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沉下去一分。
蘇陌被抵在車壁上。
裴尋芳的呼吸有些重,鳳眸眼尾染著紅,笑得妖孽:“再咬一口,咱家喜歡。”
蘇陌后腦勺磕了一下,之前的陰郁一掃而光,戾氣暴起:“掌印做甚!”
裴尋芳伸長著脖子:“公子總不能用完就丟吧?咱家多吃虧。”
蘇陌看著他頸側(cè)那個還在滲血的咬痕,心道不好,不該惹了這只老狐貍,怎么能忘了這是只睚眥必報的妖孽。
蘇陌遲疑了一瞬,將雪白腕子遞到他面前:“要不,掌印咬回來?咱兩扯平。”
又皺了皺眉:“別太重,我怕疼!
裴尋芳看著蘇陌忽而低笑起來,笑得肩背直顫:“公子沒誠意。公子玩我呢。”
蘇陌心中警戒:“掌印想要怎樣?”
裴尋芳臉上玩味漸濃。
他身體里被撩起了火,眼前這人卻仍舊冷冷清清的,似隔岸觀火的看客,他怎么就能擺出這副天真無邪又無所畏懼的臉呢?
看著就讓人……上火。
忽而,馬車顛簸了一下,蘇陌的腿似乎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東西。
蘇陌狐疑地瞥向裴尋芳的下腹。
裴尋芳臉色微變。
兩人的身體貼得近,蘇陌的腿偶有擦過裴尋芳,雖然裴尋芳有意避開了,但還是沒能完全避免。
咕嚕咕嚕。
蘇陌的肚子不合適宜地叫了起來。
氛圍變得詭異而僵硬。
“我沒別的意思……”蘇陌不得不打破僵局,假裝委屈道,“我是真的餓了!
裴尋芳鼻翼翕張著,眼神里帶了點恨恨的意味。
隔得這么近,蘇陌這才發(fā)覺,裴尋芳的五官似乎都被刻意修飾過,他好像……故意將自己畫得更陰柔、更妖孽了些。
就以他給蘇陌易妝這水平,看來平時沒少對自己下手。
可是,他為什么要故意將自己畫成這樣?
蘇陌可沒給他寫過有這么個愛好呀。
“掌印?”蘇陌喚道。
裴尋芳怔了一瞬,忽而翻身坐起,神色古怪地坐到一側(cè)。
過了好一會才問道:“怕被人認(rèn)出來么?”
蘇陌道:“不怕!
裴尋芳又側(cè)眸看了蘇陌一眼,隨后掀開車簾對張德全說道:“去不夜宮報個信,就說晚些送季公子回去!
“是!
裴尋芳坐得離蘇陌遠(yuǎn)了些,命令道:“去水云軒。”
水云軒是帝城第一茶樓,里頭有一道燒仙草一經(jīng)推出便風(fēng)靡全城,據(jù)說是用東番帶過來的仙草、芋圓、鮮奶等秘制而成,且配方絕密,別家仿制不出,因而成了帝城甜食最佳選擇。
傅榮曾為蘇陌帶過多次水云軒的吃食,但親自來這里,蘇陌還是頭一次。
甫一下車,便有一群少年從旁哄笑而過,身上熱騰騰的,冒著青春健康的氣息。
蘇陌一時竟有些羨慕。
裴尋芳的手很自然地從后邊攬住了蘇陌,將他與人群隔開了些。
小廝出來迎接:“爺,請走雅道。”
雅道,自然是為身份尊貴的人特辟的綠色通道。
穿過一道木質(zhì)樓梯,兩人很快到達(dá)二樓的雅間。
小廝熱切地報著菜名,蘇陌只要了燒仙草,旁的都交由裴尋芳決定。
一會小廝來布菜,裴尋芳將一晚熱氣騰騰的燒仙草推到蘇陌面前,又問小廝:“有冰嗎?”
“有嘞,爺稍等!
