?”
\"我?\"鸞娘訝然。
“是啊,他執意改姓,若不涉及財產,只?怕官府也管不了。”葉盞插話,"姨母若是要跟他一拍兩散,咱們就幫姨母要回?宓家財產,姨母再?行招贅,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若是姨母不想和離,那就得勸姨父打消主意。"
“我……”鸞娘一時思緒紛亂,她抬起頭,求助似看著姐姐,“一邊是我們夫妻多年,一邊是父母宗族……”
她自立女戶,性格原本?堅強,可是如今也淚漣漣,一時為?難住了,畢竟父母已去世,丈夫孩子伴隨她多年,又豈能輕易割舍?
“不急,你慢慢想想。”宓鳳娘倒很沉著,“我去問問孩子們,看他們要跟蔡還是宓。”
沒一盞茶的功夫,蔡詔就回?來了,臉上也很是沉痛。
宓鳳娘想罵他,被葉大富攔住了:“老弟,你這有點不厚道啊,如今你發達了不假,可?到底是借著宓家的資財起的家。”
否則他一個沒有科舉過的白丁,湊在縣令跟前打雜,什么時候出頭?
蔡詔臉紅。宓家資財給他買的好?衣裳、佩戴著好?玉佩,縣令一眼就在一片臟兮兮的幫閑種指定了他。
后面縣令指派他去辦事,都是因為?宓家的人脈和錢財幫他從容辦好?,所以才得了縣令青睞。
之?后去四?川上任,路上的盤纏、花費都是宓家的錢財。
想到這里他舔舔嘴唇:“這錢,我一定會還的。”
“這是錢的事么?”葉大富大搖其頭,“你哪里對得起我岳父岳母?”
他沒說臟話,態度也不激烈,可?是字字扎心。
蔡詔無地自容:“我知道兄長看不起我,可?我爹娘年事已高,頭發花白,如今就哭著盼著我認祖歸宗,為?人子女我不能不孝順啊。”
“他們將你送走時難道不知道這就是改祖宗的事?”葉大富毫不留情揭穿,“若你還是當初那個窮小子,你父母還會搭理你嗎?”
蔡詔頭低到都快埋進?地里去了,可?嘴上仍舊不改口。
葉大富搖搖頭:有些人就如中了蠱毒一般明知那段路是錯還是會走,只?怕難勸。
蔡詔明知道父母不愛他,可?是當初被遺棄所以才會更渴望父母之?愛,所以明知父母催自己認祖歸宗是為?了錢和權力卻仍舊愿意相信那是愛。
葉盞也搖搖頭,對于一個深受古代教育荼毒的男人,只?怕一時割舍父母、宗族、家族榮耀這些東西難。當初不得已,如今有了條件一定要彌補回?來,看蔡詔那架勢不會改主意了。
家人都看出來了,鸞娘也看出來了,眼淚豆大,落到衣裙上都能砸出聲?音來。
兩個孩子里,女兒想跟父親改姓蔡,兒子還算有點良心,想跟著娘的姓氏。
問過后宓鳳娘倒有了打算:"不如你們和離,就將兒子寫在你名下,宓家后繼有人,你就當花了這十幾年借了個外人的種,分毫不差。"
就是好?好?的家從此要四?分五散。
鸞娘又哭了,在家里哭了好?幾天?后擦擦眼淚,起身進?廚房做飯。
過一會就端了一桌菜上來。
宓鳳娘欣慰:“看來是想通了?”
鸞娘拿起筷子恭恭敬敬遞過來:“城里雖然有川味飯館,到底不地道,姐姐也嘗嘗成都府美食。”
鯽魚用小火細細煎得焦黃焦黃,旁邊的蘸料碗里細碎的韭菜和姜蒜打成泥,再?撒上胡椒和鹽巴,散發出激烈的氣息。
“這是什么吃法?”宓鳳娘覺得很有趣,又看其 他菜。
排骨炸過后用橙泥和薤菜末炒制過,金黃的排骨上沾染了一層淡淡的橙子醬,看著就讓人很有胃口。
又看旁邊一道丙穴魚干,這是特產于私產四?川的一種魚,妹妹回?京城時候帶了風干魚來,此時用大火蒸熟,臘魚的淡粉色肉上滴下了一滴滴透亮汁水。
還有一道蒸雞,是將雞肉切塊蒸熟,表面用梔子黃抹過,所以雞皮金黃,雞塊橫截面還能看見骨頭帶著微微的血色,顯然火候剛到就出鍋了,這樣?的雞不用吃就能猜到很好?吃。
鸞娘看著滿桌飯菜,嘴唇咬了咬,到底鼓起勇氣開口:“姐姐,我不想讓我的家支離破碎。”
“那你的意思……”宓鳳娘聽懂了,差點被這個妹妹氣死。
“夫君改姓就改吧,但我也不會和離,家里這些年花銷的錢財我都會還回?去,還有利息我也會算算清楚歸還宓家,我就當是嫁進?了蔡家。”鸞娘端端正正給姐姐行了個大禮。
“好?啊你個天?不蓋、地不載、該剮的賊,你對得起爹娘么?!”宓鳳娘這回?是真怒了,別說吃飯了,直接把筷子拍到了桌面上。
第142章 第 142 章
……
屋內一陣雞飛狗跳。
玉姐兒和葉盞兩個齊心協力, 才能勉強控制住氣勢洶洶的娘親。
姨母站在當廳哭得滿臉淚痕,華美的褙子被撕裂成絲縷,精心梳好的靈蛇髻掉落大半頭發在肩頭, 臉上脖子上還有?紅痕——宓鳳娘非但文斗厲害還是武斗翹首。
“姨母改天再來?。”葉璃急著扯姨母衣袖就往門外走。
然而鸞娘不動。
葉璃納悶:好漢不吃眼前虧,怎得姨母不躲?
非但如此,就連剛才挨打時都老老實實不動彈半分?。
葉家兄妹多,小時候不懂事鬧急眼打架也是常有?的, 葉璃有?豐富的打架經驗,自然知道打架的精髓在于即打即躲。
這姨母不躲, 是犯傻了不成?
“你這遭著實不厚道。”葉大富老神?在在坐在一邊,不勸架,嘴里?吧嗒吧嗒磕著火麻籽,“岳父岳母泉下?有?知……”
“就算男人也有?為了情愛放棄父母的, 為何?到我頭上又這般苛刻?”鸞娘忽得抬起頭, 眼神?里?有?不甘心和倔強。
“你個沒?良心的。”宓鳳娘掙脫不開?, 氣得原地跳腳,“爹娘的財產助了那?男人高升,男人過河拆橋也就罷了, 你跟著鬧騰?”
“可是我們多年感情, 再者兒女怎么?能分?開?從此成了兩個家?女兒如何?婚嫁?兒子難免被同僚嘲笑。”鸞娘抹了抹眼淚,“若是換成姐姐呢?舍得舍棄這一家人?”
“若是男人這般做我當場就能讓他知道汴河里?有?幾只?魚蝦!”宓鳳娘氣沖沖。
“可是當初承嗣女是姐姐啊……”鸞娘委屈巴巴, “姐姐看中了你要嫁去葉家,才換了我來?招贅。我貪慕親人情愛又有?什么?錯?難道姐姐就此要跟我絕交?”
“……”葉大富卡殼。
宓鳳娘高舉著要打妹妹的手定格在半空。
當初承嗣女的確是她這個老大,奈何?她看中了葉大富執意要嫁,妹妹也看中了蔡詔, 兩人便商量了一番,大姐出嫁, 老二?招贅。
現在回想,雖然是兩人自愿,但仍舊對不起妹妹:愿意招贅的男人自然整體品性都比尋常男人差一個檔次。
蔡詔如今雖然事業有?成,但人品欠缺就是例證。
想到這里?鸞鳳娘要教訓妹妹的手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同胞姐妹,打她是怒其不爭,可是兒時一起玩鬧、出嫁后互相惦記、天南海北寄來?信件和土產,那?些情誼都歷歷在目。
鸞鳳娘的手無力垂下?。
她嘆口氣:“你走吧。”
鸞娘吸吸眼淚,還記得匆匆行?了個禮:“姐姐氣消了我再過來?。”
鸞娘走了,宓鳳娘像失去了力氣一般,一下?癱軟在地上,葉盞和玉姐兒趕緊扶她回餐桌。
葉大富過來?給她按按后背胳膊:“鸞娘雖然混賬,可最后一句話?倒說到了點子上。”
“那?怎么?辦?”宓鳳娘心亂如麻,只?覺什么?都亂糟糟一團,解不開?。
“不如這樣?”葉大富示意她附耳過來?,小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兄妹幾個看不見,只?見宓鳳娘臉上的表情從訝然到釋然,最后甚至還有?心情揮揮手示意兒女們:"先吃完飯,再說。這么?香的飯菜浪費了多不好。"
孩子們狐疑,懷著困惑舉起筷子。
排骨炸過后酥酥脆脆,吃進嘴里?先嘗到酸酸甜甜的橙子醬,很是開?胃,葉盞覺得這道川菜很像現代的糖醋排骨或話?梅排骨。
舌尖觸及到橙醬后便能咬開?排骨,這油炸過的排骨表面水分?都被炸光了,外脆里?嫩,外頭酥酥的口感很有?嚼勁,里?頭的排骨肉卻很嫩,肉汁飽滿,都被油鎖住了,所?以一點都不柴,飽滿很滋潤。
那?道風干丙穴魚雖然是風干魚,但仍舊保留了丙穴魚的美味,很鮮,與?汴京常吃的魚類都不同,吃完后舌根兒還留著一絲淡淡的甜。
油煎過的鯽魚連魚刺都脆到能直接咬斷,所?以沒?有?了挑刺的煩惱,蘸料也很有?特色,有?鹽巴的咸、有?胡椒的沖、有?韭菜姜蒜的辛辣。吃得人忍不住吃一口米飯。
蒸雞則很嫩,金黃色的雞皮柔韌又豐腴,吃一口就感覺滿滿的雞油浸滿口腔,雞肉則很嫩,蘸著生姜泥很是提味。
一家人吃得很是滿足,就連葉盞從專業廚師的角度也稱贊:“每道菜都很有?特色。”
此時辣椒還沒?傳入中國還沒?有?湖廣填四川,川菜就已經能做這么?好吃,可見四川人民?的美食能力是寫在基因里?的。
“汴京城里?有?不少川菜館,我嘗著姨母做出來?的菜肴比那?些川菜館都香!”玉姐兒發自內心感慨。
說完后又趕緊吐吐舌頭,看宓鳳娘的臉色。
宓鳳娘苦笑:“無妨,你們娘難道就這么兇么?”
何?止兇,簡直兇神?惡煞,今天目睹了那?一場爭斗,葉家孩子們頓時對娘很是恭敬,吃飯都沒?敢多講話?。
“都吃完了,你娘有?話?要宣布。”葉大富咳嗽一聲開口。
孩子們自然是都看向宓鳳娘。
“牛不喝水強按頭,既然你們姨母姨父不愿意再招贅,我就是再怎么?反對也無用。不如由著他們去。”宓鳳娘一字一句。
“那?……娘就這么?罷休?”葉盞趕緊問?。
“當然不會罷休。”宓鳳娘態度很強硬,“我會押著那?兩人去爹娘墓前磕頭賠罪,還要蔡詔家父母也來?墓前賠罪,自然有?族老街坊見證,還要將她們的賬冊重新梳理?一遍,你姨母算外嫁,我給她點一份嫁妝,叫蔡詔一分?錢的便宜都不能占!”
葉盞笑起來?,這么?氣勢洶洶才是自己熟悉的娘:“娘替外祖出這個氣就好。”
“何?止?”宓鳳娘笑笑,“還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怎么??這還不夠解氣?孩子們都豎起耳朵。
“既然你姨母算外嫁,那?宓家的姓氏不能斷在這一代,我決定招贅。”宓鳳娘斬釘截鐵。
“哐當。”幾個孩子的茶杯齊齊掉在桌上:
“娘?”
“娘!”
“那?爹呢?”
“那?我們呢?”
“你們娘招贅,我入贅。”葉大富美滋滋在旁邊搭腔。
孩子們:……
原來?飯前爹神?神?秘秘跟娘出的主意就是這個啊。
“五個孩子隨便你們娘挑,都姓宓都行?。”葉大富跟孩子們嚴肅說,又轉頭跟妻子柔聲說,“如是必要,我跟你姓宓也行?。”
“咳咳咳!”就在這當口銀哥兒開?始咳嗽。
大家都看向了銀哥兒,自然都明白了他在抗議。
如今葉家面對的困境,不就是銀哥兒婚事面對的困境嗎?
宓家招贅,阮家在招贅;
葉大富毫不猶豫入贅,連孩子們姓氏都拱手相讓,銀哥兒自然也是毫不猶豫;
就是葉大富不愿意讓銀哥兒入贅。
孩子們都捂嘴笑,葉盞也笑:爹,您可真是雙標啊,不讓二?哥入贅,結果自己連半天都沒?猶豫,只?用了一頓飯的功夫,不,飯前就毫不猶豫做出了決定。
如今看你怎么?收場。
葉大富看向了銀哥兒,不好意思舔舔嘴唇。
他沒?有?半點做爹的架子:“也罷,銀哥兒想入贅就入贅吧。”
宓鳳娘松了口氣:“沒?想到妹妹家出了這幺蛾子倒讓我家的棘手事迎刃而解。”
“所?以煩惱自然是解決煩惱?”葉璃吐吐舌頭,發現一個大哲理?。
解決了銀哥兒的事,大家又回到葉大富入贅的事:“葉家宗族不同意怎么?辦?”
“那?我就說,你們爺爺奶奶反正不喜歡我,只?偏向你們二?叔,這樣一來?正好合乎他們心意呢!”葉大富滿不在乎,“反正他們二?老也不能從墓里?爬出來?跟我算賬。村里?人誰反對我就說那?請二?老晚上給他托夢好好說道說道。再說村里?的蔬菜糧食生意都要仰仗我們酒樓,不敢說什么?。”
“如今也就你們大姑母,她性子好,一門心思在自己的縫紉腳店上,自然也沒?有?二?話?。”
“那?……”兄妹幾個對視,如今就剩下?一個問?題了,誰改宓家的姓氏。
幾乎沒?有?猶豫,除了葉璃孩子們齊刷刷舉起手。
“怎么?回事?!”葉大富急眼了,“我就這么?不受待見?”
