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念想
鄒煜遲遲不開口, 這可苦了那倆小孩,半點響動都不敢發(fā)出。縮在后面趁著師尊背對著他們,朝著呆愣住的阮秋盛擠眉弄眼, 試圖讓萬能大師兄幫他們躲過師尊的怒火。
阮秋盛心領(lǐng)神會, 主動站出來打破寂靜。變臉?biāo)频臐M面愁容, 邁開腳步快速走到沈琦面前, 心疼地抱起他那毫發(fā)無損的右手,開始了演戲模式:“二師弟你的手怎么劃破了?是剛剛受傷了嗎?”
章祁月和沈琦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在他們心中,大師兄是個乖巧懂事絕不隨意扯謊鬧騰的存在,什么時候會主動引話題了??
不過這句話很有效果,正好勾住鄒煜愛徒之心,紙扇早就沒了動靜, 卻還偏偏佯裝生氣不去轉(zhuǎn)身,可他側(cè)著的頭部早已暴露出他的急切。
章祁月率先回神, 也跟著夸張地大叫:“哎呀, 二師兄你胳膊怎么流了這么多血!”緊接著悄咪咪踢向沈琦膝彎,這一腳將沈琦踢回神,連忙低頭抓一把碎土在紗布上摩擦幾下,印出紅褐色痕跡。
那點痕跡挺像被貓撓的爪印, 甚至比爪印還要淺。
對著這無中生有的傷口三個徒弟哀嚎一片, 要多慘有多慘。盡管鄒煜聽出了其中的偽裝, 卻終究是擔(dān)心自家徒弟, 于是自己便順著話語中拋出的臺階而下, 轉(zhuǎn)身走向三個兔崽子。
他連沈琦的手都沒看, 直接拉起對方向山下蘇焱房間走去, 嘴上還不忘不停念叨著:“叫什么叫,叫了就能療傷嗎?跟我去找蘇焱。”
眼看師尊不再管這被糟蹋的花圃, 沈琦和章祁月均同時松了口氣,接著心再次被吊起——萬一被蘇師叔查到了他們?nèi)鲋e該怎么辦。
總不能還演戲吧?他們又不是專業(yè)演員,在兩位前輩的威壓下再怎么演都蓋不住他們的“罪行”。
幾步的距離片刻就到,這是他們第一次希望師尊的步伐能慢一些,留夠他們圓謊的時間。
蒼翠欲滴的枝葉隨風(fēng)擺動,發(fā)出輕響,掉落在地面的竹葉打著旋與不遠(yuǎn)處楓葉交織。鄒煜居住的楓樹亭恰巧在蘇焱新居的斜對面,這一紅一綠,明眼人都能看出鄒煜的小心思。
多般配,方便串門,甚至每天清晨還能透過窗戶看到對方的一舉一動。這不比話本里的描述刺激?
事到如今章祁月也沒心思再想話本的事,趁著師尊喊門的功夫,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試圖想出一個萬全的脫身辦法。
鄒煜喊了幾嗓子卻沒有見人出來,房門紋絲不動。鄒煜心生疑惑正想上前推門一探究竟,就被旁邊的桃樹吸引了注意。
那抹紅有點熟悉
鄒煜瞇著眼睛沉思片刻,恍然大悟,不禁脫口道:“這不是我之前給蘇焱的紅紗嗎?怎么綁樹上,不想帶身上就直說。”
說著便憤然勾手將那紅綢收回,章祁月和沈琦魂都要被驚飛,阻攔的話剛蹦出一個字節(jié),眼睜睜看著那棵小桃樹失去了支撐,在四人面前緩緩倒地。
眼看著鄒煜臉色逐漸陰沉,剛剛好不容易好轉(zhuǎn)的心情再次被陰云覆蓋,手不知不覺松開沈琦的手臂,緊握著拳好似下一瞬就會把手中綢緞撕碎。
