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起疑
章祁月后背明顯繃緊, 強(qiáng)扯起嘴角和另外兩人告別,磨磨蹭蹭地重新走到鄒煜面前,不像方才如盛怒的獅子般猖狂。
盡管臉上表情掩蓋得極好, 可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指不自覺扣動衣角, 這點小動作落在鄒煜眼中感到有些好笑。
呦, 看來心虛了, 知道怕了。
不過小小年紀(jì)這么早就開竅,這才多久啊,就惦記上了。想當(dāng)初他對蘇焱動心思的時候咳,用了近乎兩百年。
這么一對比突然覺得自己也挺像個不開花的木頭。
鄒煜推測得不錯,可有一點出現(xiàn)了時間偏差。章祁月何止是用了幾年,現(xiàn)實和修真界加在一起已經(jīng)惦念十幾年了。
更何況章祁月從初中之后就成天圍著把自己寵上天的阮秋盛轉(zhuǎn)。單是那雙仿若一潭清池的眼睛, 注視自己時瞳孔中倒映著光影,就足以令他心動。
他起初只是覺得自己對阮秋盛更像是一種對親人的敬仰。
玻璃櫥窗內(nèi)大大小小的獎杯閃閃發(fā)光, 年幼的章祁月無意中在心里慢慢拔高阮秋盛的形象。他也想像鄰居哥哥那樣有很多人將目光落在身上, 眾星捧月般行走向頂端的寶座。
之后他便下意識去追趕阮秋盛的步伐,一步一個腳印地攀上陡峭的山崖,卻殊不知自己對阮秋盛的心意早已扭曲。
他開始貪戀待在阮秋盛身邊的時刻,不需多言, 哪怕只是靜坐在自己身邊, 他便已經(jīng)滿足。
再后來長者的幾句玩笑話徹底勾起他的另一種欲望。他逐漸幻想著一些不切實際的情景, 甚至為了站在阮秋盛身邊, 絞盡腦汁想盡無數(shù)方法, 哪怕過于可笑又令人不解。
為了留住那抹暖陽, 他不擇手段。
章祁月遲遲沒有等到鄒煜的詢問, 像只小獸怯怯抬眸瞟向鄒煜,小聲喊道:“師尊。”
他已經(jīng)做好被痛罵的準(zhǔn)備了。畢竟對同門大師兄起不該有的心思, 本就有違宗規(guī),要打要罰他全都認(rèn)。
并沒有意料之中的責(zé)罵,他只聽到一陣撥動器械的聲音,下一瞬他的右手掌心被掰開,一枚冰涼玉墜躺在其中。
鄒煜沒有理會小孩的不解,自顧自地將它環(huán)扣在章祁月腰間的風(fēng)樂劍上,開口解釋道:“這玉墜可以存物。天天揣本書在懷里也不嫌硌得慌。等回屋了把你那寶貝放在里面就好,邯紹認(rèn)得這是我的飾品,自然不會多問,不用再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躲著他了!
小巧剔透的銀白玉墜呈橢圓狀,指甲蓋般大小根本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在最右側(cè)落有極小的浮雕字體——鄒。
單調(diào)的色系卻在這里綻出一點紅,如血絲綴亮這個字,彰顯著玉墜主人的身份。
正巧章祁月之前在仙谷中就想找些裝飾品給風(fēng)樂劍佩上,師尊的這枚玉墜將青色的風(fēng)樂劍襯得更加脫俗。
心底涌出暖意,他小心地合掌將玉墜連同紅色流蘇攏在其中,想要道謝的話語再次被堵在嘴邊。
鄒煜抬指示意他住口,緊接著向前踱步靠近章祁月,微彎著腰認(rèn)真地望著剛到自己肩膀的小徒弟,開口引導(dǎo)道:“在山洞中,看到秋盛在你面前擋住危險,你卻無能為力。是不是很無助?”
剛好被戳到痛處。
章祁月緊抿著唇,左手緊握,那五指像是要深入掌肉中,用力得甚至在輕微顫抖。
鄒煜收回目光,他已經(jīng)得到答案了。正想繼續(xù)引導(dǎo)下去,卻不料對方倏地松了力度將手指放開,目光極其堅定,直直撞進(jìn)鄒煜驚愕的瞳孔中,說出的話好似在警戒自己,又好似在許下什么諾言。
“弟子自會謹(jǐn)遵師尊教誨,定不會再次胡思亂想。認(rèn)真修煉,早日突破元嬰期,將來能夠護(hù)下至親之人,不會再出現(xiàn)這種情況。”
巴掌不輕不重落在章祁月后腦勺,鄒煜恨鐵不成鋼道:“我的意思是讓你別心急,你懂什么懂!
像是打一下還不解氣,鄒煜又揉亂他梳理整齊的高馬尾,繼續(xù)道:“喜歡就是喜歡,沒讓你憋心里。我一開始還擔(dān)心秋盛琴劍雙修易生心魔,到頭來反而覺得你小子最難搞!
這么一來倒是讓章祁月摸不著頭腦,傻愣愣地看向鄒煜,半天沒接話。
鄒煜又嘆了口氣,放柔聲音道:“你那點心思真當(dāng)我看不懂是吧?對一個人產(chǎn)生愛戀沒有任何錯,不必自責(zé)也不必藏在心底。你既然喜歡對方,那么他在你眼中一定是有獨特的亮點,吸引著你不斷去靠近。”
“但是,你們皆是修仙人,不同于凡人可以隱居山林安逸一生。未來道路究竟有多少艱難險阻誰都無法預(yù)料。你覺得你現(xiàn)在一味想要把自己赤誠之心剖出,最終又能得到什么?”
“師尊,我……”章祁月想要辯解,他卻發(fā)現(xiàn)無話反駁。
他能得到什么?只能讓大師兄知道自己的心意,僅此而已?蛇@樣對他來說,已經(jīng)足夠。
……真的足夠嗎?
鄒煜撿起地上落葉,當(dāng)著章祁月的面折斷,接著說道:“對方會知曉你的心意。你是舒服了滿意了,那別人怎么想?你心生戀眷,對方也會因此心亂如麻,又何來的靜心修道?結(jié)局要么走火入魔,要么如同這片葉子一樣,過于脆弱而被隨意抹殺!
楓紅似火的葉片從指尖脫落直墜在地面,發(fā)出極小的輕響。多年后或許會被塵沙埋沒,也許會被風(fēng)卷走,不復(fù)存在。
世間也再無他們的痕跡。
這樣的結(jié)局又怎么能發(fā)生在阮秋盛身上,他是懸于高空的星辰。而章祁月真實想要的,便是將那散發(fā)萬千光芒的明星護(hù)在手中,在眾人追捧中不會受到一絲傷痕。
“懂了嗎?”鄒煜的聲音將章祁月思緒拉回,他眼眶不自覺紅了一圈,用力點頭回應(yīng)鄒煜的話語。
他發(fā)誓,以后只要碰到有人說自家?guī)熥饓脑?#8204;,他一定第一時間去把那人揍個鼻青臉腫。
他家?guī)熥鹗侨煜伦?#8204;好的師尊。
發(fā)覺自己的話點醒了小徒弟,他長舒一口氣,一屁股坐在臺階上重新回到那副懶散樣,沒骨頭似的揮揮手示意對方回房閉關(guān)。
他總算是明白了蘇焱為什么不收徒弟了。
是挺麻煩的。不過,養(yǎng)徒弟也真得好玩。
看著章祁月離開的身影他輕笑一聲,這種熟悉感他也曾經(jīng)歷過——一只雛鷹百般掙扎,在無數(shù)次的下墜中終于展開了翅膀。
真是越來越期待自家三個徒弟蛻變的模樣啊。
沒了那三個小子的鬧騰,楓翠終于回歸寧靜。
起初前幾日鄒煜太過于無聊,便突發(fā)奇想到折戟宗大殿看看有什么新鮮事。
結(jié)果不僅沒搞到消息,反而一群長老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正宗主嚇得大氣不敢出,弓著身大眼瞪小眼,跟個結(jié)巴似的半天憋不出一整句話。
誰敢說話啊,鄒煜是非大事絕不出席的存在。
這回不僅每天準(zhǔn)時準(zhǔn)點出現(xiàn)在殿堂,杵著雪淵劍翹著二郎腿,毫無形象地倚靠在中央椅子上,努努嘴示意臺下長老們匯報今日情況。
數(shù)十個頭發(fā)花白的小老頭彼此交換眼神,繼續(xù)裝鵪鶉一聲不吭。
鄒煜這陣仗哪像聽宗門閑事啊,簡直就像個暴君上朝,一聽到不順心的話就嚷嚷著砍頭的那種。
好在邯紹及時趕回來,還沒來得及脫下滿身風(fēng)塵的白衣,就被拽進(jìn)大殿,將那尊紅衣大佛請走。
“嘿咻!庇懖坏綐纷又荒鼙缓B“拎”回楓翠居。腳才踏入楓翠居大門,緊接著邯紹身邊就沒了人影——樹杈上來回晃動的靴子生怕別人看不到似的。
邯紹沒管那好動的人,環(huán)顧四周沒見另外幾人身影,問道:“你那三個徒弟呢?”
“被我趕去閉關(guān)了!编u煜不以為然地躺在樹枝上,枝葉繁茂擋住他的身形,這也恰好蓋住了鄒煜那雙警惕偷瞥的眸子。
邯紹微怔,隨后像是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直接指著樹上的人破口大罵:“他們這才死里逃生多久,你就把他們趕去閉關(guān)修煉,壓榨自家徒弟是吧?我平時也沒見你這樣?我連章祁月那小子都沒見著就被趕去閉關(guān)了?怪不得這么閑跑去大殿!
章祁月之前從邯紹這邊磨走夜明珠時,就是以出仙谷后一定將自己獲得的寶貝讓邯紹過目。結(jié)果呢,他出門忙了這么久,到頭來連個毛都沒見到。
鄒煜收回目光壓下心底警惕。
暗門的行動過于奇異,他從未向外大肆宣傳自家三個寶貝徒弟,又怎么會引外人盯上他們。
只能有一種可能——阮秋盛天命護(hù)佑的秘密被人外傳。
這個秘密只有折戟宗內(nèi)的各大長老知曉,而邯紹恰巧又在這個時間段外出,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不過如今邯紹這個反應(yīng)倒讓他覺得心安,只能說是自己太過多疑,實在不該對多年出生入死的好友心生疑念。
鄒煜甩手丟棄被他玩弄破碎的葉子,翻身而落,攬過邯紹肩膀,臉上堆笑道:“哪有,我突然覺得你之前說的太對了。徒弟就該放手去鍛煉他們一下,總不能天天養(yǎng)著吧!
“得得得,你愛怎么搞不關(guān)我事。我去大殿了,那群老東西估計被你嚇得不輕!焙B拍落鄒煜套近乎的手心,擺手便離開楓翠居。
清風(fēng)吹開身后紅紗,剛剛拂過邯紹肩膀的手指湊近鼻尖,片刻后五指又蜷縮在一起轉(zhuǎn)身走進(jìn)房屋。
只有人間街坊飄蕩的雜亂氣息,沒有絲毫怪異之處,或許真的是他自己問題。
還是先休息一段時間再細(xì)究吧……
第32章 亂局
寒來暑往, 夏始春余,如同沙漏倒置,細(xì)細(xì)流淌著歲月年華。高聳的圍墻將楓翠居里亙古不變的美景同外界相隔——人界幾十年間歷遍春花、夏風(fēng)、秋月、冬雪。
而楓翠居那山間庭院里的花圃不知何時起, 竟真種滿了花草。明艷的淡紫色鋪滿整個方形, 在沈琦緊閉的臥房門前隨風(fēng)而動。
那三個徒弟的大門從未有過動靜, 閉關(guān)修煉之人雖不用飲食, 可鄒煜還是有些擔(dān)心他們的身體狀態(tài)。
萬一餓了怎么辦?萬一出了點什么事怎么辦?他們會不會卡在瓶頸無法突破甚至走火入魔?
鄒煜天天站在山底下仿佛一座望“徒”石,愁容滿面,簡直就是送三個小孩遠(yuǎn)行,結(jié)果操碎了心的母親。
大殿不能去,也沒有徒弟在旁邊鬧騰。鄒煜的生活瞬間少了太多樂趣,閑著沒事找邯紹吵幾次架, 或者蹲在蘇焱旁邊看他照顧仙草。再無聊些就做一堆甜糕擺在院子里,等顧凝玖自己上門咬鉤。
做甜糕自然少不了自家徒弟們的份。
他將三個食盒用布料系上, 喚出雪淵充當(dāng)運輸工具, 不聲不響地將那些食物放在他們門前。
于是第二天就能收獲三個空盒。
很難不懷疑之前沈琦用懷心劍挑食盒的動作就是跟自家?guī)熥饘W(xué)的
鄒煜將網(wǎng)帶用力系在他門口那棵粗壯的大樹上,隨口問道:“你那邊有新情況嗎?”
顧凝玖沒理他,將手中半塊糕點塞入嘴中,又拍落掌心碎屑, 悠閑地吹散杯中浮葉, 閉目品味這上等好茶。
香茶, 甜糕, 美景。放眼天下, 還有誰的生活能有她過得舒服。
一彎柳葉眉襯得那雙水靈的杏眼勾人心魄, 這姣好的面容引得旁人恨不得將金銀珠寶通通捧出, 只為博得美人兒一笑。
只可惜這位美人兒開口就抹殺了一切幻想:“沒有,暗門最近安靜得跟死了一樣。說不準(zhǔn)哪天我心情不好隨意殺幾個人, 他們宗門都察覺不到。早就看陳諱那老頭不爽了!
