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過夜
如針扎般的刺痛并未停留很久, 一閃而過,令阮秋盛有些怔愣。
似乎在懊惱自己的沖動,章祁月離開那處痕跡, 不敢去對上阮秋盛的表情。片刻后狠下心再度低頭, 舔舐著那行極淺的痕跡。
像只做錯事情的動物小心伸出舌頭討好對方。
濕熱的觸感一觸即離, 蜻蜓點水般, 不敢再進一步逾距。他額頭貼在皮膚上,像曾經阮秋盛擁抱他那般,將對方護在身下,悶悶的聲音傳出卻讓阮秋盛紅了眼眶。
“大師兄,還有我呢,累了我替你抗。”
上次對他說出類似話語的人還是鄒煜。
這句話中到底藏有多少情感, 阮秋盛不知。但他知曉,自己已經與旁人不同, 他那顆在長輩們教導下長久沉靜的心, 已經有了歸屬。
他從未同章祁月有這樣過近的接觸,哪怕現在對方趴在自己肩上,他也能看到視線前方——章祁月微微顫抖的脊背。
再多的解釋也無法掩蓋住這個動作中露/骨的情/欲,他不禁暗自嘲諷自己, 起初還口出狂言要關心師弟們心理健康, 沒想到自己卻率先栽進這深不見底, 名為“情愛”的潭水中。
阮秋盛沒有回應, 只是輕托起章祁月的下巴, 極盡溫柔地同他相視。
時間已經將他們的容貌雕琢得如玉石般精致, 那雙盡顯幼態的下垂眼如今已經多出幾分鋒銳, 不再像從前那般委屈起來,圓圓的眼角讓人瞬間心軟。
被這般注視, 章祁月覺得自己一頭撞進那漫天紛飛花瓣的桃花園,沁人的芬芳令他沉醉于此,柔風將粉嫩的花瓣吹向他身側,擦過皮膚感受到微涼的輕柔。
距離太近了。
章祁月想要撤離躲開,卻被阮秋盛阻止。就這樣被迫兩臂撐在阮秋盛身側,等待著對方下一步動作。
視線無法避開,那只能將視線落在阮秋盛面容上,從他的眉眼開始細細勾勒出外型,直到落在薄唇,章祁月再也移不開目光。
想親上去。
但他深知,阮秋盛從沒有拒絕過自己任何事情,哪怕是剛剛的相觸阮秋盛也未曾生氣。他不知道阮秋盛心中所想,他對自己到底是繼續如同弟弟般寵溺著,還是和自己一樣
他不敢再試探下去,只能收斂起心中翻涌的情緒,重歸平靜回望著阮秋盛。
阮秋盛也在認真看著對方,這再熟悉不過的面龐卻怎么也看不夠,他聽到了自己心底的嘆息。
心魔也好,天劫也罷,情生便再無退路。
對自己師弟心生愛戀,對自己一手寵大的學弟心生雜念,違背宗規,罔顧人倫。以后修行倘若被雷劫劈死他也認了,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目前還不是表露心意的時候。再等等,等章祁月再長大一些,等纏著他們的瑣事解決了
阮秋盛視線下移落在章祁月衣衫攏住的胸膛,緩緩松開雙手推開他的束縛,正想開口,卻不知自己這個動作又刺激到章祁月哪里。
下一刻天旋地轉,燭火被熄滅,他們就這樣躺在床鋪上。原本阮秋盛散開的被褥被仙術控制,緩緩蓋在兩人身上。
阮秋盛:?
雖然他本來就想起身去騰出床鋪位置,找個理由把章祁月留下,結果他連話都沒說就如愿以償了。
這樣也行,省得他再想理由了。
阮秋盛向里側移了移身體,想給章祁月留夠翻身的空間。誰知他才剛移一點距離,對方就緊追上來。
他環顧四周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個響指又重新燃起桌邊燭火。他怎么能忘了自家小師弟怕黑。
然而下一刻他清晰地聽到睡在自己身側的章祁月不滿地嘖了一聲,緊接著屋內再次陷入黑暗,反倒一雙手禁錮在他的腰間。
他愣了一下,隨后強忍住笑意,任由章祁月隨意折騰,還故意問道:“這回不怕黑了?”
沒人回答他的話,只有毛絨絨的腦袋縮在阮秋盛懷中,來回蹭了蹭。
屋內兩人相對而睡,殊不知屋外沈琦端著一盤糕點,五官皺成一團,然后果斷回到自己房間。
沈琦收拾好珠寶后才想起來桌邊還有他白日在街上買的甜糕,雖然沒有師尊做的好吃,但也有獨特的味道。他還特意找小二要了個空盤子,將那幾塊糕點擺得有模有樣。
明明十幾文銅板就能買到的糕點,被他這么一擺,倒像是富貴人家宴席中那些精致的餐前甜食。
這不得給他大師兄和小師弟嘗嘗?順便再聽幾句夸贊,反正這個點他倆肯定沒睡著。
光是這般想象,沈琦就忍不住翹起嘴角,滿懷自信地端著盤子出了門。
結果呢?
結果他就看著那間玄字一號屋內忽明忽暗,人影交疊。等他在門口一塊糕點都吃完了,才徹底沒動靜。
得,下次他再大半夜想不開找大師兄和小師弟,他就去撞墻。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客棧,小二打著呵欠推開大門,掛上營業的牌子便再次一頭扎進后廳開始新的工作。
阮秋盛作息極其規律,他睜開惺忪的睡眼,本能地想要翻身,卻突然意識到身側人搭在自己腰邊的手臂。倏地清醒過來,沒再有所動作,生怕驚醒熟睡的章祁月。
他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對方,心中倒是思緒萬千。
從思考自己究竟何時起的心思,再想到該什么時候表達心意,再到最后甚至開始打起了話本的主意。
他不懂這方面的具體情愛方式,之前更是未曾了解過這方面知識。倘若之后心意相通,那他該怎樣讓自己護在心頭的小師弟不被自己所傷。也許他是時候該去淘本書看了。
只可惜,一切都是阮秋盛自己的幻想。
殊不知自己身邊躺著的實際是一只未沾葷腥的餓狼。只需對方開口,就能將盯上許久的獵物按壓身下,咬住脖頸讓其失去掙扎力氣。
等章祁月醒來時,阮秋盛早已更衣完畢將玄生佩于腰間。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及昨晚的事情,和平日相處一樣,相隔著距離互道早安。
昨晚的睡姿令章祁月手臂酸麻,有些費力地束起頭發,就在他想放棄,干脆隨意散開時,手中發冠被人拿走。
阮秋盛指著銅鏡,輕聲道:“坐過去,我給你束發。”
章祁月愣了愣神,乖巧地依照他的話坐了過去,目視面前鏡面,滿足地望著阮秋盛用木梳梳整他的發絲。額前碎發被阮秋盛特意留出,用發繩固定好后馬尾,他拿起發冠緩慢束在上方,竟帶著幾分認真。
“之前帶你走了成人門,雖然是個挺不像樣的門。”阮秋盛說著又抬手將前面兩捋頭發向后梳去,一點一點地固定,手指熟練地挑動發絲讓其更加蓬松,“雖然現在已經過了那個歲數,但也算是走了流程。古時男子成年都要束發戴冠,雖說修仙不講究這些,但”
阮秋盛笑了笑,放開已經整理好的發型,看向鏡中人:“但我有私心,想親自為你戴上成長的冠冕。”
心臟像是漏跳了一拍,章祁月被這句話打得措手不及,嘴張了半天也沒說出什么,只有帶著一連串象聲詞的“謝謝大師兄”。
慌張卻又心動。
等以后他們能夠隱居山林,他一定要天天讓大師兄幫他束發,他要一口氣把這次未能說出的情話通通說個遍。
房門傳來響動,將這滿屋的曖昧全部撞碎。
“大師兄,小師弟,你們再不出來吃飯,我就把包子全吃了。”
章祁月臉上帶著充滿殺氣的笑容拉開房門,還不等他發作,一袋熱騰騰的包子被塞進懷里。
“昨晚來給你們送糕點,結果發現你們睡了。睡這么早到現在才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私奔了。”根據他的日常觀察,沈琦已經大差不差猜到他們兩個人的關系。
只可惜兩個實際上連手都沒認真牽過的木頭,在沈琦眼里已經是一對所有事情都做過的道侶。
猜到了這層關系,他說話也不遮遮掩掩了,完全沒注意到阮秋盛錯開的目光。大大咧咧塞了口包子,含糊不清道:“今天要去哪里嗎?”