三個小徒弟同時后退,集體裝啞巴,眼神亂飄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人啊,往往在尷尬心虛的時候總是想方設(shè)法讓自己變得極其忙碌。
章祁月仰頭追隨著天邊飄動的云彩,嘴角掛著一抹看淡生死的淺笑,裝作被湛藍(lán)天空美景所驚艷到,心中的小人早已跪倒一片:完蛋了,這下誰也救不了他們。
沈琦低著頭近乎將平坦的地面看穿兩個洞,鞋底摩挲著枯葉擋住螞蟻的前進方向,就這樣一來一回,和螞蟻倒演出了它逃他追插翅難飛的戲碼。表面鎮(zhèn)靜的他,實際上已經(jīng)成了褪色的“黑白沈琦”,靈魂無力癱軟在地上,欲哭無淚地不斷捶地想要逃離這可怕的場合。
對所有事全然不曉的阮秋盛小心觀察著兩個師弟的神色變化,雖然不清楚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但直覺告訴他,絕對沒好事。還是跟著他們一起不出聲比較好,之后具體怎么樣還是隨機應(yīng)變吧。
咔嚓。
清脆的骨節(jié)響動聲令沈琦和章祁月越發(fā)得心慌,不動聲色地慢慢挪動腳步試圖離自家師尊更遠(yuǎn)一些,還不忘扯動大師兄衣衫,將他脫離戰(zhàn)爭邊緣。
大門此刻恰好被打開,一襲翠色長袍映入眾人眼中,懷中還捧著幾株靈草,衣襟飄逸,長發(fā)微束垂在身后。
這下人齊了。
雪淵劍驟然朝來人刺去,蘇焱單指夾住劍身,順著其力度輕移步伐,優(yōu)雅得旋了個圈,帶起的衣擺揚起碎葉,洋洋灑灑轉(zhuǎn)而又重歸沉寂。
那雙好看的眼眸帶著不解,對上鄒煜視線后,掃過神色各異的三個小孩又注意到不遠(yuǎn)處倒下的桃樹,到嘴邊的問話也瞬間卡了殼。
蘇焱松開手指,雪淵重回劍鞘。伴著從鼻間發(fā)出的冷哼,鄒煜沒有說話徑直擦肩而過,卻又在中途停下幾秒瞪了一眼蘇焱,接著便以摔門聲結(jié)束這場鬧劇。
幾步之遙的四人大眼瞪小眼,一分鐘后才回神忙碌起來。蘇焱急匆匆將靈藥交至阮秋盛手中,極快地交代幾句便轉(zhuǎn)身也跟著進入鄒煜房間。
章祁月目瞪口呆地望著合上的房門,指向鄒煜房間的手指都在抖,不敢置信道:“蘇師叔在師尊火氣上頭的時候進去,真的不會被師尊殺了嗎?”
沈琦好歹也是看過話本的人,但此刻他不由得再次懷疑起話本內(nèi)容的真實性了,這種情況簡直就是坐實了兩位前輩之間的關(guān)系啊。他吞了吞口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好像這種情況,也只有蘇師叔能解決了”
接著幾枚靈草被分別塞入兩人手中,阮秋盛也難得一次面龐染上疲倦,提起兩人的后頸將他們拖向蘇焱后院,嘆氣道:“你倆省省腦子,怎么我不在的時候闖出來這么多禍。兩個種花大戶,趕緊把師叔的靈草種上。”
兩人這才大夢初醒般抱著小苗埋頭刨土,沈琦單手費力地鏟著土,突然抬頭望向靠在一邊監(jiān)工的阮秋盛,問道:“大師兄你不種嗎?”
章祁月也停下手中動作一同看向阮秋盛,只見大師兄被這問話愣了片刻,接著上挑起眉毛,瞳孔微睜,嘴角微不可察揚起了一個弧度,抬指指向自己反問道:“我嗎?”