鄒煜此刻已經(jīng)繞到樹的另一側(cè),繼續(xù)搞著粗糙的繩帶,對于顧凝玖的抱怨他略微敷衍地嗯了幾聲,補(bǔ)了句:“我這也是,一切正常!闭f完又不再吭聲,滿眼都是他面前的破網(wǎng)兜子。
這跟擠牙膏似的對話讓顧凝玖倍感無語,又捏起一塊甜糕湊近鄒煜,好奇地探頭觀察對方的行為。
網(wǎng)兜兩端被人故意擰成一股細(xì)繩,分別掛在兩根相距較大的枝杈,中間敞開的空間挺像一張床面。
接著她就看到一團(tuán)紅影一躍而上,然后啪嗒摔在地上。
“噗!弊熘兴樵粋沒留神被噴出,顧凝玖趕忙將這不雅之姿擋住,淡白短靴從裙擺中伸出踢了踢那團(tuán)麻線。
“之前就和你說了這個方法不可行。”蘇焱神色淡然抱著一盆綠植走出,將其放在門口擺正,隨后就向癱軟在地的鄒煜走去。
他距離只剩幾步時,地面突然震顫,他連忙撤步,好在顧凝玖搭了把手穩(wěn)住身形。
這變動只是瞬間,眨眼間又恢復(fù)了原狀。仿佛剛剛一切只是幻覺,沒有真實性。
“鄒”門口的邯紹還沒喚出聲就撞上了三人視線,頗有默契地微微頷首隨即消失在原地。再一睜眼他們已經(jīng)衣著普通踏入凡間,遠(yuǎn)觀就像四個結(jié)伴外出游玩的好友。
可誰又會在這種環(huán)境下出游
土地干裂,顆粒無收。眼前只有逃亡的人群,隊尾那些年長的村民再無力氣,只能倒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這里是距離京城最遠(yuǎn)的郊邊,鄒煜御劍升至半空,眉頭緊鎖——除了郊邊,其他地方均無事,甚至京城內(nèi)街坊中依舊熱鬧喧嘩。
截然不同的處境。無人知其苦,只知獨享其樂。
沒有車馬,這群逃難的人就跑到了距離他們最近的安然無事的村落?赡侨簽(zāi)民的描述在旁人眼中就是新型乞討花樣,無人相信會突然間大旱。
一群人就這樣從村頭被趕到村尾,四肢健全的他們被當(dāng)成有疫疾的怪物。戶戶緊閉,無人愿意將自己有限的糧食無償捐贈給來路不明的人。
路途中有人徑直倒地,在混沌中慢慢結(jié)束自己生命,剩下的人蜷縮在廢棄的寺廟中。
哪怕是落滿灰塵不知是何年的饅頭,明明已經(jīng)硬得如同鐵塊,散發(fā)出的怪味連久居廟堂的老鼠都不愿啃食。在這群人眼中卻成了佳肴,引來一陣哄搶。
供奉在中間的佛像外表金漆已經(jīng)脫落,遍體掛滿斑駁痕跡。仰頭望去,臉上那往日始終洋溢著慈悲和安詳?shù)男θ莶粡?fù)存在,暗沉的金色與黑色混雜起來竟有些驚悚。
哪怕是這樣一尊怪佛,也引得角落幾個長者雙膝跪地,如枯枝般的雙手合掌擺在胸前,上身向前匍匐。頭部重重磕地,嚎哭不止,費力地將支離破碎的語言拼湊一起。
鄒煜聽不真切,只能隱約捕捉到幾個字節(jié)“神仙打架”“第一”“玉墜”
“什么意思?有打架?”鄒煜不禁低聲呢喃,耳邊風(fēng)聲呼嘯而至,將他的仙術(shù)盡數(shù)遮蓋——聽風(fēng)術(shù)失效了。
聽風(fēng)術(shù),就是借用世間萬物的風(fēng)去追探自己所想看到的景象以及想聽到的聲音。這一術(shù)法隱秘不易被發(fā)現(xiàn),但掌握其要點的人少之又少。
不過這絕佳秘術(shù)也有一點不好,那便是施術(shù)之人必須集中精力,身邊不可有人打擾。一旦出現(xiàn)能夠壓制那縷微風(fēng)的自然之力,那便會強(qiáng)行切斷施術(shù)者的感官。
鄒煜看向身邊出現(xiàn)的三人,幾不可聞地嘆口氣,將自己所看到的情況簡要概述了一番。果然,話音落下,同行的三人表情也逐漸凝重。
“我怎么沒有聽說哪處門派有爭執(zhí)?這群凡人是不是眼花了?”顧凝玖努力搜尋腦海中各大門派的關(guān)系,搜尋無果后將目光落在常年處理折戟宗大小事宜的邯紹身上。
被點名的邯紹也沉默片刻,擰起眉毛,手指不斷摩挲著下巴,語氣中充滿不確定:“消息我有所耳聞。之前外出在客棧中聽說過什么天下第一玉墜,得到它就會成為三界之首什么的。當(dāng)時我只當(dāng)是民間說書人的一些胡謅,沒想到時隔一段時間,又聽到了這類字眼。”
“不止民間!碧K焱突然接話,頓了頓繼續(xù)道:“前日我受托前往驚羽宗,他們宗門有名弟子被妖物所傷。按理說,若是沒有恩怨,仙界和妖界很少動手。我問其緣由,只得到對方支支吾吾說著什么玉墜。我當(dāng)時并沒有聽懂其中意思,現(xiàn)在聯(lián)系在一起,倒是有些思路了!
鄒煜聽得眼皮直跳,這么一堆事一股腦涌入腦中,有些令他頭疼。他強(qiáng)壓下心中不安,轉(zhuǎn)身御劍離開,匆匆落下一句:“先回宗!
這邊幾人行動匆忙,而另一側(cè)的音閣儼然是另一副模樣。
正中央的寶座空無一人,整個殿堂內(nèi)只有為首的白骨人和身后一排待命的黑袍。
只見那駭人的白骨手掌向上揚(yáng)起,屋內(nèi)奢華的裝飾剎那間被照亮,而那群黑袍也悄然消失。他緩步走向那座冰棺,背對著燈光注視著里面尸體。
撐在棺邊的指骨慢慢被皮膚包裹,待他褪下黑衣轉(zhuǎn)過身立于燈光下,明亮的光芒赫然照亮那張與躺在冰棺內(nèi)暗門宗主一模一樣的臉龐。
暗門宗主陳諱雖然已經(jīng)悄無聲息離去,但不代表,沒有可以替代他的人。
而這個替代人,只需按部就班演戲,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不動聲色舉起利爪,借暗門之手?jǐn)噥y一切。
正所謂,借刀殺人。
眸色恢復(fù)平靜,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像是拍落隱于角落的骯臟,重歸一副慈悲天下的正派面容,緩緩走出閣樓,語氣平靜,朝靜立在不遠(yuǎn)處幻化成暗門弟子的門童喚道:“走吧,去折戟宗拜訪老友。”
也正是如此,待四人重回折戟宗時,便迎上了急匆匆四處尋找宗門長輩的折戟宗外門弟子。步伐慌張,在幾人前猛地停下,拱手報信道:“暗門陳宗主前來拜訪,說是想要親自來感謝鄒宗主的救命之恩。”
呵,送上門了,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快去請陳宗主入大殿!编u煜在弟子領(lǐng)命離去后,不滿地冷哼一聲。又突然頗為親密地將蘇焱扯向自己身邊,像是情人打鬧嬉戲般,附在耳邊輕聲說著什么。
顧凝玖和邯紹站得遠(yuǎn),看到兩人這個動作,不免有些尷尬錯目望向別處,也不好意思開口打斷。
他們也自然沒有看到蘇焱驟變的面容,以及像是即將失去什么般,緊拉住鄒煜衣袖的動作。
既然是折戟宗主人,那自然要有待客之道。
一陣腳步聲在殿堂內(nèi)響起,暗門宗主一襲褐色衣衫,腰間玉墜通體發(fā)黑,墜在衣前竟看不太清它的存在。蒼老的容顏一笑起來,臉上堆滿了褶子,與殿中這群俊美年輕人相比,看上去頗有些難言。
鄒煜正坐中央位置,抬眸望向遠(yuǎn)處暗門宗主,起身站立,唇角勾笑,說著違心的話:“陳宗主遠(yuǎn)道而來,恕我失迎,快請入座。”
第33章 易主
陳諱也不在意鄒煜表面的偽裝, 笑呵呵地坐上右側(cè)紫檀木雕座椅,靠著刻有鏤空花紋的椅背上,接過折戟宗弟子遞上的熱茶。
這般舒適的姿態(tài), 不像是來道謝, 倒像是千里迢迢趕來, 只為到折戟宗游玩一番。
茶具置于桌面發(fā)出輕響, 那雙細(xì)小狹長的眼睛露出精光,也跟著客套幾句:“鄒宗主何必這般客氣,是我前來貴派叨擾。今日就是想對鄒宗主表達(dá)謝意。倘若那日沒有鄒宗主,我恐怕已經(jīng)”
話說到這,誰都明白他要表達(dá)什么。不過這彎彎繞繞聽得也有些讓人心煩。
陳諱頓住話音,抬起眼皮望向?qū)γ娴念櫮? 不免坐直身子。指腹搓著玉墜,隨后怪異一笑, 不輕不重地丟下一句話:“正巧顧宗主也在, 恰好能做個旁觀證人!
果真是來挑事的。
合掌輕拍幾聲,一個白布覆蓋著的尸體被暗門門童搬至中央,掀開一角正是那名曾經(jīng)“受命”拜訪楓翠居的弟子。
可那時已經(jīng)灰飛煙滅的身體,不知為何如今又完好無損。更怪異的是那人額前落下一抹紅, 胸膛還留有被利劍穿心的傷痕。
顯然是偽造傷痕來嫁禍給折戟宗。
鄒煜不禁冷笑, 這個弟子的存在只有他和阮秋盛知曉, 這不要臉的老狐貍還真是會挑時間。
他無法自證, 而阮秋盛如今正處閉關(guān), 自然無法幫他撇清嫌疑。
到頭來正入了陳諱的圈套——這條人命只有鄒煜來扛。
對上陳諱的視線, 鄒煜反倒從容地打開折扇, 手指勾勒上面的風(fēng)景圖案。而后抬眸相望,嘴角含笑, 眼中卻全無笑意:“陳宗主,什么時候折戟宗也成驗尸室了?我記得我們宗門的懲戒室也不管這些?”
陳諱沒有理會鄒煜藏在話語中的尖刺,蹲下身觸碰冰涼的尸體,滿臉惋惜搖頭哀嘆:“我在昏迷途中偶有清醒,還是這個小弟子前來說愿意代我找鄒宗主。之后我又陷入沉睡,前幾日剛清醒,卻看到了弟子的尸身,連同他攜帶的暗門煉制的武器也不翼而飛!
兩行清淚流下,痛失愛徒的撕心之痛,哽咽得近乎說不出話。
明知內(nèi)情,卻仍惺惺作態(tài),真是令人惡心。
鄒煜冷眼觀賞暗門宗主這場感人的獨角戲,待他哭聲減弱才又開口道:“陳宗主還請節(jié)哀。此事本宗門自會嚴(yán)查,過段時間定會給陳宗主一個公正的結(jié)果。如若無別事,我讓弟子送您離去!
本來就煩,被這人纏上更煩。鄒煜只想趕緊把這位老宗主趕走,少給折戟宗沾染晦氣。
誰知這話反而還被陳諱單拎出來無限放大,連哭聲都止住,故作驚詫道:“鄒宗主,看您這反應(yīng),難不成是知道內(nèi)情?我這弟子額前的紅點,不會是宗主您”
隨后他自己又瞳孔睜大,像是意識到說錯了什么話,又裝模作樣掩住嘴接著說道:“哎呦果然是老糊涂了,瞧我在說什么話。鄒宗主為人正直,更是仙門名派之首,此等違背正道的濫殺怎么可能是宗主所為!
這拐彎抹角暗指鄒煜的罪行明眼人都能聽出來。
顧凝玖被他這顛倒黑白的功夫氣得想要拍桌而起,卻被鄒煜的眼神按壓下去,只能憋屈地重新坐回去,恨恨地握拳轉(zhuǎn)向別處。
“陳宗主,如今還未有任何證據(jù),尚且不能斷定真兇是誰。我知曉宗主喪徒之痛,心神不定,易起疑心,從而剛剛宗主的言論概不會掛念于心。至于地上尸體,我會排查宗門弟子,待真相水落石出,定給宗主一個交代!