“我去找個人。”章祁月拿起一個包子使了個法術讓其不再燙手,轉而遞給身后的阮秋盛。
沈琦:“京城?你找人?”
這可太稀奇了,從來沒有下過山的小師弟竟然會說出在京城尋人的話。
沈琦可來了興致,湊近章祁月好奇地問道:“誰啊?你形容一下具體長相,我能幫你找出來。”
章祁月也跟著俯身湊近沈琦,故弄玄虛,悄聲說道:“找金主。”
“啊?誰?金主是誰?”
這不怪沈琦,畢竟他們之間的代溝太大,無法再進行詳細交流。
章祁月神秘一笑,將剩下半袋包子交給阮秋盛,接著便咬著包子瀟灑下樓。
他的盛世話本大業還沒完成,怎么可能不找個金主給他撐腰!
更何況,那個所謂的金主還欠著他們三個銀錠,他要一起討回來!
第42章 哄騙
說的倒是挺瀟灑, 可縱觀這一眼望不到邊的京城,上哪去找來無影去無蹤的富家大少爺。
長長的街道章祁月從南走到北,不但連奚昭璟半點人影都沒看到, 還花了一堆錢買了各種稀奇玩意。
雖說自己出門一無所獲, 但他想到了一個絕佳方案, 既能把人給揪出來, 還能再賺點錢。
只不過方式可能會有點丟人。
正值正午時分,街上行人稀少,章祁月抱著幾樣小玩意回到客棧,打算等到傍晚溫度降下來,人多的時候再大展身手。
他一腳踏進客棧,卻不見另外兩人身影。閃身踩上樓梯將手中東西一股腦塞進房間內, 緊接著下樓抓住正埋頭擦桌子的小二,用手比劃道:“你有見到兩個人去哪了嗎?就是兩個個子高高的, 一個穿黑衣另一個是白藍道袍, 其中一個長得賊好看。”
章祁月被自己這過于匱乏的形容詞整笑了,要是被他之前語文老師聽到,估計能氣冒煙。
店小二聽了章祁月的話倒還真有印象,將白色步巾搭在肩膀上, 引他到門外, 指向前方道:“他們當時問我有沒有哪里比較僻靜的山林, 我看他們腰間佩劍, 想著估計是闖江湖的劍客, 就告訴兩位大俠前方直走500米, 在岔路口右轉順著山路上去就成, 那里樹可密了,但是夏天蚊蟲多, 沒多少人愿意過去。”
“多謝!”
得到了消息章祁月哪還有停歇的道理,側身拱手離去,直奔目標點去。
店小二看向章祁月的背影,步伐迅速,眨眼間功夫便沒了蹤影,兩手合攏搓了搓,嘿嘿一樂。他還是第一次見這么接地氣的俊哥兒。
等到章祁月趕到山林時,現場一片凌亂。
老天爺,師尊種的楓樹和師叔種的竹子還不夠他們嚯嚯的嗎?這是把魔爪伸到人間了?
沈琦和阮秋盛背對著他站立,兩指豎于胸前,周身縈繞一層淡淡熒光,懷心和玄生齊齊懸在空中,與之相纏。下一瞬光芒驟亮,一圈渾厚的劍氣從他們身上散開,大風驟起,枝葉搖曳。
這強大的靈力也影響了章祁月腰間的風樂劍,劍身輕震,似有出鞘之意。章祁月面無表情按住劍柄,單手揮出隔音屏障,沒感情道:“老實待著,不準學懷心和玄生破壞公物。”
被標上“搞亂者”的兩人渾然不知,再次在心中運轉靈力,感受著靈力在全身流通,有條不紊地匯聚成團,隨后眼眸驟然睜開,將意念融于數道幻影中,以劍為托。
只見幾道亮光刺向一旁密林,幾乎是瞬間,那些綴著翠綠枝葉的樹杈均被截斷,整整齊齊地向旁邊倒去。
地上一片狼藉。
從沈琦和阮秋盛驚喜的神情中看上去是有所收獲,章祁月打心底里為他們感到高興。
不過他們倒是悟出了劍道,只是可憐了這片林子,嘖嘖,年紀輕輕就被強行削禿了頭。
“欸?小師弟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人找到了?”唰地一聲收回懷心劍,沈琦心情頗好地望向身后單手托腮坐下的章祁月。
問了肯定也是白問,看那感覺全世界都欠他錢的表情,鐵定是計劃失敗了。
章祁月露出假笑,好話張口就來:“哪能這么容易啊,這肯定要我們英明神武的二師兄出場,才能將那位金主請出來啊!你說是吧,大師兄。”
見阮秋盛一直沒吭聲,他心中不住犯癢,側頭看向阮秋盛,將話語極其自然地拋到他面前。
對上章祁月的視線,那期待中卻又帶著點狡黠的眼睛令阮秋盛無奈一笑,他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一定又沒什么好事。
“是,小師弟說的對。”
他不太喜歡附和一些過于夸張的言語,但章祁月除外。
雙標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大事。
寵著師弟,天經地義。
夕陽西下,街頭圍了一群看熱鬧的百姓,沈琦冷著臉揮劍舞出優雅劍術,襯著身后流暢輕柔的琴音,引來眾多普通百姓的叫好聲。
“好好好!再來一個!”