沈琦連忙點頭,握著鏟子的左手撐在膝蓋上,滿眼期待阮秋盛溫柔地走向他們說出那句“二師弟單手鏟土一定很辛苦,我來幫你們。”只有章祁月看到阮秋盛這個反應(yīng),默默重新低下頭戳弄著土壤。
他家大師兄好像本性暴露了,如今都能毫無包袱地模仿曾經(jīng)現(xiàn)實世界中聊天的搞笑表情包神態(tài)了。
不過,這樣的阮秋盛倒顯得不再清冷,多了些許少年人該有的活潑。好像更喜歡了。
“禍?zhǔn)悄銈z闖出來的,我只負(fù)責(zé)看你們種,不參與。”阮秋盛眉眼帶笑,在這種溫柔中毫不留情地斬殺沈琦最后的希望與期待。
鏟子狠狠沒入土中,沈琦滿含淚水撇著嘴繼續(xù)當(dāng)種花農(nóng),不住感嘆大師兄37度的嘴里怎么會說出如此冰冷的話語。
日夜交替,三人早在落日前將幼苗種植完畢,又好奇地相隔百米張望著鄒煜緊閉的房門窗戶,在阮秋盛的催促下才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忙碌了一天,早就讓章祁月精力全部用盡,幾乎是沾床就睡。在鳥鳴的喧鬧中睜開雙眸,這晚他沒有再夢到亂七八糟的場景,倒是有些懷念阮秋盛躺在自己身側(cè)的感覺。
聽著對方平緩的呼吸聲總能給他帶來異樣的滿足感,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胸口,莫名地感到心安,喜歡到發(fā)狂。
鄒煜的傳音訊符恰時在耳邊響起,他連忙披上外衫出門想要跑向山下,卻直直撞見他朝思暮想的大師兄。
那身白藍(lán)色外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材,他迎著暖陽整個人沒入柔光中。有那么一瞬間,章祁月覺得自己在注視著天邊神明,遙不可攀,卻癡心妄想將他拉下凡塵。
章祁月停下腳步,他們之間的默契已經(jīng)不需多言,并肩走向楓樹亭。兩人到達目的地時,那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三個人影。
沈琦抱著懷心劍站在兩位前輩前面,鄒煜姿勢怪異地坐在臺階上,蘇焱環(huán)胸立在身側(cè),若是仔細(xì)觀察,能夠看出他那筆直的長腿在悄悄支撐著鄒煜后腰。
不經(jīng)意一瞥,章祁月才發(fā)現(xiàn)蘇焱手腕處赫然多了一圈紅綢,像是某種標(biāo)記展露在眾人面前。
他沒來由得心生荒唐念頭:他也想從自己身上拿出什么標(biāo)志性的物品,束縛在阮秋盛身上,讓所有人看到那個物品便能知曉大師兄是他的人。
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著痕跡地從阮秋盛身上移開視線,揚起笑容重新化為陽光小狗沖向沈琦,熟絡(luò)地攬肩開著玩笑。
第29章 點破
章祁月眼睛笑瞇成了彎月, 束縛在沈琦身上的胳膊壓根甩不掉,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就這樣在眾人面前談笑玩鬧。
他在一無所有的世界中捕捉到突如其來的陽光,被人意外拉入新的生活, 寄人籬下, 卻短暫收獲到了丟失許久的母愛。而如今, 他有了新家, 起初的迷茫到欣喜再到最后的慶幸。他有了無話不談的二師兄,也有了珍視寵溺他的長輩們。
而一直在他身邊的人始終不變。
“小師弟,你是睡夠了開始鬧騰了是吧?一會還要跟我回去一起修花圃你聽見沒!”沈琦的話聲音在耳邊響著,章祁月用臉上那張揚的笑容遮掩住眼角滿足的淚光,視線又不經(jīng)意掃過阮秋盛的面容,只是匆匆一瞥, 便再次反駁沈琦的種種要求。
“二師兄那是你的花圃,怎么還要我去幫忙?你自己去。”
“是誰用符咒破土的?我的懷心只不過斬了花草, 可沒炸地。”沈琦見章祁月不認(rèn)賬, 聲音也不由得拔高,用左手手肘半開玩笑地鎖住他脖頸,并沒有用力。
看著那倆徒弟生龍活虎的樣,哪里還有半點當(dāng)初從洞穴里逃出的虛弱。鄒煜打著哈欠被面前場景逗笑, 從指縫中泄出一聲輕笑。
阮秋盛兩手合攏, 在一旁彎腰行禮喊道:“師尊。”
師弟們鬧騰就算了, 身為大師兄總還是要守點規(guī)矩。只見鄒煜隨意擺擺手, 眼中的倦意倒是有些令人稀奇, 難道還在因為他們昨日的鬧劇氣得沒有休息好?