陳諱嘴唇顫抖,視線卻掃過上方面不改色的三人,仿佛根本不被他的話語所影響。
目光在邯紹面前微頓,隨即陳諱再次開口道:“弟子死因過于蹊蹺,更何況我宗鍛造的仙器也莫名其妙消失,我實在難以舒緩內(nèi)心淤積堵塞。不知鄒宗主可否來我宗小住片刻,若真相與宗主無關(guān),我派定護(hù)送鄒宗主安然歸來。”
真是膽子肥了。沒有證據(jù),全憑一張嘴也妄想將最能威脅到他的人清除。
不等鄒煜反駁,一旁的邯紹倒是冷聲開口道:“什么事是不能在折戟宗解決?還小住片刻,這不就明擺著要拿鄒煜當(dāng)砝碼。不論結(jié)果如何,先把他這顆主心骨抽空。你們暗門還真是!
邯紹嗤笑一聲,不屑地瞥向陳諱,吐出最后兩個字:“卑鄙!
被點破意圖陳諱也不惱火,干巴巴笑了幾聲,眼睛死死盯著鄒煜,故作嘆息道:“我本不想點破,畢竟顧宗主還在場,不想與大家撕破臉皮?舌u宗主拒不承認(rèn),我也無能為力!
說罷便從腰間丟出一枚晶瑩碧透的圓珠,那珠子摔落在地,赫然形成一道影像——畫面中那身紅衣背影手持雪淵站立,步步緊逼驚慌失措的小弟子,劍光一閃而過,胸膛驟然被雪淵刺出一道血口。
所有人都驚詫于這段影像,明明無人相信這是真實場景,可再多的話語在這個“證據(jù)”前都顯得蒼白。
鄒煜捏著扇骨的指尖有些泛白。這種虛構(gòu)的影像,到底是誰能將幻術(shù)做得如此精妙,甚至連他自己都近乎分辨不出真假。
周圍一片死寂。
藏于“陳諱”體內(nèi)的白骨靈魂猖狂大笑。他最擅長的便是易容幻形,這種扭曲現(xiàn)實的影像對于他來言,簡直是小兒科。
無法反駁。
鄒煜收起折扇不再多言,撐著椅邊站立,正要邁開腳步走向陳諱,心口卻猛然一墜。緊接著連接楓翠居的意識仿佛要被沖破了般,滔天波浪涌向那搖搖欲墜的懸絲。
怎么偏偏這個時候。
后山楓翠居波蕩的靈力所有人都察覺到了。蘇焱臉色微變,伸手極輕地拉扯住鄒煜垂下的衣擺。
陳諱臉上笑容逐漸加深,望向身體有些發(fā)僵的鄒煜,像是不知發(fā)生什么,故意繼續(xù)開口道:“鄒宗主還有什么想說的嗎?如今證據(jù)在這,總不能”
三道劍光剎那間降至眾人面前,看向陳諱的目光充滿敵意,站在鄒煜身前擋下那咄咄逼人的言辭。
曾經(jīng)還圍著鄒煜身邊到處鬧騰的三個小飯團(tuán),如今已經(jīng)高出他一頭,齊齊站在他身前,竟令他再看不到陳諱神色變化。
弱小的小樹已經(jīng)長開了枝杈,貪婪地汲取根底的水源,卻又向往遠(yuǎn)處的朝陽。久而久之便憑借自己的力量在樹叢中探出新葉,高于旁側(cè)眾多大樹,擁有一片獨享的新鮮空氣。
青色風(fēng)樂劍白玉懸墜,扣在腰間閃著淡光。眉眼淡漠,薄唇輕抿,棕色眸子仿若注視死物般,揚(yáng)著下巴冷冷道:“去!
凌厲長刃徑直躍向陳諱,逼人的銳氣竟讓他動不得半步,眼睜睜看著自己衣袍被劃破一道大口,隨后雪亮的劍身搖搖晃晃轉(zhuǎn)了個圈又自行回鞘——正是懷心劍。
不會用劍卻還是要裝一裝的章祁月,非常沒骨氣地在說話之前暗戳了一下旁邊的沈琦。
于是就有了這么一出唬人的戲碼。
從出關(guān)破門而出那一刻起,他們便滿心急切跑到楓樹亭,想要將自己的收獲第一時間告訴鄒煜。
可整個楓翠居安靜得仿佛沒有活物,已經(jīng)邁入化神期初階的他們循著氣息追向折戟宗正廳殿堂,就正巧撞上自家?guī)熥鸨?#8204;逼迫的場景。
雖然不了解來龍去脈,但章祁月是絕不相信鄒煜是陳諱口中的那般人,正想開口用他沉睡在血脈中的陰陽怪氣語錄好好罵一番,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前唔!唔唔”
不止他一個人,連阮秋盛和沈琦也一同無法開口。
紅衫垂地,松垮地披在后肩,這顯眼的紅錯開幾人身影徑直站在陳諱面前。
長發(fā)散在身后,那雙美眸閃過一絲不屑,低垂著眉眼像是施舍般瞥向陳諱,解下雪淵劍揚(yáng)手后拋至蘇焱懷中,淡然道:“我跟你走。”
隨后他側(cè)身看向邯紹,咬破指尖在空中繪制血誓:“從今日起,折戟宗暫由邯紹為首,無需再請示我。折戟宗暫時將鄒煜除名,直至真相大白!
這話一出,邯紹和顧凝玖根本坐不住。想要爭執(zhí)卻也被鄒煜下了禁音術(shù),只能眼睜睜看著鄒煜像是交代后事,完成著一項又一項工作。
鄒煜又轉(zhuǎn)身注視著變化極大的徒弟們,臉上的稚氣悄然褪去,衣著還如分離前相同,像是轉(zhuǎn)眼間被調(diào)換成了三個大號棉花娃娃一樣。
他曾幻想過太多重逢師徒交談的景象,甚至連夸贊的話都準(zhǔn)備好了,如今卻沒有一項實現(xiàn)。
他想說,卻不能說。
萬千話語凝于眼底,贊賞的目光掃過三人,隨后不舍地收起流露而出的情感,沉聲道:“蘇焱,按照我之前和你說的去做。從今往后,你就是楓翠居主人了!
離別時盼望著相逢,可天命弄人,重逢之際卻是新的分離。
掌心攤開,紅綢將三人緊緊纏住,鄒煜扯著繩子一端望向蘇焱,倏地莞爾一笑,像是拋繡球般將綢緞拋去——蘇焱抬手穩(wěn)穩(wěn)抓住了那還留有余溫的紅緞。
第34章 囚鳥
“如此這般, 陳宗主可滿意?”
鄒煜斜眼看向陳諱,眼中再無情感。
他常常和徒弟們說著隨心而行,可如今他像是被折斷雙翼的鳥雀, 一步步走向別人精心制造的囚籠。
站在高位又有何用?法術(shù)超群又怎樣?從他被冠為宗主的那一刻, 就被數(shù)以千計的絲線相纏。
他的一舉一動都被無數(shù)人注視, 平日行事更是牽扯著折戟宗的一切。年少的他自由瀟灑, 那是因為還有老宗主追著他屁股后面跑,現(xiàn)在一切都沒了。
所有的天性釋放只留在那片小山景——楓翠居。
而如今,向往自由的鳥兒連飛翔的場地都不再擁有。
鄒煜不做停留,壓根不管陳諱再搞什么小動作,甩袖大步走出折戟宗,再不回頭。
他生怕回眸一眼, 就前功盡棄。
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陳諱也不再假惺惺地拼命擠出眼角淚水, 在門童攙扶下緩緩起身。不緊不慢地拍打衣袍, 視線掃向前方站定的幾人,說出的話語更是刺耳:“那我就先行告退,期待未來的某日,再次同折戟宗各位相約敘舊!
說罷還別有用意地瞥了一眼被束縛住的三人, 隨即心情極其舒暢, 仰頭大笑離去。
等到再也看不到兩人身影, 折戟宗殿堂內(nèi)的眾人中的禁音術(shù)才失效。
顧凝玖氣得腦袋都快要冒煙, 在臭不要臉的老頭面前裝王八縮殼, 真是憋屈死她了。
抽出腰間佩劍氣勢洶洶地就要沖出門, 嘴里把暗門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哪里還有什么溫婉可人美人宗主,活像個潑婦。
“暗門是個什么破東西, 就這還能爬上第三宗門,別人都瞎了眼是吧?什么狗東西還敢上門亂叫,我直接把他宗門削平!邯紹你別拉我,我跟那老頭決一死戰(zhàn)!
邯紹一手勾住顧凝玖身后輕紗,另一只手拳頭緊攥,骨節(jié)咯吱發(fā)響,臉色差得恐怕下一秒就要吃人。
他眼眶充斥著血絲,抬手將懸空的血符吸附掌心,轉(zhuǎn)手印在那枚象征著折戟宗長老的玉佩中——符咒生效,誓約成立。
被紅綢捆在一起的三人更是安靜不下來,出現(xiàn)在殿堂那一瞬間的帥氣早就沒了蹤影。
章祁月嘴巴根本停不住,各種罵人的話語全都脫口而出,簡直比八哥還要再鬧騰。
“還長輩,我呸!穿得一身跟個泥鰍似的,掛個牛逼哄哄的第三名就把自己當(dāng)海鮮了是吧?也就有點這破膽子,還暗算我?guī)熥,真是夠丟人。”
沈琦也是在一旁跟著附和大罵:“有膽子來折戟宗沒膽子留下來打架是吧?我真是氣死了,要不是師尊把我嘴封了,我能把唾沫星子吐他臉上!顧前輩,我跟你一起去!!”
要不是被綁得動彈不得,沈琦恨不得現(xiàn)在就立刻睜開束縛,拽著章祁月沖出門。
就連一向安靜的阮秋盛也難得蹦出幾句粗話:“這簡直就是個沒臉沒皮的老賴。”
大殿內(nèi)亂作一團(tuán),被各種聲音充斥,震得人腦子疼。
蘇焱怔怔地望向手中紅線,片刻后抬眸對上邯紹視線,沉默地點點頭便用力拉動紅綢,將雪淵劍攬于懷中,徑直用仙術(shù)將三人送回楓翠居。
折戟宗內(nèi)的吵鬧終究無法傳達(dá)到相隔千里的暗門。
古樸恢宏的門柱立于門側(cè),幾條游龍盤于柱身。明明是雕刻之物,卻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就能騰空而起,鉆入云層。
連接其中的兩扇大門更是令人震嘆,表面四周全是花卉浮雕,而正中卻是一龍一鳳繞著一顆圓珠。工藝精細(xì),連羽毛龍鱗都刻制得極其清晰。
遠(yuǎn)觀像是一幅美輪美奐的工藝品,實則全是藏有暗器的“生死門”。
銀針蓋在每根翎羽和每塊龍鱗中,一旦察覺外來不善者,便自行觸發(fā)。薄如發(fā)絲,彈射速度極快,讓人難以察覺到其中規(guī)律,沒入體內(nèi)只留下極小的針眼,卻能立刻要了來者性命。
鄒煜仔細(xì)觀察著外門,待門童將大門打開,他才跟著陳諱走進(jìn)其中。
門后一片寬闊,屋舍布置有序,不遠(yuǎn)處演武場還有幾名弟子在比試。
一名紫衣少年出劍迅速,一招未落下一招又起,對手不慌不忙運用輕功躲開攻擊,似乎料到少年下一步進(jìn)攻動作,驟然將長劍橫于胸前。
少年瞳孔睜大,后腳發(fā)力原地空翻躲過橫切一擊,在落地的瞬間腳尖微旋,手中短劍隨之揮去。緊接著單手豎于胸前御劍飄至半空中,身后幻化出幾道劍影跟著手指指向盡數(shù)朝向?qū)Ψ斤w去。
地面上的人眸中一驚,腳步稍有慌亂堪堪躲過這亂劍攻擊?山K究是敵不過對方,后撤幾步被靈力震得摔坐在地上。
短暫的比試過后,兩人爽朗一笑,親兄弟般勾肩搭背復(fù)盤剛剛的過程。
有點想自家徒弟了
雖然他家那三小子打完架絕對不會這般親密。那肯定要先進(jìn)行一番語言攻擊,說不過對方再開始新一輪武力戰(zhàn)斗,等到折騰得精疲力盡,還不忘邊喘氣邊放狠話。
主打一個死都不服輸。
鄒煜無聲嘆氣,將目光瞥向前方,便看到筆直的石板路通達(dá)暗門會客正廳,遙遙遠(yuǎn)望看不清里面具體布置,只能模糊看到掛在墻壁一幅巨大的白紙黑字掛畫——“善”。
真是諷刺。
掛字都是用來警示自己,而這位房屋主人仿佛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畜生事。
為了自身利益,再正常的人也會裝聾作啞,世間萬物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陳諱帶著鄒煜走向一側(cè)偏房,里面器具齊全,看上去倒真像一間供給尊客的上好房間。
屋內(nèi)燃有熏香,香氣縹緲,可這種香味卻令鄒煜有些熟悉。
這突然令他想起自己之前閑來無事搜羅各地名香,結(jié)果因為香氣太過于嗆鼻,最后只留下一枚味微的郁香。
郁香并不同于所謂花束郁金香,據(jù)書上記載此香是從球根植物的根部提取香料,煉制而成。這淡雅芬芳的香氣深得鄒煜喜愛,一股腦又收集一大堆,將這枚小小的香料塊送給身邊親近之人。
而如今卻在暗門嗅到這類似的香味,鄒煜不免懷疑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故意而為。
“鄒宗主安心休息,有事盡情吩咐門內(nèi)弟子,衣食皆有本宗解決,愿真相大白之日盡快到來!标愔M根本不給鄒煜留回話的時間,笑著說完這句話便合上院門,只留下孤身一人的鄒煜。
一聲冷哼打破寂靜,鄒煜徑直轉(zhuǎn)身摔門走進(jìn)屋內(nèi)。
好一個安心休息——他的修為被這無形的結(jié)界壓制封鎖,被迫淪為普通人,只許在這狹小的屋舍內(nèi)活動。
簡直就是給囚犯打造的牢房。
陳諱屏退身邊門童走進(jìn)臥房,坐在一面水鏡前,面容扭曲重新變回可怖的骷髏,垂首等待鏡面出現(xiàn)外人的身影。
水紋撥動點亂了鏡中景象,一個藏于陰暗處的身影靠在躺椅上,漫不經(jīng)心問道:“都辦妥了?”
