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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背叛者(一更)

    炎鳴手腳都被捆上了堅韌的皮繩,結結實實扔到沙地上,他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叛徒!”炎丁往他臉上吐了口唾沫,惡狠狠道,“大人一定會把你的腦袋砍下來,丟進護城里河喂鋸齒獸。”

    從圣城軍隊撤退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晚上,這一晚炎鳴沒見到叢容,但不妨礙他過得不好。

    士兵們一人揍了他一頓,不止炎卯炎丁這些原紅石部落的戰士,還有奴隸們,鴕,多虻,黑牙……

    炎鳴憤怒極了,前者還好說,奴隸又是什么東西?他們比牲口還要低賤,只知道盲目追隨那個銀發魔鬼,和一團沒腦子的爛肉有什么區別?

    炎鳴從未想過自己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懷念從前還在土坡的時候,族人就算不去狩獵,也能分到肉食,因為他們不需要顧及奴隸的死活,一頭成年的鐵角獸就夠養過一整個部落了。

    還有女人……

    炎鳴舔了舔嘴唇,他又矮又丑,舉止也非常粗魯,女族人們看不上他,但好歹還有女奴,女奴們不敢反抗,甚至為了一口吃的主動委身于他。

    然而自從來了綠洲,自從魔鬼當上了祭司,奴隸們的日子越過越好,那些女奴的眼光變高了,架子也端起來了,她們寧愿和同樣低賤的男奴睡覺,生一窩低賤的奴隸崽子,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炎鳴蜷縮著躺在地上,腫脹的眼睛里滿是不甘和恨意。

    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這個點是午休時間,士兵們不需要訓練,奴隸們也放下了手頭的活兒,叢大人特意給了半天假期,讓所有人來看背叛者的下場。

    “炎鳴做了什么?”之前留守日月城的人不清楚事情原委,向身旁的同伴打聽。

    “他在其余人拼死戰斗的時候,放下了吊橋,把敵人引入城內。”老祭司紅午用力頓了頓手里的法杖,聲色俱厲,“炎鳴的心是黑的,骨頭是軟的,他已經被魔鬼附身了,所以才會做出這樣背叛部落的事情。”

    眾人聞言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殺死他!”人群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殺死他!”

    “殺死他!”

    叢容站在神廟的臺階上,靜靜望著底下的背叛者,炎鳴的腦袋腫成了一個豬頭,臉上被子彈炸傷的痕跡變得更加猙獰,鼻子歪了,牙齒上全是血,看上去狼狽又可憐。

    可惜叢大人的心比生鐵還要冷硬,他一點也不同情這個差點害死全部落的叛徒,只后悔當初沒有一槍崩了他。

    此起彼伏的呼和,讓炎鳴的眼睛瞬間紅了,他像土蜥一樣昂起頭,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正前方的銀發青年。

    “我沒有,是你們這些蠢貨被魔鬼蒙蔽了雙眼。什么圣主眷屬?什么大陸的希望?全是騙人的!他就是個魔鬼,正常人的頭發怎么可能是銀色的?他之前是個低賤的奴隸,所以一直都偏袒奴隸,把族人的尊嚴踐踏到了塵埃里!以前沒有他,我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炎鳴聲嘶力竭地痛斥,臉上的憤恨不似作偽,叢容相信要是可以,對方大概會毫不猶豫生吞活剝了自己。

    “如果穿皮裙住洞穴就是你口中的好好的,那我確實無話可說。”青年語氣淡淡,聲音卻很冷,“還有,我是不是魔鬼,我偏不偏袒奴隸和你背叛部落有關系嗎?是我讓你給圣城軍隊打開城門的嗎?”

    除了在床上的時候,叢大人的思維一向清晰得可怕,他半點沒被炎鳴的胡亂攀咬帶偏,直指事件的核心。

    炎鳴被他一連串的質問弄得啞口無言。

    叢容不再看他,抬起頭,銳利的目光掃過烏泱泱的人群:“迄今為止,炎黃部落共計七百二十六人,其中族人,包括我在內,只有二十人 ,剩下七百零六人都是奴隸。”

    炎丁臉上一片茫然,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炎青,小聲問:“原來咱們部落有這么多奴隸嗎?”

    炎青也十分意外,他從未計算過,許多時候他遇見鴕多虻黑牙牟吼他們,甚至都記不起對方是奴隸。

    和炎青有一樣想法的族人不少,比如紅藜,再比如炎雷和炎崖,在炎黃部落,族人和奴隸的界限已經相當模糊了。

    “奴隸人數是族人的三十五倍,三十五倍意味著什么嗎?”叢容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意味著三十五倍于族人的力量和智慧。”

    叢容嫌惡地瞥了眼地上縮成一團的炎鳴:“你該感謝奴隸們沒有像你這樣憎恨族人,否則一敵三十五,你覺得你有勝算嗎?你吃的獸肉是奴隸養的。”

    煢驕傲地挺了挺胸脯。

    “穿的棉布是奴隸織的。”毛莨激動得紅了臉。

    “住的石屋是奴隸建的。”倉雖然已經恢復自由,聞言還是忍不住與有榮焉。

    “連你之前企圖偷走的小刀,鐵礦石也是奴隸挖出來的。”灰角羞澀地搓了搓自己的臉頰。

    “你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比奴隸高貴?”叢容輕飄飄的幾句話,好似幾個巴掌重重打在了背叛者的臉上。

    炎鳴囁嚅著說不出話反駁,然后下一秒,他便聽到青年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個深水炸彈:“為了杜絕以后再有人像炎鳴這樣搞階級歧視,看不起奴隸。我宣布,從今天起,炎黃部落不再有奴隸族人之分,每個人都是自由民。”

    之前免除倉和寸的奴隸身份時,叢容就有在炎黃部落內部廢除奴隸制度的打算,現在不過是借這個機會提出來罷了。

    沙地上短暫地陷入安靜,炎鳴大叫起來:“你瘋了!你這個魔鬼!你竟然敢說出這樣的話,你……嘔!”

    炎鳴沒能罵完,便被長發少年重重踹了一腳,這一腳力道極大,扭曲的背叛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吐出一大口血。

    “如果誰有意見,現在就可以提出來。”叢容看也沒看他一眼,目光掃過炎卯,后者低下頭顱,單膝跪地,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又看向老祭司紅午,老太太嘴唇翕動,半晌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叢大人是炎黃部落唯一的祭司,您的任何決定都不容置疑。”

    人群里響起低低的抽泣聲,女奴們捂住嘴巴,眼里溢滿淚水,男奴們激動得紅了眼眶,能當族人誰又愿意做奴隸呢?黃三仰起臉,他不想哭,但眼淚根本控制不住。

    十年了,他從沒想過還能有恢復自由的一天,他以為自己會當一輩子的奴隸,直到死去。沒有什么是比見過光明又陷入黑暗更讓人絕望的,但在他徹底腐爛發臭前,有一只手將黃三從地獄拉回了人間。

    叢容留了幾分鐘時間給眾人收拾情緒,最后話題的焦點再次集中到炎鳴身上,他詢問老祭司紅午:“老師,在您的記憶里,以往紅石部落是如何懲罰背叛者的?”

    老太太狠狠瞪了在沙地上的叛徒一眼:“砍掉他的腦袋,挖出他的心臟,將他的尸體剁成碎塊,扔到河里喂食水獸!”

    “對,喂食水獸!”

    人群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應和,其中喊得最響的是炎丁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伙。

    叢容:……

    叢大人覺得如果按照紅石部落的慣例處決犯人,那么以后他再也不會想吃附近河里的魚了。

    最后銀發青年一錘定音:喂食水獸就不用了,砍掉腦袋找個偏僻的地方一把火燒了,干凈又衛生。

    眾人對叢大人的決定沒有意義,很快走出來兩個人高馬大的族人架起炎鳴的胳膊,將他拖離人群。

    炎鳴這才真正慌了,粗短的手指死死扣住地面,心虛地大聲嚷嚷:“你們不能這么對我,我是炎黃部落的族人!”

    可惜并沒有人理他,胳膊上的力道大得像鐵鉗,炎鳴根本掙脫不開,眼淚從腫脹不堪的眼眶流出來,他終于開始求饒:“叢大人,叢大人,我錯了,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您把我關起來吧,我不想死啊……”

    求饒聲在鋼刀揮下的那一刻,隨著噴濺的鮮血戛然而止,大人們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卻將眼前發生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刺目的紅如火般深深烙印在視網膜上,叢容想他們應該永遠也忘不了今天的這一課了。

    不過叢大人的處罰并未結束,銀發青年忽然問:“之前負責看守炎鳴的是誰?”

    靜默的沙地上一個矮小瘦弱的男人站了出來,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叢大人,是我。”

    叢容覺得他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兒叫不出名字,只記得之前應該是個奴隸。

    “叢大人,我叫飛蚊。”男人耷拉著腦袋,一臉頹唐,“是我沒看好炎鳴,才讓他逃了出來。”

    飛蚊簡直快哭了,他天生比其他奴隸矮小瘦弱,個頭只有一米六左右,力氣不像黑牙和鴕那么大,干不了農場礦組的體力活,手又不像須和蜢那么巧,做不來陶瓷織不了布,只能在大家忙不過來的時候,幫著捋捋麥穗摘摘棉花,飛蚊感覺自己就像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所以當炎卯讓他看守炎鳴的時候,飛蚊暗暗發誓一定要把事情辦好,誰知卻出了大紕漏。

    打仗了,到處都需要人手,飛蚊把炎鳴鎖在石屋里,自己跑去幫忙搬運石塊和給火矛上油,結果炎鳴砸碎玻璃跳窗跑了,差點釀成大禍。

    叢容捏了捏眉心,這事真細究起來也不能全怪飛蚊,首先關押犯人的“監獄”本身就不合格,當然飛蚊也確實失職了,犯錯就要接受懲罰。

    飛蚊縮著肩膀,腦袋都快挨著胸口了。

    見叢容一直不說話,炎丁忍不住小聲問:“叢大人,您打算殺了飛蚊嗎?”

    跪著的男人瞬間臉色煞白。

    叢容:……

    “飛蚊并不是故意放走的炎鳴,只能算是失職,罪不至死,就罰他一年的肉食和棉布吧。”

    飛蚊不敢置信地仰起臉,在接觸到青年那雙淺色眼眸后,又趕緊低下了頭,低低地啜泣起來。

    炎丁撓撓頭,和炎青小聲討論著叢大人的那句罪不至死,不少人都覺得飛蚊太幸運了。要是在其他部落,一頓鞭子肯定免不了,再殘暴點的,說不定就跟炎鳴一樣,直接被砍掉了腦袋。

    叢容讓炎朔在神廟的規則墻上加刻了三條新的,分別針對盜竊失職和背叛部落的罪行,視情節嚴重程度,施以不同的處罰,包括但不限于限制自由,罰款,沒收物資等等,當然還有死刑。

    異世大陸沒有法律,他也不是專業的法官,能做到絕對的公平公正。然而任何一項新事物都需要從無到有,逐步完善的過程,如果因為一開始的不完美就不做了,那么人類的文明根本無法進步。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炎火大陸南端,一個名為紅云的小部落。

    首領炎礫跪坐在低矮的洞穴里,滿面愁容,身旁的女人將手指粗細的一點肉干放進石碗里,加水煮開,就成了看不見多少油花和鹽分的肉湯。

    “我們還有多少肉?”炎礫沙啞著嗓子問對方。

    女人從角落的石罐里掏出一個破爛的獸皮包裹,再一層層打開,露出里面十來根差不多的肉干:“只剩這點了。”

    炎礫看著那包肉干,沉默半晌,最終還是說:“分一半給麻生吧,他家剛生了小崽子,大人小孩都需要葷腥。我明天再帶大伙兒出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抓到一兩只落單的長耳獸。”

    女人點點頭,撥出幾根肉干裝在另外的罐子里。

    炎礫站起身,女人剛準備攙扶,被他拒絕了。愁苦的部落首領拖著殘疾的右腿,艱難走到洞口。

    洞外是連綿不絕的沙丘,太陽曬得晃眼,偶爾能看到干枯的風滾草飄遠,連這種最常見的野草都不愿意在紅云的領地上扎根,圣主果然已經拋棄他們了么……

    “我聽路過的游商說,沿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一直走,有一個名為炎黃的部落,那里不論族人奴隸都不愁吃穿,即便在最寒冷的凜冬也沒人餓死凍死。”女人的眼睛里溢出了淚水。

    紅云的日子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艱難的,部落里人口不多,勝在勤勞,打不到鐵角獸哼哼獸這樣大型的獵物,但也不至于餓肚子。

    變故發生在一年前,首領炎礫為了讓族人們度過一個豐厚的凜冬,獨自去了較遠的地方狩獵,回來的時候被一只斑點獸撞斷了腿。紅云沒有祭司,女人從游商那里換到了一點草藥,沒讓炎礫的傷口徹底潰爛,但同樣也沒能把他治好。

    炎礫斷腿仿佛一個不祥的訊號,礦脈的產出量越來越少,終于圣使也不愿意再來這里,沒了鹽,戰士們就沒有力氣,打不到獵物,饑餓像一場可怕的瘟疫籠罩在紅云部落上空。

    炎礫曾想過帶領族人們遷徙去有火原石礦脈的地方,可他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女人擦干眼淚,忽然道:“礫,我們去炎黃部落吧,帶上部落里其他人,求那里的首領或者祭司收留我們。”

    女人的話讓炎礫有瞬間的心動,然而很快他又深深蹙起了眉,投奔其他部落就意味著放棄自由人的身份,成為奴隸。而在這片大陸上,奴隸是最低賤卑微的存在,族人可以隨意打罵販賣奴隸,一旦成了奴隸,他們和牲口也就差不多了。

    炎礫沒有立刻答應她,想了想說:“如果明天依舊打不到獵物的話,我們就去炎黃部落。”

    第132章 好多人啊(二更)

    圣城派來攻打綠洲的人太多,炎卯帶領大家打掃戰場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將所有尸體焚燒掩埋,戰利品堆成了小山,主要是武器,一些肉干,還有大量衣服。

    圣城士兵穿的是和“圣衣”差不多的麻衣,但要厚實得多,麻的用料很足,放在兩年前,炎卯他們或許還會當成寶貝,現在嘛,他們有棉袍和棉襖,穿起來更加柔軟舒服,根本不稀罕。

    不過叢容也沒打算扔掉,全部洗干凈收起來了,在這個物資極度匱乏的時代,即便他們看不上,也有其他用處。

    至于武器,他打算全部融了,之前還為沒有足夠的赤鐵礦煉制盔甲發愁,青銅雖然不及生鐵堅韌,但用來做防具也綽綽有余了。

    除去這些,戰士們還繳獲了十二匹疾風獸——圣城軍隊里的疾風獸當然不止十二匹,大部分在逃跑中走散了,還有一部分進了鋸齒獸的嘴巴。

    叢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種鹿頭馬身的動物,說實話還挺好奇的。

    他走向看起來最高大強壯的那匹,膘肥體壯,通體漆黑,皮毛像綢緞一樣絲滑,眼睛明亮有神,頗通靈性。

    叢大人摸了摸獸頭,后者十分友好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它好溫順。”叢容感慨。

    長發少年冷眼旁觀一人一獸互動,干巴巴地吐出兩個字:“諂媚。”

    叢容:……

    “你不會連疾風獸的醋都吃吧?”叢大人瞥了眼自己的小情人。

    炎朔沒吭聲。

    這些疾風獸經過特殊訓練,鞍轡都是齊全的,叢容打算試騎一下。

    他上輩子生物學上的父親擁有一個小型馬場,作為被給予厚望的繼承人,叢容不僅練習過射擊,還學習過騎馬。

    可惜異世大陸的疾風獸比普通的馬要高出許多,沒有腳凳叢大人根本上不去,只能朝身旁的少年投去求助的目光。

    炎朔:……

    白狼覺得自己好像失寵了。

    他冷冷盯著面前這頭漂亮的黑色疾風獸,后者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焦躁地來回抬蹄子。

    叢容歪了歪腦袋。

    炎朔深吸一口氣,從背后圈住他的腰,在將人托起來前,貼著對方的耳朵低低問:“叢哥,騎我不好嗎?”

    為什么要騎它……

    酸不溜丟又委屈巴巴。

    溫熱的呼吸灑在皮膚上,叢容的耳朵尖不由一陣滾燙,他頭也不回,一本正經地回答:“乖,白天騎它,晚上再騎你。”

    炎朔聞言忍不住低下頭,尖利的虎牙不輕不重地磨了磨青年的耳廓,惹得叢容耳朵尖更紅了,氣道:“你他媽到底扶不扶!”

    炎朔笑起來,輕松將青年抱上獸背,自己則化作白狼,以守衛的姿態并肩而行。

    叢容一拉籠頭,輕踢獸腹,疾風獸便得得小跑起來。

    炎火大陸多沙地和平原,其實很適合騎馬,叢容沿著奈羅河的支流一路往西,巡視了一圈自己的領地,比平時少花了三分之二的時間。

    他想起大遷徙前撿到的那輛獸車,因為有奴隸定期擦拭上油,保存得比圣城士兵的武器還要好,除了不多的一點銹蝕外,基本沒有損壞。

    之前因為沒有疾風獸拉車,這車便一直閑置著,現在好了,叢容打算用它往返日月城和綠洲運送貨物,也省得人力來回背了。

    叢大人過了把騎馬癮,將十二匹疾風獸全部交給煢,拜托她好好喂養,如果能繁殖出小獸就更好了。

    炎黃部落如今只有鐵角獸和哼哼獸這兩種肉獸,還沒有代步的家畜,如果可以大規模養殖疾風獸,原始人的活動范圍應該能擴大不少。

    日月城和炎黃部落遭遇圣城圍剿的消息不脛而走,圣城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所有人都不意外,但令他們意外的是,炎黃部落竟然贏了。

    這讓大部分實實在在想從炎黃那里買到東西的部落大大松了口氣,也讓一些心懷鬼胎的部落徹底歇了心思。

    連圣城都不是炎黃部落的對手,換他們上,不是白白送人頭又是什么?

    日月城照常營業,并且為了慶祝這場勝利,超市里的商品和旅館的住宿費全部打八折。

    這一場大酬賓讓日月城的生意一下子好到爆,白瀾站在超市的貨架前,透過瓶瓶罐罐的縫隙,望著收銀臺前專心致志看賬本的銀發青年,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蜷了蜷。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白瀾本能回頭,對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

    “是你。”因為太過驚訝,一向自詡內斂的海鯨首領沒能掩飾住臉上的詫異,“你不是走了嗎?”

    少年沒有回答,右手狀似不經意地擱在貨架上,胳膊肘正好擋住了他剛才窺視叢容的那道間隙。

    白瀾見狀眸色微沉。

    “你喜歡他?”炎朔的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

    “對,我想讓他當我的伴侶,只要他愿意,還可以做海鯨部落的祭司。”白瀾承認得十分痛快。

    “來決斗吧。”少年唇角微勾,“因為我也喜歡他。”

    ……

    “叢大人。”黑牙在大門口探頭探腦。

    “怎么了?”叢容放下手里的臺賬。

    “紅藜問您現在有沒有空,想讓您過去一下。”黑牙十分機靈地說,“外面來了好多人。”

    炎黃部落的兩百名士兵被炎朔分成了兩個大隊,一大隊留守綠洲,隊長是炎卯,二大隊組成了日月城的安保部門,由紅藜負責。

    “好多人?有多少?”叢容驚訝,“是顧客嗎?”

    “兩三百人吧,看上去不像顧客。”黑牙的算術不賴,很快回答。

    炎礫和他的族人被攔在了距離日月城大約百米遠的地方。

    眼前的戰士穿著炎礫從未見過的長袍,手里的武器在陽光下泛著森冷寒光,殘疾的部落首領腿肚子開始打顫,但還是堅定地站在了族人的前面,用不算偉岸的身軀替他們撐起一張心理上的護盾。

    那日紅云部落依舊沒能成功獵到長耳獸,炎礫也不再猶豫,在食物徹底告罄之前,帶上所有人出發了。

    途中有三四天下雨,太陽沒能出來,不好辨認方向,所以比預計的時間晚了幾日。肉干早就吃完了,只能用不知名的野菜果腹,炎礫不知道有沒有毒,但他顧不了那么多了。

    又過了幾日,他們遇上了另一個前來投奔炎黃的部落,情況和紅云相似,礦脈挖不出火原石了,換不到鹽,部落里的壯勞力受傷或者死去,剩下女人和小孩,岌岌可危。

    如果非得做奴隸,那么他們寧愿做炎黃部落的奴隸,至少不會餓死,凍死。

    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

    在抵達日月城之前,炎礫一共偶遇了七個大小不一的部落。

    這其實并不夸張,在原始大陸每年凜冬都要死不少人,連大部落都不能幸免,更不用提不足百人的小部落了,直接覆滅的都比比皆是。

    以前出現這樣的情況,小部落大多只有被附近的中大型部落吞并一個下場,但現在他們知道了炎黃。

    炎黃部落富有,強大,聽說只要好好干活就能吃飽穿暖,即便是奴隸也不會挨餓受凍。

    “叢大人。”紅藜朝青年恭敬行禮。

    叢容站在陽光下,身姿筆挺,眉目如畫,半長的銀發如初雪般璀璨,身后龐大的二層超市和來來往往的人流成了喧囂的背景板,黯然失色。

    炎礫整個人都傻了,眼前的青年就像高懸于空中的明月,高貴,俊美,讓人自慚形穢。也正是這樣的明月,在見到他們這些衣不蔽體,瘦到不成樣的人后露出了一個淺淡溫和的笑容。

    “你們有什么事嗎?”“明月”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干凈清澈,仿佛母親的手拂過每一個流浪者的發頂。

    炎礫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然后在伴侶的幫助下艱難趴伏到沙地上,卑微地說:“大人,我們是來投奔炎黃部落的,我們愿意成為炎黃部落的奴隸。”

    隨著他的動作,剩下的人也都齊刷刷跪趴下來。

    叢容對原始人動不動就下跪的事情無可奈何,他搖搖頭道:“恐怕不行。”

    炎礫瞬間僵住了,一顆心如墜冰窖……果然還是不行么?