總不能, 真的是和蘇師叔打了一架吧?
阮秋盛目光在兩人之間停頓片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師尊可是劍修, 再怎么打肯定也是他占上風(fēng)啊。不過看蘇師叔那根本沒有掛彩的臉,甚至還極其精神, 也不像是被揍的那個
不對!
阮秋盛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瞬間變得古怪,瞥向蘇焱和鄒煜的目光更加露骨,連鄒煜都注意到那股視線,抬眸望向阮秋盛好奇地歪頭詢問:“秋盛怎么了?”
自家?guī)熥鹪捯糁械纳硢氐鬃鴮嵙巳钋锸⒌牟孪搿K?#8204;連忙搖頭否認(rèn),腳步卻誠實地后退到兩個師弟身后,雙手有力地按住還摟抱在一起的章祁月和沈琦,強制性地讓他們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拜師禮。
沈琦:?
章祁月:嗯??
其實阮秋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可能真是單純想給自己找點事干。于是就拉著自己兩個小師弟當(dāng)擋箭牌,快速抹去腦海中的真相。
鄒煜清了清嗓子,但還是能夠輕易捕捉到被刻意壓下的怪異,章祁月不免也多看了幾眼鄒煜,旁邊的沈琦一時嘴快把他們的疑惑通通說了出來:“師尊你的嗓子怎么了?”
鄒煜冷哼沒好氣罵道:“昨天晚上忙著趕狗了。也不知哪來的狗大半夜闖我房間,早晨沒喝茶,嗓子就這樣了。”
這回章祁月是聽懂了,沈琦腦子還沒理清師尊所說的“狗”是誰,卻在下一瞬自己同時被兩個人夾在中間——章祁月生怕沈琦再多說半句話率先揚手擋住,緊接著手背又被溫暖的掌心覆上,練琴長出的薄繭擦過皮膚,激得章祁月本能抽出手。
這一動作令阮秋盛的手不輕不重與沈琦嘴唇來了個親密接觸,看到這章祁月直接炸毛再不顧心底癢意,抓起大師兄的手腕將他的手重新放在自己手背上,恢復(fù)原樣后頓時覺得順眼多了。
沈琦:我請問你們這是在玩什么新型play嗎?
這點小動作落在鄒煜眼里倒是多了幾分趣味。他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章祁月,接著又瞧見旁邊有些犯懵的阮秋盛,自顧自地在心底樂呵一陣。
看吧,他之前說什么來著,還真猜對了。過不了多久,估計自家大白菜就被拱走了。
“咳咳。”鄒煜將三人注意力重新歸于自己身上,故作嚴(yán)肅地直起身,卻又被腰間酸痛重新縮回去,斜靠著蘇焱放棄再裝出正經(jīng)樣子,繼續(xù)道:“接下來你們該收收心了,沈琦和秋盛每天早晨來我這習(xí)劍切磋。祁月你依舊以符為主,空閑時我會稍微教你一些防身劍法,先把修為打上去再說。”
說罷他還特意看了一眼章祁月,對上那雙無辜的眼睛總覺得自己像是一頭撞進了棉花里,有種故意把他們師兄弟兩人分開的負(fù)罪感。
“邯紹最近外出處理事情,估計過幾日就能回來,你若有不會的就去問他。”鄒煜還想多說幾句暗示心急的小徒弟,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年輕人的事,他幾百歲的老人管這么多干嘛,耽誤人家小年輕談情說愛。只要不耽誤修行,隨他們怎么鬧騰去。
三人均點頭領(lǐng)下各自的修行任務(wù),卻沒有人退后,直到阮秋盛試探性開口道:“師尊,我們是現(xiàn)在就在你面前練習(xí)嗎?”