葉盞覺得很有?意思,沒?想到穿越一段時間她從姓葉改成了宓姓。
這倒無所?謂,本來?她那?一批孤兒都姓“黨”的,她是個例外,她本姓葉也是因為發現她的時候正好有?片紅紅的楓葉落在了她襁褓里?,所?以警察發現時給了她一個葉姓,再送進孤兒院就順順當當成為了葉姓。
葉大富看向了唯一的葉璃:“還是小女兒貼心。”
誰知葉璃舉手問?:“我能不能改姓八大姓?”
葉大富:……
“算了,反正我也隨著你們娘改姓宓。”
商量出了解決方案,宓鳳娘和葉大富便先去尋鸞娘,看著蔡詔驚愕的目光,葉大富自豪挺挺胸膛:瞧瞧,一樣是被爹娘不喜,軟骨頭只?敢騙自己,而真男人就敢連爹娘都不認。學著點!
蔡詔不知道是不是也想通了這一點,臉色一下?灰白,沒?了一開?始聽到這消息的得意,轉而垂頭喪氣,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
不過沒?人搭理?他,接下?來?的日程太滿了,要清點鸞娘奩產單子、要改各種麻煩的文書、要比照嫁妝給鸞娘一份、要請兩村里?正和族長、還要挑個好日子去宓家墳墓祭祀告慰先祖。
蔡家父母沒?想到自己攛掇兒子居然能惹得葉大富改姓,葉家族親們當然很是遺憾:葉家幾口蒸蒸日上,本來?能夠庇佑族人的,如今都要去蔭蔽宓家族人了!
但他們又無力阻攔,如今銀哥兒在馬司做官老爺的、盞姐兒開?著大酒樓、宓鳳娘還是能跟長公主說上話?的官媒,幾個農戶哪里?惹得起?
這氣又不能沖著葉大富撒,于是葉家族人趁機給蔡家親爹套了麻袋,狠狠打了老頭子一頓出氣。
第143章 第 143 章
寒食節到了, 寒食節第三天是清明節①,要昭告祖先?的事便定在了這一天。
葉盞早在寒食節前就開?始準備食物?,元朝之前的寒食節全部禁火, 因此要在節日前準備吃的食物?,一來酒樓售賣,二來準備祭祀所用。
第一樣食物?是子推燕,白面嵌紅棗蒸熟后做成燕子狀, 用柳條插在門?窗上。這是為了紀念介子推的民?俗,有的人家懶怠自己做, 便都在外面買。葉家酒樓蒸了幾百個,用油紙包好,有來就餐的客戶就免費贈送兩個。
第二樣食物?是麥糕、乳酪、乳餅,這都是這天民?間常吃的食物?和祭祀食物?, 大面盆和好面后再上鍋蒸熟, 工坊里半天都彌散著奶白的霧氣, 窗欞上凝結了一層淡淡的水珠。
即便辛勞,小娘子們卻各個干勁十足:每次銷售她們都能拿提成,自然是盼著售賣的食物?越多越好。
葉盞又帶著伙計們鹵了十幾鍋鹵肉, 蹄膀、豬蹄、燒鴨、鹵鵝、雞爪,
又做了些糟鹵,譬如糟鹵鴨翅、鴨脖、鴨身、雞叉骨之類。
在實際售賣時葉盞發現富足之家很喜歡酒樓里出售的鴨腸、鴨翅等鴨貨, 反而窮人更喜歡鴨身,不過仔細琢磨下葉盞就明白了:此時還不像后世那么富足,沒吃夠油水的居民?更喜歡吃肉、油,而不是翅膀、鎖骨這樣啃半天才?能吃點?肉絲的鴨貨。
再就是烤鴨和鹽水鵝, 肉食煮好后吊高晾干水分,煮時加的鹽分和香料能增加它們的儲存時間, 這幾種做法做好后可以放好幾天不壞,因此葉盞教導徒兒們多做了些。
來葉家酒樓的客人們就驚訝發現酒樓里如今居然也有寒食節食物?出售。
“這些都能保存幾天,正好這幾天吃。”伙計們熱心介紹。
鹵肉、糟鹵這些都是涼了也能吃,不用開?火,正好適合寒食節禁火的情形,食客們紛紛點?頭:“切些醬肉到時候回家吃。”
葉盞笑瞇瞇給?他們裝盒,一邊講解做法:“到了飯點?,刀片薄薄削幾片醬驢肉,要薄到能看見日影那種,塞進白面餅里,一口下去,嗬,酥餅一層層咬開?里頭芝麻粒清晰可咬,再加上醬驢肉鹵香,就算是一頓正餐了。”
“晚上那頓將鹵豬耳下來,倒些醇厚的酸醋,再加點?荊芥、韭菜末一起涼拌,也足以慰藉腸胃。”
她描述得很是生動,讓食客們一聽忍不住咽口水。
都買完了葉盞還遞過來一份油紙包包著的糕點?:“這是子推燕,凡是咱酒樓吃飯的食客都能獲贈一份。”
雖然這子推燕的成本比起一桌花費的宴席微不足道,但讓客人心里暖洋洋的:“難為你們酒樓惦念著客人。”在酒樓吃了那么多次飯,還是第一家酒樓能免費贈送子推燕的。
做好的這些食材銷售很好,小娘子們大受鼓舞,更加賣力制作?各式鹵貨:“只恨寒食節期間不得見明火,否則還能多做些。”
“可別累著,勞逸結合,寒食節我們酒樓放假。”葉盞笑著阻攔這些熱心加班的小娘子們,趕緊將賺錢是為了享受人生的理念根植在她們心里。
寒食節前除了酒樓腳店,蛋糕腳店的銷量也很好:這玩意兒涼了也能吃,所以百姓也愿意購買。
打?點?好了生意,一家人便準備好各式祭祀茶點?,一起回鄉。
宓鳳娘還特意在城里買了紙馬紙人等物?:“都城的比鄉下的樣子時興,也讓先?祖們沾沾都城氣息。”
全家出動,就連二哥也能休沐,這天官府要放七天假呢,也是因著二哥做了公務員葉盞才?了解到北宋公務員有五個“黃金周”:上元節、寒食節、元旦、冬至,還有圣節,每次都是放假七天,算下來帶薪假有三十五天,再加上國忌日(紀念宋先?祖兩個節日,每次三天)、立春、人日、夏至、中秋、七夕、末伏這樣亂七八糟的節日,還有十天一次的旬休,看來比后世假期要更多啊。
一路上到處都是祭祀的人,穿戴肅穆,手里拎著提籃和紙錢,扛著紙馬。還有宮里的人,穿著紫色衣服戴著白絹,要去奉先?寺、道者院祭祀宮妃們。
先?去葉家。
路上金哥兒看緊小妹:“不許亂跑,跟緊了我。”
還叮囑看熱鬧的玉姐兒和葉盞:“你倆也不可松懈,有些荒蠻之地的人特意要買雙生子去祭祀呢。”
“當真?”葉盞嚇了一跳,“如今這么發達,怎么會?有活人祭祀?”
“當?然有,你當?別的地方處處是汴京么?”金哥兒見多識廣,“祛除時瘟、祈求保佑,都要用活人獻給巫師來獻祭鬼神③。”
“這我聽師父說過,說南邊有些地方叢林橫生,巫也要更荒蠻些,喜歡用孩童、聰明人、美女來獻祭鬼神,據說這樣更靈驗。”葉璃侃侃而談。
誰知下一秒回頭就見哥哥姐姐幾個都盯著她:“不許去!”
“好吧……”葉璃悻悻然,她的確想去南邊傳播正統的巫醫之道,好教當?地人能脫離苦海。
誰能想到哥哥姐姐們立刻就猜到了自己的小算盤呢。
到了墓前,葉大富扛起鐵锨在墳墓周圍巡視,填補田鼠洞、挖水渠里的雜草、鏟去墓前的野草之類。
葉大福陪宓鳳娘在前頭灑掃一塊地方出來,好讓孩子們將貢品香燭擺好。
大姑母原本神色有些蕭瑟:“往年?今日我都陪兒子和他爹祭拜他家先?祖,也不知道今年?會?不會?讓那個女人主持祭祀?”
“你管她呢。”宓鳳娘安慰她,“你要這么想,要不是那個女人你今年?還要祭拜旁人先?祖呢,多虧了她你才?能祭祀自家父母。”
兄妹幾人:……
娘是懂安慰人的。
不過宓鳳娘這么安慰居然真?的有效果?,葉大姑原本那蕭瑟的神情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舒坦快活:“倒也是,誰耐煩跪他家那群不認識的死鬼們。”
兄妹幾人:……
大姑這轉折也太快了吧?
擺好香燭,燒香祭拜,點?燃紙馬,金哥兒不愿意燒紙錢,據說如今儒生文化人都提倡取消紙錢,認為是陋習。葉大富也不罵,便自己點?燃了紙錢。
再用食物?祭祀,幾位大人喃喃低語。大姑自然是訴說委屈,葉大富則瀟灑些:“爹娘,以后我就是宓家人了。你們最喜歡二弟,偏心二弟,如今我正好合你們心意。當?然,我以后還會?給?你們燒香拜祭的。”
宓鳳娘則滿臉愧疚,畢竟是拐走了人家兒子:“翁翁婆婆,沒想到我家出了這事,眼看著宓家無法延續只能出這下策,若你們不愿一定托夢給?我,我會?和離再擇佳婿,只一條,萬萬不可挾私報復活人,若報復也去地下找我爹娘打?斗出這口氣,他們二老肯定愿意應戰。”
孩子們:……
好好好,娘的愧疚看上去也不太多。
之后便是孩子們最期待的環節了:分食貢品。
據說祖先?們吃過的貢品由子孫分食可讓子孫們獲得先?祖庇佑,當?然葉盞懷疑這個習俗的提出也有可能是大家都不想再提沉重的貢品回家。
總而言之葉家拿來祭祀的食物?都很豐盛。
葉盞記得后世有些地方祭祀用素食,不過自古以來“犧牲”二字指的是肉食祭祀,本朝還有“草間燒紙樹間哭,羅列杯盤烏攫肉侵”的詩句,所以他們祭祀用的還是肉食。
傳統為了鄭重要用馬、牛、羊、雞、犬、豕作?為六畜祭祀,當?然最常用還是牛羊豕三牲,葉盞便準備了鹵牛肉、涼拌羊頭肉、烤小豬肉、整雞、整鴨、整鵝湊了六樣。
孩子們索性在墳前的田壟前一坐,將剛才?鏟下的青草墊在屁股下,舒舒服服分食起了貢品。
麥糕軟糯,乳酪切片夾餅吃,再多一塊涼拌羊頭肉,這羊肉是葉盞特意挑選過的,不帶羊油,煮熟放涼后既不凝固羊油也不膻氣,夾在白面千層餅里,一口狠狠咬下去,又有筋道面餅又有鮮美?薄羊肉片,著實舒服。
葉璃舒舒服服啃了一大口餅給?家人講寒食節的來歷:“據說上古時期這火種要存續一年?,但是第一場春雨還未落下時天氣干燥容易著火,所以就要熄滅火種,待到幾場雨后祭祀,而后重新鉆木取火。”
“怪不得呢。”玉姐兒拿出小刀,片幾片薄薄的烤豬肉,簡單蘸一點?鹽,也不夾餅子,也不要別的佐料,就這么送進嘴里。
金哥兒往地頭折了幾根枝條,折成筷子大小給?妹妹們遞過去,邊笑著講古:
“據說有個華山道士鉆研道教符箓三十年?,教旁人說老虎來了不怕,閉氣存思,想象十個指頭各出一個獅子沖向猛虎,就能嚇跑猛虎。后來有天他黑夜和人出行,果?然遇到了老虎。同伴們四?散逃命,他卻坐下閉氣存思④。”
他話音戛然而止,兄妹幾人正聽得入巷,趕緊追問:
“后來呢?”
“老虎呢?”
“真?的跑出來十個獅子了嗎?”
“莫急,等我吃口。”金哥兒慢吞吞撕下一小塊燒雞的雞胸肉送進嘴里,卻將最大最好的雞大腿遞給?了小妹。
“別賣關子了啊!”葉璃把雞腿塞回去,“我的親哥!您說!”
“后來啊。”金哥兒把雞腿又塞到妹妹手里,咳嗽一聲,
“后來……
兄妹幾個豎起耳朵,閉住呼吸,激動聽著后續:
“后來他就被老虎吃了。”
“什?么?!!”
毫無反轉!
兄妹們都感覺到自己被騙了。
“我巴巴兒聽了這么半天,你告訴我他被吃了?!”
“大哥!你是不是在騙人?實際他得救了是吧?”葉璃還滿懷期待。
“沒有騙。”金哥兒一攤手,“第二天徒兒們去尋他,只找到一雙鞋和松蘿。”
“啊?”幾兄妹齊齊啊了一聲,死活不相信。
葉璃還沉浸在故事里不依不饒,非要大哥承認這是在騙人:高人怎么會?失敗呢?
大哥呵呵笑,躲開?葉璃油乎乎的手指頭,忽然嚴肅:“老虎!”
怎么可能?
兄妹幾個都不信:“大哥,別騙人了!”
“聽了剛才?的事我才?不信呢!”
可是金哥兒還是一樣嚴肅:“真?的,不信,你們看。”
大家吃得滿嘴油,懶洋洋,打?飽嗝的打?飽嗝,舔手指的舔手指,隨便順著大哥的手指看過去。
這一看齊齊驚了一身冷汗!
真?的有老虎!
遠遠看過去,遠處田埂下真?的有一個老虎狀的陰影。
埋伏在田壟下,似乎聞到了這邊的肉香,想伺機而動,捕殺獵物?。
“啊!!!”