    誰知下一秒便聽青年繼續說:“你們可以加入炎黃部落,但不是以奴隸的身份,而是族人。”

    不止炎礫,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只有紅藜和她身后的巡邏小隊依舊淡定。

    “大,大人,您說的是真的嗎?我不會在做夢吧?”

    說話的是麻生,他懷里抱著新生的小女兒,一臉不敢置信。

    “當然,炎黃部落沒有奴隸。”叢容十分篤定地說。

    炎礫的眼眶一下子紅了,淚水從布滿溝壑的臉上流下,圣主沒有拋棄他們……

    日月城作為交易點,不適合一下子收容這么多人,叢容本想讓炎朔先帶他們去吃點東西,再送去綠洲安置。結果不知道少年去了哪里,只好把人交給了黑牙。

    綠洲有大米,土豆和小麥,食物肯定足夠,至于衣服,這么多套棉袍短時間內肯定來不及做,好在之前從圣城士兵身上扒下來不少,叢大人一件也沒扔,全都讓人洗干凈了堆在倉庫里。

    ——原始社會可沒什么忌諱不忌諱的說法,餓狠了連人都吃。

    黑牙給炎礫他們準備的是放了紅糖的白粥——這是他從老莫那里學來的,叢大人說餓狠了的人不能吃得太飽,否則會把肚皮撐破,就算圣主來了也救不了。

    簡單休整過后,幾百人在黑牙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出發前往綠洲。

    到了那里,他們被轉交給了一個名為老莫的男人,黑牙完成了叢大人的任務很快便離開了。

    炎礫有些忐忑,他緊緊握著伴侶的手,麻生一家也互相挨在一起,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對新環境的不安和惶恐。

    老莫不算年輕了,但臉的臉洗得非常干凈,指甲剪得短短的,頭發整齊地梳到耳后,一身厚實的棉布長袍讓他看上去比炎礫見過的任何首領和祭司都體面。

    老莫給他們一人發了一件麻衣,連麻生家的小嬰兒都得到了一大塊柔軟的棉紗,麻生的伴侶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炎礫摸了摸那塊棉布,輕得像云朵一樣,舒服得不得了。

    “我現在開始相信炎黃部落真的不會讓我們挨餓受凍了。”一名其他部落的族人小聲和同伴咬耳朵。

    叢容回到溫泉小屋,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他得好好規劃一下接下去的安排。

    日月城的客流量日漸增大,剛剛擴建完的旅館又不夠住了,炎數前兩天跟他抱怨缺壯勞力。吃飯的嘴多了,農場獸圈園子相應也要加派人手種植和養殖。

    還有就是軍隊和打鐵房……

    叢容的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這次和圣城的對戰讓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一旦失去城墻的防護,就算有精良的武器和防具,在絕對的人數優勢面前,他們也并無反抗之力。

    他不想搞所謂的全民武裝,但如今炎黃部落的武裝力量,不說圣城,就算比起海鯨部落,恐怕也存在不小的差距。

    炎朔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青年一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少年笑著問。

    叢容把炎礫他們來投奔炎黃部落的事情說了:“我打算再往軍隊撥一百個人。”

    “可以。”炎朔沒意見,對他而言訓練兩百個還是三百個士兵區別不大。

    叢容拿了塊石板,把炎黃部落的人員重新做了調動,種植,養殖,采礦,手作,醫療,交易,航運,軍隊……各個“項目組”基本已經成形,后面如果再有其他部落過來投奔,他只需要往里面塞人就可以了。

    叢大人一邊寫寫畫畫,一邊隨口問:“你白天去哪兒了?我沒看到你。”

    “我跟人決斗去了。”少年的語氣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叢容:……

    手里的炭筆斷成了兩截。

    叢大人此時的心情就和自家孩子放學回來,說在學校跟同學打架了一樣操蛋。

    “和誰?”他深吸一口氣,把斷掉的木炭丟進壁爐。

    少年沒有隱瞞:“白瀾。”

    叢容詫異:“……為什么?他哪里惹到你了?”

    炎朔牽起他細白的手指,拂去上面的浮灰:“我不在的時候,他想讓你當他的伴侶。”

    “你怎么知道?”叢容奇怪。

    “顏秋說的。”白狼毫無心理負擔地把小白花賣了。

    叢容:“……我拒絕了。”

    “我知道。不然就不是決斗了。”少年說得意味深長。

    叢容:……一點也不想知道,不是決斗還能是啥。

    “現在呢?你不會把他打殘了吧?”叢大人絲毫不覺得自家小崽子跟人打架會輸,他警告地瞪了對方一眼,“人家可是大客戶,真殘廢了,影響日月城的生意,小心我抽你!”

    青年鮮活的模樣讓炎朔的聲音里帶上了笑意:“沒殘。也就半個月下不了床吧。”

    叢容:……

    他還想再說什么,被少年打斷:“叢哥,不提他了好不好?”

    十八歲的小情人撒起嬌來簡直要人命,叢大人含混地應了一聲。

    炎朔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晚上了。”

    修長有力的指腹在銀發青年后脖頸的脊骨處一下一下摩挲,暗示意味十足。

    叢容:……

    他想起了白天隨口調戲對方的那句葷話。

    “你……”叢容后面的話沒能說完,消失在少年的唇齒之間。

    在某些事情上,炎朔表現出了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旺盛的求知欲,拉著叢容一遍遍探索,并且反復求證。

    叢大人第二天毫不意外地又起晚了,并要忍著某個部位不可言說的鈍痛,匆匆趕往綠洲——新來的兩百多名流浪者還在等著他給安排工作。

    “要不明天再去吧?也不差這一天時間。”炎朔有些心疼。

    “怪誰?”叢容生氣地瞪他。

    解鎖了新姿勢的兩人昨晚一直折騰到凌晨,炎朔還別出心裁地提議想要變成狼形試試,被叢大人嚴詞拒絕了,他擔心自己會見不到今早的太陽。

    “怪我。”少年笑著親了親他的額頭。

    叢容:……

    好在白狼跑得又快又平穩,叢大人路上沒遭太多罪。

    兩百多名流浪者被毛蕪安置在手作坊里,穿上麻衣又吃飽了飯,看上去干干凈凈,精神也好了不少。

    醫療隊已經給他們簡單檢查過身體,大部分除了嚴重營養不良外,沒別的大毛病,倒是有不少像炎礫這樣的殘疾人。

    叢容先將四肢健全的年輕壯勞力按計劃分派到不同的“項目組”,由每組的負責人帶去熟悉工作內容。

    很快人一撥接著一撥地離開了,手作坊里只剩下炎礫和幾個老弱病殘。

    ——其實也不能這么說,因為真正體力不行的老人和病人根本熬不過凜冬,即便熬過了凜冬,也堅持不到來炎黃部落。

    這些人和炎礫一樣并不算老,三十出頭,但在人均壽命不超過三十歲的原始大陸,已經屬于拖后腿的年紀了,更要命的是他們的手或腳是畸形的。

    炎礫戰戰兢兢地低著頭,他努力讓自己站得筆直,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但明顯往外撇的右腿出賣了讓他。

    麻生一家得到了妥當的安排,男人分配去了石組,和一個名為炎數的炎黃族人學習造石屋,麻生的伴侶去了獸組,還被允許帶上他們的小嬰兒。

    炎礫自己的伴侶熒則入了紡織組,女人有雙難得的巧手,縫皮裙的針腳又細又密,連結出來的皮繩都比大多數人結實。

    炎礫能感覺到銀發青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感覺天都快塌下來了。

    如果那位大人覺得他沒用怎么辦?如果他無法留下來怎么辦?他會和族人們分開嗎?他會回到之前那種朝不保夕,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嗎?他會……死嗎?

    短短幾秒鐘時間,混亂的思緒充斥了炎礫的大腦,他惶恐極了,直到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能讓我看看你的傷腿嗎?”

    炎礫倏地回過神,結結巴巴地說:“能,能的。”

    叢容示意他躺下,白皙修長的手指毫不避諱地觸及對方畸形的部位,炎礫的心臟跳得像擂鼓一樣,幾乎蹦出胸腔。

    然后他便聽青年說:“你的右腿骨長歪了,如果想治好的話,需要先把它敲斷,再重新接正。”

    炎礫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治好?什么治好?他的腿還能治好嗎?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上麻藥,不會特別痛的。”

    炎礫已經聽不清對方講了些什么了,只有治好兩個字在腦子里反復盤旋,他茫然地點了點頭。

    絲絲縷縷的涼意爬上腿部的皮膚,炎礫有一瞬間的慌張,被斑點獸撞斷腿的經歷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然而料想中的劇痛并沒有出現,他感覺腿上麻麻的……

    “好了。”片刻后,他聽到那個干凈好聽的聲音對自己說。

    炎礫費力地坐起來。

    他的右腿重新變直了,之前彎折的地方被綁上了兩塊木板,纏滿厚厚的白色棉紗。

    “最近這些天里,不要隨意走動。”叢容叮囑,“你有親人或者族人在部落里嗎?”

    炎礫聲音沙啞:“有,我的伴侶在紡織組。”

    叢容笑起來:“這就好辦了,我會跟毛莨說給她少分配一些活兒,多余的時間可以照顧你。”

    說完,他正要轉身,被炎礫叫住:“大,大人!”

    “大人,我的腿真的能治好嗎?”男人的聲音帶著顫抖。

    叢容點點頭:“對,三個月以后就跟正常人差不多了。”

    炎礫呆呆地望著青年遠去的背影,將臉埋進黝黑粗糙的掌心,嗚嗚哭了起來。

    老莫拿了塊獸皮毯子替他蓋上,不無感慨地說:“想當初大石那小子也跟你一樣,腿被礦石砸斷了,血流了一地,是叢大人治好了他。”

    “是,是嗎?”炎礫抽了抽鼻子。

    “騙你干嘛,前段時間軍隊里比賽短跑,大石還拿了第一名哩。”老莫與有榮焉地說。

    炎礫不知道什么是短跑,但不妨礙他理解老莫的話,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傷腿,眼淚又流了出來。

    第133章 前往圣城

    繼炎礫他們之后,陸續又有幾個部落前來投奔,規模不大,都是幾十人的小部落,但加起來人數也相當可觀。

    短短一個月時間,炎黃部落的總人口增加到了一千三百人之多,已經比原來的海象部落還要龐大了,而且他們吃飽穿暖,裝備精良,真實戰力遠非海象可以匹敵,連海鯨都不是對手。

    這天早晨,叢容坐在溫泉小屋的客廳里,聽顏秋報告日月城的流水。

    其實不需要匯報,他也知道超市和旅館,還有船運帶來的收益,9527那里的債務還剩下772343443,并且每一天都在減少。

    “我打算等雨季結束以后去一趟圣城。”銀發青年忽然說。

    小白花瞬間被口水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叢大人十分體貼地給他倒了一杯水,顏秋顧不上喝,焦急地勸阻:“叢大人,您可千萬別想不開。炎黃部落現在多好啊,吃飽穿暖還有漂亮堅固的房子住,比圣城強太多了。圣城那鬼地方也就騙騙什么都不懂的外鄉人,實際里面早就已經爛透了。”

    “哦?”叢容一直沒和他仔細聊過圣城,聞言挑了挑眉,示意顏秋繼續說。

    “那里的貧民和一些小部落的族人差不多,吃了上頓沒下頓,整天為生計發愁。奴隸則比野蠻部落的奴隸還要慘,真正的不被當做人,成了徹頭徹尾的牲口,供有錢的老爺們取樂。”顏秋清秀的臉上滿是厭惡。

    “商會,圣塔和城主府呢?”叢容想聽聽關于三大勢力的情況。

    顏秋的眉心擰得更緊:“司康死了以后,商會多半由他的弟弟納吉接手。那家伙就是個肚子比孕婦還大,成天只知道睡漂亮女人和男人的蠢貨。商會到了他手里,只會更快地被另外兩方吸食干凈。

    圣塔我不大了解,大祭司身份高貴,深居簡出,我從來沒見過……不過我以前聽司康說圣塔好像一直在找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叢容疑惑。

    顏秋猛猛點頭,下一秒又如泄了氣的皮球:“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司康沒跟我說。”

    叢容:……行吧。

    “城主府呢?”

    說到城主府,小白花瞬間來了精神:“現任圣城城主名叫斯晃,大人,您知道他是怎么當上城主的嗎?”

    原始部落沒有世襲制的說法,一般就是上任首領或者祭司臨終前指定下一任繼承者。這個繼承者可以和自己有血緣關系,比如兒子女兒,也可以沒有,像叢容自己和老祭司紅午就屬于非親非故。

    但既然顏秋這么問了,斯晃多半不是走正規流程升的職,他想了想說:“他殺了上一任城主,自己坐上了城主的寶座。”

    顏秋一愣:“大人您怎么知道的?”

    “猜的。”

    古今中外,成王敗寇的例子還少嗎?

    顏秋也沒有糾結,拋出另一個大八卦:“上任圣城城主是斯晃的父親。斯晃殺了他以后,不但繼承了城主的位置,還娶了對方后來的伴侶,被稱為圣城明月的女人,彌月夫人。”

    叢容:……嚯,小媽文學照進現實。

    顏秋喝了口水潤潤嗓子,繼續講城主府的秘辛:“彌月夫人生得極其美貌,和上任城主生育了兩個孩子,大兒子斯牧在老城主死的當晚失蹤了,小兒子斯諾……”

    嘶——

    隔壁傳來布料被撕裂的聲音,打斷了顏秋的八卦。

    叢容示意他等下再說,自己走進臥室。

    炎朔手里拿著掉了半截袖子的T恤,看見他進來,若無其事道:“剛剛整理衣服,不小心弄壞了叢哥的睡衣,晚上穿我的吧……”

    叢容看看睡衣,又看看少年,半晌,說了句:“好。”

    回到議事大廳的青年一臉若有所思,顏秋注意到他的神情,撓撓頭:“大人還需要我繼續說城主府的事情嗎?”

    “不了。”叢容淡淡道。

    “那您去圣城的事?”他問得小心翼翼,生怕青年給出肯定的答案。

    “去,到時候還要你當向導哩!”叢大人朝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神廟里響起小白花慘烈的哀嚎。

    圣城剛派人來攻打過炎黃部落,短時間內再發動戰爭的可能性不大,但叢容也不敢拖得太久。

    綠洲靠近奈羅河的支流,炎火大陸雖然不像白水大陸那樣水網密布,不過得益于原始人傍水而居的習性,圣城附近也有一條寬闊的河道,與奈羅河相接。因此叢容不打算走陸路,而是通過水路前往圣城。

    他之前讓倉新造的明輪船已經完工了,容積是白狼號的兩倍,算上底部的踏板室一共有三層,需要二十四個壯年男子一起踩動踏板才能將船推動,已經初具后世樓船的模樣了。

    叢容將自己準備去圣城的事提前一個星期告訴了炎卯和老祭司紅午。

    炎卯如今是軍隊里除了炎朔以外的二把手,統管打鐵房和整個部落的安全,所以叢容這次離開不打算把他帶上。

    老祭司雖然年紀大,但人老成精,并且對他這個圣主眷屬稱得上絕對忠誠,將綠洲和日月城交到她手上,叢容還是比較放心的。

    見到兩人的時候,叢容以為他們會像上次出去建設日月城那樣對自己依依不舍,結果老太太拄著拐杖,渾濁的老眼精光四射,大聲問:“叢大人,您終于決定拿下圣城了嗎?”

    叢容:……

    炎卯也激動得臉頰通紅:“大人,需要刀劍和盾牌嗎?哦對了,還有盔甲,幾套?您說,我讓打鐵房那邊連夜趕制出來!”

    叢容:……

    叢大人輕咳一聲:“這些先不急。我需要兩百名士兵,武器和防具就正常帶,不用太多,累贅。”

    炎卯頓時更激動了:“兩百人夠嗎?大人,咱們什么時候出發?”

    叢容搖搖頭:“不,炎卯,你留下。”

    年輕的戰士瞬間愣住,老祭司沉默不語。

    “綠洲和日月城比圣城重要得多。”叢容直視他的眼睛,語氣誠懇,“炎卯,我希望你能幫我守好炎黃部落。”

    青年的話讓炎卯的心臟忍不住顫了顫,他握緊了拳頭,站得筆直:“是,大人!”

    除去兩百名士兵,叢容這次出行還帶上了顏秋夫夫,倉,炎丁,炎青,蓬和黑牙,掌船的依舊是黃三。

    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在經歷了數次水上航運后,已經從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成長為了沉穩可靠的船老大。

    白狼號則交給了另一個水性極佳的族人,日月城到白水大陸的幾條航線都是開熟了的,只要不是天氣特別惡劣的情況,叢容并不擔心。

    叢大人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啟程,士兵們提著武器陸續上了明輪船,老老實實待在二層的船艙里。而踏板室與二層之間呈凹字形的艙室內則堆積了大量稻米,土豆,未脫殼的小麥,熏肉,成桶的葡萄酒,干酪,棉布,樹渣紙,紅糖,陶瓷,以及小山一樣的原石。

    全體炎黃部落成員在這天都放下了手頭的活兒,成群結隊來到石頭河灘邊為叢大人送行。

    “圣主庇佑叢大人!”

    “圣主庇佑叢大人!”

    “圣主庇佑叢大人!”

    此起彼伏的呼和聲讓叢容心頭微微發熱,他站在甲板上,最后望了一眼這片待了兩年的土地,素手一揮:“出發!”

    從炎黃部落到日月城是順流,縱帆升起來后,明輪船便如離弦之箭行駛在河道上,原本預計一個月才能抵達圣城,最后縮短到了二十天。

    叢容擔心的河水斷流的情況也沒有出現,他讓黃三把船停在距離圣城還有大約五百米的地方,自己帶著顏秋幾人步行過去。

    “叢大人,士兵們怎么辦?”黑牙撓撓頭,炎卯紅藜都不在,炎朔又不愛管事,他成了臨時的大隊長。

    “待在船上,聽我的指令。”叢容目光掃過一張張古銅色的面孔,語氣前所未有的冷肅,“如果有誰擅自上岸,格殺勿論。”

    黑牙神情一凜:“是,大人!”

    為了能順利混入圣城,一行人假扮成了一隊游商,叢容買了內置商城里的染發劑,將頭發染成了黑色,眾人身上的棉布長袍也換成了平平無奇的獸袍。

    顏秋拉了拉獸袍下擺,嫌棄地撇撇嘴:“我討厭圣城。”

    叢容瞥了他一眼:“過幾天就讓你穿回棉袍。”

    “真的嗎,大人?”小白花眼睛瞬間亮了。

    “當然,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和炎黃部落一樣,圣城也是有城墻的,不過比前者要矮上不少,而且因為年久失修,許多地方已經坍塌了,叢容懷疑這樣的城墻是否真的能起到防御作用。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顏秋解釋:“圣城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外敵了,最多也就是商會,圣塔和城主府三方內部打來打去。城墻的作用與其說御敵,不如說用來區分城內和城外,圍墻內是圣城,圍墻外則是野蠻大陸。”

    “所以這有什么意義嗎?”炎丁抓了抓自己的臉頰,疑惑地問。

    叢容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有,它代表著圣城人的自大和傲慢。”

    圣城只有一個城門,所有出來和進去的人都要經過衛兵的“盤問”。說是盤問其實更像收過路費。叢容親眼看到一個衛兵從一名游商的背筐里掏出兩把殼殼果,塞進了自己的衣兜。

    也有些人不愿意或者拿不出“過路費”,衛兵就會用手里的武器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如果對方是女人,又會換個方式,比如把手伸進后者的皮裙,哈哈大笑著看她們發出尖叫。

    旁邊的人全都敢怒不敢言,一些經驗豐富的老游商則見怪不怪了,一臉麻木地等著衛兵放行。

    “畜生!”炎丁氣得低低罵了一句。

    炎青拉住他,不讓他沖動。

    這時一輛由疾風獸拉著的青銅獸車遠遠駛來,最終在城門口緩緩停下,正在“收過路費”的衛兵被同伴拍了下肩膀:“別玩了,是城主府的獸車。”

    衛兵不甘地在女人的臀肉上狠狠掐了一把,旋即朝獸車露出一個諂媚的笑。

    獸車前段的布簾被掀開,露出一顆頭發花白的腦袋。

    “管家大人,您,您回來了!”衛兵語無倫次,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緊張的。

    被稱為管家的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嗯了一聲,布簾很快又放下了。兩名衛兵快速退到一旁,大聲呵斥堵在城門口的人們,讓出一條足以讓獸車通過的道路。

    “城主府的管家?”叢容挑了挑眉。

    顏秋壓低聲音:“管家是城主府除了城主斯晃,夫人彌月和小少爺斯諾外最受尊敬的人。平時負責打點城主府大小事務,深受斯晃的信任。”

    “那不就是大內總管?”叢大人小聲嘀咕。

    “大人您說什么?什么總管?”顏秋疑惑。

    叢容:“……沒什么。”

    說話間,一行八人已經走到城門外,管家的獸車遠去后,衛兵又恢復到剛才趾高氣昂的模樣,叼了快順來的肉干在嘴里,鄙夷地踹了游商一腳:“窮鬼,連像樣的貨物都拿不出來。”

    那名游商囁嚅著不敢反駁,低著頭灰溜溜地進城了。

    很快輪到叢容幾人,衛兵在瞥見他們身上的獸袍時,以為又是沒什么油水的“鄉巴佬”,正暗道晦氣,結果一抬頭,撞上一雙冰雪般澄澈透亮的眼眸。

    衛兵整個人都愣住了,許久眼底閃過一抹驚艷之色,他習慣性伸出手,正想摸上青年的臉頰,下一秒便被一股大力鉗住了,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嗷嗷嗷!”