鄒煜恍然回神,怪不得自己說完話怎么不見人走,原來在疑惑這個啊。他甩甩手,重新撐著下巴道:“今天最后一天假期,明天再來練。”
多一天假期是好事,三人拱手辭別鄒煜便歡呼雀躍涌上山,享受最后的放松。待場地只剩下鄒煜和蘇焱兩人,他才重新冷下臉,硬邦邦地吐出幾個字:“扶我回屋,走不動。”
山上的“主人們”不知從哪找到的鋤頭,就這樣彎腰將歸整好的土壤一下又一下地翻平。沈琦右臂的紗布清早就已經(jīng)拆下,只不過有段時間未使用,如今活動還是有些費力。
好在,他們的天使大師兄也拎著工具加入了“楓翠居務(wù)農(nóng)大隊”。
三個俊俏的少年在烈陽下嘿咻嘿咻地鋤個不停,全身上下原本盡顯仙氣的衣袍被他們大汗淋漓的模樣襯得格外普通。
倒不如說,再在三人頭上圍三條頭巾才對味。
忙于種地期間,阮秋盛也不忘整理思緒,目光復(fù)雜不住掃向還在埋頭苦干的師弟們,滿腦子全是自家?guī)熥鸷蛶熓宓年P(guān)系。
雖說這種愛戀關(guān)系并不稀奇,曾經(jīng)他在學(xué)校也見過不少,他一向表示尊重祝福。可如今他師尊被,這難免也讓他有些擔(dān)憂平常總愛纏在一起玩鬧的沈琦和章祁月。
都是十幾歲的小孩,應(yīng)該不會產(chǎn)生這種想法吧?他還是要多加留意,努力將師弟們掰正,如果無法避免的話,那就天命隨緣。
他要好好做大師兄,及時關(guān)心師弟們的心理健康。
但凡鄒煜會讀心術(shù),他一定想撬開自己大徒弟這棵木頭腦袋里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么。
明明是自己被人盯上,反倒不知情,還向?qū)Ψ绞┯桕P(guān)愛。簡直就是趕著往餓狼面前送食物,太過于荒唐。
時間飛逝,破爛不堪的花圃煥然一新,原本沈琦稀稀拉拉種下的野花又重新入土,在清風(fēng)中搖曳軟葉。他們最后一天的假日在忙碌中度過,第二日天還未破曉,兩道身影已經(jīng)悄然落在庭院中央。
劍刃出鞘,靈劍像是有了生命,在他們掌心翻轉(zhuǎn)。劍氣卷挾著帶有露水的葉片,宛如游龍圍繞在周身。最后一招劍刃輕旋,破開周遭空氣,劍面放平,穩(wěn)穩(wěn)接下晃晃悠悠飄落下來的楓葉。
入門劍法枯燥卻能提升他們自身與劍的聯(lián)系,起初全憑自己蠻力揮臂做出的刺挑,費力并且還會覺得靈力運行阻塞。可次數(shù)多了,每一輪翻挑刺空總能感悟到靈劍逐漸與他們心意相通。
到后來,阮秋盛甚至能如同沈琦一樣以念馭劍,劍術(shù)越來越快竟將微風(fēng)斬成數(shù)段,他們所在的地方仿佛下了一場楓雨,紛紛揚揚,令人驚嘆。
沈琦和阮秋盛相視一笑,驚喜于這般迅速銳利的劍法。身后突然傳出的響聲驚動他們,阮秋盛剛側(cè)過身就頓在原地。
漫天紅葉將他們相隔,章祁月站在不遠(yuǎn)處隔著葉片空隙望向阮秋盛,恰時東邊地平線泛起亮光,霞光橫在他們之間,阮秋盛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手——指尖穿過那道柔光,抓住了清晨的初陽。
像是反應(yīng)過來此刻氛圍有些曖昧,兩人同時錯開目光輕咳幾聲。連一向與這種氣氛隔絕的沈琦也嗅出了不對勁,瞬間閉上嘴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緊接著后撤數(shù)步用仙術(shù)卷起微風(fēng),將那遍地的紅葉引入土中,充當(dāng)肥料。
只不過沈琦有些頭疼地看向面前幾棵楓樹,經(jīng)過他們剛剛的練習(xí),好像這些樹變得有些禿了。
“大師兄起這么早練劍啊?”章祁月不自在地撓動臉頰,眼神亂飄完全不敢對上阮秋盛眼睛。他肯定不能坦白說自己睡眠淺,聽到他們練劍的聲音,就想跟出來看看吧?