“回閣主,已將人帶回暗門,結(jié)界已開。”
鏡中聲音像是要蓋住原本聲線,刻意用術(shù)法將其變得低沉沙啞,讓人聽不出背后之人究竟是誰。
“好。接下來就可以安分點了,別引來別人的注意。另外,注意那三個小東西!
“是。”
水鏡重歸平靜,倒映在鏡中的人又成了陳諱的模樣,他穿著這身別人的皮囊,一腳踏入本不該屬于他的光亮之處。
那人口中的三個小孩,此刻正一聲不吭地收拾著行囊。
紅綢離體,這快要令人窒息的束縛終于清除,章祁月揉弄著酸痛的腰間,沈琦倒是精神十足抄起劍,嗷嗷著想要拉起大師兄和小師弟再次沖出去,然而蘇焱一句話將他們幾人的憤怒全部澆散。
“你們各自房間入門左側(cè)墻壁底部,正數(shù)三格有你們師尊留下的錢袋。我也給你們準(zhǔn)備了各種丹藥,都帶上!
蘇焱將一個布包遞到三人面前,他們頓在原地,定定地盯著那個行囊,卻沒人愿意上前領(lǐng)走。
“沈琦,你師尊不是答應(yīng)過你,等花圃種滿花,就允許你下山嗎?”
蘇焱望向沈琦,只見對方撇著嘴看向別處,已經(jīng)長開了的容貌顯得他側(cè)臉輪廓更加鋒利,這般俊俏的面龐此刻卻吸著鼻子強(qiáng)忍淚水,嘟嘟囔囔著:“他明明說教我和大師兄劍法才允許我們下山。”
話音剛落,他又震驚地看到蘇焱從懷里掏出一本書——《楓泠劍譜》,蘇焱再次伸手遞出,眼神示意呆滯的沈琦,繼續(xù)道:“他留下來的,讓你們自己悟!
沈琦這下徹底繃不住。沒出息地散開衣擺,不顧滿地灰塵徑直坐下,邊哭邊念叨著:“反正我不下,我不收,我不學(xué)!
“起來,又不是不讓你們回來了。”蘇焱有些頭疼地揉弄太陽穴,把這三個祖宗交給他管,真的是要了他的命。
隨后他接著解釋道:“前幾日我和你門師尊去凡間,發(fā)現(xiàn)有一處莫名出現(xiàn)大旱,原本打算過幾日再一同前去探究原因,卻不料出現(xiàn)這種事情!
阮秋盛看向一旁努力將沈琦從地上拽起來的章祁月,收回目光望向蘇焱,冷靜分析道:“所以,蘇師叔的意思是讓我們代您和師尊下山查清情況?您是懷疑這其中與暗門有關(guān)?”
第35章 相依
總算養(yǎng)出一個聰明的。
蘇焱不再管一旁吵鬧的沈琦, 索性直接將他丟給章祁月處理,面色凝重地點頭看向阮秋盛說道:“對。雖然不想這般含著惡意去揣測對方,但是這時間點未免趕得有些太巧了。更何況暗門那具尸體只是個幌子, 鄒煜殺人從來不會這么柔和。”
阮秋盛:
原來從受害者的傷口就能判斷出兇手不是師尊嗎?胸口這么深的劍傷, 還能被稱為“這么柔和”, 那平時師尊出手的有多狠?
似乎猜測到對方在想什么, 蘇焱不多言語,只是抬起手掌,右手比刀垂直落在掌肉。
橫腰截斷,身首分離。
幾個極其血腥的詞闖入阮秋盛腦中,一陣?yán)湟饬鞲Z全身,汗毛直立。這么一對比, 確實太過于溫柔了。
“尸體只是引火線。暗門來大殿這么一鬧,就是為了點燃火星, 將折戟宗強(qiáng)行拆散。這是他的第一步, 至于后面他們還會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是,”蘇焱頓了頓,看向阮秋盛的眼神略有變化, 但很快又收斂回去, 低頭整理手中行囊, 強(qiáng)硬地塞進(jìn)他手里!懊耖g有難, 京城那些官員只顧貪圖享樂, 沒人管百姓們的死活!
暗門最終目的可能是阮秋盛。這一點蘇焱沒說出來, 他一直覺得天命護(hù)佑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況這種情況,還是不告知本人為好。
“打白工?沒有報酬什么的?”章祁月手里還拽著沈琦后領(lǐng), 冷不丁插入他們的對話,清亮的嗓音帶著些許不滿道:“真把咱們當(dāng)活菩薩。砍⒍疾还艿氖,我們還要去救?”
不是章祁月小心眼,是他十二年義務(wù)教育里一直在教導(dǎo)他勞有所得。他不是圣人,還不至于心胸寬闊到去下山挑戰(zhàn)未知的風(fēng)險,不收一分報酬。
“那你指望人們天天對著那幾尊佛像跪拜焚香,就能化解危機(jī)?真以為這世上有神仙下凡普度眾生啊?”蘇焱被章祁月話語逗樂,不愧是師徒,說的話都這么相似。
鄒煜曾經(jīng)也不滿老宗主心懷天下,時不時下山斬除妖邪。嘴上說著不耐煩的狠話,實際上倒也老老實實跟在后頭幫忙。
蘇焱將劍譜扔向章祁月所在方向,待他抬手夾住飛去的書本,才將老宗主曾經(jīng)說的話再次重復(fù)道:“真以為飛升這么容易。壳陙矶茧y出一個。要是天上神仙真的顯靈,那我們修士豈不是也跟著磕個頭焚個香,就能得到神仙指點原地飛升了?”
都是心理安慰罷了。
章祁月回憶起曾經(jīng)他家客廳里供奉著一尊觀音像,每天出門前母親都會虔誠地點香祈拜,雙手合十緊閉雙眸,嘴中念念有詞。
他知道她所祈盼的是什么——家庭和睦,全家幸福健康。
結(jié)果呢?家沒了,一切如夢幻的氣泡,升到半空便怦然炸裂。
“那這個世界真的有神仙嗎?”章祁月手上泄了力,眼中不再有往日般閃亮的色彩,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這個有些荒唐的問話。
蘇焱目光落在章祁月身上。
少年身材高挑瘦削,碎發(fā)散在兩側(cè),長發(fā)被發(fā)簪高高束起,平添幾分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感。
幾十年的修煉雖然容貌不曾蒼老,但終是將當(dāng)初的稚嫩去除,那雙可憐兮兮的下垂眼也多了幾分復(fù)雜情感。
還真是長大了。
蘇焱心底感慨著時光流逝,挑眉略微神秘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阮秋盛不禁抱緊懷中布包,不解道:“那整日整夜地修仙飛升的意義在哪?”
“為了自己,為了活著,為了蒼生。”這一連串的問答,總有一種自己在教導(dǎo)徒弟一般。蘇焱無奈地笑了笑,走到沈琦旁邊彎腰將他腰間玉墜扶正。
手上動作不止,話音又重新響起:“弱肉強(qiáng)食的修仙界,想不被欺壓,那只有不斷往上爬,爬著爬著就摸上天頂了。等到了那一步,就沒有飛升的想法了。吃的苦太多,觸碰到殘酷的真相后,反倒平靜下來了!
蘇焱朝山上抬手做收攏狀,轉(zhuǎn)瞬間三個小包出現(xiàn)在他手中,接著被拋至少年人懷中。
三個顏色各異的小布囊掂量著有些重量,打開竟是一堆銀兩。
“趁著天亮,下山去吧。謹(jǐn)記你們師尊的教導(dǎo),別下山就惹事!碧K焱兩手推著滿臉不情不愿的少年們,聲音柔和做著告別:“累了就回楓翠居歇一歇!
“那蘇師叔你要去做什么?”章祁月不舍地望向身后,想要將楓翠居的一切刻入腦中。
如今他們失去了師尊的保護(hù),轉(zhuǎn)眼間也要從另一位長輩的羽翼下鉆出,去探尋神秘的外界。
蘇焱笑容更盛,用力將他們推出那道界限,在房門緩緩關(guān)閉時,風(fēng)卷起他的聲音從細(xì)微的門縫中透出:“我?在原地守著家,等你們回來!
章祁月鼻頭泛起酸意,楓翠居是他第二個真正感受到家的地方。有人教他仙術(shù),有人給他做甜糕,有人能縱容自己的胡鬧,有人能在自己迷茫中挑起明燈
他垂下眼眸,學(xué)著蘇焱在大殿里那般,輕輕扯住阮秋盛衣袖。
像只被丟棄的大型犬,看到有人帶著食物靠近他,用那雙濕漉漉眼眸望向對方。討好般上前,極其小心翼翼地用鼻尖觸碰手背,渴求得到對方的憐憫撫摸。
“大師兄,接下來的路只有我們了。”
沈琦站在一旁沒吭聲,剛哭過肩膀還在因為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搐發(fā)抖,懷里那本劍譜快要被揉碎。背著背包站在他們身邊,泛紅的眼角加上微撇的嘴唇,簡直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面前下山的臺階被陽光拉長了影子,阮秋盛心中也泛著酸楚。
上一世他在所有人的目光和期待中咬牙前行,而如今他身為大師兄,依舊不敢外泄半點軟弱,強(qiáng)裝沉著冷靜的模樣站在他們面前。
墨發(fā)傾瀉,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垂落在額前,擋住眼前開闊的視線。他沒有撥開碎發(fā),而是反手握住章祁月五指,緊握的力度像是在堅定他自己的內(nèi)心。
他緩緩踏出步伐,踩著碎光走下臺階。
和前世成人禮那般,他牽著兩個孩童走進(jìn)成人門,注視著他們成人的瞬間;現(xiàn)在他走在前方,依舊牽著兩個師弟的手,帶著他們踏入未知的前方。
折戟宗山下那家茶館依舊開張著,眾多茶客圍坐在木桌前,津津有味聽著說書先生快要說爛的故事——故事中的主角還是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鄒煜和蘇焱。
可如今路過的三個少年早已無心再關(guān)注這些,帶著滿心悲涼徑直御劍離開,前往前輩們口中的荒涼之地。
凡人車馬行走幾日的路程,仙人掐訣御劍一日的時間便能趕到。
仙氣飄飄的身影從劍上飛躍而下,身上白凈的衣袍與這片村莊格格不入。
遍地干裂的黃土,原本清澈見底的小溪早已蒸發(fā)沒了水痕,裸露出的河床,仿佛一道被劈開的刺目傷疤,在陽光下盡顯猙獰。
這是一處位于邊郊的小村落,建造的房屋數(shù)量甚至能用肉眼數(shù)出。這里距離京城遙遠(yuǎn),不便于日常采購,一些青壯年早就收拾衣物離開這里,投入繁華京城的懷抱。
徒留一些行走不便的老人們以及不愿離家的中年人長居于此,靠著田里耕種的稀少莊稼,勉強(qiáng)度日。
如今大旱,更是斷絕了他們的口糧。村莊里本就沒有多少人,餓得餓死,還有一批逃荒人不知所蹤。
十室九空,滿目瘡痍。
“都這樣了,朝廷還不下放糧食嗎?”章祁月緊皺著眉環(huán)顧四周,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受災(zāi)現(xiàn)場景象,之前都是隔著電視屏幕看新聞報道,還能看到各種救援物資以及志愿者忙碌的身影。
然而這里沒有任何希望之言。
沈琦穩(wěn)定了情緒,聽到章祁月的話語不禁冷笑,明里暗里拐著彎罵當(dāng)今朝廷:“這里居住的人連一百都不到,你指望那群鐵公雞從飯碗里挑出一些蟲子施舍給這些人?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一百多條賤命罷了!
說罷還憤憤地小聲罵道:“為這群狗東西守城池送命,簡直不值得。”
這邊兩人還在喋喋不休討論著,阮秋盛敏銳地察覺到不遠(yuǎn)處有馬車行走的聲音。
果然不出片刻,一架馬車趕來。一個少年從車?yán)锾,揮舞著手臂朝坐在各自家門口的人們喊道:“鄉(xiāng)親們!車?yán)镉袩嶂啵靵沓脽岢浴?br />
少年看著不過20出頭,一身布衣打扮,那長褲膝蓋處甚至還有兩個大補(bǔ)丁。利落的中短發(fā)用發(fā)繩系在腦勺后,眉毛隨著面部表情跟著上挑,望著蜂擁而出的災(zāi)民眼睛彎成弧形,接過車中遞出的熱粥,轉(zhuǎn)而熱情地送到災(zāi)民面前。
從衣著裝扮看上去,好像也是個窮苦人家,竟然還能給別人分粥,簡直是人間活菩薩。
“要不然,我們一人送他一塊銀錠?感覺這窮小子挺不容易的,咱們出錢,就當(dāng)做這粥也有我們送的一份!闭缕钤律焓止傲斯吧砼詢人,眼神不停盯著那鍋粥。
他不是嘴饞,而是盤算著怎么借花獻(xiàn)佛。
這個想法正中阮秋盛心底,他微微點頭便走向那個少年。
三個宛如天仙般的人出現(xiàn)在這里讓那個少年不免結(jié)巴了一下,思索片刻還是打算開口詢問道:“三位也是要來份粥嗎?”