天殺的,他就不該相信章祁月任何一句夸贊他的話,他可真是吃一塹又吃一塹又吃一塹。
“看一看,瞧一瞧啊,上好的符咒,保平安的、保發財的、求功名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實現不了啊!旁邊還有絕美的劍舞和琴樂,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也行啊!”
相比于一側的沉默,章祁月這邊可是放開了地喊,嘴跟抹了蜜似的,哥哥姐姐叫的一個比一個甜。他隨意畫的符咒只是稍微加了點靈力,雖然沒有那么多護佑能力,但擋下一些孤魂野鬼還是能做到的。
其實有時候裝成半吊子道士也挺好,又能賺錢還能省靈力。
讓章祁月覺得最爽的一點——沒有城管趕他們啊!!!
在之前的世界里,買份炒面都要跟著炒面師傅跑遍一條街。車子在前面跑,城管在后面追,徒留買家用兩只腿瘋狂奔跑只為那份已經付了錢的炒面。
現在不一樣啊,不僅沒人管,還能隨地擺攤,雜耍賣藝想干嘛干嘛。
不過這些也只能表面爽一下。正所謂放長線釣大魚,經過他們這番鬧騰,終于把這奚少爺給等著了。
“符我全包了,不知,可否與這位道長進客棧一敘?”
紙扇一開,幾枚金燦燦的元寶從袖筒滾落,扇面擋住奚昭璟半張臉,手指急促扇動幾下扇面,那裝出的矜傲頃刻間被扇得稀碎。
這哪是敘舊啊,分明還是對折戟宗的八卦故事好奇。
不過目標已經達到,那么見好就收。章祁月向身后的百姓表達萬分歉意,可收攤的動作卻不見變慢。
身處人界的三人還在這般鬧騰,而那顆曾經被埋下的種子,卻悄然破土而出。
“古書曾記載:‘玉墜于冰火兩重天而出,數萬年早已生出靈智,玉身純白,觸感冰涼卻能生養萬物。枯木生枝,死而復生。’如今玉墜重現人間,奪得玉墜之人,便為三界之首,天下第一。”
顧凝玖皺著眉讀完紙條上的文字,這不是之前邯紹和蘇焱提及的玉墜消息嗎?之前遮遮掩掩的消息怎么如今像是昭告天下,直接用利箭定在門派大門上。
“你今早出門就看到這個紙條?沒有別的人影?”顧凝玖瞥向一旁半跪著的看門弟子,手執那跟短箭,湊近鼻尖想要嗅出其中味道,轉而又用指腹拂過表面探測靈力,均無收獲。
這就是一支極其普通的弓箭。
“回掌門,弟子出門便看到這張不明紙條,弟子確信當時四周均無陌生氣息。”
顧凝玖嘴唇抿成一條線,最怕的就是這種沒頭沒尾的東西。
然而她卻不知,這張紙條現在已經人人皆知,不知是誰如此神通廣大,竟能同時出沒仙妖兩界給每一個門派都送上這個“大禮”。
光是“枯木生枝,死而復生”這六個字就足以讓大多數人心動。于是不論是哪家門派都派出弟子,表面聲稱“門中弟子下凡歷練,追尋紙條源頭”,實際上都在緊緊盯著那塊玉墜的下落,等待最好的時機下手。
畢竟天下第一這一名號,誰會不心動?
仙界弟子跟餃子下鍋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御劍辭別宗門,踏上前往人間的道路。而妖界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奪得這一寶玉。抱著哪怕拿不到玉墜,也要多吃幾個凡人填飽肚子,漲漲妖力也行的想法,烏泱泱一群便沖進他們許久未曾踏入的城池。
路途遙遠,怎么可能轉瞬間的功夫就能到達,仙妖兩界的變動章祁月他們還不知曉。
四人在客棧中,聊到情深處,恨不得直接飲酒摔碗當場拜把子。奚昭璟聽多了章祁月他們口中的修仙過程更是向往不已,章祁月說的嗓子都快冒煙,好在阮秋盛及時遞上一杯溫水。
章祁月一口水下去潤了潤嗓子,手搭在奚昭璟肩膀上,一副咱們哥倆天下第一好的樣子繼續哄騙著這個可憐小孩:“小璟啊,我最近在寫點東西,想借機宣傳一下,可惜囊中羞澀”
“好說好說,祁月你放心寫,錢我出。”
沈琦眼中一亮,一把抓走奚昭璟,拉著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零碎修仙小事,緊接著不好意思地搓著手,望向奚昭璟說道;“小璟,你看我這懷心劍上等吧?只是總感覺少了點靈丹妙藥”
“琦哥,你放心,修養懷心劍的事包在我身上。”
被倆人耍得團團轉的奚昭璟哪里還有半點思考的想法,總感覺接下來沈琦和章祁月隨口說句想要天邊月,奚昭璟這傻小子都能巴巴地派一隊仆從去天上摘下來。
阮秋盛笑嘆著氣,一把揪回挑逗小孩的兩個師弟,目光慈愛地望著奚昭璟,問道:“小璟想云游四方嗎?我們可以帶你一起。”
沈琦和章祁月同時吸了口涼氣,章祁月悄悄附上阮秋盛耳邊說道:“大師兄這話不能亂說啊,他就是個普通人,搞不好會死人的!”
阮秋盛依舊直視前方,嘴里倒說出一句與他形象不符的話:“還想要錢包嗎?”