其實他就是單純想看大師兄練劍。
“嗯,師尊估計也快醒了,剛好到時候能指點我們劍法。你醒這么早,不困嗎?”阮秋盛看到章祁月前襟還有些褶皺,猜測到對方估計是還沒睡醒就跑出來,走上前想要幫忙整理一下,卻被躲開。
手指有些尷尬地頓在空中,章祁月躲開時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天啊,平時自己不要臉干什么都不怕,怎么大師兄幫忙搞個衣服他這么大反應(yīng)。章祁月,你說說你自己丟不丟人!!簡直就是有病!
有時候他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阮秋盛看著章祁月的動作反倒多出了一些欣慰,雖然自己的好心被對方躲開,但至少說明自己小師弟對同門之間近距離接觸還是有些抵抗的。不愧是小師弟,很筆直的小幼苗,值得夸贊。
顯然阮秋盛已經(jīng)完全忘記當(dāng)初章祁月強拉著他睡覺的場景了。
第30章 生變
沈琦站在后面都快把手中懷心劍玩出花樣了, 前方的阮秋盛和章祁月還在嘀嘀咕咕說著什么,不過看小師弟那樣子,像極了在外偷吃到美食暗自竊喜不停搖尾巴的金毛狗。
至于為什么不以狐貍形容對方。沈琦沉思片刻, 得出了一個非常準(zhǔn)確的答案:折戟宗快被“狐貍”占滿了, 也該換換動物了。
和自己練劍的人卻忙著和別人聊天。百般無聊下, 沈琦不得不甩著劍穗胡思亂想, 從天想到地,就差把他從小到大的一些破事也給倒騰出來再回憶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他絕望地抬頭——兩人依舊談笑風(fēng)生。在沈琦的認(rèn)知中覺得已經(jīng)過了一個時辰,可實際上連一刻鐘都不到。
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他屏住呼吸,極其小心地緩慢挪動步伐。
“那我可以每日早晨都陪大師兄一起嗎?”
章祁月不大不小的聲音恰巧落入他耳中。沈琦身形一頓, 眼睛不自覺睜大,詫異地望向?qū)γ嬲J(rèn)真注視著阮秋盛的小師弟。
瞳孔中閃著光, 那仿若秋日落葉的棕黃色在陽光下, 如兩顆琥珀熠熠生輝。
不是,剛剛說了一大堆話自己一句話沒聽清,怎么偏偏就這句話讓他給聽到了?章祁月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還有,這才第一天就開始搶人了?一個符修纏著劍修干什么?
要不是他堅定抱著“偷聽可恥, 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的想法, 沈琦早就擼起袖子沖上去跟章祁月舌戰(zhàn)數(shù)百回了。
章祁月余光瞥向已經(jīng)蹲下身揪草尖的沈琦, 心情頗為舒暢, 他重新裝起乖巧, 同阮秋盛商討著今后的安排。
沒錯, 章祁月就是故意讓沈琦聽見, 相當(dāng)于打了個預(yù)防針。這樣他以后早晨再偷溜出來,就不用擔(dān)心沈琦那大嗓子把師尊喚醒, 自己慘兮兮地被重新趕回房間去畫枯燥的符咒。
“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悄悄出來,師尊肯定不會發(fā)現(xiàn)。”章祁月看著阮秋盛有些為難的面容,連忙又加上一句。
果然,喜歡上一個人真的會降低智商。
早就清醒的鄒煜一直躲在門后觀察著徒弟們的練習(xí),聽到章祁月的話語一時沒忍住,不住扶額嘆氣。這就是小孩兒嗎?還玩些過家家的游戲。
他正打算出門,沈琦的聲音突然響起。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是什么偷情對象,還天知地知起來了。要不然我再給你倆蓋個紅蓋頭?”