    炎朔冷冷盯著他,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另一個衛兵趕忙過來察看情況:“怎么回事?”

    叢容笑得溫和:“大人,我們是從炎火大陸來的游商,想進城做點小買賣。”

    一旁的顏秋適時遞過去一個巴掌大的皮袋子。

    衛兵視線從青年臉上移開,將皮袋子撐開一個小口,看清里面是什么后,不由露出滿意的笑容:“算你們上道。”

    他把還在罵罵咧咧的同伴推到一邊,十分爽快地說:“進去吧,圣城歡迎有錢人。”

    等走遠后,炎丁沖衛兵的背影忿忿啐了一口:“呸,小人得志。”

    叢容淡淡道:“這樣的小人是最容易對付的,投其所好就可以了。怕就怕什么都不要,那才難辦。”

    混入圣城比叢容想象得要順利得多,然而圣城內的情況卻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

    出現在他們視野中的是一大片東倒西歪,四面漏風的窩棚,男人和女人全都衣衫襤褸,瘦骨嶙峋,臉色差得好似得了肺癆的重癥病人,路邊的陰溝里比貓還大的老鼠正在啃食著什么,發出稀稀索索的脆響,到處都是糞便和垃圾,臭氣熏天。

    “這是圣城?”不止炎丁,倉和蓬也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還不如咱們炎黃部落呢!”

    “什么叫還不如?明明差遠了好嗎!”炎丁大叫。此時的他完全忘記了三年前的紅石族人和奴隸同樣隨地大小便。不少人甚至懶得出去,直接在洞穴里解決,叢容剛穿來的時候,奴隸洞里就是一股尿騷味。

    “這里是貧民區,”顏秋糾正道,“整個圣城的形狀是一個巨大的圓,越外圍的人越窮苦。城主府和圣塔位于圓心,商會和其他有錢的老爺們則聚攏在圓心附近。咱們剛進城,所以看到的是最破爛的景象,再往里就好了……”

    話音未落,一個瘦小的人影炮彈般朝他們沖來,被走在最前面的炎青眼疾手快地攔住,一把拎了起來。

    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當然也可能更大,長期營養不良讓人很難判斷出貧民孩子的年齡。

    “好心的大人,求求您給點吃的吧,我和媽媽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男孩臟兮兮的小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他沒穿衣服,連條遮羞的皮裙也沒有,肋骨根根分明。

    “真可憐。”蓬忍不住說。

    這一趟出行,他們帶了整整一大船的食物,短時間內根本吃不完。

    “別給他。”

    “不要給。”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是顏秋和炎朔。

    叢容看了眼少年,后者垂下眸子。

    “為什么?”炎丁忍不住問顏秋。

    小白花狠狠瞪了小孩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打什么主意,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男孩瑟縮了一下,像魚一樣從炎青手里掙脫出來,一溜煙兒鉆進了附近的巷道,不遠處幾道人影也隨之縮回窩棚里。

    “大人,這些孩子背后都有大人在暗處,一旦你好心給了他食物或者別的物資,他們就會沖過來瘋搶。”顏秋的臉色極為難看。

    叢容明白了,不是所有的窮人都像老莫,灰角和炎礫那樣老實本分,有句話叫窮山惡水出刁民,越窮的地方,如果人們又沒接受過教育,那么會做出什么事情來都不會奇怪。

    他們這一行雖然只有八個人,但除了蓬以外都是男性,而蓬也生得十分壯實,胳膊比叢容的大腿還粗,因此除了這孩子外,接下去一路上沒有當地的貧民再過來碰瓷。

    然而叢容注意到那些窩棚后面一雙雙饑餓的眼睛在死死盯著自己,仿佛他們不是行走的人,而是移動的肥肉。

    顏秋沒說錯,越往圓心的位置去,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好,漸漸的,窩棚被低矮的石屋取代。人們不再瘦得像骷顱,衣服盡管破舊,可好歹能遮住身體了,臉上同樣看不見笑容,只有無窮無盡的愁苦。排泄物依舊隨處可見,只不過沒那么多了。

    “所以我們剛才看到的那些其實是奴隸?這些才是平民?”炎青恍然。

    “不,他們都是自由人。”顏秋搖搖頭,“奴隸都在奴隸主手上,圣城最大的奴隸市場就在離城主府和圣塔不遠的地方。當然等到真正過不下去了,自由人也會變成奴隸。像剛才遇到的那個小男孩,如果一直不能從外來者手中搶到物資,他的家人很可能把他賣給奴隸主。”

    “他的家人?他媽媽嗎?”炎丁震驚,原始部落對幼崽和女人向來寬容,族人們就算餓得受不了,也不可能把孩子送給首領祭司當奴隸,僅僅只是為了換取一點食物——畢竟成為奴隸以后,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顏秋嘆了口氣:“貧民區的人們就像陰溝里的老鼠,他們吃不飽飯,也沒衣服穿,卻一窩接一窩地生孩子,那個男孩家里十有八九還有好幾個兄弟姐妹。賣了他,說不定能養活其余人……”

    突如其來的喧鬧聲打斷了顏秋的講述,叢容循聲望去,幾個手持青銅刀劍的士兵聚集在一棟石屋前,為首的那人正把一個破破爛爛的皮囊從屋主手里挖出來。

    “大人,大人,這是我家剩下的最后一點原石了,您拿走了,我們接下去的日子可怎么過啊!”滿面枯槁的男人跪在地上卑微地乞求,一旁他的女人早已淚流滿面。

    “我管你怎么過!城主大人的稅是你說不交就不交的嗎?你是不是想造反?!”士兵頭子將銹跡斑斑的銅劍搭在男人的脖子上。

    后者嚇得一個哆嗦,努力為自己辯解:“我沒這么想,我只是,我們,我們真的沒有錢了……”

    “上次來也這么說,狡猾的窮鬼!”士兵頭子一腳將男人踹翻在地,帶著手下趾高氣昂地去敲下一戶人家的門。

    女人趕忙將自己的伴侶扶起來,然后她指著不遠處的士兵聲嘶力竭地尖叫:“你們隔三差五地來收稅,明明城主大人定下的時間是一個月一次,到底是大人要收稅,還是你們自己想搶錢?!”

    女人的精神已經處于崩潰邊緣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男人被她的舉動嚇了一大跳,拼命去捂她的嘴。

    士兵頭子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瞇起眼打量對方片刻,然后不知道說了什么,兩名士兵走過來,將男人推開,一左一右架起女人的胳膊。

    “你們,你們要干什么?”男人慌慌張張地想要阻止,結果只拉到了伴侶的衣角。

    “她對城主大人不敬,我們要把她帶走,交由管家大人處置。”士兵頭子睜著眼說瞎話。

    男人急了:“她不是,她沒有……”

    目睹這一幕的炎丁忍不住問:“被士兵抓走會怎么樣?”

    “男人打死,女人淪為軍妓。”顏秋不忍地移開視線。

    炎丁沒聽說過軍妓,但想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好詞。

    “走吧,我們幫不了她。”顏秋小聲提醒一旁的青年。

    圣城的士兵與其說是兵不如說是匪,城中心的大人們給予他們的不僅僅是武器,還有剝削普通平民的權利。

    叢容沒有動,他的目光從士兵,男人和女人的身上掃過,青銅獸車順著石板路由遠及近,最終在低矮的石屋前停下。

    “發生什么事了?”車內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灰撲撲的石屋群里忽然來了這么一輛做工考究的獸車瞬間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連原本縮在窗戶后面看熱鬧的左鄰右舍也紛紛探出頭來。

    “又是城主府的人?”炎丁睜大了眼睛。

    顏秋視線落在車廂一角的圖騰上,臉色微變:“不,是圣塔的祭司!”

    駕車的仆從跳下來,了解完情況又很快回去匯報給主人,老者的聲音再次從布簾后傳出來:“圣主仁慈,讓我碰到這對可憐人。士兵,放了她吧,看在我巫尤的面子上。”

    士兵頭子反應了兩三秒,才在他被糞便堵塞的腦子里想起巫尤這兩個字意味著什么,手里的銅劍咣當一聲掉到了地上,膝蓋一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大祭司大人!”

    “走吧。”老者對仆從道。

    疾風獸再次輕快地小跑起來,獸蹄在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輕響,青銅獸車經過叢容身邊,布簾被風卷起一小條縫隙,青年與車內老人的視線短暫地交匯,一觸即離。

    “叢大人!”他聽見顏秋低低地叫了自己一聲,收回目光的時候才發現周圍跪滿了人。

    那些看熱鬧的平民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各自的家里出來了,對著獸車遠去的方向,以最虔誠的姿態跪拜。

    “圣主庇佑大祭司大人!”

    第134章 奴隸市場(一更)

    “那位老人就是圣塔的大祭司?”叢容問顏秋,“不是說他深居簡出,平常都見不到人嗎?”

    顏秋撓撓頭:“我之前在圣城的時候確實這樣。”

    別說隨隨便便在路邊偶遇,多少人天天蹲守在圣塔外面,想見見大祭司沾沾智慧的光都不可能。

    士兵們走后,女人被伴侶扶進石屋里,圍觀人群也漸漸散了。

    炎丁忍不住感慨:“大祭司真是個好人,他救了那個女人。”

    “好人嗎?”炎朔唇邊浮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沒有原石那兩人接下去該怎么生活?衛兵下一次來收稅的時候,他們也依舊拿不出錢。”

    炎丁愣住。

    “走了。”叢容淡淡道。

    越靠近圣城中心,周圍的景象就越明朗,石屋不再東倒西歪,面積也越來越大,排泄物明顯減少了,空氣清新了許多,甚至能看到不少走街串巷的游商在向當地人推銷自己的貨物,竟然有了那么幾分繁華的味道。

    “大人,再往前就是商會成員和有錢老爺們的住所了,我們可以在那里落腳。”顏秋對這一帶十分熟悉。

    “圣城有旅館嗎?”叢容問。

    “沒有,但只要拿得出原石或者令他們滿意的貨物,當地居民會把自己的房子騰出來給外來者住。”顏秋聳聳肩,“我認識一戶還算老實的人家,以前受過司康的恩惠。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今晚可以住在那里。”

    “圣城不能自己造房子嗎?”倉忍不住問。

    在他看來圣城的這些石屋只是簡單用石塊壘起來,在縫隙處塞上干草填充,穩定性堪憂,遠不及叢大人教他們用榫卯結構搭建的房子。

    “能,但需要經過城主府審批。”顏秋豎起兩根手指,“要么上交大筆原石作為‘審批經費’,要么就是有熟悉的老爺幫忙內部推薦。”

    炎丁聞言咋舌:“操,圣城造個房子都要花原石,還不如在部落里呢!”

    他算是知道守門衛兵那句圣城歡迎有錢人是什么意思了。

    叢容示意顏秋帶路,一行人在太陽落山前,來到了小白花口中的那戶人家。

    屋主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在叢容給了一袋品質不錯的火原石后,十分痛快地搬去了另一條街的親戚家暫住,把房子騰出來留給幾人。

    畢竟是“富人區”的石屋,里面的布置和神廟沒法比,勝在面積大,房間多,放到原世界也是四百平大house的程度了。

    叢容挑了間向陽的客臥,沒什么家具,只有一張床和簡陋的柜子,但收拾得還算干凈。

    炎朔從背筐里拿出薄毯鋪上,叢大人立即倒在上面一根指頭也不想動。

    他真的不喜歡出門,如果可以,叢容寧愿永遠呆在一個地方,給他手機和網絡,能宅到天荒地老。

    “要洗漱嗎?”炎朔問。

    叢容點點頭:“要,但是我動不了了。”

    炎朔笑起來,低頭親了親他的唇角:“我去給你打水。”

    叢容在床上打了個滾,半晌,問腦子里的9527:“如果我把圣城打下來的話,能增加多少財富值?夠把剩下的債務還清嗎?”

    生命財富系統毫不猶豫地說:“夠,再多十倍的債務都可以還清了。”

    系統的回答叢容一點也不意外,圣城每年從五大陸收取大量原石,這么長時間下來,原石恐怕早就已經泛濫成災了,但底下的貧民卻依舊窮到交不出稅,甚至賣兒賣女。

    “真是畸形啊……”叢容閉了閉眼睛,輕聲喃喃,“錢都去哪兒了呢?”

    “宿主,您打算攻打圣城嗎?但根據我的數據分析,您只帶了兩百名士兵,這個兵力并不足以和城主府的軍隊抗衡。”

    “誰說要硬打了?”叢容話到一半兒,猛地想起什么,“9527,你是不是一直都待在我的腦子里?”

    “是啊。”生命財富系統不明白他家宿主這么久了為什么還問這個問題,“您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青年臉色瞬間跟吃了shi一樣難看:“那我和炎朔嗯哼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在?!”

    9527反應了半秒鐘才明白他的嗯哼是什么意思,一板一眼地回答:“根據《宇宙公民隱私保護法》規定,當您和其他智慧生命發生親密關系的時候,系統會暫時切斷與您的關聯,所以您不必擔心。”

    叢容聞言大大松了口氣,不過從一個“監控”口中聽到“隱私”兩個字,當真諷刺至極。

    交談間,炎朔已經回來了,叢大人像剛出生的小嬰兒一樣,任由對方用濕毛巾給自己擦臉和手。

    大概是剛和系統提起過那方面話題的緣故,叢容的視線下意識黏在少年身上,在后者轉身去洗毛巾的時候,一把將人拉下來吻了上去。

    “不是說累了?”炎朔聲音里帶著笑意。

    “看到你就不累了。”

    叢容咬了咬對方的下唇,迎來少年更熱情的回應。

    “你好像不喜歡圣城。”叢容將頭靠在炎朔的肩膀上,目光掃過后者優越的下顎線。

    少年平時的話也不多,但自從下了船,進入圣城后似乎變得更少了。

    “沒有。”炎朔輕輕捏了捏他的后脖頸,“只是有些不大好的回憶。”

    叢容想問和城主府有關嗎?猶豫片刻終究還是什么也沒說。

    ……

    一行人在石屋里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叢容起了個大早,吃過飯,顏秋提議出去逛逛,叢大人同意了。

    “富人區”的環境僅次于最中心的城主府和圣塔,男男女女穿著織得十分細密的麻布袍子,上面甚至還有堪稱精美的印花圖案,體面又矜貴。時不時有獸車從身邊經過,連趕車的仆從都是鼻孔朝天的驕傲模樣。

    “這才是人人向往的圣城。”炎丁忍不住感慨。

    “那是你沒見過角斗場。”顏秋撇撇嘴。

    “角斗場?”叢容輕挑一眉。

    “對。”小白花瞇起了眼睛,“角斗場是整個圣城最陰暗骯臟的地方。”

    “走,去角斗場。”叢大人說。

    顏秋:?

    “怎么?不行?”叢大人皺眉。

    顏秋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氣:“行是行,但如果要去角斗場,我們得先換身衣服。”

    角斗場位于“富人區”和“中心區”之間,外面看是一座圓形的露天建筑,幾乎完美復刻了原世界古羅馬斗獸場的樣貌,叢容深刻懷疑這極大可能是某個穿越者的杰作。

    而在角斗場東面,直線距離大約三公里左右的地方矗立著一棟上小下大的石屋,通體用白色的石塊壘疊而成,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巨大的白葫蘆。

    注意到叢容的視線,顏秋開口介紹:“大人,那就是圣塔了,大祭司巫尤和他的繼承人居住的地方。”

    說完他又指了指圣塔不遠處一座占地面積極廣的城堡樣頂建筑:“那里是城主府,兩者離得非常近。最開始的第一任城主和祭司結為了伴侶,所以把城主府建在了圣塔旁邊。后來的城主和祭司或許是為了緬懷先人,也或許純粹就是懶,總之沒再換過地方。”

    叢容想起很久以前在老祭司紅午的石板上看到過,圣城的第一任城主名為加納,而他當時的伴侶,也就是圣塔的大祭司則是魈。

    石板上說魈非常神秘,除了加納以外,很少有人見過ta的容貌,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都無法確定。

    叢容收回視線,重新將目光放到眼前的角斗場上。

    角斗場入口同樣有衛兵把手,不過叢容注意到這些衛兵武器上的圖騰和守城門的那幾個明顯不同,前者是一個八面體,后者則是他很久以前在圣使獸車上見過的交叉刀劍。

    顏秋小聲解釋:“角斗場是商會的產業,還有奴隸市場。”

    叢容昨天剛進城的時候就聽他提起過奴隸市場,想了想問:“奴隸市場離這兒遠嗎?”

    顏秋擺擺手:“不遠,就在隔壁。不過那里又臟又亂,一般有身份的大人都不會進去,只派信得過的仆從挑選合適的奴隸。”

    他當初也是一時好奇,軟磨硬泡讓司康帶自己去開開眼界,結果去了就后悔了。

    誰知叢容忽然說:“帶我去看看。”

    顏秋:……

    叢大人的決定沒人能疑,顏秋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比兜,提什么奴隸市場啊!現在好了吧,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奴隸市場位于角斗場的北面,是一座占地面積極廣的石屋,像個四四方方的扁盒子。

    門口的衛兵在看到幾人身上的棉袍后露出一個討好的笑,還殷勤地幫叢容掀起布簾,樂呵呵地說:“大人來得真巧,今天到了好幾個非常不錯的新貨呢!”

    叢容傲慢地抬起下巴,并沒有理會,衛兵卻笑得更諂媚了。

    “他多半把我們當成哪個老爺家的仆從了。”顏秋壓低聲音道。

    叢容見怪不怪,先敬羅衣后敬人,沒給整出VIP通道算是時代限制了原始人的想象。

    等真正進去以后,叢容才知道小白花口中的又臟又亂完全是美化后的說法了。

    大概是人太多的緣故,市場里的氣溫比外面高出了三四度,熱烘烘的,空氣里彌漫著體臭,汗臭,還有排泄物的味道。每一個奴隸主都有自己固定的攤位,和原世界的菜場差不多,奴隸們被扒去皮裙,雞鴨似的緊緊挨在一起。

    穿著體面的仆從一邊捂著鼻子,一邊挑剔地和奴隸主討價還價。

    “大人,一枚中等原石這個價格真的太低了。以夯的勇猛一定會替納吉大人奪得今天的第一名。”奴隸主竭力推銷著眼前的男奴。

    那個名為夯的奴隸身高超過一米九,肌肉發達,非常魁梧,眼底卻宛如一潭死水,毫無神采。

    仆從在夯光裸結實的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心里十分滿意,嘴上卻道:“你知道一枚中等原石能買幾個奴隸了嗎?十個,整整十個,還可以買到漂亮的女奴。”

    “但夯是不一樣的,聽說他原本是赤金大陸上某個部落的首領,能徒手擰斷一頭成年鐵角獸的脖子。三枚,三枚中等原石,您要是不愿意出的話……”

    奴隸主和仆從的對話淹沒在嘈雜鼎沸的人聲中,炎丁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我沒聽錯吧,那個人說,說那男奴原來是個首領?”

    “你沒聽錯。”叢容皺眉。

    對五大陸的野蠻部落而言,圣城是富足,高貴,優越的代名詞,是他們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圣地,炎山就曾用二十車火原石賄賂圣使居伊,乞求后者帶他來圣城。

    “全圣城也就兩萬多人,不說別的情況,光角斗場每天就有不少奴隸死去,如果不從五大陸抓壯丁,圣城的奴隸恐怕早就已經死光了。”顏秋解釋。

    換句話說,五大陸在圣城這里就是個巨大的奴隸池,沒奴隸了,圣使去外面轉一圈,不僅原石賺得盆滿缽滿,還能收獲一大批壯勞力,真正的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炎山大人如果知道蠻荒大陸的原始人來了圣城以后會遭受怎樣的待遇,大概又要被氣死過去一次。

    炎丁心里剛升起的那點對圣城的好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摸了摸胳膊上冒出的雞皮疙瘩,小聲嘀咕:“圣城真可怕!”

    一行人的穿著和相貌很快吸引了市場里大部分奴隸主的目光,一個三角眼的小個子奴隸主,十分機靈地從攤位后面繞出來,笑容滿面地朝叢容行了個禮:“幾位大人好,大人是打算買奴隸?”

    “對。”叢容點了點頭。

    三角眼高興地握緊了雙手,將幾人引向自己的攤位。

    “叢大人,您要買奴隸?!”炎丁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他們不是游商嗎?不是來做生意的嗎?難不成叢大人終于想起來當奴隸販子了?可奴隸有葡萄酒值錢嗎?有瓷器值錢嗎?

    叢容沒理他,顏秋憐憫地看了中二期男性原始人一眼。

    叢容這次來圣城的目的,他大概能猜到一些,以炎青的聰明或許也知道,至于剩下倉,蓬,黑牙他們足夠聽話,不該問的不問,這么盤下來就顯得炎丁不大聰明的樣子。

    “大人買奴隸是準備參加今天的角斗嗎?還是說讓他們干活?我這里什么樣的奴隸都有,女奴也有。”

    三角眼殷勤地把一個身材婀娜的女奴往叢容的方向推了推:“這是最近剛到的女奴,叫花葉,長得和名字一樣漂亮,您瞅瞅這臉蛋,這胸這屁股……只要兩枚中等原石。”

    叢容搖搖頭:“不要女奴,你就幫我挑些適合干活的吧。”

    三角眼有些失望地讓女奴回到人堆里,臉上的笑容倒是不減:“不知道大人需要幾個?”