兄妹幾人還沉浸在這個可怕的故事里,頓時都嚇得魂飛魄散,四?散逃命。連滾帶爬往還在墓前的長輩們跟前跑。
跑到一半才?想起那老虎半天不見動靜。
“不對啊?”葉盞膽子大,站起來認真?張望,“猛獸看見移動之物?應當?興奮捕殺才?對,怎么不來?”就像貓不能拒絕逗貓棒一樣,老虎也無法拒絕奔跑的活物?。
她往前又走幾步,這才?看清楚。
那老虎不過是田埂下一個老虎形狀的臥石,青苔遍布,陰影縱橫,乍看很像老虎。
后面幾個兄妹也湊過來看,這下都看清楚了:
“大哥!”
真?的很壞!
金哥兒滿足得捧腹大笑,卻很快笑不出來了:銀哥兒揮舞著沾染肉油的手就往他臉上抹了一道。
潔癖愛美?衣愛簪花的金哥兒:!天塌了!
幾兄妹在低頭嘻嘻哈哈笑,
宓鳳娘想著去提醒他們一下:“嚴肅些,我們這可是在先?祖們墳墓前頭。”
“由著他們去吧,先?祖們見孩子們說說笑笑,說不定也躺在墓碑后頭笑呢。”葉大富不以為然。
“可……祭祀要肅然認真?……”
“春日里就當?陪先?祖們踏青,先?祖們和孩子們一起說笑吃喝,有何不可?”葉大富不信那個,“祭拜搞得有趣些孩子們才?愿意常來,以后我若是埋在軍巡鋪門?口你問問玉姐兒來得勤不勤?”
宓鳳娘:……
啞口無言。
“又或者在我墓前做個什?么機關,每年?清明能掉落一塊金元寶,后輩們無論如何也會?惦記著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
宓鳳娘瞪了丈夫一眼。
祭拜完葉家祖先?祭拜完宓家祖墳,下了山按照約定宓鳳娘要跟族老們開?始入贅儀式,這可是一樁大事,全家嚴陣以待。
第144章 第 144 章
宓家族老?來了、村長和里正也來了、還有縣里負責戶籍的小吏。這要多虧宓鳳娘平日里積攢的好人?緣, 只是上門請他們就欣然而來。蔡詔和鸞娘也心事重重來了,自然還有不少?來看熱鬧的村民和宓家族人?。
此時諸人?站在宓家祠堂外,宓鳳娘神色肅穆行禮:“今日是我家事處置, 多謝各位長官、長輩們前來主持公?道。”
諸人?頷首回禮,蔡詔擦擦額頭上的汗。他的兩位兄長和父母也來了,如今都藏在人?群里。
他心虛抬頭,卻被宓鳳娘鋒利的目光所捕捉, 蔡詔順著目光看過去,就見宓鳳娘掃了一眼?他父母, 這下蔡詔更加嚇得?縮回去,不敢抬頭看。
宓鳳娘收回目光,開口:“當日蔡詔入贅我家,說好自此再與蔡家毫無瓜葛, 如今過了多年?他從寂寂無名的貧家子成為了縣令跟前的師爺, 便提出要歸復祖籍。”
這話一出, 長輩們來時就知道緣由還好,圍觀百姓們紛紛吃驚:這熱鬧卻少?見!哪里有入贅反悔的?紛紛來了精神要看個究竟。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我宓家也不愿勉強人?, 便是我爹娘再世?以他們為人?必會也是這句話。”
宓家族人?和村里的老?人?們紛紛點頭:“宓家老?兩口是這個做派不假。”性格最剛烈, 絕不會強人?所難。
“我今日來就是解除這入贅之約的。”宓鳳娘昂起下巴,掃了蔡詔和妹妹一眼?。
鸞娘又羞又愧, 臉漲得?通紅,眼?中含淚,一雙兒女茗書、茗世?左右攙扶她,也是不斷擦眼?淚。
諸人?掃視過來的目光有譴責、驚訝、責備、鄙夷, 蔡詔難堪得?舔舔嘴唇,心里卻大大松了口氣:只要為難這么?一會兒就能徹底改姓氏過來, 也算是值當了。
誰知他想要的解脫并未很快到來,宓鳳娘又開口了:“只不過當初入贅時蔡詔給我爹娘磕頭認祖歸宗過,如今既然要走,也要給我爹娘牌位前磕頭,還要給列祖列宗牌位磕頭認罪。才?算是有始有終。”
“啊?”蔡詔抬起頭來,難掩臉上的錯愕驚訝。
怪不得?宓鳳娘將地點定在了祠堂門口,原來在這里等著他呢。
他如今可是師爺,以后說不定還會隨著縣太爺的擢升做幕僚什么?的,這當眾磕頭賠罪,傳出去他還要不要臉了?
被政敵笑話、被上司搖頭、被晚輩們鄙夷、被同鄉們指指點點……
一想到那場景,蔡詔額頭上青筋劇烈跳動起來,一陣陣頭痛。他立刻張嘴抗議,老?著臉賠笑道:“大姐,我也算是出仕之人?,這樣做了以后在官場上還有什么?臉面……您就繞過我吧。”
臉上賠笑,說著服軟的話,語言里卻暗藏玄機:出仕、官場,意在讓那些里正村長之流好好掂量掂量要不要替宓鳳娘說話。
果然說完后村長欲言又止,最后閉住嘴不說話了。
宓鳳娘可不會讓他得?逞:“過河拆橋,便是官司打到御前我宓家也有的是道理。”
她意味深長看了蔡詔一眼?:“說實話,依照我現在手段,還真能把官司打到御前。”
好大的口氣!眾人?第一反應就是這句。可很快就想起來宓鳳娘在外吹噓跟長公?主私交甚篤,就連太尉家女兒的婚事都是她做的媒,還真有這個可能。
蔡詔也想到了,面色有點不好看,但一想只要今天處理得?當雙方還是親戚關系他還能從中謀利,便繼續賠笑:“大姐好說好說,我們到底還是親人?,哪里就鬧到那么?大?”
“知道就好。”宓鳳娘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再說妹夫不過是個官老?爺跟前聽差跑腿的,哪里用得?著入仕這么?大的字眼??以后還是莫要說了,否則傳出去讓別人?笑話縣太爺御下不嚴,縣太爺一怒之下革了你的跑腿一職,那可怎么?辦?”
威脅!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蔡詔臉色驟變,原本想裝出的笑容此時迅速消失,他抬頭看了宓鳳娘一眼?。
宓鳳娘并未躲閃,反而意味深長繼續盯著他看。
蔡詔確認了自己沒會錯意:她就是想威脅!
憤怒如火山爆發讓蔡詔頓時臉漲得?通紅,氣沖腦門就要發作:今天他就要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最后關口停下來了,宓鳳娘沒說錯:她若是撕破了臉皮抖落出此事大鬧,縣太爺為了名聲自然會舍棄他。
蔡詔不過會體察上意、會幫縣太爺攬財,才?僥幸做了師爺,又不是靠真才?實學,而且也不是科舉出身?,一切全憑借縣太爺一句話。
“孰輕孰重,妹夫要分清楚了。 ”一直沉默的葉大富忽得?開口。
蔡詔狠狠瞪了葉大富一眼:這些天同吃同玩,還一起販賣古董,怎得?那交情都喂狗了?
葉大富很坦然沖他一笑,似乎猜到他肚子里在罵什么?:“妹夫,凡事大不過我渾家去。”
蔡詔只好壓住肚子里的謾罵,老?老?實實掀起下擺,認命般一揚頭進?了宓家祠堂,在宓家父母牌位下跪下,
眼?看著宓鳳娘勒令蔡詔全家跪著磕頭,蔡詔父母哪里能忍,探頭就要說話,剛一抬頭,就被宓鳳娘罵了回去:“今日誰敢攔著,我定然叫他一并磕頭!否則我天天去那家門口不重樣的罵十天十夜。”
蔡家父母縮回脖子,宓鳳娘罵人?的功力他們也略有耳聞,她說能罵人?不重樣,那就真能做到。
后面妻子兒女也跟在后面進?了祠堂。
宓鳳娘神色肅穆,凈手拈香禱念,這才?開口:“列祖列宗見證,族老?里正明鑒,父老?鄉親佐證,這蔡詔先騙后悔,自此逐出我家家門,以正門戶。今日孩兒先讓他們與祖宗們磕頭賠罪。”
說完后眼?看著他們磕了頭。
蔡詔聽這話 說得?很不像樣,原想起來掰扯,但鸞娘扯了扯他衣袖,又跪下拼命磕頭,同時放聲大哭,讓蔡詔半點心思都無,只好老?老?實實也跟著磕了頭。
幾人?磕完頭,宓鳳娘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胸中塊壘盡消:“自此我宓家鸞娘權當出嫁女,蔡詔自此再無我宓家祖宗保佑,無我宓家宗族護佑。”
蔡詔心里打了個忽:自己做小吏莫非是宓家祖宗保佑的結果?但轉念一想,全靠自己能力,與宓家祖宗何干?要不然怎么?不見祖宗保佑宓家其?他人?做官?便又心安理得?坦然起來。
眼?看著蔡詔幾人?打算起身?,宓鳳娘又喝令一聲:“慢著。”
“又要作甚?”蔡詔不耐煩抬起頭,“大姐我全是看親戚情分,你莫要蹬鼻子上臉。”
“那倒不是。”葉盞在旁邊接話,"今日我娘叫你來,一是理清入贅之事,二是要算賬。"
是了,算賬。
蔡詔這下不復剛才?的淡定:“大姐,這么?多年?早成了一筆亂賬,怎么?算?”
“有的算。”宓鳳娘從玉姐兒手里接過算盤和一疊賬冊,“我這幾天都在算這個,不是我自夸,我們家那么?多酒樓、鋪子都能算清楚,還能算不出你這小吏幾筆家里賬?還是你家有什么?金磚銀元寶不成?”
圍觀百姓哄笑起來。
“當初宓家家產盡數歸你倆,如今既然只做出嫁女,你便只能留下出嫁女一份,其?余的都得?照著單子還回來。”宓鳳娘向族老?行禮,“還請族老?大人?和那位大人?將我家當初留存的奩產底單拿出來。”
“你?”蔡詔這下是真的慌了,他沒想到多年?前的事還有這么?清楚的單子。
“官府對贅婿入贅之事有明確的律法規定,一定要有奩產底單,確保男的不能吃女子絕戶,你莫非以為我這個官媒連這些婚嫁律法都不知? ”宓鳳娘昂首挺胸,“笑話!我可是最好的官媒!”
葉盞翻賬冊之余還百忙中抽空給娘豎了豎大拇指:果然知識就是力量。
有了財產清單這件事就容易了許多,宓鳳娘卻不輕易罷休:"非但如此,連這些資產多年?來的利息產出都要算,利就算你最低的出息。"
蔡詔啞然。
倒是鸞娘咬咬嘴唇上前:“大姐,我來算。我定不會讓宓家吃虧。”
“好好好,我以為你要當一輩子賠錢貨呢。”宓鳳娘嘲諷了她一句,可看著妹妹哭得?紅腫的眼?睛又將接下來難聽的話都咽了下去。
算盤噼里啪啦,玉姐兒清脆的聲音念著宓家資產。
人?群中沖出兩個漢子:“憑什么?算?”
他們面龐長得?似蔡詔:“你們宓家欺負人?!難道我們蔡家沒人?了不成?!”
說著上前就要推搡宓鳳娘和玉姐兒。
葉大富和兩個兒子上前將他們困住:“你們站住!”
兩個漢子哪里怕這個?揮舞胳膊,人?群中立刻竄出來七八個精壯漢子,猛力就要往祠堂里頭打砸。
這是蔡家人?早就準備好的,打算瞧著情形不好趁機鬧事,給宓家人?一些教?訓,反正她家已經是絕戶,就是鬧事也只能束手無策。
適才?下跪那一幕要不是蔡詔竭力使眼?色不讓他們出現,只怕他們那時候就要按捺不住。
旁邊宓家的族人?們也不是吃素的,上前圍住兩人?:“大膽!不許在我們祠堂前造次!”
蔡家兩個大哥原想趁亂欺負宓家,卻沒想到周圍看熱鬧的人?并不束手就擒,反而幾下就被制服擒拿住。
蔡家人?求饒的同時又在心里納悶:為何宓家族人?這么?偏幫宓家這絕戶?
原本鄉村里吃絕戶是大家吃,按照尋常民情宓家族人?應當落井下石才?是,怎得?會挺身?而出?
要不他們蔡家人?也不傻,不會就這么?沖到宓家祠堂鬧事。
這卻是他不知道宓鳳娘高超的社交手段:又拉又打。能幫的就幫,性子卑劣的就嚇唬敲打,反正她家如今在汴京蒸蒸日上,嚇唬個把族人?是小菜一碟。
族人?里頭尋利的知道自己子女能拜托宓鳳娘去汴京找一份零工,畏威的知道宓鳳娘如今是長公?主的座上賓,就算有欺負宓鳳娘家里沒男丁的,也要掂量自己有幾根骨頭。
此時宓鳳娘自然大聲感激大家:“多謝叔伯兄弟們仗義相助,回頭我自有答謝。”
一聽有賞,村民們更是仗義相助,借著人?多對蔡家兩兄弟又踢又踹,蔡詔上前去解救自己兄長。
鸞娘猶豫,卻被葉家大姑拉到了一邊,小聲勸她:“由著他們去吧。”也不知大姑又跟鸞娘低聲說了幾句什么?,鸞娘便也不往前了。
宓鳳娘看著蔡家幾人?狠狠挨了一頓打后才?咳嗽一聲:“到底是喜慶日子,也不便鬧出難堪。”這才?不打幾人?了。
“喜慶?今日有什么?喜慶?”村長好奇問?。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蔡詔不做我家贅婿,我來做。”葉大富大大方方站出來。
“你?葉家女婿?”村民們錯愕,他們自然都認得?葉大富是宓鳳娘的夫婿。
“是我。”葉大富嘿嘿笑,“以后就當我入贅宓家,我要改姓宓。”
“你?!”