大庸人制冰,乃用硝石溶于水,吸收大量的熱,使水降至冰點,從而實現(xiàn)了夏日制冰,只是冰與黃金同價,不是尋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蘇陌含了口甜滋滋的芋圓,腮幫鼓成個小包,心情也變好些,問他:“很熱嗎?”
裴尋芳望了蘇陌一眼,沒有答話。
蘇陌奇怪,又哪里惹到他了?
裴尋芳目光落在他唇上,提醒道:“口脂都吃掉了。”
蘇陌:“無妨,等會再補(bǔ)。”
忽聽到隔壁雅間“哐當(dāng)”一聲大響,似有桌子被掀翻。
這水云閣的雅間雖精致,卻只隔著一道木質(zhì)墻壁,那邊人說話的聲音稍微大點,這邊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一年輕男子說道:“傅榮,別仗著你老子那點軍功,就在這帝城作威作福,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你老子都被發(fā)配到臨海去了,說是晉封,誰不知道形同被貶,還拿信國公說事呢,笑話!”
蘇陌皺眉,傅榮也在這里?
又聽“咣當(dāng)”一聲砸東西的聲音,傅榮的罵聲隨之傳來:“我父親是去修練水師,大庸近年頻遭海寇騷擾,浙閩民不聊生,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懂什么?傅家的事,哪里輪得到你這個無業(yè)混子來置喙?再敢亂吠,老子砸爛你狗頭!”
“喲,可不是么?傅家人干的事,可都是家國大事呢。我怎么就聽說,傅二爺與不夜宮那伶人打得火熱,到處嚷著要娶人回家呢?滿帝城的人都當(dāng)笑話看呢,我等哪有資格議論哦……”
蘇陌臉色一沉。
“傅二爺砸了不少銀子吧?這男伶人與妓.女比,是旱路爽還是水路爽?”
“聽說那伶人金貴得很,千兩白銀才得見一面,傅二爺褲底都掏空了吧,親到嘴了么?不會連……”
但聽傅榮一聲怒吼,伴隨著三五人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殺人啦……殺人啦……傅榮殺人啦。”
一時,摔桌子的聲音、打斗聲、鬼叫聲、求饒聲,鬧得不可開交。
蘇陌皺眉,放下湯匙,裴尋芳按住了他的手。
他也不起身,喚來門外候著的張德全,說道:“叫隔壁安靜一點,這么喜歡在鬧市聚眾打架,就到牢房去打!
張德全應(yīng)聲去了。
果然,隔壁很快安靜了。
蘇陌掀開點簾子往窗外看,只見傅榮并幾個青年被一群東廠番役押著帶走,那群人臉上大多掛彩,其中一人更是頭上血流不止。
傅榮雖未受傷,身上衣物卻被抓得稀爛,十分狼狽。
天生武力,腹內(nèi)草莽,蘇陌低斥了句:“蠢貨!
“他為你出氣,你還罵他?”裴尋芳為蘇陌斟上一杯熱茶。
“為了這點小事跟人打進(jìn)牢房,還不蠢么?”蘇陌沒好氣道。
“也許在他心中,這不是小事!迸釋し妓朴兴浮
蘇陌何嘗不知,不管原書還是現(xiàn)在,傅榮都是難得的一個對季清川真心實意好的人,可是想到將來他很有可能會因季清川而喪命,蘇陌便覺有愧。
看來,不能再讓傅榮在季清川身上虛耗時光了,蘇陌得趁早斷了他的念想,將他弄走,讓他去干點正經(jīng)男兒該干的正事。
蘇陌還是希望,傅榮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聽說,信國公被派去了臨海練兵,傅榮善武不善文,不適合禮部,掌印是否有辦法將他調(diào)去臨海?”
裴尋芳聽出來蘇陌是想為傅榮安排前程,便酸溜溜道:“公子倒是為他人考慮周到?”
蘇陌淡淡道:“他纏得我很煩。”
裴尋芳這下笑了:“好。這不難!
正要說話,但聽門外的張德全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太子殿下!您怎么來了?”
很快,隨著一群人上樓的腳步聲,李長薄的聲音隱隱傳來:“瞧著樓下東廠的人辦事,孤猜掌印就在這水云軒,果然,幸會了,張公公!