    “先來二十個吧。”叢容答得漫不經心。

    “二,二十個!”三角眼忍不住驚呼出聲。除了城主府,他已經很久沒遇到這樣的大客戶了,奴隸畢竟不是雞鴨,消耗速度再快也有限,大部分時候,一次性賣出去五六個都算大生意了。

    三角眼笑得見牙不見眼:“普通干活的奴隸是一枚中等原石十個,二十個就是兩枚,嘿嘿。”

    叢容瞥了眼顏秋,后者點點頭,表示這家伙給的價格還算公道,沒有太坑人。

    叢大人付完錢,三角眼飛快把那兩枚品質不錯的火原石塞進腰間的皮囊里。

    “我們等下還要去看角斗,帶著奴隸不方便,你明天上午把他們送到我住的地方可以嗎?”叢容問。

    三角眼忙不迭答應:“可以可以,一定給大人完好無損地送過去,連根頭發絲都不會少。”

    叢容說了臨時居住的地址,便不再繼續停留,幾人出了奴隸市場。

    “嚯,老金你今天運氣不錯啊,剛開張就接到這么大的單子。”旁邊攤位的奴隸主酸溜溜地說。

    被叫做老金的三角眼摸摸皮囊里的火原石,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全靠圣主庇佑。”

    “不過話說那是哪家的大人啊?怎么以前從來沒見過……”

    老金一愣,糟糕,他忘記問對方的名字了,仆從就這樣出手闊綽,付錢的時候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主人還不知道如何有權有勢,如果能順利巴結上,以后就不愁沒生意了。

    老金后悔不及,好在明天還要去送奴隸,到時候再問也一樣。

    第135章 “買角”(二更)

    從奴隸市場的另一個門出來,不遠處就是圓形的角斗場,有錢的老爺們買到心儀的奴隸后,直接往角斗場里一扔,還省了路上的時間,方便又快捷。

    角斗場不是免費的,一行人交了八枚普通原石作為進場費,衛兵才放他們進去。

    炎丁忍不住嘀咕:“圣城真是哪哪都要錢,難怪城主府每年都派人去各大陸收取原石,否則城主大人恐怕連門都出不了。”

    “倒也不至于,他不是還收稅嗎?”炎青提醒道。

    此時距離今天的第一場角斗還剩下不到十分鐘時間,觀眾席坐得滿滿當當,目測足有好幾千人。

    “圣城的有錢人不會都在這里了吧?”倉忍不住咋舌。

    “不止有錢人,還有一些平民。”顏秋糾正。

    “啊?”這下不止倉,炎丁幾人眼中也閃過一抹詫異之色,“角斗有這么好看嗎?不就是兩個人打架?還是說圣城的角斗比較特別?”

    “他們不是為了角斗來的。”顏秋語帶譏諷,“他們是為了錢,為了原石。

    商會在角斗場里設下了盤口,觀眾可以對自己看好的奴隸進行下注,一旦那名奴隸成了今天的第一名,他們也能跟著拿到一大筆錢,這叫‘買角’。”

    顏秋的話超出了原始人的認知,盤口,下注對炎丁他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詞匯,但最后一句幾人都聽懂了,那就是看角斗,有幾率能賺到不菲的原石。

    在茹毛飲血的原始大陸上,竟然出現了類似“賭馬”的玩意兒,叢容幾乎瞬間就猜到又是和穿越者有關。

    “叢大人,咱們要不要也參與一下啊?”炎丁搓了搓手,一臉躍躍欲試。

    叢容看了他一眼:“你有原石嗎?”

    炎丁:“……沒有。”

    叢大人笑了,眉眼彎彎,溫柔得不得了:“那我借你吧,贏了原石歸你。輸了的話,接下去七天你都沒肉吃了哦。”

    炎丁在心里盤算了一下,七天不吃肉好像也沒什么,再說,他不一定會輸啊……于是很痛快地點了點頭:“行!”

    叢容給了他兩枚中等火原石,中二期男性原始人高高興興地找衛兵下注去了。

    “還有人也想玩玩兒嗎?”叢大人善解人意地詢問。

    眾人:“……不了!”

    只有炎丁那個二傻子沒看出來大人其實一點也不希望他們參與買角嗎?

    說話間,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出現在叢容的視野中,對方懷里摟著兩個長相頗為漂亮的少年,在衛兵的引導下,一屁股坐在了第一排的VIP專座上。

    “操,是納吉那頭哼哼獸!”顏秋低低罵了一句。

    叢容輕挑一眉,他之前聽小白花提過,司康死后,由弟弟納吉繼任了商會會長,這家伙最大的特點就是好色,并且葷素不忌,男女通吃。

    繼納吉之后,衛兵又帶著兩個人進入了角斗場,姿態比對待納吉還要低,腰都快彎到和地面平行了。與此同時,觀眾席上的人群也紛紛站起來。

    叢容聽見前排座位的一個圣城人對同伴說:“是城主大人和彌月夫人來了!”

    所有人開始稀稀拉拉地行跪拜禮,為了不顯得突兀,叢容他們也意思意思地蹲下了身體,倉捂著自己的胸口小聲道:“只有叢大人和圣主大人才能讓我下跪。”

    蓬猛猛點頭,表示同意。

    叢容:……

    從他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城主斯晃的側臉,他大約二十出頭年紀,五官端正,長得并不丑,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英俊,穿著厚實的麻布長袍,上面綴滿晶瑩剔透的五色原石。

    叢容的目光從斯晃身上移開,轉而看向旁邊的彌月夫人。后者有一頭海藻般濃密的長發,高高挽于腦后,瓊鼻豐唇,漆黑的眼眸讓叢容想到暴風驟雨下依舊平靜無波的海底。這是一朵綻放到極致的玫瑰,美艷,神秘,對男人充滿致命的誘惑。

    “她就是你的母親么?”青年的聲音壓得很低,炎朔卻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他怔怔望著叢容,一時失語,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她長得很美。”叢大人真心實意地贊嘆。

    炎朔:“嗯。”

    叢容:……

    將近三年的相處讓他對少年的一些細微變化格外敏感,比如叢大人現在無比確定他的小情人不痛快,于是他捏住對方的下巴,在那兩片柔軟的唇瓣上淺淺啄了啄:“看角斗?”

    炎朔輕抵著他的額頭:“好。”

    看客們重新坐回觀眾席,角斗場中央穿著清涼的女奴繞著場地走了一圈,口哨聲尖叫聲此起彼伏,氣氛一下子熱絡起來。

    下方的一扇小門被打開,一個身材健碩的男奴走了出來。他不算特別高,但非常壯實,有些像叢容剛穿來的時候,見過的紅蟻部落那個雄壯男。

    “是塔塔!”觀眾席里有人興奮地叫出了男奴的名字,那模樣比看到城主夫婦還要激動。毫無疑問,他“買角”的對象正是塔塔。只要塔塔成為今天角斗的第一名,他就能得到一大筆原石。

    塔塔的出現引起了人群的陣陣歡呼,排山倒海的吶喊堪比后世的明星粉絲,塔塔無疑是今天奪冠的熱門人選。

    與此同時,對面的小門也開了,出來的是個同樣強壯的男奴,然而臉上密布的溝壑表明他已經不年輕了。

    熱場子的女奴像兔子一樣竄回看臺邊,把角斗場讓給兩個男人。

    塔塔很快朝對方沖了過去,砂鍋大的拳頭重重揮出,后者險險避開,卻又被塔塔的膝蓋頂上了腹部。男奴哇地吐了,卻什么也沒吐出來,只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塔塔順勢將人摔到地上,拳頭一下一下砸著男奴的臉,霎時間血花四濺。

    “打得好,塔塔!”

    “塔塔,打死他!!”

    角斗場里人聲鼎沸,賁張的肌肉和滾燙的鮮血刺激得觀眾們眼睛都紅了,仿佛倒在地上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大堆大堆,五顏六色的原石。

    男奴在塔塔砸下第三拳的時候終于瞅準機會就地一滾,躲開了他的攻擊,拳頭落在地面上,能清楚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塔塔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男奴趁機一拳打中他的眼角。

    塔塔嗷了一聲,眼前一陣暈眩,劇痛讓他發了狂,反手抱住對方的腰部,像某種大型猛獸一樣將之高高舉起,再重重扔向地面。

    這一幕將角斗場里的氛圍徹底推向高潮,人們大聲叫著塔塔的名字,像在叫一個英雄。

    塔塔的主人是一個有錢的老爺,他并不是商會的成員,而是城主府里的一位管事,平時負責照料城主的飲食起居。

    此時他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杯煮得剛好的奶茶端到斯晃面前:“城主大人,這是如今城里最流行的奶茶,加了茶葉,鹽和獸奶,您嘗嘗。”

    斯晃接過并沒有喝,而是把它遞給了彌月:“月,要試試嗎?”

    彌月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淡淡道:“不錯。”

    斯晃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你喜歡就好,我回去讓人把全圣城的茶葉都收了。”

    彌月微微皺起眉:“不用,我吃不了那么多。”

    “好好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開心就好。”城主大人看向女人的目光里滿是癡迷。

    “城主大人真是個體貼的伴侶呢!難怪老城主死后能順利抱得美人歸。”

    陰陽怪氣的嘲諷讓斯晃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納吉,你在胡說八道什么?!”

    商會會長小眼睛彎成了一道縫,他拍拍自己高聳的肚子,似乎頗為詫異:“城主大人,您沒聽出來嗎?我是在贊美您呢!”

    斯晃臉色鐵青,納吉彎下腰在彌月的手背上落下粘膩的一吻,眼中的貪婪和欲望毫不掩飾:“夫人,圣城的明月,您比從前更加美麗了。”

    彌月臉上的嫌惡一閃而過,她飛快抽回自己的手,對斯晃說:“我累了,想先回去了。”

    “那我也不看了,我們一起回去。”斯晃毫不猶豫地說。

    “再見,我的城主大人,還有城主夫人。”納吉大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

    角斗場內,塔塔和男奴的戰斗已經接近尾聲,后者像灘爛泥一樣蜷縮在沙地上,觀眾席上的歡呼震耳欲聾。

    男奴被拖下去,塔塔的胸膛劇烈起伏,他面對著觀眾席,眼睛里看不到一絲光亮,黑得宛如無窮無盡的漩渦。

    小門關閉又打開,一個接一個的奴隸從里面出來,又很快敗于塔塔的鐵拳之下。

    “我就知道買塔塔準沒錯,他已經連續贏了三天了!”

    “我也買了塔塔!”

    “我也是!”

    看臺上,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叢容問一旁的炎丁:“你買了誰贏?”

    炎丁嘿嘿一笑:“我也買了塔塔。我問了衛兵這幾天角斗的情況,知道這個叫塔塔的特別厲害。”

    “不錯啊,還知道打探消息。”叢大人淺淺夸了一句。

    中二期男性原始人驕傲地挺起了胸膛,炎青看了眼睛疼,一把將他的腦袋薅在懷里。

    “青,你他媽放開我!”炎丁撲騰得像只被揪住命運后頸皮的大狗。

    鬧騰間,那扇仿佛自動販賣機出貨口一樣的小門再次打開了,一名男奴從里面走了出來。

    一米九的身高和結實魁梧的身材讓他看上去宛如一座小山。

    “這人是誰?”

    “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

    “新來的吧……”

    “塔塔打得過嗎?”

    “必須打得過,我壓了整整三百顆土原石呢!”

    “塔塔打死他!”

    “打死他!”

    看臺上的觀眾再次發出山呼海嘯般地尖叫,炎丁也傻眼了,他咽了咽口水:“這,這個人好眼熟啊……”

    這不就是他們剛才在奴隸市場見到的男奴嗎?好像叫夯?

    夯的出現讓原本還算松弛的塔塔瞬間渾身緊繃,多年與野獸搏斗的經驗讓他嗅到了一絲強烈的危機感,那是面對實力遠超自己的獵物時才會有的感覺。

    塔塔沒有貿然進攻,他在等對方先動,尋找破綻,幾秒后,夯沖了過來!

    塔塔學著第一個男奴的樣子避開了,反身抱住夯的腰——在過去三天的角斗里,這一招他用過無數次。因為他的力氣很大,能將對手輕松抱起并摔到地上,等后者摔得頭昏眼花以后,塔塔就會用拳頭狠狠砸爛對方的腦袋。

    可惜這一次塔塔失算了,他沒能成功將夯抱起來也沒能摔到地上,他感覺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座山,一座真正的山。手下的男人紋絲不動,塔塔的背上卻傳來一陣劇痛,透過脊骨抵達他的五臟六腑。

    “哇——”塔塔吐了出來,他驚恐地發現嘔吐物的顏色竟然是紅色的,他被那人一胳膊打吐血了!

    塔塔奮力掙扎起來,然而卡住他肋骨的手仿佛兩把鐵鉗,塔塔被摜到了地上,就如他原本想對對方做的那樣。

    “操!塔塔你他媽給我起來!”

    “賤種你要是敢輸,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剛才還把塔塔當成英雄的人們紛紛站起來,臉上的表情兇狠得像是要吃人,他們嘴里罵著難聽的話,眼珠子幾乎突出眼眶,炎丁也不由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

    砰——

    拳頭落在塔塔的臉上讓他腦仁兒嗡嗡作響。

    砰砰——

    耳朵里一陣蜂鳴,觀眾席上的嘈雜忽遠忽近,塔塔,塔塔,塔塔……

    塔塔試圖用手肘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可是他太累了,剛才被男奴打中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讓他再次產生了嘔吐的欲望,右手也越來越疼,從來沒這么疼過。他已經角斗了整整三天,每一天都遍體鱗傷,身體早就已經千瘡百孔,全憑活下去的本能在支撐而已。

    攻擊如密集的雨點落了下來,塔塔感覺自己成了一個破口的皮囊,鮮血像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從他的嘴巴,鼻子里流出來。

    叫喊聲,辱罵聲好似一場無形卻磅礴的暴雪重重壓在塔塔身上,讓他更加疲憊。

    就這樣吧……

    塔塔緩緩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黑土大陸。沒有石屋,沒有麻衣,但他是部落里最強壯的戰士,他也會戰斗,將石刀和長矛扎進獵物的眼睛。男人們把他視為偶像,女人們把他當成勇士,而現在,他又是為了什么而戰呢?

    塔塔死了。

    看臺上炸開了鍋,所有人都瘋了,他們憤怒地嘶吼咒罵,咒罵死去的塔塔,也咒罵打死了塔塔的夯,獨獨繞過了自己。

    圣城真正有錢的老爺不多也不少,但角斗場里大部分觀眾都稱不上有錢,他們只是普通平民。有的家里勉強夠溫飽,有的吃了上頓沒下頓,為了“買角”他們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甚至還有孩子,只為博一個一夜暴富。

    在這個陰暗,骯臟,糜爛的城市里,老老實實工作和買賣根本不可能賺到錢,光城主府的稅收就能讓他們窮得揭不開鍋,角斗場成了大多數圣城人唯一的“救贖”。

    過去三天,塔塔將成百上千的人送上了天堂,而現在,又親手把他們打下了地獄。

    “夯背后的主人是誰?”

    終于有人將目光鎖定在了角斗場中央唯一站立著的奴隸身上,像野獸一樣咆哮。

    “是納吉。”叢容輕聲說,“好了,角斗看完了,我們走吧。”

    第136章 奴隸販子

    回到臨時住所以后,每個人的情緒都不像早上出發時那樣高漲。

    蓬捂著胸口,一臉難過:“我感覺快不能呼吸了。”

    倉感同身受地點點頭:“角斗場真的太可怕了。雖然以前在紅石部落的時候,炎卯他們也會和其他部落的人打架,但那是為了填飽肚子,圣城的老爺們根本不愁吃穿,卻喜歡看奴隸們廝殺,我不理解……”

    “以后不去了。”叢容忽然開口,“小朔準備晚飯,我快餓死了,你們不餓嗎?”

    被他一說,其余人的肚子立刻咕嚕嚕叫起來,為了逛奴隸市場和看角斗他們沒來得及吃午飯,早上的那點食物已經消化得一干二凈,這會兒餓得前胸貼后背。

    炎朔去廚房做飯,倉和蓬幫忙打下手,不一會兒色香味俱全的八菜一湯上了桌,辣烤獸排,辣椒炒肉,蝦醬蘿卜纓,涼拌豆腐,黃豆燉獸蹄……主食是米飯加土豆餅。

    除去肉是跟當地游商買的新鮮鐵角獸肉外,其他食材和調料都是從綠洲帶過來的,炎朔手藝好,幾人吃得滿嘴流油,叢大人小小抱怨了一句獸肉不及自己養的肥瘦相間,野生鐵角獸肉有點柴了……

    “真的嗎?我嘗嘗……”炎丁說著就要把筷子伸向烤得金黃焦香的獸排,被叢容一把拍開。

    “七天沒肉吃哦。”叢大人友情提醒。

    炎丁:……

    炎丁向來是無肉不歡的,作為部落里最勇猛的戰士之一,他從來沒受過不吃肉的苦,何況他現在也是真的很餓了……

    中二期男性原始人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小伙伴,炎青摸了摸他毛刺刺的寸頭,安慰道:“乖,忍一忍,七天很快就過去了。”

    炎丁:……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咬牙切齒:“今晚別想讓我給你唔唔唔……”

    炎青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心想自己怎么會看上這個傻子。

    “青,如果被我發現你偷偷給丁送肉吃,你也和他一起受罰吧。”叢容掀了掀眼皮。

    炎青:……

    他同情地捏捏炎丁的后頸皮,無奈道:“好了,現在你真的沒有肉吃了。”

    炎丁:……

    中二期男性原始人的眼睛里溢出了淚水,這頓飯炎丁是邊哭邊吃完的。

    “以后還買角嗎?”叢大人和藹地問。

    “不買了,再也不買了,嗚嗚。”

    “炎丁!”叢容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起來。

    炎丁被嚇了一大跳,驚訝地抬起頭,對上青年冷肅的目光。

    上一次見到叢大人露出這樣的神情還是在處置炎鳴的時候,那種從骨子里散發出的冷淡與疏離讓炎丁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囁嚅地喊了聲:“叢大人……”

    “你知道兩塊中等原石能買到多少上好的鐵角獸腿肉嗎?”叢容問。

    炎丁下意識搖了搖頭。

    “居伊帶來的那種獸車整整兩大車。”叢容面無表情,“所以如果你今天沒有輸掉那兩塊原石,而是用來買獸肉,別說七天,十天,甚至一個月都不可能吃完。”

    “你知道我今天買那些奴隸花了多少原石嗎?”叢容又問。

    這個炎丁知道,他當時就在現場,也正因為知道,他的頭埋得更低了,幾乎窩進胸膛里,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兩塊中等原石。”

    兩塊中等原石能換到二十個年輕力壯,沒有任何殘疾的男奴,可就在剛剛,他還坐在看臺上的時候,在塔塔咽氣的那一刻,悄無聲息地蒸發了,他甚至完全想不起來那兩塊原石長什么樣。

    炎丁后悔得不得了,叢容的話繼續響在他的耳邊:“你知道奴隸市場和角斗場是誰的嗎?”

    炎丁老老實實點頭:“顏秋說是商會的。”

    “我再問你,商會的會長是誰?”

    “納吉。”炎丁想也不想地回答。

    “連守門的衛兵都知道奴隸市場里到了幾個不錯的新貨,你覺得作為會長的納吉不知道的可能性會有多高?”叢容的聲音很冷,冷到炎丁的渾身血液都仿佛被凍住了一般。

    “不可能,納吉不可能不知道。”他磕磕巴巴地回答。

    “塔塔是之前的‘新貨’,而今天的‘新貨’則是夯。”叢容捏了捏有些疲憊的眉心。

    整個奴隸市場和角斗場早就被商會控制得徹徹底底,從塔塔出現在角斗場的那一刻起,一場盛大的“韭菜收割行動”就此拉開序幕。

    第一天塔塔贏了,這名強壯的男奴自此走入了賭徒們的視野,第二天便有不少觀眾把賭注押到了他的身上,不負所望的,塔塔又贏了。第三天,吃到了甜頭的賭徒們繼續在塔塔身上下注,之前沒買他的人追悔莫及。

    僅僅三天,角斗場,或者說商會就塑造出了一個完美的“戰神”形象。

    在賭徒們的認知里,塔塔是當之無愧的無敵三連冠,誰不押他誰就是傻子,連平時不參與買角的人,比如炎丁,也掏出原石放到了寫著“塔塔”名字的賭桌上。

    然后夯出場了,種了三天的韭菜到了收獲的季節,鐮刀揮下的瞬間,多少人傾家蕩產叢容不知道,但商會,或者說納吉,一定賺得盆滿缽滿。

    以炎丁的見識自然想不到這些,可叢容擰緊的眉心讓他隱約察覺到事情不簡單,自己這次或許真的大錯特錯了。

    炎丁耷拉著腦袋,仿佛一只被雨淋濕了皮毛的大狗,蔫蔫地說:“叢大人,我以后再也不買角了。”

    叢容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有原石嗎?”

    炎丁:……

    他不僅沒有原石,接下去的六天他還吃不到肉!

    圣主大人在上,這日子沒法過了,嗚!

    *

    第二天一早老金便帶著二十名奴隸來到了幾人的臨時住所,“富人區”四百平大house讓這個見多識廣的奴隸主更加確信他們是某位有錢老爺的仆從。

    “大人,這些奴隸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沒生病,也沒受傷,都是適合干活的年輕男奴。”老金樂呵呵地行了個禮。

    叢容挨個看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不錯。”

    奴隸主頓時笑得露出一口大黃牙。

    “早飯吃過了嗎?”叢容忽然問,“沒有的話坐下來一起吃點。”

    青年的話讓老金有些受寵若驚,他雖然是奴隸主,但在那些老爺們眼里,同樣身份低賤,也就比奴隸好上那么一點點,連帶底下的仆從也用鼻子看他們。

    為了來見大主顧,老金今天特意把自己收拾過了,看上去還算體面,他稍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挪進椅子里。

    桌上的飯菜是白粥配蘿卜干和熏肉,還有蒸得雪白蓬松的大饅頭,以及烤得金黃酥脆的獸油面包,外加一壺白里透粉的奶茶。

    自從炎火大陸上那個名為炎黃的部落建立起日月城以后,時不時就會有游商把一些新奇的玩意兒拿到圣城里進行販賣。

    比如眼前的奶茶最近在城里就極為盛行,有錢老爺家的少爺小姐平時都愛喝上一杯,儼然已經成了身份的象征,連帶游商手里的茶葉也被炒上了天價。

    還有一種名為葡萄酒的水,剛出來的時候老金有幸買到過一點,那滋味,嘖嘖,比須彌部落的“神草”還讓人上頭!