別說村民了,就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蔡家幾人?都驚訝:好好的男子漢一家之主不做,居然要做個低聲下氣的贅婿?
村中當中有葉大富的親戚,趕緊開口問?:“大富,你做這事我們葉家族老?可知道?你弟弟知道么??你可是遇到什么?難處了?說出來我們葉家宗族一定幫你解決。”
族里出一個贅婿,他們自然也不愿意。
“族老?知道,不過他拗不過我,我弟弟隨便他。我沒遇到難處,就是舍不得?我渾家。”葉大富嘿嘿笑。
諸人?:……
“可你有孩子啊?你就這么?出去了,叫你爹娘怎么?辦?叫你家孩兒怎么?辦?”葉家宗族里的族人?急了。
“我爹娘反正不喜歡我,應當很高興我脫離家中,至于孩兒嘛。”葉大富摸摸脖頸,“他們也跟著入贅了。如今他們姓氏都變了。”
說著示意孩子們站成一排:“現在他們叫宓璃、宓玉、宓盞、宓金、阮銀。”
大家集體錯愕,被這石破天驚消息整懵了,一時也沒人?留意為何銀哥兒要單獨姓阮。
第145章 第 145 章
葉大富此舉在?小?村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宓家全家全然不將此事放在?心里, 當眾宣布完就一邊準備動身往汴京城里去,一邊打聽?哪里有要?出售的土地,還問誰家有適齡女兒想去城里做廚娘的。
村里鄉親們自然是先想著利益, 出售土地、女兒做工都是大有利益的事情,因?此分?散了?一半注意力過去。
再?者宓家族老勒令族人不得非議此事。族老又不傻,宓鳳娘全家對族里都大有助力,當然要?拉攏過來。
當然也仍舊有指責葉大富的“數典忘祖, 背棄了?祖宗。”
但想起葉家本來全家都是出格之人,當初丟了?女兒傾家蕩產尋找之事就足以證明這家腦袋不靈光, 傾家蕩產找女兒的家庭如?今有這般舉措自然不足為怪。
葉大富也趁著回鄉之際將手?里的田產鋪子處置一番:原本蔡詔歸還的田產需要?摸清產出、和佃農們見面、安穩人心。
葉家的田產也要?歸還,可葉大富剛提出,葉家族里上下立刻拒絕了?:“當初你救孩子早就散盡家財,怎么算?”、“再?說你家早就分?了?家, 這份田產還回來也是歸你房頭, 要?怎么分?由?你說了?算。”
葉家族人也拎得清:財產還回來也是給葉大貴, 那人我?吝嗇孤僻,不會紀村人的好,反倒是以后要?仰仗葉大富幾口?人的地方多得是, 何不賣個好?
改完戶籍名字, 又將各種田產地契、和佃農合約上的名字都改了?一遍,宓家人便這么回了?汴京城。
處置完資產后便要?準備第二件大事——銀哥兒的婚事。
阮家這幾天很忙, 古代上巳節官民都要?聚集在?河邊大洗特洗,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稱作大絜。如?今雖然不在?河邊洗滌了?,但居民都習慣這幾天去澡堂子里洗凈這一冬的存貨。
是以香水行的生意特別好, 阮茂實一家忙得腳不沾地。
剛忙完就有媒婆上門,說要?給銀哥兒提親, 媒婆說銀哥兒要?入贅。
阮茂實不信,葉家這就改口?了??上次葉大富還左右為難呢,會不會是媒婆傳錯話?
阮茂實索性自己跑一趟,他想讓女兒以后生活更幸福,便不惜自己親自上門來說服葉家父母,準備了?一籮筐的話要?說。
誰知?剛一開口?,葉大富就說:“我?沒意見,我?同意了?。就讓銀哥兒入贅。”
阮茂實先是愕然。
而后大喜,他這人實際得多,不問為什么葉家同意了?,而是先拿出早就寫好的庚帖要?交換,葉大富也拿出了?銀哥兒的庚帖。
“親家,這帖子上似乎不太對啊?銀哥兒怎么姓宓?”阮茂實翻動庚帖,指出一處錯誤。
“沒錯,他隨他娘姓了?,如?今別說他了?,就是我?也跟著姓宓。”葉大富很是坦然。
阮茂實:?
我?只是忙了?個清明節,外面的世界都變化成這樣了??
他問清楚緣由?后心中五味雜陳。高興自然是第一位,女兒這些天在?家悶悶不樂,他做父母的也心疼。
再?就是驚愕,而后是感動:銀哥兒如?今大小?也是個馬司的正?經官員,家底又不薄,說出去只怕許多人家要?爭著來提親的,如?今卻愿意放棄姓氏入贅他家,可見銀哥兒這孩子待女兒很有誠意。
當然銀哥兒父母也犧牲很大,哪戶殷實人家愿意自家做官的兒子入贅?
這一感動許多從?前恪守的準則便也松動了?,阮茂實一口?燒酒悶下去,開口?:“這入贅之事我?們兩家私下知?道就好,明面上還是稱我?家女兒嫁了?宓家。成婚后子女自然是姓我?家姓氏,銀哥兒也不用改姓。不知?兩位可愿意?”
宓鳳娘一下就明白了?阮茂實的意思:說到?底他也是為自己女兒考慮。
銀哥兒頂一個入贅的名頭,被人看不起指指點點,被同僚嘲笑,被上司側目,過日子會艱難萬分?。
歷來贅婿被視為窩囊廢,親戚鄰居有無必要?都要?來踩一腳,那日子不好過。
相反說是阮向笛嫁給銀哥兒,阮家有了?一個當官的女婿自然會少很多麻煩。
一個被人踩的贅婿和一個做官的女婿,自然是后者更劃算。
“怎么都成,孩子們過得好就好。”葉大富樂呵呵答。
兩家交換了?庚帖,又在?祖宗前占卜吉兇后便正?式定下了?親事。
定親宴自然是要?大宴賓客,宓家上下也準備了?豐盛的定親宴。
最顯眼當屬一道“百年好合”最為引人注目:鴿蛋、烏參、繡球鱸魚、鮑魚片、百合種種材料燴在?一鍋,樣樣吉祥喜慶。
里頭的繡球鱸魚更是一絕:金黃色的鱸魚被切成細條裹在一起油炸,看著像一個個小?繡球。
吃起來也奇妙:鱸魚繡球剃干凈了?刺,一口?下去滿滿的飽滿魚肉,外頭油炸的外皮咬開后是鮮嫩多汁的魚肉,鮮嫩的魚球吃起來嫩且多汁。
肥厚的大烏參在?嘴里咬開,咸香的鹵汁立刻在?嘴里爆漿,濃厚的芡汁裹著烏參肥厚的口?感讓人感覺舌頭都被膠質黏住了?,感覺獨有的膠質在?嘴里流淌,滿口?生香,濃郁回甘的烏參和鹵汁,混合著膠質交織,口?感極其豐富。
“這道菜有意思。”旁邊的食客點評。
葉盞忙不迭打廣告:“我們家酒樓有喜事,這一月都會有折扣,您若是有喜事要?辦,折扣力度更大,就能點這道菜。”
食客果然心動:“你家能辦喜宴嗎?”
“自然可以上門辦,自帶碗碟筷子,可自帶原料也可主家提供菜肉。”如?今工坊里小?娘子們的廚藝漸增長,自然也可以開始接單了?。
果然就有好幾位食客問詢此事,如?今春暖花開,上巳節娘子郎君們互相看對眼,因?此多了?好多定親提親之事,定親宴也特別多。
葉盞忙得腳不沾地,門口?卻有人來送信。
是裴管事,送了?信件過來:“我?家老夫人剛收到?信就讓我?立刻給您送過來。”
那肯定是裴昭的信。
葉盞心頭猛地跳了?好幾下,顧不得客套話接過信拆開,一目十?行看下去。
是裴昭的信,謝過她送過去的禮物,又東拉西扯說了?許多本地風俗、一路見過的稀罕吃食、餐廚做法,還說他所辦之事已經辦妥,已經動身回東京了?。
信件內容很是平淡,沒有什么不適宜的地方。
葉盞唇角卻勾起來,沖裴管事道謝:“多謝您,他可好?”
“可好,雖然受了?一點皮肉傷,不過已經痊愈,聽?說人也黑瘦了?些,不過事情已經辦妥,很平安,如?今已經在?路上了?,說不定過幾天就能回來了?。”裴管事按照老夫人叮囑一一道出。
“受傷?”
“皮肉傷難免,少爺報喜不報憂,但隨從?已經寫信回來,說已經痊愈了?。”
葉盞松了?口?氣,送走了?裴管事。
裴管事道別,不過心里納悶:這葉娘子笑什么呢?難道少爺的信寫了?什么甜蜜之詞?
他回頭路上還在?思索此事,一抬頭看見窗外原野上春花爛漫,猛地醒悟:不用寫什么甜蜜之詞,收到?心上人的信件本就足以欣然。
風將外面的杏花香氣吹到?他衣襟上,裴管事樂呵呵笑了?。
葉盞翻來覆去看那封信件,唇角不自覺勾起,裴昭的確沒什么過線的話語,只不過他在?信件末尾寫了?一句:莽原在?望,不盡依遲。
萬千路遠,千里迢迢,莽原綿綿,道不盡心中綿綿不盡情義。
葉盞時不時就對著信箋笑,惹得宓鳳娘怪:“難道是中了?邪不成?”一張紙有什么好看的?
又過了?幾天下午有位客人上門,拿著禮部尚書的帖子,自稱是管事,說要?定制上門酒宴,他給的定金豐厚,不過催得急,要?求第二天就辦:“我?原本定下的酒樓跟東家鬧翻了?,我?們只能臨時定一家。若是能辦今天就隨我?去我?們府上,若不能我?再?趕緊去尋另外一家。”
沒有將送上門的生意趕出去的道理,葉盞便接了?下來:“好。”
她粗略估計一番:酒樓常年有鹵貨、糟貨、風肉等物,還有奶油蛋糕,這些就能應付一小?半的菜式,再?就是工坊里多準備的蔬菜肉果,應付一頓五十?桌還是足夠的。
那管事喜出望外,掏出一個二十?兩的銀錠:“這是定金,若能做好,明天還有賞賜。”
他要?的急,就帶著葉盞去府上:“我?們府上今晚就要?布置酒席了?。”
這也很正?常,葉盞趕緊吩咐伙計們準備東西,自己先跟著管事過去查看場地。
管事上了?自家馬車,葉盞便叫了?一輛路過的牛車跟過去。有了?上次教訓,她自然不敢上陌生人馬車。
到?了?尚書府管事下了?馬車,這是尚書府后巷,后面有個側門,正?好方便他們這些做事的人進出。葉盞看地方對,警惕心消散,也跟著下了?牛車,付了?錢。
誰知?道牛車剛從?巷子里駛出去,葉盞就被人從?后面捂住了?口?鼻,她心中警鈴大作:“不好。”
咬了?那人手?一口?,趁著這空檔,含糊喊了?一聲“救命!”
可奈何聲音太小?,尚書府的看門人還當是路過的馬車騰挪地方,沒留意。
眼看就要?被擄走,葉盞心一橫,死活拉扯住車轅不上車,她想明白了?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公眾場合,總好過橫尸荒野。
那人沒想到?葉盞反抗如?此激烈,冷哼一聲,示意馬夫過來幫忙。
他們兩人合力掰開葉盞手?指,將葉盞往馬車上拖,眼看就拖上去了?,就在?這時“嗖——”一聲。
風里吹過冷清的翎羽聲,管事都沒來得及喊出聲,隨后察覺心窩一涼。
第146章 第 146 章
箭弦響第一聲時?“管事”四下?驚慌打量, 不提防身后的葉盞從他身后猛地一推,推得他差點跌倒,
趁著?這當口葉盞也隨之從他身體讓開的縫隙突破開, 發狠撞出一條出路。
第二聲箭響時?管事倒下?,葉盞抓住機會掙脫了控制,瘋狂拔足就?往前跑。
車夫急得去抓葉盞,想要將她抓回來?。
電石火光時?候葉盞從袖里掏出那柄裴昭贈送的匕首, 狠狠將刺到了車夫手腕。
車夫疼得呲牙咧嘴,見葉盞跑遠了, 急得一把?抄起鞭子,揚起就?要卷回葉盞,偏偏耳邊又是一聲風聲,他一慌, 手里鞭子抽到了車轅上, 發出清脆一響。
車夫趕緊扯回馬鞭, 沒注意身邊的同伙已經捂著?胸口斜斜倒下?去了。馬受了驚,嘶鳴一聲就?跟著?直沖向前。
車夫的鞭子掛在了車轅上,馬車速度很快, 直接將他拖倒帶走。
葉盞從側面猛地一跳避開了馬車。
車夫就?慘了, 他被?行?進中的車轅撞了后背,膝蓋被?狠狠撞擊到地面上, 手肘也一陣刺痛,應當是擦傷了,但他此時?顧不得檢查傷口,已經被?馬車拖倒在地, 直接拖著?往前跑了。
葉盞用力揮動胳膊,發揮出自己生平嘴快的速度, 同時?深深吸了口氣,隨后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大聲叫喊:“救命!救命啊!走水了!走水!”
旁邊府邸里的看門人?這時?候才留意到這邊的動靜,大門一開,呼啦呼啦跑出好多?家丁仆從:“何事?”
“我受你家管事邀請來?置辦宴席,沒想到他和人?合伙綁架我。”葉盞指著?倒在地上的管事。
家丁們好奇湊過去看:“咦……奇怪,這人?不是我們管事啊?”
“就?是,我們的幾個管事都年紀大了,沒這么年輕的。”
“是個生面龐。”
葉盞明白過來?,那應當是這歹徒假裝自己是尚書?府管事來?騙取自己信任。
可?為什么呢?
要綁架來?訛詐錢財么?