兩人瞬間啞火。
嗯,既然身處人間,錢還是比較重要的。
再說了,保護一個凡人,也不是很難。
第43章 鬼道
此時的三人只是一心想將行走的“錢包”帶在身邊, 又何曾會想到,面前這個人,在風波平定后竟真跟他們一同回到了楓翠居。
眼看著各大門派都派出了幾個修為了得的弟子出門, 顧凝玖便再也坐不住, 徑直跑去了折戟宗, 正好碰到同樣擰眉緊盯紙條的邯紹和蘇焱。
“有頭緒嗎?”顧凝玖跳過那些沒用的寒暄, 直接切入正題,尋求應對之策。
蘇焱搖搖頭,稍作停頓說道:“能同時出入仙妖兩界的,就只有鬼道了。”
那些游魂本就不歸于陽間,更何況,有些道行的鬼魂能隨意附于人體中, 穿梭在不同場合間。
就像之前門派比武中偽裝成暗門弟子的鬼影。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神色巨變。現在本就兩界亂成一團, 再加上個鬼道, 他們不敢想象人間會被糟蹋成什么樣。
顧凝玖:“我去派弟子下山提防鬼影出沒,順便盯著其他幾個門派別搞什么小動作。”
邯紹點點頭,正想同蘇焱說著什么,卻被他搶先開口道:“我過段時間下山一趟。去看看他們四個。”
想起那道鬼影, 蘇焱才突然明白曾經那一瞬間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他們見過。
那是他們被趕出宗門流落人間的第五年。
精疲力竭的三人尋了處荒廢草屋住下, 夜深人靜時周遭溫度突然降低, 窗外閃過一道影子, 蘇焱被驚醒, 想要出門去追卻發現身體被固定在原地, 只能躺著用眼睛和耳朵去觀察著外界。
蘇焱睡覺的方向恰好背對其他兩人, 從而他無法看到鄒煜和邯紹的反應,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除了那道影子, 那一夜中便再無其他異樣。蘇焱揉著酸麻的四肢坐起身,就看到鄒煜提著劍出門瞬間沒了蹤影,他顧不得多想趕忙跟上,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幾道黑影斬落在雪淵下,無血無痕,散做灰燼落于天地間。
“他們怎么惹你了?”蘇焱停在身側,低頭看向蹲在地上散亂著頭發的鄒煜。就在他以為等不到回應時,鄒煜的聲音響起,像是避諱著什么話題,極其簡潔用幾個字概括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報仇罷了。殺親之仇。”
蘇焱心底一驚,他只知道鄒煜年幼時家中親人突遭遇變故,只剩他一人。但具體什么變故,鄒煜從未提及,連老宗主詢問時,也只得到一句“記憶模糊不清”的回答。
怎么會偏偏一夜間就知曉了一切?蘇焱想繼續問下去,卻又害怕自己觸及他的雷區,沉聲應道:“嗯,走吧。”
兩人轉身離開之后,幾人合抱的大樹后飄出一個小孩模樣的鬼影,恨恨地望著離去的鄒煜。
這個謎團時至今日蘇焱都沒能問出口,推測到所傳玉墜消息可能是鬼道所為時,他突然覺得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冥冥中,他總覺得背后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事情。甚至得出的結果有可能會與發生的一切都有所相連。
邯紹微怔,嘆氣道:“我知道你關心那三個小子。現在鄒煜被帶去暗門,折戟宗就剩我們兩個主持大局,你”
蘇焱沒有告訴邯紹自己真實下山目的,只是淡然一笑,話語中極為誠懇:“鄒煜既然將宗主權利交給你,那自然是相信你能勝任。我獨留在楓翠居也無事可做,不如下山去尋一尋他們,也算是代替鄒煜護住那三個小孩了。”
顧凝玖也適時插進來,幫著蘇焱說話,雖然說的不怎么好聽
“是啊,天天守著那小破竹林,沒鄒煜那神叨叨的鸚鵡在旁邊陪他,我都怕蘇焱在楓翠居待魔怔。正好下山讓他看看那仨祖宗有沒有惹事,說不定等鄒煜回來聽到你這么安排,估計能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邯紹沒轍,笑罵了一句“顧凝玖你又在說什么屁話”,接著深深看了蘇焱一眼,點頭應允了他的行為。
而那位可能會感動哭的“鸚鵡”,此刻正坐在院中支著腿,嘬著嘴喚樹杈上的麻雀。
叩門聲響起,鄒煜沒有理會,又是兩聲響動,門吱呀被推開。一個小道童端著午膳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正準備退去就被鄒煜喊住。
“怎么換人了?之前那個呢?”
鄒煜瞥向小道童。他記得很清楚,之前來送餐的一直是個少年,同是暗門的校服肩邊卻有一圈別樣的紋路。五官端正,眼底有顆痣,性格溫和。哪怕鄒煜懶得說話,那個少年每日問候語也從來沒少過。
“那位是我們門內大師兄齊胤,他昨日被宗主喊去帶領幾個師兄弟趕往人界了。往后鄒宗主的日常飲食由我來照顧。”
“去人界?”鄒煜臉色一冷,驚得那名小道童險些跪下,低著頭不敢再說話,慌忙關門離開。
鄒煜猛地站起身狠狠踹向木門,紋絲不動。他頹然跌回木椅,心亂如麻。暗門為什么會突然派弟子去人界?是要截殺章祁月他們嗎?還是出了什么事?
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雙目無神仰望天空,手指摩挲著那條紅綢,只能心中暗自祈愿蘇焱他們能夠下山探查一番。
紙扇扇得更歡,奚昭璟兩眼泛光連連點頭應下,甚至還要當場展示自己的拳腳功夫,證明他有自保能力,生怕三人不帶上他。
阮秋盛笑了笑,正要開口卻猛地抬眸望向門外,緊接著竟不顧旁人目光徑直御劍離開。
章祁月和沈琦也同時收斂了笑意,很濃重的妖氣,就在附近。他緊跟其后,奚昭璟不明原因,傻愣愣地也想跟出去,被沈琦按回椅子上。
沈琦單手拔出懷心劍,雪亮的劍面倒映著奚昭璟的臉,威脅道:“待在客棧里不許出去,不然一會等我回來,拿你來養懷心。”
奚昭璟瞬間噤聲,連連點頭。
說罷沈琦便快速收劍離去。妖氣來源于不遠處的小溪邊,沈琦趕到時正看到章祁月懷抱一個幼童撤步離開。
章祁月望見沈琦的身影,連忙喊道:“帶藥過來了嗎?她手臂被魚怪咬傷,普通的藥不行,要快!否則會潰爛,甚至危及生命!”