    老金對葡萄酒是真的愛,可惜和茶葉一樣貴得離譜,十塊中等原石才能換拇指高的一小杯,只有商會和城主府才舍得花高價購買。

    老金一邊想一邊小心翼翼地吃著桌上的食物,柔軟蓬松的饅頭和面包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白粥和蘿卜干也是他從未見識過的搭配……

    “你干這一行多少年了?”青年喝了口奶茶,問得漫不經心。

    老金趕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人,八年多馬上九年了。”

    “這么長時間了啊!”叢容感嘆了一句,“那你對奴隸市場一定很熟悉吧?”

    老金驕傲地挺了挺胸膛:“確實,不僅奴隸市場,還有城內其他稍小一些的奴隸交易點,我也都有認識的人。”

    老金自賣自夸完,忽然回過味來,驚訝道:“大人,您是想再買一些奴隸?”

    叢容點了點頭。

    老金瞬間整個人都精神了,試探地詢問:“不知道您這次打算買多少?還是二十個嗎?”

    叢容搖搖頭,老金正有些失望,誰知青年下一句話讓他差點跳起來:“越多越好。”

    老金以為自己聽錯了:“您說什么?”

    叢容于是又重復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沒有人數限制,你能找到多少奴隸,我全要了。”

    老金幾乎立刻就抓住了對方話里的重點,叢容說的是“你能找到多少奴隸”,而不是“你有多少奴隸”!

    老金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大人要的奴隸不少,那價格方面?”

    “還是一枚中等原石換十個奴隸。”叢容在奴隸主開口前補充道,“我不管你找來的是男奴還是女奴,也不管他們是否年輕強壯,統一按這個價格計算。”

    老金一聽,難得猶豫起來。

    一般情況下,女奴比男奴值錢,最不值錢的是那些生病殘疾和年邁的奴隸,十五歲以下的小奴隸介于兩者之間。

    真按叢容給出的價格他其實賺不了多少……不過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況架不住對方要的量大。

    老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奴隸主,手上的奴隸數量從來沒超過三位數,但他可以當二道販子,從其他奴隸主那里買來奴隸,再將他們轉賣給叢容。

    整個圣城兩萬人里大約有十分之三是奴隸,除了那些在有錢人家里干活的,角斗場里死掉的,剩下等待交易的奴隸差不多在四千人左右。

    就在老金糾結的功夫,青年的聲音再次響起,他說:“每十個奴隸我再額外多給你一塊普通原石。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話,我就找別人了。”

    叢容的語氣隨意得不得了,仿佛他們正在聊的不是涉及到幾千個奴隸的巨額訂單,而是今日天氣。

    即便老金極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瞳孔還是肉眼可見地收縮了一下。

    每十個奴隸再額外多給一枚普通原石!

    也就是說他只要從其他奴隸主手上買來奴隸,再平進平出地賣給叢容,四千個奴隸自己也能拿到四百枚原石!

    完全就是穩賺不虧的買賣!

    但同時也有個問題,要買下這么多奴隸,所需要的原石可不是個小數目,眼前這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年輕人真的能拿出錢來嗎?

    大概是太過激動,老金的懷疑明晃晃地擺在了臉上,叢容將一個皮囊丟到餐桌上:“這是定金,里面一共一百枚中等原石。”

    一百枚!!中等原石!!

    老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當了八九年奴隸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錢!

    三角眼的奴隸主伸手就要去拿眼前的皮囊,卻聽青年繼續道:“不過我只等三天,三天以后你再送來的奴隸我就不要了。”

    老金一愣,他看看叢容,再看看皮囊,看看皮囊,再看看叢容,最后咬咬牙:“好,大人放心,三天內,我一定把全圣城的奴隸都給您買下來!”

    一切談妥,老金就再也坐不住了,三天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他得趕緊搜羅奴隸去!

    老金走后,叢容慢悠悠吃完早飯,一旁的顏秋忍不住問:“叢大人,您不擔心他拿了您的原石跑了嗎?”

    叢容笑了笑:“商人都是貪婪的,他們不會為了區區一百枚原石,放棄剩下的三百枚。”

    顏秋一聽也是。

    “而且我讓黑牙暗中盯著他了。”叢容眨了眨眼睛。

    “黑牙不是在船上嗎?”顏秋詫異。

    叢容搖搖頭:“不,他們已經進城了。”

    老金走了,他帶來的二十名男奴留了下來。

    這些奴隸小的看上去還不滿十八,大的也不過二十出頭年紀,沒穿衣服,像鵪鶉似的挨在一起,幾乎每一個身上都布滿深深淺淺的淤痕。倒不全是奴隸主打的,奴隸主為了讓奴隸能賣出一個好價錢,在教訓他們的時候往往不會留下明顯的傷痕,這些傷大部分是上一任或者上上任買主留下的。

    所以對奴隸們而言,奴隸主反而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往往是像叢容這樣把他們買走的人。

    一旦到了有錢老爺們的手里,奴隸就和一件衣服一個杯子差不多了,不順心撕壞了衣服失手砸碎了杯子那都是常有的事。

    二十名奴隸大氣也不敢出,年紀小的奴隸已經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叢容叫來了蓬:“先帶他們下去洗個澡,換上干凈的衣服,再每人發一碗粥兩個土豆餅。”

    眾奴隸:???

    老金的動作比叢容想象的還要快一些,第二天天剛亮,臨時住所的門便被敲響了。

    三角眼的奴隸主臉上滿是倦意,顯然一晚上沒睡,眼睛卻亮得嚇人,他緊張地搓著手:“叢大人,第一批奴隸我已經幫您帶來了,就在門外,你要不要見見?”

    “要!”叢容毫不猶豫地回答。

    門口起碼站了三四百名奴隸,烏泱泱的,如果不是天色尚早,還沒到圣城人活動的時間,否則這么多人高低要引起左鄰右舍的注意。

    叢容不怕被人注意,但不是現在。

    這些奴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低著頭,不敢直視青年的眼睛。

    “我這里收容不了這么多奴隸,你幫我找個安靜又安全的地方暫時安置他們一段時間。”叢容說完扔了個皮囊過去,“這是安置費。”

    老金打開一看,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將皮囊仔細收起來,趕忙道:“大人盡管放心,肯定替您辦得妥妥當當的。”

    叢容又道:“蓬會和你一起過去。”

    *

    在角斗場收割了大把韭菜后沒多久,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型奴隸販賣行動悄無聲息地開展起來,塔塔的失敗讓無數圣城人沉浸在憤怒,焦慮與恐懼之中,根本無暇顧及破產浪潮下的暗流涌動。

    圣城最外圍的貧民區,在一眾破爛的窩棚中間,夾著一棟矮□□仄的石屋。

    石屋內一名奴隸主驚訝地看著面前的三角眼:“老金,你要那么多奴隸做什么?你自己的奴隸都賣完了嗎?”

    “不該問的別問。”老金不耐煩地擺擺手,“我就問你賣不賣?不賣我找別人了!”

    奴隸主:“賣賣賣,我就隨便說說,哎,你別著急啊……”

    幾乎每個奴隸主手上都有一些老弱病殘奴隸,屬于白送可惜賣又賣不掉,留著還浪費口糧的雞肋。

    這些雞肋的結局不外乎兩個,一個是被當做添頭和其他健康的奴隸一起搭售給賣家,還有一個就是拖得太久最終餓死病死或者老死。

    現在老金愿意統一按一枚中等原石十二個的價格買走,奴隸主根本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沒錯,是十二個,貪心的三角眼甚至還多賺了一點。

    銀貨兩訖,奴隸主拿了錢,忍了忍沒忍住,問:“老金啊,咱倆認識這么多年,你就跟我說說唄,到底是哪位大人一下子買這么多奴隸啊?難不成城主府又要蓋房子了?但蓋房子也不需要那么多奴隸吧?”

    老金搖搖頭:“不是城主府,你別問了。”

    奴隸主睜大了眼睛:“我說兄弟,你這樣讓我心里很慌啊!”

    老金心想不止你慌,我他媽一樣慌。

    剛拿到這么大一個單子的時候,老金確實被原石砸昏了頭腦,但現在兩天過去了,他漸漸冷靜下來,也咂摸出了不對勁。

    老金至今不知道那位大人和他背后老爺的來歷,對方就像是忽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出手還如此闊綽。

    多年混跡底層的經驗讓老金有種山雨欲來的緊迫感,他拍拍奴隸主的胳膊:“你要是信得過我,拿了這筆錢找個地方躲起來吧,我總覺得圣城里可能要發生大事情了。”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到了第三天傍晚,老金最后一次來找了叢容。看得出這位奴隸主也是累狠了,見到他甚至都忘了行禮,直接匯報:“一共四千零四十八名奴隸,已經全部安置妥當了,蓬大人和他們在一起。”

    叢容將剩下的尾款全部付清后,老金一顆心才終于落到了實處,他揉了揉憔悴的臉頰,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收了您這么多原石,還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哩?”

    青年微微一笑:“我姓叢。”

    第137章 擁有了領地

    城主府,城主斯晃的專屬臥室。

    即便在蠻荒落后的原始大陸,這個房間也完全可以稱得上一句奢華。和平民用干草石頭隨意搭建的石屋不同,城主的臥室墻壁打磨得無比平整,甚至到了光可鑒人的地步。旱季的時候,窗戶上鑲嵌的是最清透純凈的水原石,能隔絕過于熾烈的陽光,而到了凜冬,則會被換成火原石,讓照進來的陽光都變得暖融融的。

    家具是用須木大陸上最堅硬的木材制作而成,精致華美的青銅器隨處可見,上面甚至還鑲嵌了純度極高的五色原石作為點綴。

    然而正是這樣奢侈華麗的房間里,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奴隸尸體被拖了出來。

    “城主大人從來沒發過這樣大的脾氣,已經是第十三個了。”

    仆從們站在走廊上交頭接耳,語氣里滿是恐懼,生怕里面那位的怒火一不小心會燒到自己身上。

    “斯晃那個畜生終于瘋了嗎?”一道稚嫩的童音在身后響起。

    仆從們震驚地回過頭,看清來人后紛紛低頭行禮:“斯諾大人。”

    斯諾緊繃著一張小臉,寶石般漂亮的黑眼睛里滿是嘲諷,他推開虛掩的房門,奴隸痛苦的慘叫聲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全圣城最尊貴的城主大人,不但沉迷買角,在輸光了家產后,喝得酩酊大醉還找奴隸撒氣。”斯諾形狀完美的唇瓣一開一合,冷冷吐出幾個字,“愚蠢又無能。”

    如果此刻叢容在場,一定會發現眼前的斯晃和那日他在角斗場見到的城主大人簡直判若兩人,原本還算英俊的臉上長出了青色的胡茬,半長的頭發凌亂地披散在肩上,雙目赤紅,渾身沾滿酒氣。

    “你說什么?!”

    斯晃宛如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兇獸,丟下腳邊半死不活的奴隸,朝男孩撲來。

    “城主大人!”

    管家接到下人的匯報匆匆趕來,在斯晃的手挨上斯諾的脖子前將他攔了下來。

    “放開我,我今天一定要殺了這個小賤種!”男人發了狂似的嘶吼。

    “大人,您喝醉了。”管家面無表情地說,他看了旁邊的斯諾一眼。

    八歲的男孩臉上沒有一絲恐懼,只剩下濃濃的厭惡,注意到管家的視線,斯諾若無其事地將手里的銅制匕首重新收回鞘中,冷冷問:“我來找我的母親,她人呢?”

    聽到男孩的話,斯晃的身體不易察覺的一僵,攙住他的管家神情不變,恭敬地回答:“彌月夫人出門了,很快就會回來。”

    “她去了哪里?”斯諾皺眉。

    管家:“商會會長的夫人請她去家里喝下午茶。”

    斯諾的眉心依舊緊鎖卻沒再多問什么,他嫌惡地瞥了瞥一身酒氣的男人,對管家道:“去買幾個奴隸吧,別讓母親回來發現少了太多人。”

    “好的,大人。”管家從善如流地答應下來。

    斯諾走后,管家扶著斯晃躺到床上,他正準備離開,被后者一把拽住了胳膊:“彌月她什么時候回來?”

    男人用了極大的力道,指甲透過織物深深陷進他的皮肉里,管家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語氣如常地回答:“夫人剛離開沒多久。”

    斯諾好似被瞬間抽干了所有力氣,抓著管家胳膊的手也松開了,他重重倒進被褥里,下一秒像個孩子似的嗚嗚哭了起來:“克里,克里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我那么愛她,為了她我殺了我的父親,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她了……”

    男人哭得凄慘,管家克里看上去卻依舊冷靜體面,他替對方蓋好被子,十分體貼地說:“城主大人,您太累了,睡一覺吧,醒來夫人就回來了。”

    斯晃似是被說服了,他抽泣著喃喃:“你說得對,月她很快就回來了。克里,你快去買一批新的奴隸,斯諾那個小賤種雖然令人厭惡,但他有句話沒說錯,不能讓月知道我打死了這么多奴隸,她那么善良心軟,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的。”

    “好的大人,我這就去。”管家微微欠身。

    克里關上房門,看了眼走廊上鵪鶉似的縮在一起的仆從們,略顯疲憊地揮了揮手,后者頓時如蒙大赦般小跑著退了出去。

    管家要打理城主府上下,事務繁多,平時買奴隸這樣的小事一般會交給其他管事,但今天,他決定親自前往奴隸市場,暫時離開這棟讓人窒息的龐大建筑。

    “克里大人!”市場門口的衛兵見到他諂媚地躬身行禮,“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我來買一批奴隸。”克里隨口道,結果下一秒便聽衛兵說,“您還不知道吧?前兩天有人把市場里的奴隸全部買走啦,新的奴隸還在路上呢!”

    “全部買走?”克里愕然,“是誰?”

    *

    四千多名奴隸被老金安置在了貧民區的一處窩棚里,叢容花費一枚普通原石雇了輛獸車,從臨時住所來到了這兒。

    窩棚非常大,卻并不是用來住人的。一些販賣肉食的游商為了保證獸肉的新鮮度,不會將抓到的獸類徹底殺死,而是留著一口氣,暫時圈在窩棚里。野生猛獸本就野性難馴,再加上游商們也不懂如何喂養,往往幾天時間就會死掉一大批。

    不過他們并不覺得可惜,畢竟新鮮肉食在圣城非常受歡迎,一頭成年鐵角獸的價格能抵得上好幾個壯年男奴。

    老金用叢容給的那筆安置費向游商租了七天的窩棚,七天后想再續租就只能加錢了。

    “七天,他怎么不說三天,那么大一袋子原石,摳死他算了。”顏秋掐著腰罵人。

    叢容倒不在意,再多的原石他都花了,這幾天系統的機械播報音在腦子里響個不停,不斷告訴他少了多少財富值。

    9527肉疼得不得了,好幾次想勸他悠著點,被叢容一句話堵了回去:“等把圣城打下來,你要多少財富值就有多少財富值。”

    幾人在距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路程的地方下了車,讓車夫回去后,沿著臟兮兮的黃泥路步行過去。

    “大人,您打算讓那些奴隸做什么?”倉小心翼翼地避開腳下的一大坨不明物體。

    叢容還沒回答,顏秋不知想到什么,悚然一驚,壓低了聲音道:“大人,您不會,不會是想讓奴隸們幫您打仗吧?奴隸雖然人多,但沒有經過正規訓練,真打起來,根本不可能是衛兵的對手。”

    “誰說我要讓他們打仗了?”叢大人詫異。

    “啊?那您收羅這么多奴隸是想干嘛?”顏秋比他還詫異。

    叢容認真道:“種地啊,不種地,吃什么?”

    顏秋:???

    說話間,幾人已經來到窩棚附近,喧鬧的嘈雜聲斷斷續續灌入耳中。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顏秋奇怪。

    叢容皺起眉,加快了腳步。

    窩棚里,幾千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奴隸猶如此起彼伏的人海浪潮,裹挾著中央拿著長柄大勺的蓬,用來熬粥的大鍋翻在地上,白花花的米水混合物流得到處都是,有不少奴隸趴下來舔吃地上的食物,卻被后面涌上來的人踩住了身體,發出痛苦的哀嚎。

    “別擠,每個人都有份!”蓬聲嘶力竭的大吼在洶涌的人潮中顯得無比蒼白。黑牙和一百多名炎黃士兵艱難地將爭先恐后的奴隸們扒拉開,然而收效甚微,人實在太多了。

    砰——

    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偏僻的貧民區內炸開,窩棚里安靜了一瞬,下一秒所有奴隸全都害怕地蹲下身,抱住了腦袋。

    蓬終于得以從包圍圈中出來,慘兮兮地看向青年,喊了聲:“叢大人!”

    叢容手里還握著M9,臉色不大好看。

    是他大意了,他以為奴隸都像灰角,黃三還有老莫他們那樣溫順膽小,即便人再多,有黑牙和士兵們在也出不了亂子,結果事實狠狠給了叢容一個大比兜。

    圣城的奴隸比他想象的還要兇悍!

    炎朔安撫地捏了捏他的后脖頸,叢容深吸一口氣,目光凌厲地掃過眼前烏泱泱的人頭,冷聲問:“誰帶的頭?”

    沒人回答。

    叢容冷笑:“這么團結?那好,接下去大家都不用吃飯了,餓著肚子吧。”

    依舊一聲不吭。

    叢容并不著急,轉而看向一旁的蓬:“有沒有受傷?”

    蓬搖搖頭,惋惜道:“就是粥灑了。”

    “重新做吧,我讓之前的那二十名奴隸給你打下手。”

    大鍋清洗干凈后重新被架起來,蓬按比例放入大米和水,火舌舔舐著鍋底,不一會兒誘人的香氣便在低矮破敗的窩棚里飄散出來。

    老老實實蹲著的奴隸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叢容假裝什么也沒看見,對蓬道:“加點熏肉和蘿卜干會更有味道。”

    蓬點點頭,撒了兩把曬得梆硬的肉干進去,周圍的口水聲瞬間更大了,但攝于青年手上那個會發出震天巨響的東西,沒人敢像剛才那樣一擁而上地哄搶。

    終于熱乎乎的肉粥出鍋,叢容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黃色的肉粥搭配裹滿辣椒油的蘿卜干,一看就讓人食欲倍增。

    “現在有人愿意說了嗎?”叢容問。

    奴隸們面面相覷,肉粥的香氣不受控制地往鼻子里鉆,很快人群里響起了好幾道聲音。

    “是垚!”

    “垚帶的頭!”

    “大人,是垚!”

    “你們!”叫做垚的男奴刷地站起來,憤怒地看向那幾個出賣自己的家伙。

    叢容嘴角勾起一抹不明顯的弧度。

    垚生得十分高大強壯,四肢發達,肌肉虬結,讓叢容想到角斗場里的夯。

    他朝黑牙使了個眼色,后者馬上指揮兩名士兵抓住了垚的胳膊,將他從奴隸堆里拉了出來。

    “剩下的人按個頭從低到高排好隊,只要有一個人不排隊,就跟剛才一樣,所有人都沒飯吃。”

    叢容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手中的M9在這片陰暗潮濕又骯臟的貧民區里閃著懾人的寒光。

    奴隸們不再猶豫,紛紛站起來,亂哄哄地開始排隊。

    古今中外的史料告訴叢容,一大幫無所事事的閑人聚在一起往往容易出亂子,他的種地大計得盡快提上日程了。

    “叢大人,這個家伙要怎么處理?”黑牙沒好氣地踹了下垚的膝彎,后者竟然只悶哼了一聲,硬生生挺住了。

    叢容挑了挑眉,素手一揮:“帶走。”

    為了防止奴隸們再鬧事,臨行前,叢容把炎朔留下了,由他接替黑牙,帶領那一百多個士兵。

    倉忍不住小聲問黑牙:“你們什么時候進的城啊?”

    黑牙憨厚地撓撓頭:“就在你們進城的第二天半夜,叢大人讓炎朔來通知大伙兒可以出發了。”

    “守城的衛兵沒發現?”倉驚訝極了。

    黑牙不以為意:“進城不一定要走城門啊,城墻那么多倒塌的地方,隨便找一個就進去了。”

    倉:……好有道理,他竟然無法反駁。

    回去又花了一塊原石,然而在臨時住處的門口,有一輛獸車正靜靜等著他們,車廂右下角清清楚楚刻著代表城主府的刀劍標識。

    隨著叢容幾人的出現,獸車的布簾后伸出一只略顯蒼老的手。

    “請問是姓叢的大人嗎?”在看清青年的容貌后,克里眼中閃過一抹驚艷。

    叢容抬起頭,布簾后的男人已經不算年輕了,但收拾得非常干凈體面,沒有留胡子,頭發被一絲不茍地梳到腦后,剪裁合身的棉布長袍也漿洗得板板整整,宛如熨燙過的一般。

    “是的,克里大人。”叢容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正是他們之前在城門口見到的城主府管家克里。

    對青年認識自己這件事,克里并不覺得奇怪,他不是圣塔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神神秘秘的大祭司,許多事情克里都會親力親為,城里見過他的人不少。

    克里問:“是您買走了奴隸市場的全部奴隸?”