她還沒明白,巷子口立刻涌入大量衙差,上前就?來?控制那已經死了的“管事”。
葉盞這時?才一陣陣后怕,剛才的無畏褪去,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后怕。
她膝蓋一陣陣發軟,想走一步,卻發現腿不聽?使喚,只好原地蹲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家丁們也好心,站在后門往里面喊了個掃地的婆子,將葉盞攙扶到樹蔭下?,還給了她一個板凳。
葉盞無法走上前說明情況,只能坐在椅子上大聲提醒衙差們:“他身上有尚書?府的名帖,還有府里的腰牌。”若不然?她也不會被?騙。
尚書?府家丁們聞言齊齊驚訝,七手八腳搜起了“管事”身上,果?然?搜出來?了證物。
“居然?是真的。”
“就?是我們府上的。”
“噓——不一定是我們府上的,要聽?老爺怎么說。”
驚訝過后又夸起了葉盞:“當真是了不起。這都能跑脫 。”
那群衙差們也邊清理現場邊稱贊葉盞:“能從兩人?手里逃脫,當真是好身手。”
“一般人?遇到這情形早就?嚇死了,你居然?還能使刀。”
正在清點現場,巷子口馬一陣嘶鳴,葉盞抬起頭,卻看到一個從未想過的人?——裴昭。
他的確瘦了黑了,但眼睛仍舊神采奕奕,跨坐在車轅上,將馬車趕了回來?。
原本受驚了的馬被?他制服,那個“車夫”被?捆得五花大綁,嘴里塞著?巾帕,就?那么原樣拖在車轅上,硬是又被?一路拖了回來?,在地上拖出一條血痕。
走到近處,他跳下?車轅,招呼衙差:“將同伴也拖上去,送到開封府大牢。”
隨后遠遠問葉盞:“可?還好?”卻不等葉盞的回答就?先上下?打量她周身。
葉盞沒事,就?是手腕擰了一下?,不過沒傷到,她想說話卻只覺喉頭一梗,說不出來?,只活動下?手腕,仰頭看著?他,示意他自己看。
裴昭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回,確認她手腕沒問題后才點點頭,他卻不過來?,先喊路過看熱鬧賣水的小攤買了一壺水。
請衙差幫自己倒水仔仔細細洗手。
圍觀看熱鬧的閑漢們調笑:“這官爺這么講究?殺個人?要先洗手?”
裴昭沒搭理他們,倒是衙差們示意他們肅靜:“開封府辦案,不得喧嘩。”
“原來?是開封府啊?”“這位官爺剛才那箭使得好,我在屋頂修瓦片看見了,趕緊過來?湊熱鬧。”
“是啊,站在那墻頭,從上至下?,嗖嗖嗖幾箭,當真是神勇。”
裴昭置若罔聞,將沾染了血跡的外裳一把撕開扔到了車轅上,
上下?聞聞自己,沒有血味才拔腿往葉盞跟前走。
他走到葉盞身邊,撩起直裰下?擺,直接蹲了下?去,跟葉盞齊平。
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個很小的銀酒壺,又從袖口掏出一個疊得整齊方正的手帕。
他擰開瓶蓋,先用水沖了一遍,再用酒壺倒水浸濕了手帕,認認真真擦了一遍,又用酒壺里的酒沖了一遍,這才往瓶蓋里倒一杯,遞給葉盞,柔聲解釋:“農家濁酒不醉人?,定定神。”
葉盞點點頭,仰頭送進嘴里。
這種濁酒沒有度數,送進喉里卻讓人?很快周身都暖了起來?,失去的勇氣慢慢隨著?暖意騰起,葉盞的嘴唇漸漸恢復了血色。
裴昭卻不給她喝酒了,第二杯給她倒了一盞水。
葉盞接過一飲而盡,連著?喝了好幾杯才感覺人?回過了神,她腦海里無數話在打轉,唇動了動,第一句話卻是:“我看了他的腰牌、還有名帖、舉手投足也像大家管事,說的事情都很貼切,我還沒坐他的車坐的是隨便攔的牛車,看他走到尚書?府跟前……”她越說越委屈,明明種種細節都注意到了,卻怎么還是進了圈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后哽咽了一下?,聲音沾染了哭音。
眼淚眼看就?要從眼眶里掉下?來?,葉盞狠狠轉了轉眼睛硬是給憋了回去:她又不是對著?裴昭哭,純粹是劫后余生后看見執法人?員后太激動了。
“你做得很好。”裴昭沒嘲笑她,他認認真真盯著?葉盞的眼睛,眼神里盡數是誠懇,“很多?人?,即使是受過訓練的部曲練家子都沒有你反應迅速,能從兩個暴徒手里輕易脫困。”
真的嗎?葉盞本來?沮喪的心情驟然?變得晴朗,她猛抬起頭:“真的?我也覺得,我一直在找機會,看他們一人?動作不對勁才趕緊撞開了一條路,對了,我還給了他們一下?,你看,就?用這匕首捅了他一刀。”
說到興致時?還掏出匕首給裴昭看,卻忽然?想起這匕首是裴昭送的:“這還是你送的呢,怎么樣?我殺魚砍肉手腕上有的是力氣,一刀下?去他那手筋多?半得斷!……”
驚嚇褪去,她滔滔不絕吹了自己半天,說個沒完,追憶自己的光榮脫困史車轱轆話來?回說了好幾遍。
裴昭卻始終沒聽?膩,安安靜靜聽?她訴說,春日里楓樹的花是米黃色的,滿滿一樹米黃色的碎花,隨著?春風慢慢落到地上。
直到那頭衙差們要走喊裴昭,裴昭才扭頭吩咐他們:“你們先走,對了,活的那個嘴里的帕子不能動,免得他自盡。先送水牢。”
衙差們對視一眼,水牢可?是大折磨,看來?這犯人?雖然?能保得一命卻要受大罪嘍。難道這是大案子?
他們應了下?來?,帶著?犯人?離開。
葉盞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驚嚇的情形下?說了太多?話,她后知?后覺咬了咬下?唇,在裴昭轉過來?時?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脖頸:“多?謝裴大人?。”
又想起客套:“您這是才回來??”
“不用謝,是我要跟你賠罪才是。”裴昭神色變得凝重,"那兩人?是糧道被?毀案的同伙,我在遼找到了線索回來?捉拿剩下?線人?,卻不想他們綁架了你,若是我行?動更早只怕他們早就?歸案了。"
葉盞了然?。
那兩個線人?潛伏在城里一定四下?打探過,葉家酒樓富貴并不是什么新聞,那兩個得知?這個重要消息后便精心布置了一番,想要綁架她來?獲取大筆經費。
當然?沒想到裴昭已經回了汴京城并且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捉拿同伙,所以才歪打正著?救了自己。
“辦案嘛,哪里能想到那么巧?”葉盞倒不覺得這是裴昭的錯,“他們有意綁人?訛詐,自然?是什么時?候都有可?能動手……”
驚嚇、恐懼、分析案情,兩人?剛才忙于所謂“正事”,沖淡了乍見的尷尬,此時?該說的正事都說完了,卻忽然?覺得好安靜。
葉盞想起自己送過去的禮物,心越來?越虛,話音也越來?越低,一時?沒留意同一句話被?自己車轱轆說了兩遍都渾然?不覺:“……什么時?候動手都有可?能……”
裴昭察覺到了,眉毛輕輕一挑,眼睛帶了絲訝然?,隨后點點笑意如星光浮現在他眼里。
正在這時?有位街坊大聲開口:“長?官,這箭袋是不是您的?”
兩人?之間奇妙的空氣流動戛然?而止,裴昭抬頭。
那街坊拿著?箭帶和弓箭:“這是您的東西吧?”
“是,多?謝。”裴昭起身,背影略有些遺憾,去接箭袋。
“我在酒樓二樓看見了,您射完箭將箭袋一扔就?跳到了馬車上去抓人?。當真是好身手!”街坊很是佩服,只不過囑咐一句,“您以后還是得收好弓箭,不然?得多?少錢能經得住這么扔呢?”
裴昭略有些不自在。
他遠遠看見被?控制的人?是葉盞,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顱頂,射完箭后就?扔到了一邊,提著?劍直接沖了過去,哪里還有什么心思惦念箭嚢在哪里?
葉盞偷偷笑。
裴昭接過了箭袋。
此時?兩人?旖旎的氛圍蕩然?無存,裴昭咳嗽一聲:“我送你回去。”
葉盞應了一聲,裴昭叫了一輛牛車,扶著?她上去,自己也跟上去,還不忘回頭吩咐尚書?府的看門人?:“叫你們主家來?尋我一回。”
“壞人?不是偽造了尚書?府的令牌么?”葉盞好奇問,“他們也是受害者吧。”
“難說。”裴昭看了看尚書?府高聳的圍墻,眼神中透出一絲冷意。
回到了酒樓后,裴昭驚訝發現原本的葉家酒樓招牌如今變成了“宓家酒樓”。
家人?在聽?說了葉盞出事后驚得都圍上來?對葉盞噓寒問暖,端茶的,拿跌打藥的,尋郎中的,要去請神婆來?做安神法事的,各個團團轉。
忙半天才留意到:“小裴大人?,您回來?了?”又是一通忙亂問候寒暄。
裴昭沒半點不耐煩,認認真真回答全家人?的問話,事無巨細都講給他們聽?。
“都讓讓。”玉姐兒端著?一碗湯過來?,“我熬的黃精黨參雞湯。”
葉盞接過雞湯,玉姐兒連勺都不讓她用,自己舀了一勺喂進妹妹嘴里:“我來?,我來?。”
葉盞拗不過她,只好喝了幾口,濃郁的雞湯很是鮮美,中間還夾雜著?淡淡的藥材香氣:羊肚菌柔韌、雞肉綿軟、人?參先甜后苦,各種口感混合都融合在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里。
玉姐兒還在里頭加了胡椒,喝完后肚里暖洋洋的,喝完后心情也變得鎮定,葉盞呼了口氣:“好了。”
看她好了,旁邊的裴昭也點點頭:“我先去衙門審人?。你們早些安置。”
又對宓鳳娘點點頭:“伯母,晚輩今日歸京,如今天色已晚不便打擾,我明日再來?家里正式拜訪。”
旁邊鳴鏑趕緊補充:“宓夫人?,我家少爺真不是失禮,實在是剛捉了嫌犯又來?酒樓,這兩天趕路夜里都在馬背上打盹。”
裴昭看了他一眼,鳴鏑趕緊閉嘴。
“這么虛啊?”玉姐兒在旁邊開口,“那回頭多?喝點我家雞湯補補吧。”
第147章 第 147 章
第?二天?正好是圣節。就是皇帝生日, 類似中國的“圣誕節”,官方還會另外起個吉利名字:長春、乾明、承天?之類。
圣節這天?樞密院修武郎以上官員、尚書省宰相率領宣教郎以上,一起到相國寺齋筵, 之后還要去尚書省都廳再?吃一頓賜宴,其余官員放假。
葉盞聽得頭大:“原來做大官也難啊,放假都要應酬。”
“哪里?難了??不過是吃吃喝喝,吃完素的吃葷的, 多好。”玉姐兒嘀咕。
除了?吃喝這一天?官府還有教坊舞蹈、百官和使節賀壽、宴會宴請、收各州的賀禮、放生、總道場之類活動,熱熱鬧鬧延續好久。
裴昭自然上門?來拜訪, 拿了?厚禮。因著公務繁忙,他居然在圣節都沒休沐,只能在下衙后的傍晚時分來宓家?。
宓鳳娘覷見女?兒臉色,心里?有了?數, 并無?推辭將禮物?盡數收下, 葉大富拿出長輩的款問他:“這一路風餐露宿, 可還辛苦?”
“一路上有人照應,都不算辛苦。”裴昭對答很有身為晚輩的乖巧, “只不過吃食上就只能吃路餐, 多虧了?二姐送來的炒面肉干等物?。”
這不是他賣好, 葉盞所?做的路餐的確幫了? 他們?大忙:肉干送到嘴邊就能直接吃,一絲一縷嚼入嘴里?很是解困;炒面加了?芝麻、花椒、堅果粉末等一起炒制, 一加水混合就能入嘴,甚至不用加水混合直接抓一把送進嘴里?用水沖服就可。
又方便?又解餓,幫了?他們?大忙。
“那敢情苦。”宓鳳娘咋舌,“我們?吃是當零嘴吃, 你們?當正餐吃,真是遭了?老大罪。”
“趕緊來吃飯, 多吃些。”葉大富在旁邊請客人落座,“正好為你接風洗塵。”
“好,多謝伯父伯母。我在外面就惦記著這口家?鄉菜呢。”裴昭笑著落座。
落座后他看了?看桌上的菜式,面露異色,沒說話。
葉大富笑:“看出來了?吧這菜式不是我家?酒樓的,是從?外面旁家?酒樓叫來的。”
招待客人自然要隆重,可他又舍不得讓女?兒煙熏火燎給男人做飯,索性從?外面買了?一桌。
宓鳳娘自然想明白了?這一出,好笑偷掐了?丈夫一把。
葉大富沒躲,老老實實挨了?妻子那一下,卻不松口說讓女?兒們?再?做幾個菜:他女?兒做的菜是出售賣錢的,可不是隨便?便?宜哪個男人的。
兩口子在飯桌下的小動作自然不算很隱蔽,葉盞幾兄妹瞄見后都覺好笑,捂嘴偷笑。
裴昭卻神色鄭重,趕緊畢恭畢敬站起來行禮再?開?口:“伯父此舉甚得晚輩心意,晚輩雖喜二姐廚藝,但?家?中也略有幾個廚子,若無?可奈何晚輩亦略通一些庖廚之術,絕不會讓主母親自下廚。”
他說的主母自然是葉盞。葉盞鬧了?個大紅臉。
隨后悄咪咪笑,裴昭這一點不錯,倒不像有些男子見妻子廚藝高超就一心讓妻子做廚娘。前?世她見過同事回家?還得做飯,丈夫明明早下班仍舊巴巴兒等妻子回來做飯。
到這一世也有媒婆上門?來幫店里?的小娘子們?說親,理由?必然有一條是:“婆家?瞧中了?她主中饋會做飯,嫁過去必然能操持后廚。”
全部被葉盞毫不留情拒絕了?:“我的徒弟們?在酒樓做飯能拿錢,去你家?做飯可是無?償的,若是舍不得花錢雇一個廚娘,就不要妄圖娶我徒弟回去無?償做飯。”
她給家?人朋友做飯,全是因為心意而不是覺得自己廚藝高就理所?當然應該做飯,對男友自然也是一樣。
裴昭這幾句話說到了?葉大富心坎了?去,宓鳳娘也連連點頭。葉大富便?起身將去拿酒:“那可是樊樓的陳釀!”