沈琦身上哪有藥膏,出門太急裝藥的行囊全在客棧里,可眼下情景容不得猶豫。他轉身運轉靈力將速度提到最快,落在客棧門口抬手將屋內行囊吸入手中,轉而將布袋塞進奚昭璟懷中,單手把他扯上懷心劍,重新飛向溪邊。
懸空的欣喜還沒體會到,就被撲面的狂風吹亂。奚昭璟抱緊懷里不知名物品,努力穩住身形,緊緊扯住沈琦翻飛的衣袖,生怕掉落下去。
猛地墜地,奚昭璟像是一個人形拖把,被沈琦拽來拽去,絲毫不顧他雜亂的腳步,一點也不擔心他會摔個狗啃泥。
下一瞬他顧不得抱怨了,目瞪口呆地看著河邊絢爛的靈力相撞畫面。
幾張符咒沖入水中炸起幾簇半丈高的水花,章祁月點地而起,竟能轉瞬間在幾柱水花上移動,仿佛在地面上行走。手指重繪符咒驟然貼在最內側的一簇,翻身落地,玄生劍及時趕到穿透清水扎入河邊綠坪。
劍尖赫然沒入一只膝黑的四腳生物上,一動不動,恐怕已經沒了性命。
沈琦:“發什么愣,給我紗布。”
奚昭璟光顧著看阮秋盛和章祁月那眼花繚亂的仙術,連沈琦在旁邊叫了半天都沒聽到。
“啊?嗷嗷,給給給。”
傷口毒素已經被擠出,涂上之前蘇焱準備的藥膏,應該無大礙。沈琦將昏迷的幼童交給奚昭璟,走向玄生劍所在位置。
四肢像蛙類,身型卻實實在在是條魚,尾巴長似泥鰍。被玄生一劍穿心,瀕死之際露出滿口的獠牙。
真是個惡心的妖物。
沈琦嫌棄地移開目光,頗為同情地看著阮秋盛拔起玄生劍,甩去血珠。最終還是沒忍住開口道:“大師兄,要不然我給你一個手帕擦一下吧?這玩意長得有點太惡心了。”
沈琦這邊剛說完,章祁月便抬手插在兩人中央,右手正好拿著一個雪白四方帕巾,拿過玄生劍來來回回擦拭個好幾遍。
章祁月:“大師兄,給。”
阮秋盛接過玄生將其收回,嘴角掛著淺淡笑意:“多謝小師弟。”
沈琦:玩唄,誰能玩過你倆啊。
奚昭璟在后面仰著脖子看樂子,眼珠子提溜轉,目光來回在三人身上移動,已然在腦中補出了一番大戲。
“只有這一只?”章祁月甩出一張符,觸及魚怪的剎那間便燃出一團青火,將它的肉身燒成粉末埋于土中。
“不止,一只不會有這么重的妖氣。但尋不到其他的蹤影。”阮秋盛看向奚昭璟懷中的幼童,接著道:“既然有孩童敢獨自在附近嬉戲,那之前這里一定是塊平安地。”
沈琦:“妖物是今天剛來的。不然昨天那么多人求符,怎么沒有人提起過防邪祟的。”隨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奚昭璟方向喊去:“小璟,最近這邊死過人沒?”
一個本地人就在他們面前,直接問不就行了。
第44章 幻想
“死人?沒有啊, 我所知曉的天災人禍,就只有那個偏遠的村莊。”奚昭璟手點著下巴,把近期周邊大大小小事情全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再次肯定道:“沒有, 這片離京城很近, 每天都有巡邏官兵, 不可能有瞞報死亡的情況。”
沈琦:“那還真是奇了怪了。難不成這邊有什么吸引它們的東西?”
為了防止這種事情再次發生,阮秋盛翻出天機琴,將爛熟于心的《鎮樂》奏出,無形中生出一層防護。
類似于標記。
凡是下一個來到此地的修士或者妖獸,第一瞬間便能感受到專屬于阮秋盛的化神期威壓,若低于這一境界將半步不得靠近。
倘若是高階修士, 那么他踏入時,阮秋盛神識就能精準察覺到危險的存在。
“天啊, 秋盛哥還有一把琴啊?”
奚昭璟看到其他兩人都有獨屬的武器, 便以為阮秋盛也和他們兩人一樣,專修一門。這翻手而出的長琴令他瞠目結舌,不禁小聲感嘆一番。
好巧不巧,這聲熟絡的稱呼落在章祁月耳中, 他眼皮一跳, 接著目光便定格在奚昭璟身上。
他想讓對方換個稱呼, 可翻來倒去也想不出還有什么合適, 總覺得自己太過于小心眼。但是他也想這么天天光明正大地喊阮秋盛“哥”。
章祁月撇嘴就這么干瞪著奚昭璟, 緊接著后腦勺挨了一記猛擊, 他吃痛地捂住頭部, 憤憤扭頭望著斜眼看他的沈琦。
“走,回去。還傻站著干嘛?回去找小二要盤餃子。”沈琦環胸站立, 看好戲似地注視著章祁月。
奚昭璟發覺他們有離開的打算,趕忙兩手抱起幼童,用肩膀撐著孩童頭部,向前走了幾步接話道:“琦哥你想吃餃子啊?我家有好多,想吃什么餡的我都能帶。”
沈琦:“沒,只不過這有現成的醋,不用來蘸餃子吃倒是可惜了。”
話中有話。
奚昭璟愣了愣,瞄到章祁月黑成碳的臉,雖然還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直覺告訴他,裝傻才是唯一的選擇。于是他眼一閉心一橫,縮著脖子挪動腳步,試圖往看上去最安全的阮秋盛身后躲。
不躲還好,這一躲徹底踩到章祁月尾巴上。
“我帶小璟回去,大師兄你不對,二師兄,你帶著小孩回去。”
前有沈琦暗中點他吃醋,后有奚昭璟雷點亂蹦。章祁月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干脆帶奚昭璟感受一番獨特的“飛行”之旅。
奚昭璟這可憐孩子被章祁月扯上風樂劍時,沈琦默默為他點了一支白蠟,希望等回到客棧還能看到一具完整的“尸體”。
沈琦扶了扶手臂,小心環抱幼童,望向阮秋盛的身影時還是沒忍住提了一嘴:“大師兄,你別太慣著小師弟,寵壞了以后有的鬧騰。”
眼看著天機琴重新散為光點聚在腰間玉佩中,阮秋盛猛地一頓,眼中難得多了幾分茫然:“什么鬧騰?”
沈琦也跟著一懵,隨后恍然大悟般,眼尾掛著一抹惡劣的笑,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擺擺手道:“懂了,你倆玩不出這么花,而且像小師弟那個脾氣,估計也就你能治住他了。”
阮秋盛:???
明明都是文字,怎么偏偏連在一起,阮秋盛就一點都聽不懂了?
沈琦飛行速度放得極慢,害怕過快的速度所帶起的狂風,身上的孩童會承受不起。于是悠閑地迎著涼風俯瞰整個京城。
房屋錯落有致,長橋上高掛的燈籠閃爍著紅光,一片繁華盛景。
恍惚間,沈琦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沒過人間的新年了剛剛為了嘲笑章祁月脫口而出的餃子,這么一想,還真有點想念具體味道。
如果能在人間待到冬天,他一定要好好拉著師兄他們去過個熱鬧的新年。
家家張燈結彩,煙火漫天,鑼鼓喧天。
計劃好一切后正好到客棧門口,沈琦滿意地躍下懷心劍,感受到肩膀上的動靜,他側頭注視悠悠轉醒的幼童,水靈的大眼睛格外討喜,沈琦將她放下來,半蹲著問道:“身體還有不舒服的嗎?”
小姑娘怯怯地望著沈琦,心中還存有恐懼,癟著嘴想哭卻硬生生忍住,搖搖頭不說話。
看到這個樣子,沈琦聲音壓低,努力用非常柔和的聲音繼續問道:“你家離這里遠嗎?”
還是搖頭不語,但伸出了手,指向不遠處的布料店。
“你家在那里?”
連連點頭。
沈琦耐心地整理著她的衣衫,小心避開紗布處,拉著她走近客棧,小聲哄著:“別怕,沒事了。哥哥給你拿藥膏,一會就送你回家,你”
聲音卡在嘴邊沒了聲響。
屋內章祁月悠閑地飲下熱茶,奚昭璟臉色蒼白扶著門框,想吐卻吐不出來,憋得淚水在眼眶打轉。
店小二又是送毛巾又是送熱水,急得團團轉。這么一個貴客,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拿什么賠啊?