門外的張德全淡定一拜:“老奴參見太子殿下。”
“掌印在里頭?”李長薄朝那雅間一瞥。
雅間里,裴尋芳微笑著看向蘇陌:“準(zhǔn)備這樣見他么?”
蘇陌皺眉:“不想。”
裴尋芳勾唇,隧將蘇陌一把拉過來,攬著他的腰,將他按倒在那美人靠上。
李長薄前腳剛進(jìn)門,便瞧見裴尋芳正強(qiáng)壓著一名女子,手已經(jīng)伸進(jìn)人家裙底下。
“呦,孤來得不巧。”李長薄笑道。
裴尋芳冷嗤一聲,按著蘇陌的后腦勺,將他的臉嚴(yán)嚴(yán)實實捂在自己懷里,他抱著人懶懶倚靠在椅背上,不大高興道:“讓太子殿下見笑了。殿下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一邊說著,那手在裙底下也沒閑著,一副被打擾了很不耐的模樣。
媽的。
狗東西。
蘇陌心底暗罵,雖然知道他在做戲。
李長薄瞧著這情景,不是談話的時候。
這一次裴尋芳主理的“揭帖惑眾”案,明顯是向著他東宮的,可是今日朝堂之上,卻又毫不留情地處置了太子太傅,李長薄一時竟看不懂了,這裴尋芳究竟是站在哪個陣營,是敵是友?
下朝后,李長薄便有意尋個機(jī)會去會一會他,探探他的口氣,誰知一散朝,裴尋芳便沒了蹤影,派去跟他的人也都跟丟了。
原來,躲在這偷吃葷呢。
“抱歉,打擾了掌印的雅興。”李長薄沒有要與他為難的意思,“今日時機(jī)不佳,孤改日再登門拜訪!
他說著,眼角余光瞥見桌上那碗被吃到一半的燒仙草,不覺眼皮一跳。
清川最愛吃這個,李長薄想。
心里想著要不要帶幾份去不夜宮見他,可是想到昨兒的事,以及可能帶來的麻煩,又忍住了。
李長薄自嘲真是沒定力,不過半日光景,腦子里便全是清川的影子。
他又抱歉了兩句,正要離開,忽而聞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暗香。
李長薄眼皮又是一跳。
他回頭去細(xì)看裴尋芳懷中那女子。
此女較一般女孩身量要瘦高不少,袖口露出的那截手指,雪白細(xì)長,那雙長腿跨坐在裴尋芳身上的模樣,竟然那么……那么……
不知為何,李長薄覺得煩躁不已,他移開目光,卻又不自覺地被那段細(xì)白脖頸吸引。
裴尋芳的手正搭在那女子耳垂上,親昵地揉捏著。
李長薄虛虛握了握五指,想再聞一聞方才那縷暗香,卻被滿桌的食物香味給蓋出了。
“怎么,殿下有興趣?”裴尋芳乜眼道,“改日,我將她送到東宮?”
李長薄臉上未顯不豫之色:“君子不奪人所好。告辭!
李長薄滿心狐疑地下樓,走到樓下,又覺眼皮跳個不停,心中升起股無名的燥火。
他往那二樓的方向又看了眼,終于沒忍住,提步以最快的速度沖了上去。
可是推開門一看,那雅間里哪里還有人。
李長薄心跳得厲害,他少有這么慌張的時候,仿佛丟失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他黑著臉將二樓的雅間逐個翻找了一圈,瘋狂的樣子嚇壞了好幾波客人,可是根本沒有裴尋芳的影子。
他又回到最初那一間,這才發(fā)現(xiàn),方才他們躺過的美人靠上,落下了一樣小東西。
李長薄拿起那個小小的東西。
是一支玉竹哨子。
哨子的一頭,用非常細(xì)小的筆畫,刻著兩個字:長,清。
那是李長薄一刀一筆,刻壞了上百個哨子,才刻好的。
李長薄捏緊手中的玉竹哨子。
嘎嘣一下。
哨子被折成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