    叢容笑起來,笑意卻未達眼底:“克里大人打算就這樣和我說話嗎?我脖子不好,不習慣仰著頭跟人聊天。”

    克里大概沒料到青年會這么說,不由一愣。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在車夫的攙扶下,小心跳下獸車。

    叢容打開門,朝老管家做了個請的手勢。

    克里走了進去,一起進去的還有兩個人高馬大的仆從,叢容笑了笑,并未阻止。

    克里打量了一下臨時住所里的布置,微微凝起了眉。

    “我們不是圣城人,這是別人的房子。”叢容坦言。

    克里重新將目光放到青年身上:“您是游商嗎?”

    叢容沒有正面回答:“也可以這么說吧。大人是想買奴隸?”

    “對。”想到城主府里的爛攤子,老管家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我可以送您二十個奴隸。”叢容細白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白送,不要原石。”

    克里目光一凝:“不要原石,你想要什么?”

    “土地。”叢容語氣平靜,“您看我沒有自己的住處,我希望能有地方造房子。”

    老管家眼中閃過一抹了然,神情微松:“可以,這一帶還有不少閑置的土地,我想城主大人會同意您的要求的……”

    誰知叢容卻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打算住在這附近。”

    克里聞言在心里搖了搖頭,對青年原本升起的一絲好感也蕩然無存,貪婪的外鄉人。

    “圣城最中心的位置屹立著圣塔和城主府,即便你送再多的奴隸,也不可能拿到那里的土地。”老管家眼底閃過一抹鄙薄。

    “我沒說要城中心的地塊。”叢容道,“我要的是圣城最外圍那一圈的土地。”

    克里愣住,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我說,我想要貧民區的土地,并且面積會非常大,您知道我剛買了四千多名奴隸,需要他們為我勞作。”

    克里陷入沉默,片刻后才再次開口:“我會把您的請求轉告給城主大人的。”

    在與老管家會面后,叢容臉上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多謝大人,那二十名奴隸今天傍晚就會送去城主大人府上。”

    管家的承諾在收到叢容送來的二十名奴隸后便很快兌現了,第二天一早,城主府的一名管事告訴他圣城最外圍那一圈十分之一的土地都是他的。

    叢容原以為口頭告知一聲就完了,結果對方還拿出了一塊作為憑證的石板。

    有些像原世界的地契,上面主要寫了所屬地塊的具體位置和面積,右下方還有代表城主府的刀劍圖騰,就還挺像模像樣的。

    送走管事,叢容讓顏秋給“房東太太”又額外送了一小袋原石,幾人便收拾收拾搬離臨時住所,出發去往自己的“新領地”了。

    不愧是距離“圓心”最遠的邊緣地帶,即便坐獸車也花了快一個小時,換作步行,沒三四個小時根本到不了。

    入目是長滿雜草的荒地平原,方圓幾里裊無人煙,連窩棚都看不到一個,如果不是有幾段倒塌的城墻橫七豎八地立在那兒,叢容甚至懷疑他們已經出了圣城的地界。

    “地方倒是不小,別說四千名奴隸,就算再多一倍,也收容得下了。”顏秋苦中作樂地咧咧嘴。

    倉呼哧呼哧地跑過來:“叢大人,那邊有座小山丘,可以用來開采石料。”

    “叢大人,這里沒有樹林,沒有能夠狩獵的地方。”炎丁兩條濃眉擰成了一個疙瘩。

    “大人,這里也沒有水源。”炎青的臉色同樣不好看。

    叢容倒不著急,他先讓黑牙去把炎朔和奴隸們接過來,又看了眼柱子似的站在不遠處的垚,朝他招了招手。

    “大人。”垚甕聲甕氣地叫了一聲。

    離開窩棚后,垚原本以為眼前這個長相俊美的青年會像許多有錢人家的少爺那樣讓仆從把自己吊起來打一頓,或者索性打死——這樣的情況在圣城非常普遍,奴隸是最不值錢的,他可能還比不上一塊新鮮的鐵角獸肉。

    垚已經做好了挨打甚至赴死的準備,然而他沒被打也沒有死,甚至都沒有挨餓!

    叢容他們吃飯的時候,垚也會被分到一大碗香噴噴的白米飯外加烤得金黃流油的鐵角獸肉排。

    垚不明白,自己不是帶頭鬧事的那個嗎?不是應該受到懲罰嗎?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強壯的男奴摸摸身上厚實的棉布長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滿是疑惑與迷茫。

    “會打磨石器嗎?”叢容問。

    “會的。”垚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就好辦了。”叢容拍拍手,“倉,你教他打磨幾套石鎬和鋤頭出來吧,一會兒要挖井。”

    倉答應下來,又撓撓頭:“叢大人,井是什么?”

    叢容唔了一聲:“大概是一種水源?”

    垚沒聽說過水源還能挖出來的,不,他連石鎬和鋤頭都沒聽說過,作為原大地部落最強壯的戰士,垚以前只知道石刀和石矛。

    在他和倉把兩樣工具打磨好以后,炎朔帶領的士兵們和四千名奴隸也抵達了這片幾乎被人遺忘的不毛之地。

    “叢哥,這里沒有水源。”少年皺了皺眉,“圣城適合居住和耕種的地方不少。”

    叢容聳聳肩:“但我只給了克里二十名奴隸。”

    二十名奴隸有二十名奴隸的地塊,一百名有一百名的地塊,如果他愿意拿出更多的好處,比如大筆原石,老管家說不定連整個貧民區都能給他。

    “水源的問題不難解決。”

    當務之急是先把房子造起來,否則他們接下去的日子都只能睡草地了。

    四千多名奴隸被分成三個大組,一組跟著倉打磨榫卯石塊,二組在黑牙的指導下打地基,三組由炎逢和顏秋負責,將石塊組裝成石屋。

    圣城的奴隸大多都有造房子的經驗,比原來老莫他們毫無基礎的情況要好很多,上手也更快。

    叢容見狀放了心,打開空間背包里的三維立體地圖,根據上面顯示的地下河所在位置和流向,在地面插上樹枝做標記,然后對垚和炎丁道:“挖吧。”

    炎丁一頭霧水,還想再問些什么,垚已經掄起剛打磨的鋤頭,一聲不吭地在對應的點位上挖起土來。

    兩人的動靜吸引了其他奴隸的注意,紛紛聚攏過來。

    “垚,你在干什么?”有跟垚熟悉的奴隸忍不住問。

    垚看了他一眼,認出是之前出賣自己的家伙之一,繼續沉默地干活,直到另一個奴隸問起,才悶悶地說:“挖井。”

    “井?”

    “那是什么?”

    “我從來沒聽說過。”

    “我也沒有……”

    奴隸們七嘴八舌,好奇得不得了。

    垚也不知道井有什么用,但叢大人讓他挖,他就挖了。吃了人家的肉排,穿了人家的棉袍,垚莫名就很心虛,只能靠干活來減輕這種奇怪的感覺。

    太陽漸漸爬上頭頂,雨季早已過去,旱季即將來臨,這個時節天氣熱起來了,奴隸們干了半天的活兒,一個個口干舌燥,然而附近沒有水源,別說寬闊的河道,連條小溪流都看不見。

    垚的額頭脖子和背上全是汗,他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他們已經挖得很深了,垚整個人都站在了圓柱形的井洞里,但叢容依舊沒有叫停的意思。

    “叢大人,土里真的能挖出水源嗎?”顏秋憂心忡忡地問。

    人可以一天不吃飯,但不能一天不喝水,相比起餓肚子,口渴更讓原始人難以忍受。

    “能。”叢容答得無比篤定。

    果然不一會兒,就聽井下傳來炎丁驚喜的聲音:“水!叢大人,我們挖到水源了!”

    顏秋:???!!!

    垚呆呆地站在原地,還有些回不過神,直到炎丁捧起一兜冰冰涼涼的井水潑到他臉上才猛地驚醒。

    圣主在上,他們真的從土里挖出水來了,清澈的,干凈的,沒有任何奇怪味道的水!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叢容過去看了看,井深約兩米,底部已經多了一層淺淺的地下水。

    “這邊不用再挖了,讓水自己漫上來,換下一個地方吧。”叢大人說。

    有了這個成功的例子,炎丁和垚瞬間來了精神,揮鋤頭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不一會兒,第二口井也冒出水來,然后是第三口,第四口……

    等到最后一口井挖完,最開始的那口井里,水已經漫到了距離井口不到一臂的位置。

    附近正在打地基的奴隸們看著垚從井里舀了一大碗清水上來,全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圣主在上,我不是在做夢吧?土里真的挖出水來了!”

    “你沒有,我也看到了!”

    人群中,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奴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呼和:“神跡,這一定是神跡!”

    這句話仿佛存在魔力一般,奴隸們呼啦啦全跪了,望著井口的眼里滿是敬畏與激動,連帶看向叢容的目光也變得和老莫他們如出一轍。

    叢容:……

    難怪后世各國的王權有一大半都建立在神權之上,后者對普通民眾的影響可謂深入骨髓。

    那么圣塔呢?大祭司巫尤作為最接近圣主的存在,在圣城人心目中的地位絕對是至高無上的。然而在全民信仰和盲目崇拜下,真的有人能做到無欲無求,深居簡出,心甘情愿地把權柄交到另一個人手中嗎?

    第138章 商會會長的位置(一更)

    井的成功挖掘解決了最麻煩的水源問題,而且大概是有了建設綠洲的經驗,這一次不論造房子,還是后續開荒種地叢容都要得心應手得多。

    三天后,叢大人的圣城版神廟便有了大致的雛形,想當初在綠洲的時候,差不多大小的建筑造了將近一個月,主要還是因為人手充足的緣故。

    在叢容看來無論哪個時代,人始終都是最重要也最珍貴的資源,有了人才有房子,糧食,棉布,家畜,陶瓷和葡萄酒,可惜圣城的有錢人們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讓他白白撿了漏。

    幾百枚中等原石聽起來雖然不少,但他可是擁有一整條高品質原石礦的男人,加上日月城帶來的源源不斷的收益,花在奴隸身上的錢根本不值一提,也就9527那個守財奴會心痛得無法呼吸。

    神廟2.0竣工后,叢容讓黑牙他們趁夜將帶來的物資全部搬運進倉庫里。至此叢大人才真正松了口氣,即便派了一部分士兵看守明輪船,東西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終究無法完全安心。

    叢大人擁有了領地的第七天,幾輛做工精細的獸車碌碌駛入貧民區,仔細觀察的話,能在車廂右下角的地方看到代表商會的八角形標識。

    如果不是親自涉足,旺卡從不知道繁華奢靡的圣城竟然還有這樣窮苦,破敗,骯臟的地方。

    布簾外,一雙雙饑餓渾濁的眼睛宛如一條條冰冷的毒蛇,死死盯著石板路上的車隊。

    “別看了旺卡,那些都是低到塵埃里的賤民,比陰溝里的老鼠好不了多少。而且你不覺得外面的氣味太難聞了嗎?都飄進車里了。”一名脖子上掛滿五色原石的商人皺眉提醒。

    旺卡也覺得不舒服,正打算把布簾放下,這時一個滿臉臟污,衣不蔽體的小孩忽然從窩棚里沖出來,攔住了他們的獸車。

    “好心的大人,求求您給點吃的吧,我和媽媽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旺卡一愣,下意識看向車里另一個男人。

    “納吉大人,有人攔車。”外頭傳來車夫的聲音,“是個小崽子。”

    商會會長納吉聞言眼皮也沒抬一下:“這種事情還需要跟我匯報嗎?把他趕走。”

    車夫很快離開,片刻后又回來:“大人,他不肯走。”

    納吉煩躁地揮了揮手:“碾過去。”

    皮鞭抽在駕車的疾風獸屁股上,伴隨咴咴的獸鳴聲,獸車陡然加速。

    砰——

    小小的身體被撞飛出去,在旺卡的視網膜上留下一道灰色的殘影,他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飛快將布簾放下,隔絕了外面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哭。

    “這些賤民還不如奴隸,奴隸好歹能賣錢,而他們只會像吸血蟲一樣扒著可憐的老巴提要原石。”名為巴提的商人一臉嫌惡。

    “他們也付出勞動了。”旺卡忍不住提醒。

    巴提嗤了一聲:“旺卡,你還是太年輕了,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就會知道那些賤民到底有多貪婪和懶惰。”

    旺卡抿了抿唇,他也雇傭了平民給自己干活,但后者并沒有對方說得這樣不堪。為了一顆普通原石,他們甚至能徹夜工作,好幾個眼睛都熬瞎了。

    “說到奴隸,納吉大人,您打算怎么處置那個亂來的家伙?”巴提轉過頭,變臉般掛上一個諂媚的笑。

    距離叢容大肆收羅奴隸已經過去快十天,倒不是商會反應太慢,主要是會長納吉最近很忙,忙得根本抽不出空來關心別的事情。

    等底下人把消息傳到納吉耳中,又花了不少時間尋找叢容的蹤跡。原始大陸不比后世,天眼之下,就算是只蒼蠅都能給你分出公母。好不容易打聽到一行人原先在“富人區”的臨時住所,急匆匆趕過去,毫不意外地撲了個空。

    幾經周折才知道對方已經問城主大人要了土地,在圣城扎根落腳了,用來換地的還是二十名奴隸。

    奴隸市場雖說是商會的產業,但因為奴隸本身不值錢,奴隸主的那點仨瓜倆棗大商人們根本看不上,真正讓他們上心的是奴隸作為角斗士的價值,不把全圣城的奴隸牢牢掌握在手里,納吉又怎么可能放心?

    “那些蠻荒大陸來的游商像鐵角獸一樣壯實蠢笨,胳膊比我的大腿都粗,丑得嚇人,城主大人就不該讓他們進入圣城。”巴提不滿地抱怨。

    “可如果不讓游商進城的話,我們上哪兒去買茶葉,葡萄酒和陶瓷呢?”旺卡忍不住反駁。

    巴提一噎,納吉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膝蓋,結束了兩人的對話:“我聽說他們只有幾個人?”

    “對,仆從打聽到的消息是好像才十來個吧。”巴提回答。

    納吉聞言重新閉上了眼睛。

    作為商會的會長,納吉有自己的護衛隊,雖然和城主府的軍隊沒法比,但對付區區幾個蠻荒大陸來的野蠻人足夠了。

    獸車剛駛入領地,叢容就收到了哨兵的通報,他沒有出去迎接,而是依舊坐在神廟的主座上,聽倉和顏秋匯報石屋的建造進度。

    “大人,您不需要準備一下嗎?納吉這次肯定來者不善。”顏秋忍不住開口。

    叢容搖搖頭:“不用,我等他好幾天了。”

    納吉在巴提的攙扶下下了車,后面幾輛獸車上的商人和衛兵也紛紛從布簾后探出頭來,出現在他們視野中的是錯落有致的上百棟石屋,以及遠處正在開墾荒地的幾千名奴隸。

    “這,這里是貧民區?”巴提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旺卡摸摸附近一棟石屋的墻壁,石塊與石塊牢牢嵌套在一起,一點縫隙也沒有,門前設了專門的排水溝,比他在“富人區”的房子還要堅固漂亮。

    納吉也有片刻的怔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徑直朝最大的那棟石屋走去。

    神廟的門敞開著,走近以后,商會會長幾乎一眼便看到了主座上的青年,細伶伶白生生的手腕支著下顎,神情懶散地和旁邊的人說著什么,比常人稍淺的眼眸宛如高山上永不融化的冰川,顧盼間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納吉的腿都軟了。

    “納吉大人。”巴提小聲叫了他一聲。

    納吉完全忘記了他來這里的目的,滿心滿眼都只有不遠處的青年,對方的脖頸纖細修長,好似不堪一握的脆弱花莖,讓人舍不得用力,又想要用力……

    “納吉大人!”巴提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納吉一個激靈從對美色的沉迷中掙脫出來,他原本打算殺了這個膽大包天的游商,但現在納吉改變主意了,他要俘獲他,占有他,將他囚禁在自己的石屋里,就像前不久那樣……

    “會長大人。”青年干凈的聲線打斷了納吉的暢想。

    納吉還未開口,巴提先忍不住了:“卑鄙的外鄉人,你竟然把市場上的奴隸全部買走了。”

    叢容詫異:“不行嗎?”

    巴提:……

    確實,圣城并沒有哪條規定說不能買光全城的奴隸,可正常人誰會買那么多奴隸啊?又不能吃!

    “你到底想干什么?”巴提一口氣憋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來,難受極了。

    “你來的時候沒看到嗎?種地啊!”叢大人一臉你是不是瞎。

    巴提:……

    啊!!!!誰來制裁一下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外鄉人!

    “納吉大人!”巴提只能第三次喊出了商會會長的名字。

    納吉終于輕咳一聲,然而說出的話卻讓巴提眼前一黑,他說:“你愿意當我的情人嗎?”

    叢容暗暗慶幸炎朔被他派去訓練士兵們了,不在這里,否則以白狼的醋勁,恐怕能當場把商會會長那顆肥碩的大腦袋擰下來。

    “不愿意。”叢容毫不猶豫地拒絕。

    納吉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小家伙,你以為你買走的是奴隸嗎?”

    叢容被他小家伙三個字油膩到了,冷冷道:“當然不是,我買走的是未來的角斗之王,是數不盡的五色原石,是潛藏在‘買角’這塊遮羞布下卑劣至極的陰謀。”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巴提忍不住驚呼出聲。

    其他幾名大商人也竊竊私語起來。

    “他怎么會知道這些?”

    “這人到底是誰?”

    “我從未見過他……”

    在商人們的認知里,除圣城外其他五大陸的原始部落都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他們愚昧無知,粗鄙不堪,和動物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會直立行走。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他們看不起的“野蠻人”竟然一語道破了角斗場的秘密。

    納吉一張胖臉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你到底是誰?”

    叢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一旁光滑透亮的青瓷茶盞,輕挑一眉:“知道這是什么嗎?”

    商人們面面相覷,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這么問,納吉的眉心卻不由跳了跳。

    “瓷器。”旺卡小聲回答,“城里有錢的老爺們都愛慘了這種精美絕倫的器皿,比銅制品還讓他們上頭。”

    叢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旺卡對上那雙漂亮的眼眸,一張臉頓時紅成了蘋果。

    “對,瓷器。”叢容笑起來,“如你們所見,我是個游商,我不僅有瓷器,還有葡萄酒,茶葉,哦,樹渣紙,你們知道樹渣紙嗎?”

    旺卡下意識點頭,他當然知道,他家里就有一屋子的樹渣紙,一直堆到了天花板,滿滿的,讓旺卡很安心。

    “你想說什么?”巴提覺得面前這個長相俊美的年輕人和以往見過的那些外來游商都不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

    “我想說我有很多貨物。”叢容細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

    “你想加入商會?”納吉了然,誰知下一秒青年卻搖了搖頭:“我不僅要加入商會,我還想當商會的會長。”

    滿室寂靜。

    在巴提看來,這個外鄉人簡直瘋了,他在干什么?他竟然當著納吉的面說要當商會會長?!

    納吉雖然胖得像一頭哼哼獸,而且還非常好色,但巴提知道這些都只是假象,納吉具備一名黑心商人需要的全部特質,奸詐,狠辣,陰險……

    不少人以為前商會會長司康死于圣塔之手,但巴提清楚一切都是納吉的陰謀,是他親手將司康推向衛兵的槍口,繼而成功坐上會長的寶座。

    甚至還有角斗場……

    幾年前的角斗場還是一個看臉賭運氣的地方,是納吉將它變成了大肆斂財的聚寶盆。

    這人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取代納吉?

    他怎么不問問外面的護衛隊答不答應!

    納吉并沒有被叢容的話激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年輕人,有野心是好事,可野心太大,恐怕會害了你。”

    “是么?”叢容應得漫不經心,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M9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會長大人的眉心。

    砰——

    納吉的眉心處多了一個紅色的小洞。

    肥胖的商會會長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幾欲脫出眼眶,濃稠的血液從后腦勺的位置逐漸蔓延開來,洇濕了地面。

    “看,它沒有害我,但害了你。”叢容輕聲說。

    “啊!!!!!!”巴提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殺了納吉大人,他殺了納吉大人!護衛!護衛在哪里?!”

    議事大廳里亂成了一鍋粥,商人們被叢容一言不合就開槍的做派嚇懵了。前面說過,圣城是有火門槍的,但絕對沒有這樣的威力,最多也就聲音大一點,用來嚇唬奴隸和平民。納吉本人就有一把,平時愛惜得不得了,由專門的仆從負責擦拭和給槍上油。

    可叢容手上的M9卻直接讓商會會長咽了氣。

    旺卡也呆住了,他被其他商人推搡著往外跑,可惜眾人還沒到門口便被上百名手持武器的士兵攔住了去路。

    “納吉大人家的護衛呢?”有人忍不住大喊。

    “你說的是那些還沒開打就嚇得屁滾尿流,主動投降的蠢貨嗎?”炎丁鄙夷地反問。

    巴提徹底絕望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給主座上的青年響亮地磕了一個:“大人,這位大人,求您放了我們吧!我,我不想死啊……”

    有巴提帶頭,其他商人也紛紛效仿,一時間大廳里只有旺卡還站著。

    叢容慢吞吞地問:“現在還有人認為我不適合當這個會長嗎?”

    “沒有沒有。”巴提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訕笑,“您就是商會新任的會長,會長大人!”

    商人們大聲附和:“沒錯,老巴提說得對!”

    叢容滿意了。

    “好了,那么現在,讓我們來商議一下,奴隸和角斗場的事吧。”

    第139章 圣塔的少祭司(二更)

    “好了,那么現在,讓我們來商議一下,奴隸和角斗場的事吧。”

    叢容這話一出,商人們頓時大大松了口氣。

    ——太好了,他們的命保住了!

    “大人是打算重啟角斗場嗎?”巴提試探著詢問。

    因為市面上的奴隸被一掃而空,新的奴隸又沒有續上,角斗場被迫暫停營業,幾天時間讓商人們損失了大筆原石進賬,巴提的心就像被滾油煎熬一樣難受。

    叢容搖搖頭:“不,我打算徹底關閉角斗場。”

    “什么?!”