結果不但沒有效果,反而讓奚昭璟耳邊更鬧騰,擾得頭疼,終于“哇”地一聲嘔了出來。
沈琦沉默地錯開腳步擋住小姑娘的視線,這種污穢的場景,不適合小孩子看到。
看到沈琦出現,奚昭璟眼淚唰地下來了,聲音虛弱卻還能聽出其中的撕心裂肺:“我下次再也不坐祁月的劍了。”
沈琦:“嗯,下次你自己騎馬跟著我們。”
奚昭璟:天理何在?!
沈琦拉著小女孩在客棧轉了一圈,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一把奪過章祁月手中杯盞,問道:“包裹呢?裝藥的。”
對哦,行囊呢?章祁月也頓在原地,將目光緩緩移到奚昭璟。
此時無聲勝有聲。
被兩人盯得有些發毛,奚昭璟冷汗都被嚇出來,兩手揮出了殘影,結結巴巴道:“我不知道啊,我就在后面抱著她,然后就被祁月帶回來了。”
等阮秋盛出現時,客棧中央的四方桌子旁多了三尊失去顏色的“沉思者”,還有一個小姑娘坐在一旁,正伸手拿面前盤子里的糕點,嘴角糊滿了碎渣。
阮秋盛不明所以地提著被他們遺落的布袋走過去,將深藍色包裹放在中間,又從懷里掏出手帕將孩子嘴巴擦干凈。
包裹“失而復得”,三人仿佛又活了過來,看向阮秋盛的目光,像極了看到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要是沒了大師兄,這個家得散。
吃了糕點,又拿了藥膏,小姑娘雖然還是有些膽怯,但好在終于肯開口,沖著四人脆生生喊道:“謝謝四個大哥哥。”
這聲軟糯的童音不免又勾起章祁月心底邪念,他眉目柔和,同其他幾人一樣揉弄小姑娘腦殼,腦海中倒浮現出新的幻想。
以后他們如果隱居了,再收留一個小孩,一家三口剛好。
一想到這里,章祁月不由得望向阮秋盛,只是,這次的偷看被當場抓包。阮秋盛沒有避開,眼中笑意更甚。
章祁月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他的心臟近乎快要跳出,落荒而逃,極其狼狽。
一看眼前的小姑娘,阮秋盛總能想起曾經也是小小一團的章祁月,越看越喜歡。他半蹲在地,與女童平視,輕聲說道:“你是什么時候去的小池塘呀?能不能告訴哥哥?”
提及池塘魚怪的事,女童身體不由自主一抖,阮秋盛趕忙摟住對方,輕拍后背哄著。恰時章祁月也跟著蹲下,在阮秋盛的注視下有些笨拙地哄道:“別怕,你看,哥哥給你變花。”
一直感受到阮秋盛的視線,耳根通紅,還偏要裝作鎮定。
兩手攤開,在孩童的注視下十指相扣,再緩緩張開,最后一根手指翹起時,一團開得正盛的茉莉花赫然出現。
女孩睜大了雙眼,發出驚嘆,伸手便觸摸到柔軟的花瓣。
“會不會太假了?”
“哎呀,人家小孩看得開心就行。”
章祁月抬起眼皮掃了一眼旁邊竊竊私語的兩人,隨后又重歸溫柔笑對著女孩。
這變臉速度之快沈琦和奚昭璟不住咂舌。
借著這個由頭,阮秋盛很快接道:“如果告訴哥哥發生了什么,這些花就送給你好不好?”
“我本來在那邊想要摘點野花,因為好看。結果就有一團黑黑的東西突然掉進河里,我就湊近看,結果就被咬了。”可能是那種痛感過于可怕,女孩后面聲音越來越小。
“你當時只看到了這一個嗎?”
女孩猛地搖頭,臉色更加恐慌:“還有其他的東西在天上飛,但我之后就沒看到了。”
四人相互對視一眼,果然沒猜錯,不止一個。
“只在池塘附近飛嗎?”
“記不清了”
小女孩揪著阮秋盛衣角,哪怕心底再怎么覺得恐懼,也都有問必答。她目光追隨著章祁月手中鮮花,還時不時觀察阮秋盛的神情變化。
這么一番詢問,幾人心中都有了底,估計就這幾日,京城里要多出些幺蛾子了。
阮秋盛給章祁月遞了個眼神,章祁月頓時明白,將花束放入小女孩懷中后站起身。
“哥哥沒有騙你吧?走吧,我帶你回家,你親人該擔心了。”阮秋盛牽起她的小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客棧。在即將拐彎時,小姑娘捧著茉莉花,頓住腳步,朝身后三人甜甜一笑。
“謝謝變花的大哥哥!”
章祁月表面從容微笑揮手,內在卻幾近瘋狂。
天啊,太可愛了,心都化了
第45章 撰寫話本
“欸, 祁月,祁月——”
奚昭璟喊了半天才引回章祁月思緒,琥珀色眼瞳中還殘留著溫柔, 奚昭璟想起這位祖宗之前干的事, 不由得一哆嗦。
兩指甩開, 用紙扇擋在面前。雖然他們相識并不久, 但從沈琦臉上的嫌棄可以猜到,出現這種表情肯定不是因為他們。
章祁月:“怎么了?”
紙扇被他無情撥開,章祁月拿起折扇在手中打著轉,一邊等待奚昭璟的下文,一邊欣賞著畫滿山川風景的扇面,片刻后又將紙扇合起, 塞回奚昭璟手中,悵然道:“我師尊也喜歡拿著一把折扇。樣式跟你這把差不多, 在哪里買的?”
聽聞自己的小習慣竟然與敬仰許久的人物相重合, 奚昭璟暗自竊喜,展開紙扇多看了幾眼。他本想著這個扇子用久了過幾天再換個新的,被章祁月這么一提,他越看越順眼, 砸吧幾下嘴。
奚昭璟:突然覺得這個扇子挺好看的, 一直用著吧。
拋開御劍事情的不愉快, 奚昭璟又熟絡地靠近章祁月, 笑容爬上臉說道:“不就是把扇子嗎?哪里需要買, 祁月你想要什么樣的直接說, 我家里都有。”隨后又伸出手, 神秘地朝章祁月挑眉,“手稿拿來。”
“恩公!”
“不不不, 祁月!哥!你才是我大哥!”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相信我們一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說的太對了我也有這種感覺!緣分讓我們相遇!”
“走,上樓!”
“好!”