沈琦看到章祁月面色逐漸陰沉,有些慫地朝一旁縮了縮。
不過他說的是實話啊,話本里有這些話讀起來倒不覺得突兀,還別有一番滋味。怎么映襯到現(xiàn)實中,有種莫名的惡心。
鄒煜笑得身子發(fā)顫,費力憋起臉上笑容,趕在倆徒弟打起來之前開門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沈琦哪里還顧著形象,為了躲開章祁月扔出的不明符咒,情急之下,自己左腳絆倒右腳險些摔成狗啃泥。
師尊的出現(xiàn)簡直就是救星啊!沈琦胳膊撐地連忙扒拉幾下將自己上身傾向鄒煜,抓住對方手肘一個閃身躲在寬大的紅衫后,探出半個腦袋朝章祁月扮著鬼臉。
被沈琦點破自己那點小心思,章祁月此刻臉色泛紅,眸中跳著火苗,兩指掐著紙符本想繼續(xù)甩向沈琦。
師尊的出現(xiàn)令他趕忙來個急剎車,心虛地低頭不吱聲,耳根的熱度卻絲毫不減。
阮秋盛也被那番話嚇了一跳,波瀾不驚的內(nèi)心宛如一塊巨石落入,蕩出水花。他只是片刻地怔愣,繼續(xù)憑借著“自我催眠”將那赤/裸的話語轉(zhuǎn)到了另一個方向:十幾歲的小孩嘛,不懂事很正常。可能再過幾年,思想成熟了就不會再說出這些令人誤解的話。
穿越到修仙界,阮秋盛每天用著正值青春最美好的18歲少年身體,都快要忘記他自己曾經(jīng)也是個即將奔向24歲的標(biāo)準(zhǔn)成年人。
就這樣任由著他們鬧騰,周圍逐漸回歸寧靜后鄒煜才平靜地留下一枚巨雷:“今日起,你們分別在自己住所閉關(guān)修煉,依舊按照我曾經(jīng)要求你們的任務(wù)去做。至于其他相關(guān)進階仙術(shù)書籍,我都放在你們房間了。安心修煉,早日到達更高的境界。”
“啊?可師尊你昨天還讓我和大師兄一起來練劍,你都還沒指點怎么就突然” 沈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從未見過師尊變卦這么快,心底莫名涌出不安。
章祁月打好的算盤頃刻間全部散亂,他甚至都想好了之后該怎樣調(diào)整作息準(zhǔn)時出門迎接大師兄,去享受那為數(shù)不多的相伴。
他垂下眼眸,所有情緒仿佛剎那間全部抽身離去。他像落葉飄在空中,無從而去,悵然若失。
鄒煜自然明白徒弟們的心情,他也是迫于無奈。
昨晚即將入睡前,熄滅的燭火再次燃起。他本以為又是蘇焱大半夜發(fā)神經(jīng)跑到自己房間,卻不曾想到一條紫色流蘇墜在身側(cè),緊接著淺粉色的文字飄蕩在空中:“暗門有變,小心警惕。”
只停頓數(shù)秒便化作絲縷煙氣消散。
這是縹緲宗特有的傳訊符,是顧凝玖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
他翻身而起,習(xí)慣性地想要抓過不遠(yuǎn)處掛著的紅衣,卻鬼使神差地改了方向——衣柜里掛著一件嶄新的折戟宗玄黑校服。
黑色是夜晚最好的保護色,夜色將他的行蹤遮蓋住,轉(zhuǎn)瞬間便落在距離縹緲宗一段距離的荒蕪山頭。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放在唇邊吹出一聲銳響。
連個野草都不長的地方,沒有一絲人氣,夜晚更是有些陰冷。他搓了搓手臂,借著月色低頭踢石塊。身邊突然響起衣袍落地聲,他止住動作望向來人。