    議事大廳里一陣嘩然。

    商會幾個叫得上號的大商人全在這兒了,包括旺卡在內,每個人都享受過角斗場帶給他們的巨大財富,結果現在他們聽到了什么?

    關閉角斗場?

    巴提以為叢容一個外地來的游商,不了解角斗場到底有多少油水,忍不住提醒:“大人,您可能不知道,角斗場完全是無本萬利的買賣。我們只需要事先安排好奴隸出場的順序,就可以人為打造出觀眾心目中的‘角斗之王’,等他們把原石都壓到他身上以后,再……”

    叢容不想再聽他說一遍角斗場內部的齷齪,打斷道:“有多少人和他一樣認為角斗場無本萬利?”

    青年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商人,好幾個扛不住壓力低下了頭,但也有不少人小心翼翼地舉起了手。不是他們愿意跟新上任的會長唱反調,實在是角斗場帶來的利益太驚人,即便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原石也會像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入大商人的口袋。

    叢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無本萬利?除了獲得大筆原石外,角斗場還能帶來哪些利?你們但凡說出一個,我就同意重新開啟角斗場。”

    旺卡沒有舉手也沒有低頭,他站在人堆里,一眨不眨地望著主座上的青年,眼睛閃閃發亮。

    商人們面面相覷,巴提快急死了,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角斗場到底有什么別的好處。況且,對商人而言,賺錢不就是最大的好處嗎?只要能賺到足夠多的原石,他管它有利還是有弊……

    “沒有,大人。”一道清亮的聲音打破了大廳里的沉默,旺卡站得筆直,嘴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著抖。

    “每天都有大批奴隸在角斗場里死去,而且因為買角來錢快,又不需要付出勞動,許多平民們不愿再踏踏實實地干活,成天泡在角斗場里,做著一夜暴富的大夢。角斗場讓無數普通人一夜之間傾家蕩產,淪為貧民甚至奴隸。”

    不是旺卡夸張,他手下的作坊就曾有匠師為了買角,花光了大半輩子的積蓄,到頭來卻輸得一塌糊涂,伴侶也帶著孩子離開了他,好端端一個家就這樣散了。

    旺卡一口氣說完,他忐忑地低下頭,不敢去看青年的眼睛,生怕自己說錯了話,下一秒便聽對方問:“你叫什么名字?”

    旺卡猛地抬起頭,他深吸一口氣:“大人,我叫旺卡。”

    叢容微微一笑:“旺卡,你說得非常好。”

    旺卡的臉又一次紅了。

    商人們無話可說。

    半晌,巴提眼珠子轉了轉,搓著手問:“大人,如果按您的意思,把角斗場關了,那我們以后靠什么獲取原石呢?”

    在所有原始人當中,商人絕對是最活絡,最不一根筋的,他們不會像奴隸和戰士那樣鉆牛角尖,這也是為什么納吉死了才不到十分鐘,商人們就能當著他尸體的面,奉叢容為商會會長。

    同樣的,只要能通過其他途徑賺到大量原石,他們也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角斗場。

    叢容拿起青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買賣奴隸有什么意思?讓我們來買賣瓷器,茶葉,葡萄酒和樹渣紙吧!”

    商人們離開神廟的時候,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暈暈乎乎的,巴提也不例外。等上了獸車,同行的一名叫丹的商人忍不住問他:“老巴,那位大人說的是真的嗎?我沒有聽錯吧?他說以后每個月都可以供給我三百斤干酪?還是以低于市場價一半的價格!”

    現在城里有哪個人不喜歡吃干酪啊!奶香濃郁,咸鮮可口,有事沒事含上一小片,別提多美了。在有錢少爺小姐們的下午茶歇上甚至隱隱有取代紅糖的架勢。當然價格也十分驚人就是了,巴掌大一塊干酪就要十塊中等原石!

    “你沒聽錯。”巴提晃了晃腦袋才勉強清醒一些,“他承諾了我五百個日月城出品的陶器和瓷器!”

    整整五百個!

    巴提簡直像在做夢一樣,即便角斗場關閉,叢容提供的這些貨物也足夠讓他們賺麻了!

    不過最讓人羨慕的還是旺卡,那小子拿到了葡萄酒和茶葉的代理權。

    旺卡自己都不敢相信,相比起干酪和陶瓷,葡萄酒和茶葉的消耗速度更快,也更受有錢老爺們的歡迎。

    這一趟貧民區之行,商會換了新會長,角斗場如叢容所愿永久關閉,而商人們也都有了新的賺錢渠道,多方共贏,只有納吉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目送一輛輛獸車駛出領地,顏秋忍不住問:“叢大人,您就這樣把貨物送給那些商人們了?”

    市場一半的價格,在精明的小白花看來,和白送沒什么區別,不論陶瓷還是茶酒,如果換他們自己來賣,無疑能獲得更高的利潤。

    “不然呢?砸了人家的飯碗,總得給點別的好處吧。”叢容雙手插兜,淡淡道,“而且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圣城畸形的物價就會趨于正常了。”

    顏秋抓抓臉頰,叢容的話他似乎聽明白了,又似乎沒明白,什么叫畸形的物價?還有要怎么變正常呢?

    叢大人留小白花在風中沉思,自己去找了他家小情人。

    納吉帶來的衛兵一共有將近一百人,不多,但作為私人護衛數量也不算少了。

    這些人被炎黃的士兵們用武器指著抱頭蹲在地上,像一只只被嚇破了膽子的鵪鶉,瑟瑟發抖 。

    “叢哥。”炎朔走過來,少年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襯衫袖子被挽起,露出結實修長的小臂。

    叢容視線從他領口半露的鎖骨上移開,轉而看向俘虜們:“這些人你打算怎么處理?能收編嗎?”

    炎朔微微蹙眉:“商會的生活太過安逸,這些護衛長期疏于訓練,好吃懶動,身體早就像他們的武器一樣銹成了廢渣,還不如奴隸們。”

    叢容明白了:“那就讓他們去干奴隸的活兒,奴隸當中你覺得不錯的,挑一些出來收編入伍。”

    “好。”少年答應下來。

    角斗場關閉,納吉死亡,商會會長之位易主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圣城里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

    外來游商和勉強養家糊口的小商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驚慌之下,紛紛尋找熟悉的大商人了解情況。

    而原本整天泡在角斗場里的平民沒了“賺錢”的去處,只能開始尋找新的工作,一時間圣城的大街小巷里人滿為患,旺卡的麻布作坊招了好幾個匠師,連布的產量也上去了。

    叢容趁機又收容了一大批“無業流民”。

    圣城作為異世大陸的中心,氣候比原來在炎火大陸的時候要濕潤得多,土壤也不再是貧瘠的沙地,而是相對肥沃的黑土。叢容的明輪船上不僅裝了黃豆,小麥和棉花種子,還有稻谷,這一次終于可以彌補炎黃部落不能自己種水稻的遺憾了。

    叢大人的種地大計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與此同時,神廟2.0也迎來了第二波客人。

    來人是圣塔的少祭司。叢容從顏秋嘴里聽到少祭司三個字的時候,差點以為這個名為嘉林的年輕人和大祭司巫尤有什么非同尋常的關系。

    事實上,人家既不是父子也不是血緣關系,就和他跟老祭司紅午差不多,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師生?

    另外,少祭司也被外界默認為下一任大祭司的候選人,只要不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巫尤死后,少祭司嘉林就是新的圣塔代言人。

    嘉林不是一個人來的,一起來的還有他的仆從和護衛,比起納吉的護衛,少祭司大人的就要正規多了,叢容從那一柄柄鋒利的青銅刀劍上嗅到了血的味道。

    “當初就是他帶著士兵闖入了司康的家……”顏秋的表情有些難看。

    對于這個殺了自己前前同事的少祭司大人,叢容一點也不敢小覷,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對方手里有槍。

    嘉林大約二十出頭年紀,皮膚蒼白,臉和身材都十分瘦削,一襲整潔的亞麻白袍,不帶任何裝飾,和現任城主大人以及死去的前商會會長不同,顯得非常素凈,乍一看上去確實有幾分出塵的味道。

    “愿圣主庇佑會長大人。”嘉林右手撫上左胸,行了個標準的祭司禮。

    叢容同樣站起來還禮,不過他行的是戰士禮。

    兩人寒暄完,叢容以為圣塔派人過來是想打聽納吉死亡的事,畢竟商會作為圣城的三大勢力之一,突然改了領導人,剩下兩個肯定不會毫無反應。

    然而,嘉林坐下后,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會長大人覺得斯晃這個人怎么樣?”

    叢容:……嚯。

    這一刻叢容無比肯定自己確實是在原始大陸沒錯了,不僅直呼最高行政長官的名字,還問他怎么樣,只能說不愧是你,原、始、人!

    既然對方這么直接,叢大人也不好拐彎抹角,真誠地說:“我不認識他。”

    這回輪到嘉林沉默了。

    叢容補充:“您知道我是從其他大陸來的游商,第一次進城好多地方都沒去過,認識的人也不多……”

    嘉林:……第一次進城就把人會長嘎了。

    少祭司的臉色精彩紛呈,偏偏青年似乎并未察覺,還在繼續往下說:“我來圣城不為別的,就想見見世面,順便搞個城市戶口……咳,我是說如果能在這里定居就更好了。我以前的那些族人如果知道我在圣城不但有了自己的土地,還當上了商會會長,一定會羨慕得不得了……”

    嘉林:……

    叢容將一個小地方來的土包子演繹得淋漓盡致,嘉林臉上的肌肉狠狠抽動了一下,他忍不住打斷青年毫無意義的喋喋不休:“您雖然不認識斯晃,但我想您一定知道每位繼承者都必須得到圣塔的認可,才能成為城主,這是圣主對他們的考驗。”

    叢容詫異:“……啊,是嗎?我第一次聽說。”

    嘉林:……

    眼看少祭司額角的青筋都快爆出皮膚了,叢容趕忙道:“您說了我就知道了,您繼續。”

    嘉林深吸一口氣,暗暗發誓如果等下這個漂亮的包子再說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話,他就讓對方徹底閉嘴。

    “不論斯晃的父親斯查,還是更早幾任的城主,都是由圣塔的大祭司親手為他們戴上象征權力的冠冕,除了斯晃。”嘉林神情嚴肅,“斯晃殺死了他的父親。可憐的老城主在睡夢中的時候,被最信任也最鐘愛的兒子用一把銅劍抹了脖子。”

    “太可怕了!”叢容低低地驚呼了一聲,比常人顏色稍淺的眼眸里滿是對殺人者的恐懼。

    嘉林似是十分滿意他的反應,臉色稍緩:“所以斯晃沒有得到圣塔的認可,也沒有通過圣主大人的考驗,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圣城在他的統治下,平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越來越多的自由人成為了奴隸!”

    年輕的少祭司越說越激動,叢容相信他是真的不喜歡斯晃,也是真的不贊成斯晃當城主。

    話到這兒,叢容忍不住問:“圣塔原本認可的人是誰?”

    嘉林一愣,惆悵地嘆了口氣:“是老城主的二兒子,斯牧大人。”

    叢容:……

    “斯牧大人非常聰明,兩三歲的時候就表現出了過人的智慧,老城主也很喜歡他,經常將他帶在身邊……”嘉林話里話外都是對斯牧的崇拜,無腦盲目的樣子讓叢容想到老莫。

    “可惜,斯牧大人失蹤了,也就在老城主被謀害的那個晚上。”嘉林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雙眼通紅,“一定是斯晃那個家伙,怕斯牧大人和他爭奪城主的位置,所以殺害了他,對外卻宣城斯牧大人失蹤了。殺弟弒父,斯晃他就是個可怕的魔鬼!”

    叢容心說,別的先不提,這件事還真是冤枉斯晃了,你口中的斯牧大人非但沒死,而且就在圣城。

    距離議事大廳五百米遠的空地上,正在訓練士兵的炎朔似有所感,朝神廟的方向望了一眼。

    “所以少祭司大人今天來找我的目的是?”叢容疑惑地問。

    鋪墊到這兒,嘉林接下去的話顯得無比順理成章,他說:“斯晃的雙手沾滿鮮血,根本不配當城主,城主應該讓通過圣主大人考驗的人來做!”

    “你們打算推翻斯晃的統治?”青年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像是被嘉林的話嚇到了。

    嘉林沒有否認:“一切都是圣主大人的指示!”

    叢容:……

    他以為自己假扮圣主眷屬曬鹽釀酒已經夠無恥的了,結果有人比他還無恥,直接借圣主的名義決定下一任城主人選。

    “少祭司大人想讓我怎么做?”叢容哆哆嗦嗦地問,“我只是一個商人,沒有護衛也沒有士兵,只有外面的那些奴隸,您想要奴隸嗎?”

    嘉林將他的反應看在眼里,唇邊浮起一抹不屑,嘴上卻道:“不,我不需要奴隸。圣塔有自己的護衛隊,個個驍勇善戰,半點不比城主府的士兵差。”

    “那您需要什么?”叢容問。

    “原石。”嘉林大聲回答。

    叢容毫不懷疑嘉林和之前幾任商會會長都說過同樣的話,圣塔不喜歡現在的城主斯晃,想換個人,勢必要發動戰爭,而打仗向來是非常花錢的,士兵們的口糧武器都需要用錢買。

    在叢容來之前,商會有角斗場這個聚寶盆,城主府每年都派圣使前往各大陸換取原石,還有大大小小的各類稅收,三大勢力另外兩個都富得流油,那么圣塔呢?圣塔又靠什么獲得原石?

    知道司康被殺的時候叢容便有所猜測,現在這個猜測得到了證實。

    圣塔的原石來源非常簡單粗暴,那就是吃大戶。

    其實真說起來,商人賺錢是因為他們做生意或者像旺卡那樣雇傭匠師幫自己干活,甚至連納吉的“買角騙局”也是他花了不少心思才搞出來的,而圣使則需要在最寒冷的凜冬不遠萬里趕往原始部落,一個不小心,可能就像居伊那樣,死在外面了。

    如此對比下來,圣塔這個“伸手黨”簡直忒不要臉。

    眼前的少祭司大人坐得筆直,臉上絲毫沒有空口白牙要錢的窘迫,反而非常理所當然。

    不過轉念想想,叢容便明白了,這是個全民迷信的時代,作為最接近圣主的存在,圣塔是人們心目中圣潔,仁慈,高貴的代表,圣塔的任何要求都是合理的,哪怕向他們要錢。

    當然也有那種把原石看得比圣主還重的,比如前前商會會長司康,難怪顏秋跟了他幾年都沒混到“富人區”一套房,最后果然摳著摳著把自己摳死了。

    叢容不想步前前同事的后塵,于是他笑起來,眉眼彎彎地說:“好啊,我作為游商,別的沒有,原石還是有一些的。”

    嘉林離開的時候帶走了整整十二車中等原石,9527在叢容的腦子里發瘋:“宿主,您知道那些原石價值多少財富點數嗎?您知道嗎?知道嗎?!”

    “我知道啊,你剛才不是報過了嗎?不就是七千多萬嗎?”叢容走進廚房。

    天色不早,他打算做好晚飯,等炎朔回來一起吃,讓小情人感受一下來自祭司大人的體貼和浪漫。

    “不就是七千多萬?不就是?!”9527的機械聲破了音,叫得叢容腦殼疼。

    “閉嘴。”

    生命財富系統的聲音戛然而止。

    叢大人滿意了,淘米加水上鍋,做完這些他在餐桌邊坐下來,看灶膛里的火苗不斷晃動。

    9527安靜了片刻,忍不住再次開口:“宿主您打算讓圣塔和城主府打起來,坐收漁翁之利?”

    叢容沒回答。

    在他看來9527的表述并不準確,即便沒有自己推波助瀾,圣塔和城主府之間的斗爭也不可避免。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圣塔早在兩年前就開始著手準備這一場大戰了,納吉沒有死在嘉林手里,說明對方不是司康,選擇了和圣塔合作推翻斯晃。

    因此圣塔極可能已經收羅了大量原石,畢竟角斗場的收益真的相當可觀,這一次過來不過是想試探叢容這位新任商會會長的態度罷了。能要到錢最好,要不到,嘉林只需確保他不偏向斯晃那一邊,與自己作對就行。

    山雨欲來。

    訓練結束,炎朔用井水沖了澡,洗去身上的塵土和汗味才回到神廟。叢容窩在椅子里,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盹,鍋里的米飯咕嘟冒泡,散發出好聞的甜香。

    氣氛靜謐又美好。

    炎朔去臥室拿了塊薄毯,異世大陸已經進入旱季,天氣逐漸變得炎熱,但叢容天生體寒,這個季節還穿著長袖長褲。

    少年剛靠近,他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你回來了。”

    “嗯。”炎朔將薄毯披到叢容身上,溫柔地親了親他的額頭。

    “我做了飯。”叢容說。

    從大人說做飯就真的只是做飯,多一個菜都沒有,炎朔看了眼灶膛里即將熄滅的火,笑著又丟了幾根柴禾進去。

    “等你回來做菜。”叢容眨了眨眼睛。

    “好。”

    ……

    深夜,月亮從云層后探出頭來,灑在室內凌亂的被褥上,也灑在青年紅透了的耳朵尖上。

    炎朔忍不住在這個紅彤彤的小東西上親了親,惹得叢容腳指頭都蜷起來了。

    “累不累?”炎朔的聲音又低又啞。

    叢容像貓一樣趴在他的胸口,眼角還殘存著情欲的薄紅,氣息不穩地嗯了一聲。

    炎朔親了親他汗濕的額發,將它們全部攏在掌心,有些遺憾地說:“還是原來的顏色好看。”

    叢容懶洋洋地閉著眼睛:“等過幾天就把它洗了。”

    內置商城出品的染發劑需要用特定的化學試劑才能將它徹底清除,否則就算過好幾個月都不會褪色,從這一點來看,生命財富系統還不算太黑心。

    “今天圣塔的人來找我。”叢容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趴得更舒服一些。

    “我看到他們的獸車了。”炎朔捏了捏他后脖頸上的軟肉,“想問你要錢?”

    叢容半撐起身體,自上而下地看著他,戲謔道:“少祭司說得不錯,斯牧大人真的非常聰明。”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炎朔不輕不重地在青年的側腰上捏了一把。

    叢大人嘶了一聲,不甘示弱地咬住了對方的下唇,兩人接了個綿長的吻,一直到叢容快無法呼吸了才停下。

    “炎朔。”叢容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的眼睛,似是想望進少年的心里去,“你想當城主嗎?”

    炎朔微怔。

    片刻后,他認真地說:“不想。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你成為圣城的城主。”

    叢容揚眉:“為什么?”

    “因為你是這片大陸上最獨一無二的祭司。”炎朔輕聲道。

    短短三年時間,炎黃部落在青年的帶領下,從一個五十人的小部落,日漸壯大到連圣城都無法撼動的存在。炎朔雖然武力值強悍,但他自認做不到那一步,圣城只有在叢容手上才能綻放出屬于她的榮光,自己不行,換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少年笑起來,嗓音低沉又性感:“再說,如果我當上了城主,你就是城主夫人。叢哥,你愿意嗎?”

    叢容:……

    強勢霸道慣了的叢哥一點也不愿意!

    第140章 瘟疫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叢大人的生活難得平靜下來,商人們有了新的賺錢途徑,角斗場關閉帶來的影響逐漸平息,嘉林拿了原石后,圣塔那邊也沒再來煩他。

    不過城內人們的日子卻并不好過,原因是城主府又開始收稅了。

    顏秋去外面逛了一圈,回來告訴他:“嘖,九成的稅額,斯晃怕不是瘋了?”

    叢容大概了解過,像旺卡的麻布作坊每個月給匠師開出的報酬在十塊普通原石左右。以圣城的物價,這些錢勉強夠維持一戶三口之家的日常開銷,如果沒有孩子或者老人,那么還能有所結余。

    可事實上,十塊原石并不能全部落入平民的口袋,因為城主還要收取其中的一部分當稅金。

    九成稅意味著普通人辛苦工作一個月,最后拿到手也就是一塊原石。

    一塊普通原石能干什么?

    城主府內,老管家克里向斯晃提出了同樣的問題:“城主大人,一塊普通原石甚至都買不起一袋米麩。”

    城主斯晃坐在他嵌滿高純度原石的寶座上,刮去了胡茬,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不復先前歇斯底里的頹唐模樣,看上去還算體面,只不過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原本飽滿的兩頰微微凹陷,華麗的長袍穿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

    “城主大人,圣城里的所有人,不論貧窮富裕都是您的子民,也包括那些平民。一塊原石真的不足以讓他們生存下去。”克里向來克制內斂的表情難得出現了一絲波動,語氣沉重。

    斯晃眼底閃過一抹猶豫。

    他當然知道老管家說得對,繁重的稅收讓平民苦不堪言,可他也真的很需要錢。

    新一撥圣使已經出發,但起碼要兩三個月后才能回來,他等不了那么久。

    半晌,斯晃咬咬牙:“克里,那些平民沒你想得這么可憐,相反,他們非常狡猾。每次都哭天喊地地說自己沒錢了,可每次士兵都能收到稅。而且,他們還有積蓄!就算現在一個月只能拿到一塊原石,他們也不可能會餓死。”

    斯晃越說眼睛越亮,老管家心底一陣失望,他嘴唇動了動,終究什么也沒說。

    斯晃也不想和他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轉而問:“對了,彌月呢?你看到她了嗎?”