多么感人肺腑的天下兄弟情。
沈琦坐在原地把那兩人當空氣,說認識他們都覺得丟人。
他雙手捧杯飲下一杯熱茶,余光目送相見恨晚的兩人肩摟著肩,上樓去取那所謂的話本文稿。
說起來,他還挺期待被章祁月自己夸上天的話本內容到底長什么樣。不過也不難猜,主角肯定是自家小師弟跟大師兄一些不可言說的故事。
沈琦拿出空杯,將茶水倒入其中,一片茶葉順著壺嘴落入其中,順著水圈悠悠打轉。茶盞剛放下,阮秋盛就走進了客棧,沈琦指了指茶杯,便看到自家大師兄小幅度點頭,坐在身邊吹開浮沫抿下一口清茶。
沈琦噙著笑撫摸茶杯外壁花紋,盯著阮秋盛說道:“明天早晨有好戲看了。”
“什么好戲?”
阮秋盛輕皺眉,他猶豫著是否要告訴沈琦——他現在的表情像極了街邊的變/態。
“嘿嘿,你明天就知道了。”
樓下兩人在那打啞謎,樓上的奚昭璟翻看著厚厚一沓文稿,文字工整秀麗,不存在任何涂抹,從頭到尾好似沒有靈感枯竭的時刻,這個情況簡直不可思議。
“這些都是你自己寫的?”
“對啊,不然呢?”
章祁月聳了聳肩,再怎么說他也是當過三年文科生的人,平時不想看作文書便跑去搜羅各種小說雜志,看多了慢慢就將一些要領刻在腦中。
之前學業繁忙,他的寫作生涯只停留在每場語文考試的60分作文。現在不一樣啊,修煉閉關,再加上有了心儀對象,無聊之際腦中靈感翻涌,各種情節既然無法在現實中實現,他就干脆直接寫出來。
雖說他對阮秋盛的感情已經被師尊和二師兄猜到了個大概,但終究還是沒坐實,更何況,也就只有他們兩個知曉。
章祁月需要的,是像之前鄒煜和蘇焱那般,盡管現實他們沒有公之于眾,但世人都知曉兩人的關系,提及一方就會自然而然綁定另一個人。
既然沒有其他人懷疑他和阮秋盛之間的關系不純正,那么他就自己編!沒人寫,他自己動手!沒人造謠,他就自己造!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等奚昭璟翻完最后一頁,長舒一口氣將手稿放在桌子上。章祁月單手纏著自己頭發玩,看到對方這個反應,瞬間緊張起來,小心翼翼試探道:“怎么樣?不行?不吸引別人眼球?”
誰知下一刻雙手被奚昭璟牢牢抓住,他目光迸射出激動的光,吸了吸鼻子,接下來講出的每個字都透露出堅定不移的決心。
“祁月你放心,明天說書先生嘴中的故事就是你,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說完就轉身離去,攥著那書稿直沖向客棧老板,簡要講明幾點,甩手就是幾塊金燦燦的金條。見錢眼開的老板眼睛發直,奚昭璟不管說什么他都點頭哈腰一一應下,送走奚昭璟后數著金條,高興得合不攏嘴。
“喏,大禮明天就到了。”沈琦朝老板方向指了指,飲下杯底殘余涼水,伸了個懶腰便同阮秋盛告別,踩上木質樓梯直奔自己房間。
一個人飲茶有些無聊,阮秋盛并未久留,隨后也回到自己房間,并未將沈琦的那些話語放在心上。
阮秋盛是被屋外一陣吵鬧聲驚醒,他揉著酸脹的太陽穴撐起身,一夜里太多莫名其妙的夢擠進他的腦中,只覺得壓抑得慌。
但讓他回憶起具體情況,卻又是模糊一片。
他全當是過于疲勞,心神不寧而造成的原因,并未捕捉到腰間玉墜一閃而過的亮光。
待他洗漱梳妝完畢,推門就看到門口三人在說笑著什么,不等他聽清,樓下說書人拔高的音量吸引了阮秋盛的注意力。
“這番精彩對決后,妖獸沒了動靜,洞穴山體坍塌,夷為平地。章阮二人受傷極重,好在章祁月還留有些許力氣,將成了血人般的阮秋盛架在肩上,可還沒走幾步就脫力倒地。”
阮秋盛:啊?
“接著章祁月費力將自己師兄安置在身旁,讓他靠在自己腿上。這傷可不是一時半會就好了,只見那折戟宗大徒弟閉緊雙眸仰頭喘息,眼皮重的抬不起來,卻還想摸索自己送給師弟的發夾。這個動作驚得章祁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到自己掌心的血跡又收回手,用殘破的衣衫裹住掌心隔開那處未被沙石玷污的白皙肌膚。”
阮秋盛:
“為了讓阮秋盛不陷入昏迷,章祁月兩指夾起最后剩下的符篆,只見他輕勾指尖,熒光點染了幽暗的森林。那漫天螢光星星點點,宛如深空繁星,眸中星河流轉竟隱約有了醉意。”
“聽風八百遍,才知是人間。他們曾經只知修仙悟道,不曾在乎外界的悲歡喜樂,卻未曾想過會在喧囂的世間相遇心動。在沙礫磚瓦間,低頭相吻,兩人情投意合。”
“世間凡事平定后,章阮二人回宗請示師長,隨后便隱居于山林,親密無間,哪怕是床笫之事,章祁月都悉心照顧,不曾有半點不耐。”
阮秋盛:誰?誰照顧誰?他怎么成了躺在床上虛弱的一方?
“你這跟誰學的?搞這么文縐縐煽情的東西干嘛?”沈琦雙手撐著下巴,聽著故事情節不停評價道:“都快沒氣了還玩浪漫,也真就你能寫出來了。”
“這叫文人的浪漫,琦哥你不懂!多感人的故事啊,兩個人都這么慘了,相互依靠,用愛強撐著希望到來。”奚昭璟扇動折扇,感慨萬千。
沒見過世面的小孩。沈琦干笑一聲,之前他們從仙谷逃出來的狼狽樣,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章祁月在一旁沒吭聲,就這樣靜靜聽著從別人口中說出他們的名字,有種異樣的滿足感,就像是有根無形的紅繩將他們牢牢相纏,生生世世都不可分離。
阮秋盛在后面神情變幻莫測,隨后將目光牢牢定格在章祁月身上。這就是沈琦所說的大禮嗎?
確實挺大一份,甚至將他曾經自認為的地位,短短幾句就被推翻顛倒。他覺得,自己是時候找章祁月好好談一談了。
只不過還不等他踏出那一步,門外突然響起不和諧的聲音:“不就是折戟宗一群小人的瑣碎事嗎?還有臉當話本講出來,真是不害臊。小二,開五間上房!”
一雙狹長的眼睛長在那張圓臉上格外奇怪,兩道粗眉上揚,聲音洪亮如鐘,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出他有錢似的。
賊眉鼠眼,歪瓜裂棗,不忍直視。
店小二彎著腰快步走到那個人面前,低聲道:“小爺,咱們客棧里上房都被包了,不如我帶您去別處房間?”