緊接著三塊銀錠被放在桌子的一角,在少年的注視下?lián)u頭便轉(zhuǎn)身離開。
奚昭璟:?
“奚少爺,是要再盛三碗粥嗎?”待車內(nèi)隨從探頭問話,被喚作少爺?shù)牟家律倌瓴啪従弿你y錠上的震驚回過神。
他面色復(fù)雜地?fù)u著頭不確定道:“先別管粥不粥的,我好像真被當(dāng)成窮困潦倒的人了。”
第36章 演戲
這個布衣少年, 姓奚,名昭璟。出身京城貴族,家財萬貫, 完全不用擔(dān)心有錢包空了的時候。
可這個富家少爺偏偏不和別人一樣。從不跟其他家族公子哥套近乎, 吃飯遛鳥逛茶館的邀約, 通通推掉。
反倒天天穿個淡雅長袍, 身上各種名貴裝飾通通卸下,裝成普通人滿街坊跑。
別的少爺天天在家吃著各種山珍海味,對外面平民百姓幾文錢的小吃嗤之以鼻。
但這些玩意在奚昭璟眼里可是個寶!
“老板,來個包子!”
“喔這泥人這么好看,欸老板能捏個我嗎?啊,不行啊, 那我把這個買了!
“這個甜糕怎么賣。10文錢?老板給我來十個!”
每天兩眼一睜,奚昭璟就在侍童的服侍下穿上精致的外衣。繁雜花紋密密麻麻印在袖袍上, 淺白衣袍材質(zhì)冰涼柔軟, 這般絲滑的布料自然是千金難買。淡金色綢帶環(huán)佩在腰間,鑲嵌著細(xì)小珠寶,閃爍著別樣光芒。
就這么一件華貴的衣袍,他到自己母親前請安后便褪下, 跟個野猴子一樣逃脫眾人視線翻墻開溜。從街頭買到街尾, 手中提著大大小小的物品, 蹲在墻角迅速消滅熱氣騰騰的食物。
這般接地氣的小少爺, 還特別慷慨地將糕點掰開分給附近乞討的小孩。等到能吃的東西全塞進(jìn)肚子里后, 再把那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揣懷里, 翻墻回家悄悄塞在書柜中。
街坊玩膩了, 就想著出城玩玩。仗著自己被長輩寵愛,第二天便騎著良馬穿梭叢林中, 領(lǐng)略別具一格的氛圍。
可半路上撞見了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逃荒隊伍,他佯裝詢問情況卻得知邊郊大旱的事情。這種事情在京城甚至沒有一點動靜,奚昭璟勒緊韁繩掉頭立刻奔回家。
他父親也常年居于朝堂之中,可對于自家兒子描述的事情,卻半點都沒有聽說過。
家底雖厚,但終究也是心善之人。
朝廷無人提及,那自然是沒人愿意收這爛攤子,朝中幾百名官員個個哼著小曲縮在自己窩中。
奚樾對上自家兒子焦急的眼眸,略微思索,大手一揮。次日清晨便有一輛裝有粥食的馬車停在門外。
至于怎么送出去,奚樾沒再多說,徑直讓奚昭璟自己鬧騰去了。
為了躲避守衛(wèi)的探查,他帶著各種食物跑到那群聚集在一起的童丐,討要一件破爛不堪的衣服。還在他們的指導(dǎo)下,將混了水的泥巴抹在臉上。
倒還真像個流落街頭的小子。
再后來,他在發(fā)粥的過程中,就遇見了好心施舍他銀兩的三位仙人。
送完銀子,章祁月一行人就走到旁邊干涸的水面,章祁月蹲下身抓一把干土,喃喃道:“我怎么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這里溫度并不高,太陽照射出的溫度也都是人們身體能夠正常承受的范圍,怎么能讓河水莊稼一瞬間干涸枯死?
太蹊蹺了。
沈琦蹲下身也跟著抓了把土,掂量半天沒掂量出個原因,瞅了幾眼章祁月,隨后仰頭望向阮秋盛,疑惑道:“大師兄,小師弟是不是從土里鉆出來的?會種花還會鋤地,現(xiàn)在還能摸土感悟!
阮秋盛聞言笑出聲,垂眸瞥見章祁月抬腳直接把沈琦踹得往前撲,驚得沈琦趕忙撐著手穩(wěn)住身體。
“章祁月,我好歹也是你二師兄,哪有師弟踹師兄的!”
沈琦扭頭便看到自家小師弟那雙無辜可憐的眼睛,朝自己眨巴幾下,反問道:“二師兄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大師兄你管管他。。。!”沈琦就差捏著鼻子吐在他面前,章祁月自從被邯紹關(guān)起來罰抄宗規(guī)后就變得神經(jīng)兮兮,做事簡直就是不要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換了個人
其實還真是換了魂。
阮秋盛看了看兩人,笑吟吟地望著章祁月,就這么含糊過去:“嗯,有點胡鬧了,下不為例!
這一笑讓章祁月沉寂的心再次叫囂,怔愣地盯著那雙眼眸,如春日盛開的桃花,讓他移不開眼睛。儼然沒了剛剛的氣勢,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子,低聲應(yīng)道:“好!
沈琦面帶微笑注視著兩人,如今再看這種場景,心中簡直蕩不起一絲波瀾,他只有一個想法:
哈哈!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真是太爽了!誰有他瘋!
曾經(jīng)那位因為打亂自己彈琴就出手揍章祁月的大師兄去哪了?曾經(jīng)那位因為看不慣阮秋盛清高模樣處處挑事的小師弟去哪了?
不過是抄500遍宗法的時間,怎么現(xiàn)在輪到他站在了食物鏈的最低端了?每天在兩人那莫名其妙的視線氛圍下活得真的是太艱難了!
他要反抗!他要指責(zé)!他要!
“二師兄,你用懷心把這個劈開看看。”不遠(yuǎn)處傳來章祁月的聲音。
在沈琦進(jìn)行非常豐富的心理活動過程中,章祁月眼尖地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裂開的縫隙中有細(xì)微的怪異。
一旦靠近就有種令人作嘔的感覺。像是心臟被緊攥,全身水分都被抽走般,頭暈?zāi)X脹痛不欲生。但只要后退半步,所有不適全然不見。
太怪了。
“欸來了!眲倓傔在心里嚎叫發(fā)誓要推翻反抗,被喊到名字時倒很老實地應(yīng)下,喚出懷心徑直劈向石塊所在處。
一陣驚呼止住沈琦的動作,懷心直挺挺懸在空中,三人頗為好奇轉(zhuǎn)頭望向聲音來源——奚昭璟雙手端粥出現(xiàn)在身后,眼睛盯著那懸空的長劍,雙眸瞪大充斥著震驚,嘴唇不住哆嗦半天沒說出話。
看這反應(yīng)三人同時心想:壞了,不會嚇到這個小菩薩了吧?
懷心當(dāng)啷墜地,沈琦大聲“哎呀”一聲,快步跑到懷心身邊,拎起劍柄夸張地發(fā)出疑問:“天啊,這個劍剛剛怎么會飛?祁月,秋盛,你們說我不會撞鬼了吧?天啊太嚇人了。”
沈琦:大師兄別殺我別殺我,事發(fā)突然,喊你名字你別嫌我惡心別覺得我不把你放心里,你永遠(yuǎn)是我大師兄。
“怎么會這樣,好可怕,秋盛哥我們快離遠(yuǎn)點!辈愧是一起玩鬧的好友。沈琦的戲章祁月非常迅速地接下,自然地挽上阮秋盛胳膊,小鳥依人般半靠在他身上,恐懼地望著懷心劍后退好幾步。
沈琦:小師弟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在后面哆嗦半天的奚昭璟終于找回自己聲音,他眼中迸發(fā)出興奮的光芒,激動道:“你們是修仙者?是那種隱居山林的修仙人嗎?是哪個宗門的?縹緲宗嗎?不對,這里好像都是女孩子驚羽宗?”
聽到幾個熟悉的宗門名字,沈琦還蹲在原地,狐疑地盯著面前這窮家小孩,一時間也忘了繼續(xù)演戲,問道:“你怎么知道這些名字的?”
“話本!”得到沈琦的問話,奚昭璟更顯得興奮,直接把手里粥放地上,自來熟湊到沈琦旁邊,期待地繼續(xù)說道:“你們真是修士啊,哪個宗門的?”
原來不是被嚇的,是看到這奇景激動得說不出話啊。早知道就不裝了。
章祁月站在遠(yuǎn)處還沒松手,阮秋盛就任由他抱著自己,兩指合并運轉(zhuǎn)靈力將那枚石塊從縫隙中扯出,下一瞬懷心驟然迎風(fēng)劈開。
外殼應(yīng)聲而碎,一個黑白相間的東西落在地面,骨碌碌滾向一旁的白粥,在眾人的注視下將碗中水分全部吸光。
奚昭璟和沈琦離那不明物最近,看清那物體后,奚昭璟驚叫一聲隨后趕忙捂住嘴巴。
那黑白相間的東西分明是一個人的眼珠!
“就是它了!闭缕钤聭賾俨舍松開阮秋盛手臂,那軟熱的皮膚手感極好,倘若不是要他畫符封存這害人珠子,他能想其他理由一路都掛在阮秋盛身上。
紙符一甩,牢牢貼在那顆圓珠上,畫地為牢。那道符陣像是一個倒懸的透明容器將它蓋在原地,能夠保證其不會再去吸食水源,順便還能按照這個線索揪出背手作祟之人。
可幾個少年想得太過于天真。
那眼珠仿佛活物,在被貼上符咒的幾秒后轟然炸開,塵土飛揚(yáng),嗆得幾人掩鼻咳嗽。待視線清晰時,那眼珠早就沒了影子,連地上都沒有剛剛炸開的碎片。
出于本能沈琦在它炸開的瞬間便擋在奚昭璟面前,防止這點妖氣傷了無辜平民。他舉劍揮開空中飄浮的灰塵,淡淡說道:“折戟宗。”
哪知奚昭璟聽到這三個字反應(yīng)更大,緊抓著沈琦袖子不放,這回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是不是那個,那個鄒鄒煜宗主在的宗門!還有還有還有蘇焱蘇谷主!”
三人一聽這描述瞬間明了,看樣子這兩個人名字估計也是他看話本知道的。
奚昭璟還想問些什么卻被身后隨從的喊聲打斷:“少爺該回去了!時候不早了!”
一面懊惱被打斷,一面又擔(dān)心晚歸會被家人惦念,奚昭璟只能松開沈琦袖子。將他們的面容牢牢記住,轉(zhuǎn)身跑向馬車,還不忘回頭朝他們喊道:“仙人若是有空一定要來京城。∫欢ㄒ獊啊!!我叫奚昭璟——”
馬車揚(yáng)塵而去,留下剩下三人面面相覷,許久阮秋盛才緩緩開口問道:“剛剛我是聽錯了嗎?是不是有人喊他少爺?”
“我好像也聽到他住京城?好像姓奚?我天,這不是京城有名的有錢人家嗎?我爹還跟他們家打過交道!鄙蜱敢置信地看著剛剛馬車離去的身影。他實在想不明白,那位少爺?shù)降啄母顩]搭好,穿這身破爛出來。
章祁月沉默片刻,掐訣御劍站至半空中,決絕的背影好似要搞出什么大事業(yè)。
在兩人的注視下,他開口道:“走,我們?nèi)ヒX!
第37章 錯殺
沈琦仰望著那道身影, 雙手環(huán)抱胸前,沒管章祁月后續(xù)動作,直接抬手扯住他的衣角, 將他從劍上拽下。
“要什么要, 有點出息。不就三個銀錠嗎?”
猜到這小子肯定會順勢裝摔倒撞進(jìn)大師兄懷里, 沈琦就干脆沒扶。果然, 這邊他剛松手,另一邊阮秋盛反倒自己主動向前攬住章祁月,輕柔地在他后腦勺落一巴掌。
責(zé)怪的動作都能這么小,也就他們家大師兄能干出來。要不是之前見過他殺妖獸,沈琦還真把阮秋盛當(dāng)做溫柔大師兄了。
明明是個白切黑。
沈琦不禁暗自嘖嘖幾聲。等把干旱這事解決了,他一定要去求姻緣的地方討個紅繩, 系在大師兄和小師弟手上,讓他們到別處折騰去。
阮秋盛松開章祁月道:“先把村落的事情解決了再說!