樊樓陳釀旁邊還放著一瓶普通散裝自釀濁酒,顯然裴昭若是沒答對問題就只能喝差一點的酒。
葉盞和玉姐兒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偷笑,便?也開?始動筷子吃飯。
裴昭口才好,說話有邏輯,繪聲繪色描述起了?這一路上的見聞遭遇,時不時惹得宓家?人驚呼。
葉盞便?開?始安心欣賞美食,這家?酒樓的拿手菜是一道“禁中佳味雞”,據說廚師祖上是御廚,從?宮里?帶出來這道菜所?以得名如此。
是不是禁中做法葉盞不知道,但?這道菜的做法的確很新穎:炸出來的生姜油里?放入雞塊翻炒,而后倒入黃酒豆醬花椒大蒜,燉好后收汁即可。
葉盞感覺這種做法有點像后世的臨沂炒雞,本朝川菜里?的蒸雞有點像后世廣東的白斬雞,本朝的川味炒雞有點像后世的貴州辣子雞(不含辣子)版。這么看來,她覺得中華飲食文化總歸是傳承到了?后代。
“禁中佳味雞”這樣大火炒制后雞塊散發著劇烈的生姜氣息,辛辣中帶著奇香,揭開蓋子后就散發著劇烈的猛香。
送進嘴里?,主要觸及舌尖的卻不是生姜味,而是豆醬味,濃油赤醬裹滿了?金黃雞塊,并在燉煮中滲入了雞肉紋理,因此很是濃郁。
咸香味之后便?能觸及雞塊,這雞塊選用的是雞腿肉,中塊剁碎,因此大小適中,放在嘴里轉個囫圇就好剔骨。
緊致的雞腿肉,肉質緊實,內里?肉汁飽滿,還能品嘗到淡淡的姜味,即使是不愛吃生姜的人都無?法抗拒那股霸道辛辣的沖勁,正好解膩,吃多幾塊也沒什么妨礙。
裴昭配宓家?人吃完飯就告辭歸去:“實在是案情緊急,還要回開?封府審犯人。”
葉盞大大方方出來:“我送你。”不管身后一家?人聽見后大為訝然的反應。
裴昭面露意外,但?很快就恢復平靜:“好。”
兩人出了?宓家?宅邸,眼?看天?色漸晚,裴昭開?口:“我家?有位遠親小娘子,如今正好十五歲,想要學習廚藝,不知你酒樓里?可缺人?”
“自然歡迎她來。”葉盞收徒弟很熱心,不過她很懷疑裴昭這樣門?第?的親戚怎么會做廚娘,因此多問一句,“我們?學徒前?半年每月只有幾十文,后面學了?技藝才有賞錢加工錢,她可愿意?”
“她走投無?路自然是愿意的。”
葉盞放下心來,看來是真的需要幫助:“那她來便?是,我定然會助她自立自強。”
“嗯。我就知道你會收下她。”裴昭停下腳步看葉盞。
他的目光自然是欽佩、欣賞,可葉盞在那背后讀出了?侵略性,他目光灼灼,眼?中閃著一層濕潤的水光,定定盯著她,肩膀打開?,雙臂自然垂下,整個人姿勢呈現出自信和坦然,就像雪里?的云豹在打量獵物?,目光沉沉,透著勢在必得的自信。
葉盞不自覺往后退一退,心里?有點納悶:小裴大人素來彬彬有禮,怎么會有這么進攻性強的一面?又一想,或許天?下的男子在面對心上人時,都沒有什么溫良恭儉讓。
這么想著,她好容易散了?煙粉的兩頰又染了?溫度。
裴昭沒有就此作罷,他繼續往前?一步。他的步子比葉盞步子大,一退一進,反而讓兩人的距離更近。葉盞幾乎能感受到裴昭身上玄綠暗紋緞衣上的熱氣,她今天?以來第?一次看清楚上面的圖案:原來是竹子竹葉。
翠竹青青停僮蔥翠,竹葉梢頭裊裊青煙氤氳叆叇,蔓延成一片竹海。
飄蕩著茫無?涯際的霧氣,隨著裴昭的心臟跳動而蓬□□伏,幾乎要逼近葉盞心跡。
葉盞口干舌燥,似乎心里?也有什么游絲飛絮隨著竹林起伏。寸地尺天?之間,似乎只余了?兩人,與這一隅青青竹林。
其實他們?的距離并未突破禮儀的規范,但?葉盞沒來由?得慌亂。她艱難動了?動腳,想往后退一步。
裴昭卻并未任何逾矩舉止,只是從?懷里?掏出一串手鏈遞過來:“遼國土產,想著贈予你。”
不知為什么葉盞大腦很空白,只是木然順著裴昭的手看過去:
手鏈是珍珠串成,渾圓,在夕陽下溫柔泛著溫柔內斂的光澤,一派聞融敦厚的樣子。
“莫非……不喜歡?”裴昭見她沒反應,看她臉色。
葉盞一笑,裴昭沒了?剛才略地攻城的式遏寇虐感,才像她熟悉的那個裴昭:“不是,喜歡。”
她大大方方抬手,接過珠串。
裴昭看了?看她手握著的地方。
那里?還沾染著他的體溫,適才還被他攥在手里?,如今沾染了?他溫度的手串已經被她妥帖握在了?手心。像是……兩人的手指間接通過手串……握了?握。
只要一想到這個假設裴昭就感覺胸膛下某個地方就狂跳不止,溫熱的血立刻變得滾燙,沖刷著血管,想有什么猛獸幾乎就要從?深厚的胸腔下噴薄而出。
葉盞沒留意,還在欣賞手串:“好看。”這不會就是后世絕種了?的東珠吧?
“過幾天?我還要……提親。”裴昭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遏制著什么,“你可愿意?”?
葉盞放下欣賞珠串的手,她不是拒絕過這人了?么?
“昨天?瞧見你被人挾持,我……”裴昭神色也變得凝重,“我就想好好護著你。”看到葉盞劫持那一刻他周身的血都涼了?,原本他一直想尊重葉盞意愿,可那一刻他想的是管她愿不愿意他就要將她留在身邊寸步不離保護她,永生永世都不要讓她離開?他的視野。
還沒等葉盞回答,裴昭又接著開?口:“昨夜我想好了?,你不答應也罷,我還會一遍一遍求。”他也是昨天?才想明白,原來極致的愛會讓人性情大變:謙和者變得霸道,霸道者變得膽怯,毫無?道理可言。
那葉盞會生氣嗎?
裴昭看著葉盞臉色,試圖捕捉到她的任何情緒:萬一她生氣呢?
但?讓他意外的是葉盞并未斥責他,而是笑瞇瞇答:“那你就來求吧,看看我什么時候應了?下來。”
裴昭眨眨眼?,隨后也跟著笑了?起來:“好。”
家?里?宓鳳娘嘀咕了?一句:“倒是個上進的。”她倒不是貪慕高枝,實在是這孩子瞧著上進又扎實,做事沉穩,甚得中老年人喜愛。
“難說。”葉大富難得的敢跟妻子唱反調,瞧著玉姐兒不在跟前?就道,“那閔家?小公子一開?始不也千好萬好?”
這些富貴人家?公子哥他是一個都瞧不上眼?。
“說起來閔家?小公子得知盞兒被劫持后還特意派人來送了?禮壓驚。”宓鳳娘嘆氣,“可惜他那個娘……唉,算了?,也不怪他娘,怪兩家?門?第?不同。”
都是做娘的,她也不想為難閔夫人,人家?不想兒子低娶也是題中之義。
“管他什么人,反正不能讓女?兒傷心。”葉大富可不怕那個。
第148章 第 148 章
葉盞被?壞人劫持一事在附近街坊中引起了轟動, 種?種?消息甚囂塵上?。
宓鳳娘天生好人緣,早在事發當晚就已經與各路情報站說明了始末根由,將那?殺千刀的劫匪罵了一萬遍。
來酒樓的食客們也議論起此事, 不過不是因為葉盞,而是這樁案件著實太過駭人視聽?:
那?些匪徒是遼國奸細,混雜在普通市民當中,這次眼看?朝廷要與西夏聯手, 遼國奸細便趁機損毀糧倉,偽造出西夏人動手的虎蹤貓跡, 為的是制造兩邊仇怨,好叫結盟受損。
這件事發生后?百姓果然受到挑唆,義憤填膺沖到藩坊暴打西夏人,還砸了兩個西夏店鋪, 兩邊結盟之事順勢停了下來。
幸好裴昭在看?到現場后?并未草率結案, 而是選擇了認真再次審核, 從細枝末節發現疑點——現場遺留的西夏人用具里有一件是西夏人祭祀所用,極為圣潔,絕不會隨便遺落。
這一推敲就發現不對, 順著祭祀用品售賣商人找到了遼人購買的記錄。這件事就一下清晰明了:原來是遼人從中作梗, 想模仿西夏人,奈何對西夏文化只了解皮毛所以才將祭祀用品丟下。
裴昭探查清楚后?, 直接晝夜趕路到了遼的地界,將逃竄的犯人抓捕歸案,甚至神不知鬼不覺將他帶出遼的邊境。
甚至在回京后?還立刻搗毀了遼奸細的一個窩點。
案件水落石出,朝廷和西夏重新開始修好結成。雖不算永結同?心, 但也彼倡此和其樂融融。
這下裴大人可算是立了大功,直接升職, 升為了開封府推官。
開封府推官掌刑獄訟訴,雖然職級不高,只是從六品,但是開封府里除了開封府尹、開封府判官這兩人之外的第三把手。
這是什么概念呢?宓鳳娘以前對外宣稱自己?與長公主?舊識,如今開始轉口宣揚自己?與小裴大人熟悉得很:“那?孩子常來吃飯,最喜歡咸口的,我腌的茄瓜他能吃半盤子呢!”
一番春秋筆法?,一下隱去裴昭是來酒樓吃飯,聽?上?去似乎是來宓家?吃飯,是相?熟世交家?的小輩。
人人咋舌。
宓鳳娘也極為得意:都說縣官不如現管,汴京城里三把手那?可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了,便是長公主?這樣的皇親貴胄有時候也不得不屈從呢。
這樣的青年才俊,很快就是自己?的二女?婿了!
葉盞出了事,姨父姨母也拎著四色禮盒上?門來探望。
葉大富將鸞娘放進去,卻不許蔡詔進門:“她姨父,你當初在入贅之事上?耍了我們宓家?,以后?就不用再來了。”
蔡詔老臉一紅,但還是將禮盒遞過去:“大富兄弟,我是真心有苦衷,既然做不了家?人做親戚不成么?”
“不成。”葉大富愛恨分明,這人惹得宓鳳娘哭了一場,他自然不能原諒。
“也罷。”蔡詔無話可說,訕訕將禮盒送過去,“這一方是糖,這一封是茶葉,都是外頭買來的上?等貨。”
葉大富收下禮物,卻連板凳都不拿出來給蔡詔坐。
被?蔡詔女?兒蔡茗書從院內看?見?:“爹?”