黑色披風(fēng)將顧凝玖曼妙身材擋住,發(fā)絲凌亂,不等鄒煜開口寒暄,就一腳結(jié)結(jié)實實踩在他鞋子上。
“我天姑奶奶嘞,疼!”鄒煜哪里料到這種情況,痛苦地半彎腰揉著覆上灰塵的部位,隨后又仰頭掃了幾眼顧凝玖,他就明白其中原因了。
大半夜不打聲招呼就把人家姑娘喊出來,確實是他的不對。
“傍晚我本來想去蘇焱那再順點甜糕,發(fā)現(xiàn)藥谷被搬空了。我估摸著又是你搞了什么破法子把他拉進你那楓翠居,于是抱著去看望你徒弟們的想法去找你,結(jié)果半路上發(fā)現(xiàn)暗門上空有一縷極淡的黑霧,眨眼間又不見了。旁人很難察覺,要不是我恰好尋路抬頭,也不會發(fā)現(xiàn)。”
鄒煜起初還想嘲笑她滿心都是甜糕,聽到后面神色越加凝重。黑霧?這往往都是妖邪出現(xiàn)的象征啊?哪怕是仙道修士入魔,也不會出現(xiàn)轉(zhuǎn)瞬即逝的煙霧。
“說起暗門,前幾天有個暗門小弟子來我這送禮,說是替他們宗主道謝。”鄒煜壓低聲音簡要講述著前幾日的情況,他整日閉門不出,外界的情況壓根不了解。
只見顧凝玖卻變了臉色,驚疑不定問道:“誰?替誰道謝?陳諱不是還在昏迷中嗎?他哪來的指令?”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雖然沒有開口,彼此間卻心知肚明。
有人在暗處搞鬼。
可目前他們沒有具體證據(jù),單靠一張嘴根本無法令人信服,更何況憑借這一點訊息也無法判斷對方想要做什么。
“靜觀其變。”顧凝玖率先打破寂靜,微抬頭看向鄒煜,語氣中有些不確定:“我覺得,你還是想方設(shè)法讓你那三個徒弟修為打扎實些,雖說他們這個年紀(jì)金丹期已經(jīng)算是優(yōu)等者行列,但還是不足以防身。”
鄒煜沉聲應(yīng)下,金眸中流轉(zhuǎn)著讓人看不透的情感,開口道:“之后如果再有什么訊息,傳音交接。這安穩(wěn)日子看來終究是要結(jié)束了。”
夜間匆匆的會面,也打亂了鄒煜的計劃。于是只能當(dāng)著徒弟們的面說出這嶄新的計劃。看到三人神色各異,他的心里也不舒服。
鄒煜曾經(jīng)念叨過千萬遍“將徒弟們護在身后,讓他們永遠(yuǎn)不會接觸危險范圍。”可上天總喜歡跟他作對,偏不如他所愿。
修煉突破談何容易,一個階級少則十年多則幾十年,更不用提妄圖從金丹期修煉到元嬰后期甚至化神期,期間更有可能需要花費上百年時間。
雖說修仙之人容顏不改,隨著修煉的高度逐漸攀上與神仙相似的生活。可在漫漫歲月中,凡人一生幾十年,壽終正寢,便再無掛念。安心投胎轉(zhuǎn)入輪回,以新的身份再次重度短暫年歲。
然而他們修士對于“死”的概念過于遙遠(yuǎn),倘若飛升那更是肉/體不散,永駐天界。如若不能飛升,修出一番成就也能有近千年的時間夠他們揮霍,時間久了,反倒越來越?jīng)]有目標(biāo),無趣地度過一生。
“還是那幾個詞。戒驕戒躁,安心修煉,隨心而行,不可執(zhí)拗于某一念頭。每個人突破時我都能感受到,屋內(nèi)布置好了護法陣,為師等著你們出關(guān)。”
鄒煜有些感慨地將修煉秘訣傳授給三個徒弟,不知下次再見面時這三個小孩會不會身高竄了一頭,高到連自己都要仰視他們。
不知為何,鄒煜反倒覺得心底一陣輕松。他注視著三個即將離去的背影,目光頓在章祁月身上,連忙開口道:“祁月,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