說罷便彎腰捻起碎渣, 閉目探查其中未散去的微弱妖力。隨即他翻手架琴, 就著指尖灰塵撥動琴弦,不出片刻,一道淡金色幽光指向南側(cè)荒漠。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三人齊齊向那處趕去。
天機(jī)琴, 正所謂看破天機(jī), 撥開迷霧, 尋得終點。
順著指引, 他們又從開裂的縫隙中尋到石塊, 重復(fù)幾次相同的動作——懷心劍出鞘斬碎, 符咒緊跟身后將其蓋住, 將黑白眼珠碾為粉末。
“不是,到底埋了多少啊?”章祁月?lián)]筆將黑墨勾勒在紙符上, 用力甩出。略微疲憊地揉動手腕,后退幾步避開炸開的塵土。
這個問題另外兩人也想問,三人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在這塊地方打轉(zhuǎn)。雖然天機(jī)琴總能指出不同的位置,但不至于這么多吧?
“不知道,但應(yīng)該快了。再多就不正常了。”琴音陣陣,片刻后指向偏離山村的繁茂樹林中。阮秋盛沉思片刻,又不信邪般再次撥動琴弦,那光芒依舊飄向深處。
不在旱區(qū)?那估計就是妖氣源頭了。
阮秋盛將琴背在身后,點地踩著輕功便快速趕去。身后兩人也趕忙跟上,眨眼間的功夫便在叢林中的一塊空地停下。
三人背對背站立形成一個包圍圈,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沈琦手握懷心盯向不遠(yuǎn)處,側(cè)頭小聲問道:“大師兄,要不要再用琴判定一下位置?”
阮秋盛搖搖頭,指尖緩慢搭上玄生劍,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面前的灌木叢,壓低聲音回應(yīng)道:“噓,來了!
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出,樹葉被拽扯地簌簌落下,三人神經(jīng)緊繃不由得咽下口水,生怕會從中蹦出一個新的“三不像”。
等待了半天,才從那一團(tuán)綠葉中冒出個灰蓬蓬的獸頭,像是被自己身上掛著的樹葉搞得不舒服,竟當(dāng)著三人的面瘋狂甩動毛發(fā)將葉子甩落在地——挺像一個運轉(zhuǎn)的滾筒洗衣機(jī)。
這小妖獸有點像小狗崽,那蓬松的絨毛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大師兄天機(jī)琴真的沒搞錯?這么可愛的一個小玩意”章祁月轉(zhuǎn)身站定,面色復(fù)雜地望了望那團(tuán)小獸,又轉(zhuǎn)向阮秋盛身后的天機(jī)琴,滿眼全是不忍心。
主要是這個灰色小獸像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甚至沒有一點敵意,整理完毛發(fā)好奇地歪脖盯著他們,甚至還想靠近嗅嗅他們的衣服。
如果說這玩意是害村落干旱的罪魁禍?zhǔn)祝钦缕钤滤@輩子都不會再相信任何表面軟萌的東西了。
不能被表面所迷惑,知心才是最重要,再鮮亮的外表也蓋不住那顆骯臟的心。沈琦不由自主想起在仙谷里那嬌柔的女子張開血盆大口的模樣,不禁心生惡寒。
可是面前這玩意也太可愛了吧
還在他們猶豫不決時,身后突然傳來嘶吼聲,一人高的成年妖獸出現(xiàn)在幾人身側(cè),利牙暴露在外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地喘息,像是在警告幾人離開那個小妖獸。
換做從前,這種龐然大物早就把他們嚇傻。如今化神期的他們早已不再懼怕,更何況面前的妖獸修行也不過剛過幾十年。
金色獸瞳牢牢盯著三個人行蹤,發(fā)覺對方根本沒有想要離開的意圖,便張口撲向三人。他們沒有釋放出原本境界,讓妖獸覺得他們不過是一介平凡人士,從而降低警惕。
牙齒撞上透明屏障,妖獸自以為是因為自己沒有用力,又反復(fù)嘗試幾次,半空中才慢慢呈出一道柔白色痕跡。被戲耍的妖獸惱羞成怒仰頭長嘯,抬掌試圖用妖力震碎那層護(hù)罩。
“就是這種妖氣!比钋锸ⅢE然睜眼,從這個妖獸出現(xiàn)時他就時刻注意它的一舉一動,試圖從其中探尋到相似的力量。
終于,被他找到了。
原來有的妖獸是真沒有什么智慧啊。章祁月無聲嘆氣,剎那間狂風(fēng)大作卷起塵土迷亂了它的眼睛,只見他雙手夾著一張符咒,衣裾紛飛,獵獵作響?中喃喃自語,緊接著那張符咒宛如利器飛身而出,沒入皮毛中。
阮秋盛翻身躍上高樹,弦音驟起,數(shù)道銀絲如巨網(wǎng)從空中落下,牢牢纏住妖獸四肢令其動彈不得。
懷心、玄生同時出鞘,兩道劍光極為迅速,不等妖獸再做反抗便刺入體內(nèi)。連一百年都沒修滿的妖獸在妖界是最低階的存在,更何況在化神期的三人面前,能撐下幾招便已經(jīng)算是用盡全力了。
劍身拔出,在空中旋了個圈將渾濁的血液甩落,阮秋盛落在妖獸面前,注視著慢慢失去焦距的獸瞳——那雙眼睛里沒有半點雜質(zhì),除了對他們的怨恨,便只剩下望向小妖獸方向的擔(dān)憂和不甘。
阮秋盛心中一震,他曾想象的眼神本應(yīng)是計謀得逞的得意,以及看到人們對干旱無能為力的嘲諷。
可他不曾想過會是這樣。
“修行不到百年的小妖,怎么做到能這么仔細(xì)地埋下含有眼珠子的石塊?”章祁月突然開口,他垂首望著妖獸尸首,說出的話像是拳頭般重重撞在阮秋盛的心上,“難不成因為無法化成人形,從而怨恨人?想要看著他們餓死渴死?哇,這么心理變態(tài)嗎?”
章祁月站在尸首身側(cè),自然沒注意到妖獸臨死前的目光。只是憑借著猜測發(fā)出無限感慨,可這幾句卻猛然點醒阮秋盛。
是啊,怎么做到的?憑借它笨重的前肢把硬幣大小的石塊準(zhǔn)確無誤塞在縫隙里?阮秋盛不禁在心中冷笑,這種可能根本不存在。
況且它又從哪搞來能吸水的眼球?連透明屏障都看不出的妖獸能有多少腦子去想這般彎彎繞繞的行動?
各種細(xì)節(jié)剎那間涌進(jìn)他的腦中,他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滿懷自信地同師弟們追捕“罪魁禍?zhǔn)住保瑢崉t是一個闖入它們活動場地的“殺人犯”。
他將拿劍的手藏在背后,不讓師弟們看到他的顫抖。到底是誰,利用這種低階妖獸,將它們的妖氣涂抹在眼球上,誤導(dǎo)他們前來斬殺妖氣來源。
無辜的妖獸被扣上播撒飲水眼珠的罪行,而他們也沾染上鮮血,在無知無覺中背負(fù)一條性命。
“這個小獸怎么辦?”沈琦瞥到將小獸前爪搭在尸首上,嗅到血跡后竟發(fā)出幾聲嗚咽嚎叫。
沈琦話音剛落,一柄長劍擦過他耳邊沖去,直接貫穿小獸脖頸,一擊致命。
阮秋盛收回玄生劍,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冰冷,他拂袖錯過兩人身形,開口道:“妖邪已除,回村落。”
那還是只小獸。∩蜱胍白∪钋锸⒃儐栐颍瑓s卡在嘴邊說不出口。畢竟他們是聯(lián)手殺了它的親人,對于小獸來說,他們是殺親仇人;那于他們而言呢?
則需斬草除根,以免后患。
換做是他,估計也會和大師兄一樣的做法。
章祁月看向阮秋盛離去的背影,緊抿著嘴唇。他的視線一直有意無意瞟向阮秋盛的方向,自然捕捉到那細(xì)不可微的顫抖。大師兄在怕什么?害怕這兩個妖獸嗎?
在離去前,章祁月褪下外衫蓋在兩具冰涼的尸體上,便抬起腳步追上兩位師兄。
師尊曾經(jīng)說過,妖物并非全部兇神惡煞,心靈純凈的妖靈也是隨處可見,切不能單純以“妖”“仙”“魔”來定義萬物好壞。
一個護(hù)崽心切的妖獸,又怎么會做出這般喪盡天良的行為。
穿過叢林重新回到滿眼凄涼的村莊,章祁月目光依舊停留在阮秋盛身上,他的眼神飄忽不定像是有什么心事。章祁月沒有多問,只是轉(zhuǎn)頭望向沈琦:“二師兄,懷心劍能祈雨嗎?”
沈琦沒好氣地斜了一眼章祁月,拉長腔調(diào)道:“我就是個普通劍修。小師弟,懷心不是萬能的,懂了嗎?”
章祁月撇撇嘴,他也就單純拿沈琦尋點樂子改改氣氛。成功收獲到二師兄的白眼后,他干脆直接盤腿而坐,顧不上滿地黃土粘弄衣袍,從風(fēng)樂劍柄的玉石里拿出《陣法寶典》,試圖從中尋找有沒有什么可以求水或者求雨的符咒。
他們把那些害人的眼珠全部消滅,便不會再有吸水的可能性,現(xiàn)如今想要讓村子恢復(fù)原狀,那便唯有求雨。
倘若他們連那種吊兒郎當(dāng)跳大神的道士都比不過,那他們這修仙的臉也可以不要了。
第38章 甘霖
三個腦袋湊近那本書, 以章祁月為中心翻動書頁,中間時不時因為相近的描述而停頓。
可惜,他們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半點求水符咒, 心中燃起的希望被澆滅, 頹然跌坐在原地。
章祁月眼皮耷拉著, 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書頁, 嘀咕道:“總不能真學(xué)民間那些道士吧”
沈琦猛地坐起,手指不斷摸著下巴做思考狀,上下打量著章祁月,竟贊同了他那句瞎扯的話:“我覺得還真行。你看,人家道士不也是手持一張符然后神叨叨念了一堆,接著拿著一把劍指天就下雨了!彼努努嘴, 目光落到章祁月腰間的風(fēng)樂劍,“喏, 你有符還有劍, 這不齊了嗎?”
“二師兄,你要是想看我跳大神就直說。”章祁月懶散地翻了個身,無力地扣動土地裂縫,獨留被戳中心思的沈琦在一旁樂呵。
阮秋盛將章祁月被土塊磨紅的指腹拽出輕輕搓揉, 展露笑容也跟著他們開起玩笑道:“別人七劍合璧出奇跡, 你說, 我們?nèi)齽趺礃??br />
哈哈大師兄這個時候你還在想動畫片啊。
章祁月像只躺在太陽下的貓, 半瞇著眼睛享受著阮秋盛手心的柔軟, 就差翻開肚皮從喉間冒出呼嚕聲。
不過這個玩笑有些生硬, 倒顯得欲蓋彌彰。
沈琦沒察覺到這點, 還跟個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探險家一樣驚喜地望向阮秋盛,嘴角笑容都快咧上天:“三劍?聽上去不錯。”下一瞬變臉?biāo)频氖栈匦θ? “但是不怎么樣,該沒雨還是沒雨!
章祁月突然覺得,如果跳大神能讓大師兄心事消除,他也是愿意跳的。
當(dāng)然,只是想想罷了。
章祁月翻身坐起,提出了最切合實際的提議:“傳訊符呢?找邯前輩問問。”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好半天才從行囊底部扒拉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徽章。章祁月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心神向其灌輸靈力,并非常及時地在里面傳出聲音前遞給一旁的阮秋盛。
因為只有面對大師兄時,邯紹才不會劈頭蓋臉把他們罵一頓。
果然,這邊剛離手,那邊沒好氣的聲音隔著傳訊符呈出的透明幻鏡傳出來:“這才多久就傳訊過來,怎么了?快死外面了?”
邯紹此刻還在自己寢居里為各種瑣碎事情而煩悶,傳訊符驟然亮起,章祁月獨屬的靈力令他不由自主勾起笑,這群兔崽子可算想起家了。
剛罵完,邯紹抬起那雙好看的丹鳳眼望去,卻猝不及防撞見幻鏡里阮秋盛的臉。緊接著就看到躲在身后背手望天的章祁月和沈琦。
真是兩個不成器的廢物!
邯紹收斂了脾氣,在他們的注視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散亂的頭發(fā),問道:“有事說,別耽誤我時間。”
阮秋盛:“邯前輩,你知道關(guān)于祈雨的符咒嗎?”
挽起發(fā)絲的手指微頓。
邯紹伸手拿到不遠(yuǎn)處的發(fā)簪,插在中間穩(wěn)固住形態(tài),追問道:“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我們下山后就去了受/干旱折磨的村落,發(fā)現(xiàn)這場災(zāi)害與不知從何而來的眼珠有關(guān)。我們一路追尋著上面散發(fā)的妖氣斬殺妖邪,現(xiàn)在只需祈求雨水澆灌就能使村莊恢復(fù)原樣。不過弟子學(xué)識甚淺,還不知如何求雨!
聽完阮秋盛的話,邯紹難得沉默了片刻,隨后竟輕笑一聲,話語中有著捉摸不透的情感:“你們倒也是厲害,竟這么快揪出真兇!
阮秋盛沒有回答,是否真的揪出來了,他心中自有答案。
“讓祁月那小子拿著紙符出來,我教他怎么畫!
一聽到有希望,章祁月哪還管什么可怕之言,掏出符咒端坐于幻鏡前洗耳恭聽。
“錯,勾彎了!
“錯!位置不對!