    說到圣城的明月,管家克里的神情不由變得更加復雜:“夫人在自己的房間里。”

    “她還是不愿意見我嗎?”城主大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灰敗下來。

    克里面無表情地說著違心話:“大人,夫人會體諒您的,她只是需要時間。”

    斯晃卻像被安慰到了,嘴角扯起一抹難看的弧度:“對,你說得對,她會理解我的,一定會的。”

    老管家無聲地嘆了口氣。

    城主府的高額稅收讓整個圣城都像被籠罩在陰云中一般,不僅平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連“富人區”的老爺們也怨聲載道,斯晃可不會因為他們有錢就不收稅,而且因為后者的財富多,基數大,上繳的原石數量也十分可觀,一個個都心疼不已。

    士兵也來了叢容的領地收取稅金,叢大人沒有無畏掙扎,痛快地交了原石,顏秋望著士兵們哈哈大笑著遠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齒:“因為這些人,現在外面到處都是貧民,奴隸也越來越多了。關鍵是奴隸主自己都開始吃不飽飯,根本不愿意再多花口糧養著奴隸。”

    叢容深深擰起眉:“你這幾天出去的時候,如果看到有低價拋售奴隸的全幫我買回來吧。”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叫上炎逢,再讓炎朔那邊給你撥一支士兵小隊。照這么下去,恐怕很快就要亂起來了……”

    顏秋無奈點頭。

    叢容每天待在自己的領地里,隨著時間的推移,顏秋帶回來的奴隸越來越多,好在當初管家克里給的這塊地雖然位置偏僻,但面積夠大。

    考慮到在圣城待的時間不會短,叢容來的時候在明輪船里囤積了大量的貨物和糧食,可架不住人多,幾千張嘴如果頓頓干的,根本撐不了太久,新的小麥和水稻已經種下去了,但距離收獲起碼還要三個月時間。

    叢大人只能下令把土豆和大米混在一塊兒做成土豆粥,味道一般,好歹管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如今正值旱季,就算不穿衣服也不覺得冷,要是換做凜冬,估計還得凍死一大批人。

    這天,叢容在議事大廳里看顏秋盤庫存。

    “大人,按領地里現在的人頭算,我們剩下的糧食,包括大米,小麥和土豆在內,最多還能吃一個月。”向來沒心沒肺的小白花臉上也掛上了一抹憂色。

    叢容想了想問:“黃豆呢?黃豆也可以填飽肚子。”

    顏秋倒是沒想到這一茬,在石板上寫寫畫畫,最后得出結論:“如果算上黃豆的話,時間可以再延長半個月。”

    叢容微微一笑:“那就好。我已經讓黃三回綠洲運糧了,只要不出意外,一個半月足夠他來回的。”

    顏秋聞言也大大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炎青匆匆跑進神廟,叫了一聲:“叢大人!”

    在叢容眼里,相比起活潑跳脫的炎丁,炎青要穩重,或者說腹黑得多,平時沒事逗逗中二期男性原始人,別的時候都在當他的婦產科醫生,自由得不得了,叢大人已經很久沒見對方露出如此慌張的神情了。

    “怎么了?”

    “大人,奴隸里有好幾個出現了發燒,嘔吐的癥狀!”炎青神情焦急。

    叢容眉心一跳。

    哪怕在原世界,發燒這事也可大可小,更不用說在醫療水平嚴重落后的異世大陸了,更何況還有嘔吐。

    叢容心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物理降溫了嗎?”

    “已經用酒精擦拭了他們的手腳和腋下,但效果不明顯。”炎青飛快回答。

    “我去看看。”叢容站起身,制止了想要一起跟去的顏秋,頓了頓又道,“最近暫時先不要往領地里帶奴隸了,過段時間再說。”

    小白花點頭應下。

    叢容跟隨炎青來到被當做臨時醫務室的石屋前,屋內的“病床”上并排躺了四個奴隸,三大一小,有男有女,床邊的地面有被清理過的痕跡,應該是病人的嘔吐物。

    叢容走過去摸了摸四人的額頭,全都燙得驚人。

    “大人,我在給他們降溫的時候,發現這些奴隸的大腿內側都起了成片的小疙瘩。”炎青一個婦產科醫生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許多原始人不愛洗澡,身上起疙瘩是常有的事,但炎青隱隱直覺兩者不是同一種東西。

    成片的小疙瘩?

    叢容眼皮劇烈跳了兩下,掀起面前小奴隸身上的薄棉毯,果然在炎青說的部位發現了紅色的皮疹。

    “高燒,嘔吐,皮疹!宿主,這,這不會是天花吧?”腦子里響起9527結結巴巴的機械音。

    “閉上你的烏鴉嘴!”叢大人的臉色極為難看。

    天花是人類歷史上一種古老又極具破壞性的傳染病,不僅死亡率高,即便治愈也會留下難看的瘢痕和痛苦的并發癥。

    不過僅憑這三個癥狀其實很難判定四人患的就是天花,比如水痘病毒也會導致發燒和皮疹,并且出疹的位置也與天花有所重疊。

    “這些奴隸什么時候開始出現癥狀的?”叢容問。

    “他們都是昨天才來的領地,當晚半夜有一個奴隸突然發起了燒,等到早上被同宿舍的人送來我這里的時候,已經又有三個奴隸相繼出現了類似的癥狀。我發現酒精降溫沒效果,就去找您了。”炎青的思路非常清晰。

    叢容的眉頭卻皺得更緊:“青,你去把和這四人同屋的奴隸全部隔離起來。”

    “隔離?”炎青一愣。

    “就是讓他們不要出門,也不許其他人進去。這病很可能具有傳染性。”叢容看了他一眼,“算了,你也要隔離,這些事情我去辦。”

    炎青的肩膀垮了下來,但很快想到什么,問:“叢大人,您呢?您去就不會被傳染嗎?”

    叢容的身體被系統修復過兩次,除了各項機能得到提升外,還免疫所有疾病的侵害,唯一可以傷害到他的就只有物理攻擊,一把鐵劍一顆子彈,甚至一塊石頭都能輕而易舉要了叢大人的命,既脆皮又難死。

    “不會。”叢容頓了頓,說出了那句讓他羞于出口的名言,“我是圣主眷屬,普通疾病無法傷害到我。”

    炎青放心了。

    和四人一屋的還有十名奴隸,叢容挨個給做了檢查,暫時沒有出現發熱嘔吐的情況,但其中兩人說自己渾身無力,只能將這兩人也送去了醫務室。

    “啊啊啊啊啊越來越像天花了!”9527在腦子里咆哮,“宿主,現在怎么辦啊?!!”

    叢容沒理它。

    “叢大人,林他們呢?”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朝他行了個禮。

    林就是躺在醫務室里的那個小奴隸。

    “他生病了,在休息。”叢容在他面前蹲下來,輕聲說。

    男孩點點頭,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大人,林,林他會死嗎?”

    在這個時代,瘟疫是除戰爭外,導致原始人大批量死亡的第二原因,其他諸如饑餓寒冷在瘟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叢容回答不了男孩的問題。

    哪怕在萬年后的現世,也沒有哪一種特效藥可以治愈天花,他只能祈禱,這片大陸上的人類不會那么倒霉。

    除了那一屋子人外,同一天來到領地的其他奴隸,還有顏秋炎逢和護衛他們的士兵也被隔離在了各自的石屋里。

    唯一讓叢容慶幸的是這些奴隸剛來,還沒分配工作,因此接觸過的人并不多,饒是如此,叢大人依舊給每個集體宿舍都派發了口罩和醫用酒精。

    帶來的口罩不夠,他發動奴隸們用剩下的棉紗連夜趕制,酒精同樣數量有限,但如今糧食珍貴,叢容舍不得拿來釀酒,只好把醋也用上了,聊勝于無。

    炎朔很快知道了領地里可能出現傳染病的事情,便早早給士兵們放了假,過來幫忙。

    叢容倒寧可他不幫,誰知道獸人會不會也被傳染。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少年十分固執。

    “我不會被傳染。”叢容實話實說。

    炎朔一臉我不信,叢容解釋:“我的身體被大眼珠子改造過,不會生病。”

    炎朔這才松了口氣,和士兵們日夜巡邏,防止有突然發病的奴隸,盡早把人隔離開來。

    叢容用后世應對時疫的辦法來處理這一次瘟疫,一天時間很快過去,注意重新又轉回到最初的那四人,以及渾身無力的兩個奴隸身上。

    炎青戴著口罩坐在不遠處的椅子里,定時給他們降溫,防止高燒把人燒壞了。

    見叢容回來,炎青騰地站起來:“叢大人,他們怎么辦?”

    叢容又過去檢查了一下六人的病癥,短短十來個小時,原先的皮疹已經變成了水皰,并且出疹的面積進一步擴大了,有往胸口和頭臉蔓延的趨勢,紅彤彤的,模樣看上去有些可怕。

    炎青因此更加焦急,叢容的神情反倒緩和了一些。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天花患者從病發出疹到皮疹變水皰起碼要兩三天時間,從這一點看,是天花的可能性小了不少。

    然而即便不是天花,也不代表這病不會死人,所以叢容同樣不敢松懈。

    “宿主,您打算怎么治療他們?”9527忍不住問。

    叢容是個外科醫生,雖說不少基礎醫學知識是相通的,但各科之間的差異大概和蘋果梨差不多,讓他來治療一種從未見過的新型傳染病,也就比盲人摸象好一點點。更何況異世大陸缺醫少藥,他手邊除了那幾把手術刀,麻藥和止血藥外,也就只剩下空間背包里還未開封過的一盒青霉素鈉了。

    青霉素作為廣譜抗生素適用于多種細菌感染引起的疾病,但它不能殺滅病毒,從目前的情況看,幾人感染的即便不是天花,十有八九也是病毒病。

    不過,這不意味著就不能用青霉素進行治療了,有相當一部分天花患者其實是死于后續的并發癥,比如敗血癥,腦膜炎等等,而青霉素對這些并發癥卻有很好的治療效果。

    四人病情惡化的速度比叢容想象的還要快。到了晚上,最早發病的小奴隸林身上的水皰開始破裂化膿。叢容不再遲疑,從空間背包里取出青霉素鈉,配套的生理鹽水和針管,先對林做了皮試。

    一旁的炎青眼睜睜看著青年將一個細細的針頭扎入小孩的手背,對應的皮膚立刻腫起一個小疙瘩。

    “叢大人,這是什么?”炎青瞳孔地震。

    “青霉素。”叢容回答,并熟練地補上一句,“圣主的智慧。”

    他一邊在心里估算時間,一邊觀察病人的情況,半小時很快過去,林并未出現明顯的青霉素過敏反應。

    叢容將剩下的藥劑全部推進小孩體內。

    炎青緊張地看著,小奴隸身上大片的水皰開了花,整個人仿佛一只煮熟的蝦子,空氣里飄著膿水腥臭的味道,炎青感覺自己快窒息了。

    都這樣了,叢大人真的能治好他們嗎?

    兩人在石屋里守了一整晚,期間炎朔來敲過三次門,想進來看看,被叢容打發走了。

    然而更糟糕的是到了后半夜,炎青也開始發燒。叢容沒料到這病的潛伏期居然這么短。不過短也有短的好處,至少目前沒發病的那些暫時可以認為是安全的。

    叢容一個人照顧六個,還要特別注意林的病情,忙得腳不沾地。好在快天亮的時候,林身上的水皰出現收斂的跡象,沒再繼續化膿,說明青霉素起作用了。

    叢容這才微微松了口氣,西藥就是這點好,見效快。

    他給剩下三個病情較重的奴隸也注射了青霉素,正準備去看看炎青的情況,門再次被敲響了。叢容以為是炎朔,沒好氣道:“又來干什么?”

    外頭安靜了一會兒,響起中二期男性原始人心虛的聲音:“叢大人,是我。”

    “炎丁?”叢容疑惑,“找我有事?”

    炎丁沉默片刻:“不找您,我找青。那家伙昨晚沒回石屋。”

    叢容嘖了一聲,這話怎么聽怎么像丈夫徹夜未歸,妻子一大早過來逮人呢?

    “炎青也發病了。”叢容替部落里的婦產科醫生正名。

    “啊!”炎丁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幾個度,下一秒一顆腦袋出現在“醫務室”的窗戶外面。炎丁隔著淺橘色的玻璃,伸長了脖子往里張望,“叢大人,青他怎么樣了?”

    “還沒死。”叢大人十分沒有醫德地說。

    炎丁目光在躺著的七人身上掃了一圈,半晌認出最里面的那個是炎青。

    炎青如今的模樣可算不得好看,半身的皮膚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疹,一部分已經轉化成了水皰。

    炎丁望著雙目緊閉,陷入昏迷狀態的炎青,忽然嗚嗚哭了起來。

    叢容被嚇了一大跳,趕忙道:“他還活著……”

    炎丁嗚嗚咽咽:“好丑。”

    被丑哭了。

    叢容:……

    我替炎青謝謝你。

    見中二期男性原始人哭得停不下來,叢醫生只好不走心地安慰:“等好了就不會這么丑了。”

    “真的?”炎丁暫時停止了抽泣。

    叢容嗯了一聲,心說要是炎青醒來后知道他的好基友這么顏狗,估計能氣得又暈過去。

    原始人大多身體素質強悍,加上注射了青霉素,兩三天后,染病的七人陸陸續續好轉。而且大概是發現及時,又采取了有效措施的緣故,這種類似天花的傳染病沒有在叢容的領地上大肆蔓延,很快被控制住了。

    所有人懸著的心落下,叢容緊擰的眉頭卻并未松開,在領地外的圣城其他區域,瘟疫已經蔓延開了。

    叢大人仗著有系統護體,百毒不侵,親自出去了一趟,外面起碼有兩成以上的人染上了疫病,有的癥狀輕有的癥狀重。更糟糕的是已經出現了死人的情況,消息目前還只在小片區傳播,可一旦死的人越來越多,遲早引起全城范圍的大規模恐慌。

    “要是有疫苗就好了。”叢容喃喃。

    “疫苗?那是什么?”炎朔挑眉。

    叢容簡單解釋了一下疫苗的作用:“普通人只要接種了疫苗,就不會再被傳染。”

    人類歷史上天花這一可怕的疫病之所以被消滅,正是因為牛痘疫苗的誕生。

    叢容想了想,問:“小朔,能幫我抓二十頭成年鐵角獸嗎?要活的。”

    如果放在綠洲,他根本用不著這么麻煩,獸圈里幾千頭家畜,隨便叢大人禍禍。可惜這里是圣城,本來就很難見到活的牲畜,只能去城外現抓,偏偏他要的數量還不少。

    “好,我能得到什么獎勵嗎?”少年走近一步,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叢容抬手輕輕勾住他的脖子,將人拉下來一點,溫涼柔軟的唇瓣貼上炎朔的,后者按住他的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吻,唇齒纏綿。

    “這個獎勵可以嗎?”叢容貼著他的耳廓低低地問。

    炎朔的聲音里帶上了笑意:“可以,我很喜歡。”

    少年走后,叢大人去了醫務室。

    最先發病的四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炎青和剩下兩人也先后進入干燥期,膿包干癟結痂,部分血痂開始脫落。

    叢容拿了個小瓷瓶,將他們脫落的血痂收集起來。這些血痂和膿水還有之前的嘔吐物一樣,小小一片就含有數以億計的疫病病毒,普通人如果不小心接觸就會被感染,想要做成疫苗,只能一遍遍迭代減毒。

    炎朔離開了整整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到領地。叢容在石屋里聽到獸蹄踩踏地面的噠噠聲,趕忙跑出去看。

    二十頭小山似的鐵角獸老老實實趴在空地上,每一頭的脖子上都被套了拇指粗的皮繩,皮繩的另一端則握在長發少年手中。

    “這么快!”叢容詫異,“你變成狼形去的?”

    炎朔點點頭:“嗯,圣城附近的鐵角獸窩都被端了,我找了好幾個地方,否則能更快。”

    少年說得隨意,叢容卻有些心疼,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抓到二十頭鐵角獸,想也知道炎朔一刻都沒有休息。

    不過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叢容將注意轉回到疫苗上,他只留了一頭鐵角獸,剩下十九頭讓炎朔趕去山腳下散養著。

    “應該不會跑了吧?”叢大人皺眉。

    野生鐵角獸野性難馴,特別是成年的,脾氣又倔又烈,原始人被頂破肚皮都是常有的事。

    “不會,我抓了它們的領頭獸。領頭獸在哪兒,獸群就在哪兒。”炎朔笑道。

    叢容放了心,他將收集起來的病人血痂碾磨成粉末狀,放到鐵角獸的鼻子下面,隨著后者的呼吸,病毒被吸進鐵角獸的身體里。

    第一頭鐵角獸很快發病,體溫升高,嘔吐,長毛下的皮膚發出皮疹,皮疹變成水皰化膿。叢容用針刺取膿水,再把它接到第二頭鐵角獸身上。

    等第二頭鐵角獸發病,繼續用同樣的方法感染第三頭……

    叢容一直注意觀察著感染后鐵角獸的病癥表現,隨著病毒不斷在動物體內迭代,毒性逐漸減弱,到了第七頭,皮疹的面積已經大幅度縮小,嚴重程度明顯降低,并且也沒有化膿的跡象。

    叢容微微松了口氣,為了盡量保證疫苗的安全性,他又做了兩次減毒試驗,一直到鐵角獸只出現體溫升高,卻沒有其他表現后才抽取了一個針管的獸血備用。

    做完這一切,叢容帶著針管去了被隔離的奴隸宿舍,找到那個和林要好的小奴隸。

    小奴隸名為喬,據帶他們來的顏秋說,喬原來并不是奴隸,是被他的敗家子老爹賣給奴隸主的。

    喬的父親好吃懶做,沒有工作,卻有一大堆不良嗜好,買角,吸食“神草”,后來又迷戀上了酒。為了培養這些昂貴的嗜好,他先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接著賣掉了自己的伴侶,最后把唯一的孩子喬也賣掉了。

    “叢大人。”喬甜甜地叫了他一聲。

    小孩子的喜好往往非常簡單,誰對他們好,誰長得好看,他們就喜歡誰。

    眼前的叢大人不僅讓奴隸吃飽飯,從不毆打他們,還生得十分俊美,像天上的明月一樣高貴優雅,喬很喜歡他。

    叢容摸了摸他的腦袋。

    “林的病好了嗎?”喬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差不多了,再過兩天你就可以見到他了。”叢容說。

    “太好了!”喬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謝謝叢大人,是您救了他。”

    叢容笑道:“不客氣。”

    接著他端正了神情,認真地說:“喬,我現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喬將自己的右手貼上左胸,行了個不那么標準的戰士禮,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大人,我愿意為您做任何事情。”

    叢容差點被他逗樂:“可能會有點疼,但不要害怕。”

    喬搖搖頭:“叢大人,我不會害怕的。”

    叢容從隨身的醫藥箱里拿出消毒好的細針,在那管獸血里蘸了蘸。

    天氣熱,喬沒穿上衣,只著一條五分的小短褲,倒方便了他接種。

    叢容將針尖在喬的左胳膊上輕輕扎了幾下,期間小孩一直睜大眼睛盯著他的動作,絲毫沒有后世小朋友哭天搶地不愿意打疫苗的悲愴,表現得非常勇敢。

    “好了。”叢容掏出一塊紅糖遞到他面前。

    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心翼翼地收進自己的小皮囊里。

    “不吃嗎?”叢容驚訝。

    “等林病好了給他吃。”喬說,“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叢容想了想,又拿出一塊:“那塊給林,這塊給你,勇敢的小戰士應該得到獎勵”

    喬看看他再看看糖,看看糖,再看看他,最終沒抵擋住紅糖的誘惑,接過糖塊,乖巧地說了聲:“謝謝叢大人!”

    小孩聽話的模樣讓叢容沒來由想到初識時候的炎朔,也是乖得不行……乖個屁,叢大人揉了揉自己的腰。

    接種疫苗后的當晚,喬便發起了燒,同屋的奴隸都很害怕,以為喬也和林一樣染上了疫病。然而小孩并沒有嘔吐,也沒有出疹子,并且到了下半夜,燒便退了,之后再沒出現異狀。

    成功了!

    叢容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他讓炎朔把領地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

    “叢大人,不知道您叫我們來是有什么事?”黑牙粗聲粗氣地問。

    黑牙如今是軍隊里的二把手,炎朔不在的時候,由他負責操練士兵們。黑牙剃著短短的圓寸,一米九的身高襯得旁邊一米七出頭的倉格外嬌小。

    “圣城里出現了疫病,之前炎青和林他們都感染發病了。”

    叢大人這幾天又是酒精又是口罩,領地里的人即便不清楚怎么回事,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叢大人,這個疫病染上了會死嗎?”蓬擔憂地問。

    “會。”叢容實話實說,外面有人患病死去的事情根本瞞不住,而且如果不及時采取措施應對,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對原始人而言,沒有比惡疾更可怕的了。如果老祭司紅午在,一定會說這是圣主大人對他們的懲罰,是魔鬼在吞噬人們的靈魂。

    “不過我們已經研究出了疫苗,只要接種了疫苗,就不用擔心會染病死去。”叢容拍拍手,“現在所有人排好隊,挨個接種疫苗。”

    自從來了叢容的領地,奴隸們都不再挨餓,即便外面平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他們也依舊有飯吃。和老莫他們一樣,領地上的人早已將叢容的話奉為圭臬,叢大人讓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肯定不會錯。

    幾千名奴隸,僅靠叢容一個人根本接種不完,于是他又叫上了炎朔,顏秋和細心手巧的倉。

    接種不需要多么復雜的手法,叢容演示了兩三遍,三人便能上手了。饒是如此,等全部人接種完畢,叢容感覺胳膊不是自己的了,抬都抬不起來。

    夜晚,叢大人趴在柔軟的被褥里,享受自家小情人提供的按摩服務,舒服得直哼哼。

    “有些想念綠洲了,還有日月城。”叢容對著窗外皎潔的月亮嘆息,“新一輪的葡萄該收獲了,鐵角獸和哼哼獸到了二次繁殖的季節,不知道煢他們忙不忙得過來,最近風平浪靜,白狼號的三條航線都比較安全,想泡溫泉……”

    青年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被均勻的呼吸取代。為了應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他太累了。

    炎朔親了親懷里人的額頭,蓋上薄毯,兩人相擁著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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