她回睇宓鳳娘,有點畏懼姨母,索性?去找葉璃問:“葉璃,借你椅子一用。”
“你自己?搬就是,對了,我如今叫宓璃。”宓璃正在畫畫呢,頭都沒抬。
她得了《白澤圖》,可是上?面神獸妖怪的插頁圖冊已經東零西落,所以打算重新謄抄書籍時再畫一遍。
里頭還有些精怪的畫像佚失了,但如今民間還有那?精怪的傳說,所以葉盞打算在續書里補齊。
茗世圍著她的書桌打轉:“這不就跟《山海經》一樣,全是精怪。”
“這樣的書難登大雅之堂 ,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應該多讀寫經史子集。”
宓璃才不理會他:“我二姐說了,經史典籍的書不可缺,但怪力亂神的書也非同?等閑。”
“能有什么不可缺?莫非跟你爹學了,要將這書拿出去賣假古董不成?”茗世不屑一顧,覺得葉璃撼樹蚍蜉,全然不將這番狂瞽之說放在心上?。
葉大富跟蔡詔總是暗地里較勁,孩子們自然也聽?親爹的,不大看?得起葉大富這個倒騰假古董的。
宓璃不搭理他,她收回目光,認認真真繼續作畫:“我還是第一次續書呢。”
“續書?呵,真當自己?是什么文學大家?了?還妄圖青史留名不成?”茗書搖搖頭,轉而去給自己?門外的親爹端茶。
姨母無奈看看屋外的一兒一女?,苦笑著端起了手里的茶杯。
“你是有什么苦衷么?”宓鳳娘雖然放了妹妹進來,但自打她進來后?臉色就不大好,這時候忽得開口。
鸞娘受寵若驚站起來回話:“我,我,不曾。 ”
“還說沒苦衷?”宓鳳娘手指點著送來的禮品,“茶葉潮了干結成塊,紅糖外封紙角都磨毛了,可見?是旁人送給你你舍不得吃拿來送人的。”
鸞娘順著她手指看?過去,不安舔舔嘴唇,最后?無奈笑:“瞞不過姐姐。”
“你素日最要面子,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不會拿舊禮來送人。”宓鳳娘沒好氣,“說吧。”
“瞞不過姐姐,如今我家?里生計大不如從前,眼看?女?兒又要定親,還有大份嫁妝要置辦,所以捉襟見?肘……”鸞娘臉頰通紅,但還是鼓起勇氣道。
她家?從前有宓家?資產,還有蔡詔做小吏時的油水,家?里日子很是蒸蒸日上?,可自打出宗,宓鳳娘抽走?了宓家?資產,鸞娘日子就不大好了:娘家?的利息本金都要交,可他們這些年也花費了不少,因此蔡詔做官的積攢大部分去彌補了這空缺,留下的就不多了。
“所以你就去幫人抄寫了?”宓鳳娘硬邦邦問。
鸞娘不提防姐姐連這個都看?了出來,順著她的目光才看?見?自己?的袖口沾染了墨跡,慌亂將袖口掖了掖:“夫君補貼家?用,我識得幾個字幫忙打下手,這樣快些。”
“爹娘當年教導你識文斷字哪里想到今日?”宓鳳娘嘆口氣,遞過去一張銀票,“也罷,這張銀票算我給外甥女?添妝的。”
鸞娘接過銀票,看?清金額是十五兩之后?神色越發不安:“姐姐,這太多了些……我如今又是除了宗的……”
“不多。”宓鳳娘不耐煩擺擺手,“不算逾矩,我算承嗣女?,救濟嫁出去的姐妹天經地義。就像葉大富也救濟過他大姐。”除宗算除宗,骨肉親情算骨肉親情。
鸞娘猶豫了幾瞬,將那?銀票從兜里掏出來又塞回去,最終還是咬咬牙下定決心:
“那?多謝姐姐,這錢算我借姐姐的,等我日后?發達了定然歸還。”
“什么還不還的,你少來我跟前氣我比什么都強。”宓鳳娘沒好氣擺擺手。
送走?了鸞娘,葉大富覷著妻子臉色,拿了一方糕去哄她:“嘗嘗,這是新出的八珍糕。”
八珍糕選用核桃、松子等多種?堅果和糯米粉一起蒸熟,又甜又糯,原本是宓鳳娘喜歡的零嘴,可這會她半點心思都無:
“如今看?來銀哥兒去入贅的田產也應當準備起來了。”
銀哥兒入贅阮家?仍舊不算輕省活計,入贅時銀哥兒要寫明自己?的財產清單,阮家?回帖時除了姓名之外也要寫明自家?奩產。
這是為了防止日后?鬧財產糾紛,屬于大宋百姓的民間智慧。像先前姨父離開宓家?時這單子就起到不少作用。
“孩子們已經大了,不如趁著這個由頭分了家?,你瞧著如何?”葉大富提議,“免得日后?糾紛。”他可不想讓自己?兩兄弟兄弟鬩墻的事在兒女?們身?上?重現。
原先家?里沒什么錢自然不用分,可如今二老在家?里酒樓里有股份分紅、還有鄉下置辦的田產產出、宓鳳娘多次從貴人那?里摟回來的錢財、她本身?做媒收入、葉大富古董鋪收入、再加上?從鸞娘那?里拿來的資產,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資財。
宓鳳娘點點頭:“我來理一理。”
索性?將財產按照大類和小類分類,再分作六份,兩口子留一份養老,剩下五份給孩子們。
分好后?就喚來兒女?們宣布這消息。
先是田土給每個兒女?二十畝,宅舍呢是葉家?、宓家?村里老宅給孩子們每人分一間,宓家?的山園給孩子們各自分一座。
家?里的首飾、金銀、珠翠、寶器、動用、帳幔等物也均分了五份。
“如今住著的宅子權屬明晰就不用分了,再就是古董鋪留著我和你爹百年后?再分。”
兒女?們都不在乎:“如今誰還指望這個啊。”家?人都各有賺錢生財的路子,渾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還是分清楚好。”宓鳳娘很嚴肅,言笑不茍,“就拿銀哥兒來說,從前總將自己?的俸祿都交給我,難道以后?成親了還這樣?”
“娘!”銀哥兒罕見?的羞澀起來,面紅頸赤,不許宓鳳娘再說。
葉大富樂呵呵:“你們當初每天交的錢除了生活開支剩下都給你們各自攢了下來,這回也一并分了。”
原來爹娘原先要錢是給兄妹們都攢著。大家?一時神態各異,若有感悟。
分了家?產,銀哥兒那?一份自然寫到奩產單子里,挑個吉利日子一并交給媒人。
宓鳳娘為婚事忙前忙后?:“說也奇怪,從前在家?怨你們不成婚,如今猛不丁成了婚卻讓我心里空得慌。”
說著還記得看?葉盞一眼:“第二場婚事只怕也來得快。”
裴昭來拜訪那?日之后?第二天來提了親,葉盞笑瞇瞇拒絕了,他也不惱,又提了一次。
玉姐兒趕緊打岔,掩口胡盧而笑:“誰能想到二哥哥第一個成婚呢!”將宓鳳娘注意力轉過去。
裴昭來了兩次,可之后?就再也沒來過了,家?里也就她聽?葉盞講過裴大人原話是會次次來提親,為何兩次又停了?
宓鳳娘佯裝無事出了門,心里卻低估:說起來,這孩子怎得還不來提親?
宓鳳娘回憶,女?兒一開始拒絕了裴昭不假,可最近看?兩人苗頭似乎又要和好?
可裴昭提了幾次親再也沒來過啊?
倘若是普通相?熟還好,怕就怕裴昭記恨女?兒拒親,蓄意報復怎么辦?
那?時候只怕推出長公主?也不好使了!
宓鳳娘笑意猛地收住,先前得意結識裴昭的笑容有多甜,現在就有多苦澀。
“二姐真是拿碌碡打月亮——不知輕重。那?裴大人也是,狗臉親家?說翻臉就翻臉。”宓鳳娘念叨一句,分別罵了兩人,這兩個孩子,難道是在玩過家?家??
等打發了宓鳳娘兩姐妹獨處的時候玉姐兒便有意無意開口:“聽?說那?案子牽扯甚多,只怕審理起來費時費力。”
葉盞倒不大在乎失約這件事,裴昭不是那?種?輕易失信的性?格,這樣只能證明他改了主?意。
若短短時日內就改了主?意,說明他也不值當她在意。
男人嘛,若是閑來無事拿來消遣就好,何必為他費心費力琢磨這個琢磨那?個?
葉盞對情愛的定位是調節下自己?的荷爾蒙分泌,若是能遇到識情識趣的男人,自然是在缺醫少藥的古代增加下自身?抵抗力的一種?有效手段,可若是兩方不合,那?一拍兩散。
你見?過哪個人會琢磨保健品想什么嗎?
何況如今她的心思都放在酒庫競標之事上?,若是能拿到自助釀酒權,只怕整個酒樓的營業額都要翻兩倍不止。
第149章 第 149 章
原來大宋城里的酒樓按照有沒有自己釀酒權分為“正店”和“腳店”, 腳店只能?從正店買酒。
葉盞開的酒樓不算是嚴格意義的酒樓,沒有釀酒權,酒要么從有釀酒權的酒樓進貨販賣, 接受他們的抽成。要么去官方?酒作坊打酒來零售。
如今的大宋對酒采取“酒榷制”,官府又?賣酒又?賣酒曲,而且由?官府管控酒曲,全國分為禁榷之地和允許釀酒區。像鄉下離著縣城十里外的地方?屬于?允許釀酒區, 可以自行釀酒不可制曲,但這?些酒也不能?流通, “放酒入禁地販賣者……罪止杖一百。”
但汴京在禁榷之地,酒樓要去曲院購買酒曲,釀出的酒也要蓋章才能?流通。私造酒曲超過15斤就會死刑,聽說以前更嚴格, 5斤就能?死刑。
“既然?想釀酒去尋曲院買酒曲便好, 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玉姐兒在聽完葉盞的計劃后欣然?同意。
宓鳳娘也點頭?:“酒的利錢高?呢, 比賣酒肉更劃算,你買了?酒曲后再雇幾個釀酒師傅,我也略懂些, 能?幫你們打點。”
說定了?要釀酒, 葉盞還給?家里做了?幾道酒類菜:酒釀蛋花湯、火焰醉鵝、花雕燉雞、濁酒煮蛤蜊,樣樣都是以酒入饌, 惹得宓鳳娘驚呼:“我一樣都不敢吃。”
“娘,你嘗嘗,這?酒在烹飪過程中都被大火沖淡了?許多,算不上酒。”葉盞給?她碗里夾一筷火焰醉鵝。
宓鳳娘將信將疑, 嘗了?嘗那塊鵝。
鵝肉緊致,外面醬香味十足, 還有淡淡的腐乳香氣?,還有酒獨有的醇香,讓鵝塊的滋味更加醇厚。
“其實這?道菜做起來更有意思。”玉姐兒在旁邊補充,“火焰撲閃,我差點以為著火了?。”
鵝塊經過米酒耗油調料腐乳一起腌制后大火爆炒,加一瓶酒,炒一會后蓋上鍋蓋倒一勺酒,火星一點,立刻著了?,火苗跳動,一下點燃許久。
“以后想辦法在客人面前點燃,叫他們能?看見著火的過程才好。”葉盞思忖著改良之道。
其余菜式各有千秋,酒釀湯里頭?蛋花漂浮如蝶翼,花雕燉雞酒味香濃,輕輕一撕就皮肉分離,濁酒煮蛤蜊則湯汁鮮美,慢慢吸溜蛤蜊肉,蛤蜊鮮美,恨不得連殼都舔一遍。
既然?盤算好了?此事,葉盞便與家人興沖沖去曲院買酒曲,卻愣在原地:告示明明白白寫明了?今年限酒曲。
“阿婆,這?是為何啊?”玉姐兒一邊揮舞著手扇去周邊的酒味,一邊問旁邊的老婆婆。
“還不是去年酒曲賣多了?。 ”路人憤憤不平,“今年就限制出售了?。還漲價了?。”
原先酒曲管理并?不嚴格,可酒曲賣得多了?酒價大跌。
“可酒價大跌又?與官府何干?倒霉的不就是酒樓嗎?”玉姐兒不解。
“因為官府自己也在酒庫賣酒啊!”路人大約是受害者,很為不滿。
葉盞算是聽明白了?,官府又?賣酒又?賣釀酒原料,所以要嚴格控制原料,以確保自己的酒不會低價售賣。
于?是官府就開始控制酒曲,今年用于?出售的酒曲只有一百萬斤,直接減半。但對應的,價格卻從一百文漲到了?二?百文,直接翻倍。
算下來官府的“曲錢”總收入并?沒有減少,但酒樓老板們就惱火了?。
“真黑啊,一斗麥能?做六斤多曲,但一斗麥能?賣六十文錢,官府六十文的本錢就能?賣我們一千二?百文,六十對一千二?百!這?算不算天價!”
酒樓老板們在下面低聲議論?,罵著他們認為不合理的變故。
玉姐兒豎起耳朵聽各種京味臟話聽得津津有味,葉盞卻閃身出了?人群往告示跟前去,又?找了?一位酒務監官并?酒務專匠,小?聲跟他們詢問著什么。
等她再出現時就將玉姐兒扯到了?人群外,小?聲告訴她自己打探來的消息:“我們這?些人要用‘買撲’的方?式跟曲院申請酒曲,大致法子是我們商戶說明自家實力,由?賣曲官、監管兩方?來判斷,給?我們現場稱重?買賣酒曲。”
“如何說明自家實力呢?”玉姐兒注意力果然?被轉移過去。
“你回?一趟家。”葉盞示意玉姐兒附耳過來,這?般那般小?聲囑咐她一番。
玉姐兒轉轉眼珠子,像一尾小?魚兒一樣靈活鉆出了?人群。
聚集在曲院里的商戶們還在私下里議論?紛紛,大致論?調都是罵這?項制度的,要不怎么說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呢,朝廷就是這?般明目張膽用壟斷酒來賺高?利潤,你難道還能?再給?自己披個黃袍不成?
一位酒務監官笑著跟商戶解釋:“這?錢朝廷收了?也是用于?朝中開支,抓盜賊、抵御外敵、賑災,處處是用錢的地方?。”
另一位賣曲官就更年輕些,直接嗆商戶:“如今酒曲貴就罵朝廷,往年酒曲便宜你賺得盆滿缽滿的時候也沒見你感恩朝廷。”
這兩人說得都有點道理,有些商戶停止了?謾罵抗議,沉默不語了?。
不過讓葉盞驚訝的是曲院里不管是賣曲官還是酒務監官并?酒務專匠,沒有一人站出來呵斥百姓的,也沒有人來示意衙差來捉人的。
眼看著院里日?昇落到某個位置,正點到了?,玉姐兒也終于?氣?喘吁吁從遠處趕來。
賣曲官敲了一聲鑼鼓:“肅靜。”
眾人肅靜后他便開始正式宣讀今年的政策:“今年限額配售,能?者得之。”
話音剛落商戶們就炸了?:“一百萬斤哪里夠?”
“價錢還翻倍了?,兩百文那可是天價!”
總算還有清醒的:“什么叫能?者得之?”
賣曲官輕咳一聲:“為著公平起見,由?商戶來說明實力,我們幾個來當眾判定。”
這?話一說,商戶們安靜下來,這?法子聽著倒還算公平,至少當眾決定,免了?暗箱操作的貓膩。
可誰先來呢?
商戶們面面相覷,他們都是老油條,這?就讓他們喜歡觀望,并?不打算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就在這?時,有把脆生生的女聲開口:“我來。”
商戶們看過去,就見到一個小?娘子,有人認識,已經先說出來了?:“葉娘子?”
葉盞走到人前:“我是宓家酒樓的掌柜,我今日?來買酒曲。”
大家自然?都聽說過這?座蒸蒸日?上的酒樓,便讓開一條道,讓葉盞走到人前。
葉盞開口:“我家酒樓生意興隆,每日?里有近乎百人的浚糟娘子代為送餐到全城,還有各處工地送飯,還有四五座園林都由?我們供給?飯菜,更不用提酒樓三層,無數客人,酒曲給?我們,我們定能?銷往各處。”
她說得有理有據,賣曲官和酒務監官、酒務專匠幾人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就示意工匠從大桶里給?葉盞搬運酒曲。
“慢著!”
有人還是有異議:“我沒記錯的話,你家酒樓從未賣過酒吧?”