“重畫。”
“你自己看看這像樣嗎?重來!
半柱香后,章祁月雙目無神捏著一張成型的紙符,而身旁兩人手中早已攢滿兩沓半指厚的紙張。
邯紹這才滿意點頭,放過章祁月那柔弱的手腕,起身便揮手將這群小孩趕走:“符成了就趕緊忙去吧,別在我面前晃悠了。還是那句話,注意點,別死了!
幻鏡消散,三人如釋重負(fù)般重新坐下。
剛剛的場景像極了高中課堂上老師隨機(jī)提問,只要答錯一題或者背錯知識點,就會得到死寂般的氣氛——這是對于學(xué)生來說最恐怖的情況。
“走吧,折騰了這么久,太陽都快落山了,我們還要去尋找住處!比钋锸⒙氏日酒鹕恚焓謱扇俗穑夕陽走到村落中間,將空地交給章祁月發(fā)揮。
章祁月夾起紙符閉上雙眼,靈力凝于指尖,熒白色光芒由下及上擦過符面,所繪制的圖案輪廓發(fā)出淡光,數(shù)張空白符紙紛紛飛出縈繞在周身。
“墨繪符生,如跡所求,起——”
猛然抬手指天,那千辛萬苦畫出的符咒脫離章祁月的控制。與此同時原本環(huán)繞身側(cè)的紙符也齊齊追尋它的方向,將它牢牢包裹其中旋轉(zhuǎn)上升,越轉(zhuǎn)越快直到一道利光刺破天際——夕陽隱去了蹤跡,陰云密布,幾聲響雷震耳欲聾。
成功了?
身后突然傳來歡呼聲,死氣沉沉的周圍仿佛剎那間都活過來了。
久旱逢甘霖,他們在這里看到了久違的生機(jī)。
從房內(nèi)跑出的人群有老有少,他們滿臉喜悅仰頭望天,眼中閃著激動的光芒。
多久沒見過這樣的大雨他們都快要忘記了。豆大的雨滴落下來時,有人連忙轉(zhuǎn)身從屋內(nèi)拿出可以裝盛液體的容器,雙手舉過頭頂聽著雨點清脆的撞擊聲。年幼的兒童再也不受家長的束縛,肆無忌憚地在雨中奔跑嬉樂,哪怕渾身濕透也再無人責(zé)罵。
此番如愿以償,再無旱災(zāi)。
阮秋盛挪開視線,嘴邊帶笑,開口道:“走吧。”
他們在村民涌出時便隱去身形,撐起屏障擋下漫天雨水,安靜注視著別人的喜悅。
他們深知自己不過只是過客。而短短一天所經(jīng)歷的事情,已經(jīng)令他們再無精力暴露在喜極而泣的人群中,應(yīng)對他們的稱贊。
至于求雨的功勞就掛在天邊虛無的神仙上吧。
正如世間人人供奉神佛,這不免也是一種不可打破的信仰。
“我們?nèi)ツ?”章祁月緊跟上阮秋盛步伐,不知是走遠(yuǎn)了還是雨聲過大,他竟再聽不清其他紛雜的聲音,只能扯住阮秋盛的衣袖跟著眼前那抹模糊的白。
符咒從落筆的瞬間便需要無時無刻灌輸著靈力,哪怕中間停頓、作廢或者出現(xiàn)其他情況,所注入的靈力都無法返還,那厚厚兩沓符紙
更何況一天下來章祁月都沒怎么好好歇息,即便再高的境界也會有靈力瀕臨透支的眩暈。
“先去京城落腳。二師弟,你對京城熟悉,有推薦的嗎?”阮秋盛側(cè)目詢問走在一側(cè)的沈琦,太多事情填滿他的心口,腦中雜亂無章令一向敏感的他竟沒有察覺到章祁月的不對勁。
再怎么樣也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沈琦聽到自己老家瞬間來了興致,躍上懷心便直沖向前離開這潑天雨簾,聲音遙遙傳來:“這點包在我身上,走著~”
章祁月揉著太陽穴試圖緩解這煩人的眩暈感,一時沒注意撞上阮秋盛。迷迷糊糊中他也不知怎么地,努力站直身體朝向面前模糊的白點癡笑道:“大師兄怎么不走了?”
輕柔的靈力沒入眉間,章祁月眼前慢慢恢復(fù)清明,落入那雙擔(dān)憂的淺灰眼瞳。
阮秋盛聽到沈琦的話,本想轉(zhuǎn)身查看章祁月情況,卻正好看到他迷蒙的模樣。臉色蒼白,走路不穩(wěn)一定是靈力透支的原因。想到這不免有些心生自責(zé),正打算將他攔住給他輸送靈力,卻不曾料到對方直直撞進(jìn)自己懷中。
這般緊緊相貼的擁抱還停留在幼時。懷中的小團(tuán)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同他一般高的少年,腰間沒有一點贅肉,倒缺了些手感。
可阮秋盛依舊下意識環(huán)住他的后背,心底產(chǎn)生了異樣。
這一撞,便撞醒了一池靜潭。
“沈琦在京城等我們,今晚住客棧。”阮秋盛聲音極輕,像是生怕抬高音量就會讓觸手可得的珍寶破碎。
他直愣愣地看著章祁月。這般眼神注視久了,章祁月迎著那道目光原本還在心生興奮,慢慢地開始沉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了什么,到最后被盯得有些發(fā)毛,不安地拉下還在給自己注入靈力的手指,試探地問道:“大師兄?”
這句話像是按動了什么開關(guān),阮秋盛轉(zhuǎn)頭看向京城方向,不顧章祁月的反應(yīng)便徑直抄起膝彎,以極為標(biāo)準(zhǔn)的公主抱踏上玄生,飛向目標(biāo)點。
章祁月手背覆在眼前,這一刻仿佛做夢,可夢境無法編織出這般真實感。
他有些想不通:怎么明明他已經(jīng)清醒了,為什么覺得還是有些昏沉?如同飲下千年酒釀,一口便醉得不知東南西北,只知曉自己倚靠在大師兄胸膛,聆聽著他清晰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沉重卻令人心安,宛如時鐘走動般,將這片刻的相偎鐫刻入時間洪流中。
第39章 入城
白骨深埋于地, 無聲無息。他是鬼界最不起眼的存在,無親無主,無處可居, 只能漫無目的地在某處陰冷的角落一坐便是數(shù)千年。
從他誕生的那一刻, 便注定永生住在黑暗。直到被那人用古老的仙術(shù)喚醒, 以血為契, 他才有了新的身份——陳諱。
從地下踏入人間,他本該沒有姓名,只是一個忠心的替代品。對于他而言,能夠躲在暗處看到外界萬千變幻,便已經(jīng)足夠。
但在契約成立后,他被寶座上的人端詳了許久, 直到聽見對方拋出了兩個字:“丘山。”
白骨成丘山。
他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但左側(cè)空蕩蕩的心房卻涌出了欣喜——他第一次擁有了名字。
是個獨一無二的白骨人了。
從那天起, 他便發(fā)誓要永遠(yuǎn)追隨音閣閣主, 即便是命,他也心甘情愿奉上。
白毯上的絨毛擋住破裂的碎骨,隱于黑袍下的丘山垂首跪地,而他左側(cè)手臂已經(jīng)被外物震碎。盡管沒有鮮血涌出, 那如針尖般的斷裂處也極為駭人。
依舊是那身明黃色長袍, 指套敲在劍面, 一下, 兩下, 直到第五下時, 抬手將劍扔出, 長劍刺入丘山面前的碎骨中,嗡鳴不斷。
大殿寂靜無聲, 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再次傳出:“誰給你的膽子自作主張。讓你安分些,我看你倒是挺張揚(yáng)!
丘山?jīng)]有反駁。是他自作主張收集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吸光周邊水源的附水珠,將叢林中小獸的妖氣涂蓋在上方,混淆視聽。這些他早已布置好,特意在出發(fā)去折戟宗前發(fā)動附水珠。
千算萬算,卻不曾想到鄒煜那三個徒弟進(jìn)步會如此之快,短短幾十年功夫便從金丹一躍而上至化神期。
在他們出關(guān)后,探測到靈力波動的瞬間,丘山便知道,人間布置的一切將會是無用功。
“不過,你這把戲雖然低劣,但陰差陽錯讓他們背了個無辜性命。想必他們已經(jīng)有人察覺出了不對勁,自然會留下繼續(xù)追查,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折戟宗。你繼續(xù)盯著,再過段時間,就該放出消息了!
只見俊美面龐上的狠戾消散,倦怠地向后倚去,勾動手指將地上碎骨重新拼回固定在丘山身上。
“感謝閣主恩賜。一切聽從閣主安排!
丘山站起身,垂著頭后撤,緩步離開眾人視線,再次以“陳諱”的身份出現(xiàn)在世人間。
“大師我天,這是發(fā)展到哪一步了。”沈琦待在客棧門口來回踱步,好不容易看到自家大師兄的身影,連忙揮手招呼,在看清具體狀況時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
誰能跟他解釋一下發(fā)生了什么?怎么一段路程的功夫,他就看到自己小師弟任由大師兄抱著,甚至還睡著了???
沈琦:我的老天爺啊,大師兄我求求你放下他,把他晃醒讓他自己走。大師兄你沒發(fā)現(xiàn)街上的人都在看著你嗎。。!
穿著藍(lán)白衣袍的儒雅少年抱著另一個淺灰色束腰長衣的少年,令街上行走的人群駐足回首。尤其引來多數(shù)少女的注視,手帕擋在面前和同伴談?wù)撝?#8204;么,眸光熠熠,笑意盈盈。
阮秋盛走到沈琦身邊問道:“有空房間嗎?幾樓?房卡呢?房號多少?”
“啊?”沈琦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怎么回答,雖然大概意思他能聽懂,可是怎么越聽越怪。
阮秋盛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時心急竟直接用現(xiàn)代世界中入住賓館的說話習(xí)慣,他停頓片刻努力搜索腦袋中的詞語,磕磕絆絆道:“嗯你已經(jīng)安排好住處了嗎?”
不再糾結(jié)話語中的怪異,沈琦趕忙將兩個散發(fā)無限光芒的人推進(jìn)客棧,嘟嘟囔囔道:“先進(jìn)去,再不進(jìn)去估計外面都要被人圍起來了。二樓左邊,玄字一二三號!彪S后他又瞥了一眼還在睡夢中的章祁月,再次問道,“小師弟這是靈力透支了?”
沈琦走在前方將門打開,側(cè)身讓阮秋盛先進(jìn)去安置章祁月。他小心地將章祁月放在床鋪上,又仔細(xì)捻好被角,才同沈琦走出房間回應(yīng)道:“嗯,你說完話他就險些暈過去!
“邯前輩也是太嚴(yán)厲了,一分一毫都不能錯,那一堆廢棄稿紙的靈力攢起來都夠殺只半年小妖了!鄙蜱音戛然而止,就這么隨口一說,卻又想到了那只幼年妖獸。
表面做得再決絕也無法抹去心中的不忍。
阮秋盛和沈琦一時間沒了聲響,兩人趴在二樓木欄處,心不在焉地聽著樓下說書人同食客們講著奇異故事,故事跌宕起伏引來眾人叫好。
“二師弟,如果一個人自詡正義殺了無辜之人。你會覺得這個人很偽善嗎?”阮秋盛尋找著合適的措辭,面色平靜,心里卻如同打鼓,等待著沈琦的下文。
“若無苦衷,那么這個人就是十惡不赦的惡人,正義向來有依有據(jù),像你說的這樣,那叫濫殺。若有苦衷,這個人反倒有些可憐!鄙蜱种噶⒂木板,毫無規(guī)律地亂敲一通,像是發(fā)泄著什么,“可憐在不能左右自己的行為,宛如提線木偶被迫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阮秋盛沒有回話,只是抿緊唇微微點頭贊同他的話語,片刻后尋了個理由便轉(zhuǎn)身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
雖然沒搞清大師兄想表達(dá)什么,但總覺得他好像有些不對勁?
沈琦還在糾結(jié)著要不要去大師兄房間里問一問,一扭頭正對上章祁月的臉,把他驚得險些叫出聲。
還修什么仙,他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被他們折騰得直接一命嗚呼。
章祁月睡眠本就淺,怎么可能在顛簸的路上睡得這么死,他不過是想再被大師兄抱一會罷了。從阮秋盛離開自己房間后,他就睜開眼睛翻身而起,躲在門后聽著兩人對話。
只言片語也足以讓他摸清究竟是什么困擾著阮秋盛。不過他現(xiàn)在先不急著去找自家大師兄,他抬臂勾住沈琦,重新把他拉回木欄邊,揚(yáng)起下巴指向不遠(yuǎn)處的說書人。
“二師兄,你之前說的師尊話本就是在京城流傳的嗎?”章祁月眼中帶著新奇的探究,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種古代生活,好奇點也很正常。主要是不能太丟人,不然他能直接從樓上到樓下,一磚一瓦他都摸個遍,好好研究這些只有在書中看到的裝潢。
沈琦挑了挑眉道:“不然呢?咱們山下茶館的說書先生就讓我來京城買的。偷偷摸摸買一本還被收了!
這么一說章祁月可就激動了,他心里搗鼓了好久的想法看來終于有機(jī)會實現(xiàn)了。
他連忙戳著沈琦手肘,滿臉真誠:“那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一個人寫了本新書,但為了得到一定的宣傳效果,花錢找說書先生拜托他依照書中劇情講給人們聽啊?然后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書就成功賣掉了。”
沈琦:不是,一個二個都哪來的“有一個人”,怎么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嗎?怎么都到他面前假設(shè)問題?
想象很好,可惜現(xiàn)實很殘酷。
沈琦頗為同情地戳著章祁月腰間鄒煜送的荷包,雖說里面有足夠生活開銷的銀兩,但如果想要達(dá)到章祁月所描述的效果,那絕對是不夠的。
說不準(zhǔn)第二天,他就能看到自家小師弟被扣留在后廚洗盤子的慘樣了。
“小師弟,說句傷感情的話。你摸摸你錢包,想想師尊塞了多少錢?而且這些錢以后也要用,省著點吧。想找說書先生推新書,不拿點十足的誠意,誰幫你說去?”
身份被戳破他干脆也不裝了,直接理直氣壯地站直,極其不要臉補(bǔ)充道:“萬一我寫得特別好看,就對這些客人胃口呢?凡事都有萬一,說不定我就是那個特例!
章祁月挺直腰桿不要臉地夸了自己一番后,對上沈琦有些嫌棄地目光,氣焰瞬間滅了一半,揪起他的衣袖諂媚道:“沈大少爺,我親愛的二師兄,再怎么說,你也是將軍府小少爺吧?就沒有一點?”
三個手指相搓,沈琦瞬間明白什么意思,他連忙抽出自己的衣袖,大踏步離開原地,擺手道:“沒有,別想了,我回屋睡覺去了!
房門被大力合上,沈琦這才跟個做賊似的跑回床鋪,悄摸從枕頭下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里面盡是金銀珠寶。
他在尋找客棧前便順路回了趟沈家,一晃幾十年,在他們眼中不過就是閉關(guān)一陣,卻忘記了凡人已經(jīng)度過了大半個人生。
離家時沈琦也不過是幾歲幼童,如今他早已失了那分稚氣,一襲玄黑鶴紋長衫儼然一個俊俏少年郎,唇角掛笑,卻在入府后停在原地。
記憶中美貌的母親如今變了模樣,皺紋爬上臉龐,佝僂著腰背被眾多丫鬟攙扶著,步履蹣跚。
看到沈琦的出現(xiàn)時,老夫人竟也愣在原地,許久才顫顫巍巍抬手指著他,喚了聲時隔許久未出口的稱呼:“小琦回來了?”
心中五味雜陳,沈琦快步迎上,將那皺巴巴的手掌護(hù)在手心,彎腰認(rèn)真傾聽自己母親帶著哭音的話語。
他這才明白為何不見父親的蹤影,他在前幾年因病逝去。聽母親提及幾十年前一場艱險的對戰(zhàn),父親所率領(lǐng)的軍隊險些全軍覆沒,卻不知為何天邊出現(xiàn)一道白光,將所有人籠罩其中,最終守住城池班師回朝。
此后幾乎再無大戰(zhàn)役。
第40章 舐咬
白光沈琦不由自主低頭望向腰間懷心劍, 曾經(jīng)在幻境里發(fā)生的一切重現(xiàn)在腦中。
他在橫尸遍野的荒地中獲得懷心劍,卻未曾想到遙隔萬里的親人被它所護(hù)佑。
幻境中是真,卻也是假。
久別重逢的母子相依而坐, 大多是沈琦在聽——聽他錯過的點點滴滴。期間他也提及起自己修仙之事, 母親用慈愛的雙目仰視著他, 好似沈琦從未成長, 還是那個幼小天真喜歡翻墻的無憂無慮小少爺。
估摸著大師兄他們快要趕來了,沈琦這才起身告別,臨行前被強(qiáng)行塞入一個木盒。
沈琦有些不解,打開后險些摔翻了箱子——從被鄒煜帶走之后,他就沒再見過這么多金銀珠寶了。
“帶在身上,出門在外怎么能少了錢財!鄙蚰阜鲋照日驹陂T外, 她心知肚明,這次離別那將是永別。
不過, 再怎么不舍, 她也無法永留世間。她招呼著沈琦讓他走上前靠近她,將肩邊翹起的布料按壓下去,用力撫平那片褶皺。
“走吧,在外照顧好自己, 別給你師兄弟們?nèi)锹闊 ?br />
“放心吧!娘, 我可乖了——”沈琦走出幾步又轉(zhuǎn)身揣著盒子倒退著步伐, 一手高高揚(yáng)起揮動。為了讓對方聽清自己的聲音還特意收回手, 圈成喇叭狀, 攏在嘴邊拉長了聲調(diào)。
丈夫征戰(zhàn)殺敵護(hù)國家, 兒子修仙斬妖護(hù)人間。而她一介普通女子, 一生都在為他們守著身后最小最溫馨的家園,雖未曾拋頭露面, 但此生無憾。
沈琦不傻,他自然知道這一別便再無相見之日,可他無法留下。只能在離開前轉(zhuǎn)身,用盡全身力氣去告訴自己年邁的母親——他過得很好,他很乖,他身邊有很多的親人。
無論何時,都不用為他擔(dān)心。
只要她能夠一生平安便好。
沈琦啪地合上蓋子重新塞回枕頭下,這筆錢誰問他借都不可能給,尤其是章祁月!
然而沈琦心里念叨的這個人并沒有回屋,反而趁著夜色大搖大擺停在玄字一號間——那是阮秋盛的房間。
章祁月沒從自家二師兄身上借到錢,只能無聊地趴在原地又聽了會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轉(zhuǎn)瞬間腦中擬定了第二種方案,不過具體內(nèi)容的實施只能等到明日。
樓下客人逐漸散場,他也收起了興致,開始上下檢查自己衣衫是否整齊,確認(rèn)完整無誤后,才轉(zhuǎn)身走到阮秋盛門前,輕扣房門:“大師兄你休息了嗎?我能進(jìn)去嗎?”
得到回應(yīng)后,章祁月壓下心底欣喜,快速推開房門。隨后又小心地背過身將房門關(guān)緊,一扭頭便看到滿桌的紙鶴。
阮秋盛一直有這個習(xí)慣。
一旦被過多的事情纏身,便會攪得他心神疲憊。他總會拿出之前網(wǎng)購的折紙,帶上耳機(jī)一邊聽著輕音樂一邊折紙鶴或者疊星星,縮在宿舍里自己位置上無限放空,去減緩那無窮無盡的內(nèi)耗和焦慮。
章祁月之前臥房里的兩大罐七彩星星全是阮秋盛送的。
現(xiàn)在這個世界沒了手機(jī)也沒了音樂相伴,那么只有用折紙來疏解內(nèi)心煩悶。他對妖獸的事情依舊無法忘懷,從而內(nèi)心的愧疚感越來越大,他將自己關(guān)在屋內(nèi),漸漸地,只覺得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向他涌來。
似乎意識到主人的不對勁,玄生橫在前方,熾熱的白光將四面八方蠢蠢欲動的暗影斬斷,劍身震顫似乎想要讓阮秋盛恢復(fù)清明,卻遲遲未能成功。
阮秋盛被一股強(qiáng)力拉扯至無邊深淵,一次又一次地目睹著那只成年妖獸被自己刺穿,獸瞳中滿是哀怨。
阮秋盛渾身冰涼,他無法控制身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麻木地不斷揮劍。隨著生命的流逝,眼前是無盡怨念,耳旁還有沙啞的聲音不斷重復(fù)道:“濫殺無辜罪該萬死濫殺無辜呵呵呵呵”
緊接著背后貼上一片黏稠,他不知道是什么,像血卻又像漿料?删在這一瞬間,天地顛倒,一切都染上血紅色。
整個空間密不透風(fēng),將他牢牢鎖在原地。
耳邊聲音時而蒼老悲憤,時而又尖銳刺耳,各種音色宛如魅妖,迷惑著人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想要引導(dǎo)阮秋盛放棄掙扎,一步步沉淪。
就在身后黏稠液體即將攀上阮秋盛口鼻時,屋外章祁月同沈琦的談笑聲穿透房門落入他耳中。驟然回神,一切景象全部消散。
阮秋盛悶哼一聲睜開眼睛,嘴角溢出一抹暗紅血液。他脫力地歪在床邊,墨發(fā)盡散,緊促地喘息著,眼眸中還有著尚未褪去的紅光。
他有些后怕地?fù)嵘闲目?#8204;,剛剛那是師尊之前曾提及過的心魔嗎?好在尚未成型便被斬斷,他疲倦地合上雙眸,丹田內(nèi)靈力飛速運轉(zhuǎn)努力修補(bǔ)著剛剛帶來的反噬。
屋外逐漸沒了動靜,直到一聲關(guān)門的響動,外面才徹底歸于安靜。
身體的不適已經(jīng)褪去大半,阮秋盛身上被冷汗浸濕,仿佛是剛從水池中撈出一樣。他自己簡單清洗一番,便抬指揮出幾張薄紙,撕成數(shù)張方形,像過往那般認(rèn)真折著紙鶴。
阮秋盛側(cè)對著燭光,長發(fā)半挽著,幾縷細(xì)絲垂落身后。原本的衣袍將他全身都遮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然而此刻卻只穿著一件里衣。前襟微敞,幾根黑發(fā)搭在若隱若現(xiàn)的皮膚上,袖子也被拉上一半,盤腿而坐專心致志折著紙鶴。
章祁月眼神不受控制地在他裸露的皮膚上游走,隨后他閉目長長深吸氣,走到床邊撈起阮秋盛的外衫,不由分說重新給他裹上。
阮秋盛:?
阮秋盛放下手中折了一半的紙鶴,將外衫褪下,解釋道:“有些熱,不用穿。”
章祁月一聲不吭,只是從他手里拿走衣服,固執(zhí)地再次幫他披上:“會感冒,穿上。”
這下連敬稱都不用了。阮秋盛眼皮一跳,總有種說不出的怪,卻終是不再對著干,繼續(xù)低頭完成那只半成品紙鶴。
章祁月坐在對面,就這樣靜靜看著阮秋盛的動作。他的手指修長白凈,骨節(jié)分明,隨著折紙的動作,手背上的肌腱隱隱凸起,很美。
一時沒忍住竟握住了阮秋盛的手,對上他疑惑的視線時,章祁月尷尬移開目光。
手指上移將目標(biāo)定在他手中的紙鶴,兩指抽走,熟練地將最后幾步完成。
當(dāng)時信誓旦旦說要為大師兄解開心結(jié),結(jié)果真到了他面前,章祁月卻成了手腳不利索的啞巴。
“怎么晚上突然來我這了?又怕黑?”半天沒等到聲響,阮秋盛終于還是忍不住,將紙鶴推向一邊,單手撐住頭部,有些好笑地望向章祁月。
只見他輕輕扯動紙鶴翅膀?qū)⒅虚g鼓起,才將它放回“鶴群”中,雙手垂在膝前盯著阮秋盛,極為認(rèn)真說道:“不是你的問題!
“什么?”雖然隱隱猜測出章祁月話語中意有所指,但這么突兀地冒出來難免讓阮秋盛有些犯懵。
“我說。哥,你別再像之前那樣將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了!蔽輧(nèi)只有他們兩個,章祁月也不再避諱他們曾經(jīng)的關(guān)系,一聲久遠(yuǎn)的呼喚令阮秋盛神色微變。
章祁月眼眸明亮,卻依舊蓋不住眼底心疼,思忖片刻繼續(xù)道:“你沒有錯,從開始到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從來都不是單純的。我們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折戟宗,就已經(jīng)注定我們會和師尊一樣,一路上都會有不同的人注視!
從門派比武到仙谷,再到如今的村落,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
他們像是被人趕著的寵物,被迫順著身后長鞭揮舞的方向,趕往背后指使者所想要看到的道路。
“如果你還像之前身為學(xué)生會會長那般,為了照顧所有人的心情,盡力去令所有人滿意。將指導(dǎo)老師挑出的小問題全部攬在自己身上,那么你就會”章祁月拿起一只紙鶴,輕輕扯動兩翅中間,那鼓起的方塊赫然出現(xiàn)了裂縫。“像這樣!
所有人都會咬死阮秋盛這只羽翼豐滿的白鶴,直到再也無法飛起。
心軟的神明總會無條件去接納所有人。
章祁月本來在班里就沒有擔(dān)任什么職務(wù),日常生活怎么舒服就怎么來,再說了成績不退步,老師也沒法找他茬。外加上被阮秋盛從小寵到大,那更是懶得再進(jìn)行一些無用的內(nèi)耗。
阮秋盛被小自己幾歲的章祁月教訓(xùn)一番倒也不生氣,反而有些無奈地笑著搖頭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在為之后該怎么”
阮秋盛都知道才怪。要是真知道這些,為什么還會險些生出心魔。嘴硬不肯讓章祁月?lián)牧T了。
聲音突然染上顫意,隨后戛然而止。
章祁月沒有讓他再繼續(xù)說下去。
他突然向前靠去,抵住阮秋盛頸窩處。耳邊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阮秋盛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在下一刻留下了一排整齊的牙印。
只是輕咬,章祁月不敢用力,卻不愿再聽阮秋盛為自己找出的蹩腳理由。
理智的那根弦終于崩斷,強(qiáng)行用這般惡劣的手段堵住了他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