“是沒賣過酒,可是這?回?認購酒曲又?不曾規定只有買過酒曲的才能?來,我為什么不能?來?”葉盞不卑不亢回?話。
這?倒也是。那人不吭聲了?。
人群里有另一人問:“你從未釀過酒,萬一搞砸怎么辦?”
葉盞看向那人:“似乎您很懂酒,不知這?位員外,可知道酒曲分哪三種?”
那人沒想到葉盞不接招,反而沖他發起了?進攻,一下慌亂:“我……我……我”,他磕磕巴巴了?那半天自己也不知道,這?些細枝末節都由?手下的釀酒管事和釀酒師處理,他哪里知道。
“我知道曲院的酒曲分為罨曲、風曲和曝曲三種,主要由?小?麥做原料。并?非一無所知。”葉盞一字一句回?答。
“再者為了?釀酒,我們酒樓特意賃了?一處釀酒坊,尋覓了?釀酒師傅,不日?就能?開工,自然?是有了?萬全之策。”
玉姐兒聽得暗暗心慌,朝夕相處,她怎么沒聽說妹妹有這?些打算?可看葉盞鎮定的樣子,似乎又?有準備。難道,她疏忽了??
葉盞很是鎮定,她自然?不會在拿不到釀酒權的前提下浪費成本,但做生意最重?要一招就是虛張聲勢,不能?心虛。
她拿出了?前世招投標的沉穩和心機,果然?讓這?些反對者摸不著頭?腦,熄了?聲 音。
有人還待要說,葉盞揮揮手,
玉姐兒立刻拿出長公主題字的標牌:“我家有貴人題字的招牌,說我們是酒樓,為何不成?”
招牌上明明白白寫著“宓家酒樓”四個字,其中酒樓兩字明晃晃金字閃亮,不由?得不折服。
玉姐兒心里偷笑,這?些人果然?是欺軟怕硬,拿了?長公主拉虎皮扯大旗果然?能?嚇走不懷好意的宵小?之輩。
“再說我可以拿現銀來付錢。不似有人需要賒賬。”葉盞看著周圍反對意見已經偃旗息鼓了?,又?拿出了?最后一張王炸牌。
這?消息果然?讓諸商戶沉默,讓賣曲官和酒務監官、酒務專匠幾人眼前一亮。
原來酒戶可以進行抵押貸款和擔保貸款,用自己的家產抵押,三五戶連坐擔保,就能?賒酒曲,賣出去酒后再還錢。
有的酒戶索性連上一年的錢都沒結清就來賒第二?年的了?。
能?現銀結賬,讓曲院的官員們都很滿意,如果人人都這?么干,他們就沒頭?疼的了?。
葉盞輕松拿下了?酒曲:“我要一百斤酒曲。”一百斤酒曲大概能?發酵五百斤酒,對一個酒樓不多不少。
賣曲官稱重?,葉盞成功拿下了?酒曲。
第150章 第 150 章
葉盞預先給官府交了銀子, 獲得了釀酒權。
回到葉家酒樓,諸人都興高采烈大肆慶祝。傻子都知道得了釀酒權后酒樓的收入又會再翻上幾倍,非但如此, 單是開一家酒坊只賣酒都能賺得盆滿缽滿。
玉姐兒喜得嚷嚷著要做個酒壺樣的奶油蛋糕,蓬蕊笑吟吟給葉盞倒茶,豆角喜得用筷子敲起盆罐,就連瑛娘都去隔壁酒坊打了幾角酒慶功。
“先不?急, 先不?急。”葉盞趕緊攔著大家,“譬如登山, 如今才?到山腳下,哪里就能慶賀了?”
“你倒提醒了我,當務之急我們得建酒坊,尋訪釀酒師傅才?好。”玉姐兒一拍大腿。
“我已經讓中人尋訪合適的轉讓酒坊, 賃下就好。”葉盞向來?早有準備。
至于尋訪釀酒師傅, 這倒簡單, 宓鳳娘胸膛一拍:“包在我身上。”
那些年她喜歡喝酒,又舍不?得錢,因此尋到城外?一家自?己釀酒的小作坊:“那家的作坊里幾個師傅手藝都很好, 說不?定能請來?幫我們釀酒。”
她帶路領著兩個女?兒尋過去, 卻見?那小作坊已經改做了釀醋坊,門口醬油罐子醋壇子擺得滿滿當當, 哪里還有半點酒坊的樣子?
怎會如此?
宓鳳娘上前打聽,醋店老板說起來?就搖頭:“那家男的被人打死了,他娘子沈氏四處賣唱,說不?定過兩年女?兒也能培養成歌女?。”
宓鳳娘納悶, 不?想?讓女?兒看見?這齷齪事示意她避開。
葉盞想?了想?:“不?管如何?,我們去瞧瞧那戶人也好。”
宓鳳娘也不?再堅持, 只嘆了口氣:“沈氏雖從?前出?自?暗門子,但也是被父母賣進去的,不?得已才?賣唱,婚后人最是心善,恐怕是遇到了難為處才?重?操舊業。”
母女?幾人按照掌柜的指點尋到了那戶人家,低矮院落,墻灰掉落,院里胡亂堆放著釀酒的器具,一副頹唐之氣。
葉盞敲門,有人來?開門。
“吱呀”一聲,院門開了,門頭露出?個小娘子臉龐:“是誰?”
雙方打了個照面,都愣住不?動。
葉盞遲疑著問?:“香荔?”這不?就是杜家那個惹人厭的丫鬟嗎?
小娘子猛地要關門,宓鳳娘趕緊開口:“我是沈氏舊相識,來?探望沈氏。”
小娘子關門的手一頓,半天才?開口:“進來?吧。”
宓鳳娘趕緊將手里拎著的紅糖點心禮盒遞過去:“我在縣里買的一些禮品、”
小娘子接了禮品,便帶著幾人往院里走:“我娘病了。”
進了屋內,光線猛地一暗,葉盞覷見?屋角一處炕上,躺著一位蓬頭垢面夫人,看著跟宓鳳娘差不?多年紀,聽見?外?頭有響動,正掙扎往上爬起來?呢。
“老板娘,你還記得我么?我是從?前老來?喝酒的宓鳳娘。”宓鳳娘趕緊上前扶住她。
“一聽你聲音就認出?了你,咳咳咳……”沈氏一開口就要咳嗽,難得透出?了點精神頭,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絲激動的血色,卻襯托得整個人更加憔悴,“你那時候老多饒我半盞酒,是也不?是?”
“呵呵,過去了嘛。”宓鳳娘沒想?到她在女?兒跟前揭自?己老底,趕緊辯解。一邊趕兩個女?兒,“我跟你們姨說幾句家常,你倆不?若在外?面等著?”
玉姐兒和葉盞出?了內室,趕緊去外?面透透氣,這間房子也太逼仄了些,讓整個人都充滿了陰郁。
院里一株晚香玉正在花期,馥郁的花香被春風吹來?洗滌全身,姐妹倆才?覺松了口氣。
“女?兒,給客人倒水。”沈氏吩咐,一邊跟宓鳳娘介紹,“我女?兒,先前家境不?好時進了杜家幫傭,如今回來?了。”
果然是香荔。
葉盞了然,怪不?得香荔在院子里能夠性格潑辣有說有笑,原來?本身家境很好,這樣的良家子來?杜家伺候就是婚前鍍金,所以才?能那么腰桿硬。
只不?過因為什么,讓她家敗落了呢?
院中核桃樹的大葉子在風里搖頭晃腦,吹來?的風里都有核桃葉獨有的干澀味,隱約聽見?里頭沈氏吃力說話:“……我女?兒得罪了貴人,他們蓄意報復,將我丈夫扔進了門口水塘活活淹死,叔伯想?侵占家中資產,在外?面造謠說他是釀酒池里死的,硬說我家酒池里泡過死人尸體。”
造謠一張嘴,她想?要四下辟謠,可生意一下一落千丈,又有叔伯蓄意搶占,謠言四起,她家的酒坊也就此被瓜分。
“我女?兒受了打擊差點瘋了,我只能賣唱給她吃藥,如今抓藥吃好了,可我又病倒了……”
葉盞打了個寒顫,這時候才貼切領略到某些地方“吃絕戶”三字的真實意思。
她瞥了一眼香荔:“你得罪了誰?”
香荔正在門口預備倒水,聞言手里的水壺一停,似乎很詫異葉盞問?她。
隨后自嘲一笑:“四少爺。”
“四少爺?”葉盞沒想?到她這么能言會道的人也會得罪四少爺?何?況四少爺最喜歡年輕貌美的婢女,怎么會下死手?
“他素來?抬舉我們,我一時得意忘形沒大沒小跟他說話,若是平日里他不?過一笑置之,可那天運氣不?好,正遇上他被老爺呵斥心里有氣,抬腳就給了我心窩一腳。”
香荔說到這里苦笑:"我被踢暈死了過去,還是旁人拖我到后院喂了涼水才?救活。之后也怪我氣性大,平日里日子過得太順了,居然因為此事生了報復心,想?要將他懲治一番。"
“這很正常。”葉盞平靜開口。
香荔詫異看葉盞一眼,隨后拍手笑:“先前看三姑娘總是念叨你這個前任丫鬟,對照得我這個頂替你職位的丫鬟一無?是處,所以我不?待見?你,卻沒想?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是你!”
“丫鬟也是人。”葉盞又答一句,似乎并不?覺得她說錯了。
“對!都是爹生娘養,為何?我就低人一等?!”香荔來?了精神,眼中灼灼有光,“我尋了好久,終于將四少爺廝混的證據放到了老爺書房里。老爺震怒,將四少爺打了個半死。”
剩下的自?然就明了了:“四少爺的姨娘疼愛兒子,發誓要找到始作俑者,便將我揪了出?來?。哭著喊著要老太太、太太懲治我。”
“三姑娘求情,太太剛猶豫,姨娘就立刻哭鬧說我與太太是一伙的,太太便不?便說話,再加上老太太愛孫心切,便將我逐出?了府。”
逐出?府姨娘便自?然更加沒了約束,肆意報復,害死了我爹,讓我家破人亡。
屋內隱約傳出?啜泣聲,宓鳳娘也陪著嘆氣掉眼淚。
香荔也淚光盈盈。
院中氣氛一時壓抑,眼看著家家煙囪都開始冒白?煙,香荔收了淚珠:“我去給客人做飯。”
“我也去。”葉盞站出?來?,玉姐兒緊隨其后。
香荔倒沒阻攔,由著葉盞姐倆過來?。
灶房倒齊全,雖然看著沒什么原料,但宓鳳娘來?時本著實用原則拎了一筐雞蛋、兩只雞、兩條魚、一塊豆腐,因此肉類倒不?缺。
葉盞便自?告奮勇開口:“我來?做幾道菜吧。”
香荔也不?堅持:“好,反正我做飯也是將廚房點了飯糊了,不?如你來?。”
葉盞先將買來?的鯽魚油煎,又加滾水和蘿卜片同煮,再將刺過濾,加了豆腐便是一道鯽魚豆腐湯。
過濾出?的鯽魚也不?浪費,拿來?小火慢煎,將骨頭都煎得脆脆的,正好適合做一道小吃。
又炒了一個嫩絲瓜、蒸了一個雞蛋羹,就算做完了。
香荔看了看三菜一湯:“太過單薄,再加一道菜。”
她自?作主張將葉盞拎來?的熏雞撕開裝盤,算作一道大菜。
幾道菜端過來?,沈氏下不?了床,便在炕上擺了炕桌,幾人盤腿坐在炕沿吃。
葉盞先給沈氏盛了碗鯽魚豆腐湯:“這湯最是滋補,您嘗嘗。”又將雞蛋羹也放在她跟前:“這些都是有營養的,可以多吃。”
宓鳳娘也將雞肉給沈氏夾了一筷子:“吃塊雞。”
“哎,哎。”沈氏連連答應,看得出?來?很高興。又招呼客人們吃。
一番推讓才?開始吃飯。
熏雞不?是葉盞做的,是買的現成的,但嘗起來?滋味還真讓人驚艷。
葉盞吃一口就能推斷出?這熏雞的做法,多半是整雞捆扎好先油炸,再放入豆蔻丁香等調料醬汁中浸泡,在放入鹵鍋鹵熟。
熟透后卻還沒完,要再刷油,放入篦子上,下面是白?糖,蓋上蓋子后大火燒鍋,直到糖蒸發的氣體熏入鹵雞,這熏雞才?算做完。
熏雞看著油色紅亮亮,外?皮緊致,很是誘人。
放入盤中用筷子輕輕一扯,就立刻散了架:經過幾次不?同烹飪方式,早就熟爛透了,還冒著騰騰熱乎氣呢。
夾一筷進口里,雞肉連著絲得嫩,爛而不?散,滿口咸香。
但最好吃還是那雞皮,雞皮滑溜溜,油炸讓雞皮富有韌性,微微凸起來?,炸雞皮方便在第二道鹵水工序讓整雞充滿鹵汁,滿口鮮甜,熏制讓雞皮充滿了特殊的芳香味道,煙熏中還透著甜。
吃上一整口,甘甜、咸香,油脂嫩滑、雞肉流汁,唇角都能流下金黃的雞油。
不?過因著體恤這家家貧,葉盞幾人并不?怎么吃雞肉,象征性夾了一筷子,之后都在吃絲瓜和青菜。玉姐兒便想?等拜訪完這家人她一定要回去買熏雞的店鋪自?己也買些回來?吃。
“鯽魚豆腐湯真鮮。”沈氏虛弱,不?能吃雞肉,只能喝湯。對魚湯贊不?絕口。
奶白?的魚湯里豆腐嫩嫩的,一口放進嘴里,都能喝下去,幾乎不?用咀嚼,看不?見?魚,但湯里的鮮美卻是能嘗出?來?的。
“娘愛喝以后我做給娘喝。我今天看著學?會了。”香荔趕緊答。
“那娘就等著。”沈氏慈愛答。
一頓飯吃完,收拾完炕桌,沈氏又叫女?兒上茶。
喝著清茶,宓鳳娘還未說話,沈氏“噗通”一聲就在床上跪下了。
“您這是作甚!?”宓鳳娘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