聽到房間沒了,那雙小眼睛竟然睜大了一絲縫隙,語氣中滿是怒意:“誰住的?我出雙倍價錢。”
“這”店小二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就在這時,樓上傳出一聲譏諷。
章祁月:“呦,怎么,號稱第三門派的暗門就這么教導弟子的啊?沒聽小二說嗎?上房都被包了。拿錢趕人這么下流的手段,到底誰是小人啊?”
這帶刺的話徹底激怒對方,順著聲音抬頭望去,正好看到靠在欄桿處的三人,看清容貌后,那人怒極反笑:“自家師尊犯了事被我宗宗主帶走,現在徒弟反而躲在人間倒是清閑,真不愧是師徒,這可太丟人了,你們說是吧?”
猖狂的笑容從樓下幾人口中發出,章祁月雙手握拳,想要翻身下去卻被趕來的阮秋盛按住。他有些錯愕地望向那雙冰冷的灰色眼瞳,回想起剛剛情景,心中不禁打起鼓。
師兄聽到了嗎?聽到了多少?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惡心?會不會
第46章 爭執
阮秋盛沒有注意到章祁月的慌張, 他只是緊緊按住他的手背,生怕他一個激動就躍下高臺同那些人動手。
底下幾人也看到了阮秋盛的出現,言語中更是咄咄逼人:“阮師兄, 你身為宗門大徒弟也該多管管你小師弟的言行了。這要是以后遇到別派同門弟子, 那豈不是要被扎成仙人掌啊?”
阮秋盛微微一笑, 嘴上說出的話倒沒有半點溫柔:“那可能要讓各位失望了, 我師弟向來乖巧懂事,倒不至于話中帶刺。不過道友這般說,想來可能是有人對號入座,盲目跳腳罷了。”
完全不是平日里平和模樣。
沈琦自然知道章祁月平日里說話那副德行,在阮秋盛嘴里反倒像極了在荷池中的盛開的小白蓮——可憐、無辜還乖巧。
不愧是雙標大師兄啊沈琦心里的小人兩個巴掌都快拍爛了。
被阮秋盛這么一嗆,那人有些尷尬地清咳幾聲, 隨后注意到不少食客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便又強撐起氣場, 試圖轉移話題。
他摸向腰間錢包瞬間有了底氣, 不免更加趾高氣揚,挺直腰板放出豪言:“那個小二呢?上房多少錢,我2倍價格出,把房間騰出來!”
沈琦不屑嗤了一聲, 真是不看人就在底下亂叫。單是他們四個人中, 就有兩個實打實的富家子弟, 在這比錢財, 不是自取其辱嗎?
店小二彎著腰陪笑, 眼睛時不時往樓上瞟。住上房的三位主兒正在上面, 他哪敢亂說話啊。
“怎么啞巴了?這一包銀兩全給你們, 我只要上房。”一袋碎銀被丟在桌子上,發出輕響, 他傲慢地掃過四周,眉眼上挑,勝券在握。
只是聽那重量好像還不及鄒煜給他們三人的零花錢
章祁月低頭掂了掂自己荷包,還故意磕碰幾下木樁聽聲音。
隨著沉悶的幾聲響,章祁月將荷包重新別在腰間,看向樓下的人眼中滿含同情,他低聲說道:“太寒磣了,我都不忍心羞辱他,小璟,你上。我們幾個說話都不好聽。”
阮秋盛被章祁月的動作逗笑,抿著唇強掩住上揚的嘴角,眼中冰冷不復存在,像是春日里化開的冰潭。
這一笑竟按壓住了章祁月心中所有的不安,他移開目光落在那交疊的雙手,心滿意足。
至于樓下那個傻子,就交給別人來吧。
被點名的奚昭璟探出頭,臉上沒有多余表情,毫不憐惜地拋出兩根金條,連正眼都懶得給樓下那人,極其嫌棄地扇著紙扇道:“那什么什么門的弟子,那點銀兩就別拿出來了,也不嫌丟人。2倍價格是吧?金條算嗎?”接著還不忘收起扇子添上一句,“如果能繼續叫價就說,不必為我考慮,盡管往上加。我有的是金銀。”
奚昭璟說罷勉強側了側眼眸,下一秒又快速收回。這種以貶低他人為樂的,簡直連畜生都不如,看一眼都臟了他的眼睛。
周圍看客不約而同笑出聲,將那個暗門弟子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憤恨地掃過那些凡人,再按捺不住性子,單手拔出劍刃止住旁人笑聲。
看到自家師兄仙劍出鞘,后面跟著的三個同門弟子也跟著持劍站立。這么一鬧倒不像是仙門弟子,像是一群當街搶劫的土匪。
章祁月抬起下巴,吹了個口哨引起幾人注意:“惱羞成怒啊?拿劍對著普通百姓你們也真是能耐,就不怕哪天提升境界時被天雷劈死啊?”他低頭彈了彈指甲,又欣賞了一番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指,抬眸笑出聲,“欸,你們暗門是不是都這么不講理啊?”
下一瞬劍風驟起,章祁月反應極快,攥著阮秋盛的衣袖借力右撤,劍刃擦過他發絲飛過。一聲“叮”響,他扭頭便看到懷心劍正抵著那光芒正盛的長劍。
沈琦一腳踢開那把破劍,抓起懷心劍柄翻身而落,滿臉不耐煩:“想打出去打。說不過我小師弟就動手,也真夠卑鄙的。”
店小二被這神仙打架的場面嚇得躲在桌子下,他既擔心這幾位仙人損壞了店內桌椅,又想看到這難得的場景,糾結許久只能半跪在地,緊抓著桌邊那鏤空花紋認真觀察外面的景象。
主打一個緊張地看戲。
其他聽書的食客也是相同的狀態,尤其是從那個長得不討喜的少年嘴里聽到“折戟宗大徒弟”“阮師兄”這幾個字眼,能夠明顯看出臉上都洋溢別樣的笑容。
說書人嘴里的人物,竟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還要來一場打斗。
這誰聽了不激動啊?
“切,打就打,我也早就想為我師弟出口氣了。還天下第一宗主,我呸!我師弟慘死你師尊手里,到頭來還被你們這群人反咬一口。”
沈琦:“到底誰給你們這么大的臉,罵不夠了是吧?被當成刀使,還要跪著舔回去,簡直讓人發笑。”
許是平日里沈琦已經將當初的狠戾磨得近乎察覺不出,阮秋盛當時只顧著按住章祁月,他竟一時把橫沖直撞的沈琦給忘掉。在兩人對罵起來時,他趕忙緊跟著躍下擋在兩人之間。
再怎么對暗門有意見,也不能放任師弟們公然挑起事端。
他不動聲色抬手將沈琦擋在身后,臉上重歸溫潤笑容,客氣道:“身在凡間,自然要收斂戾氣,不可隨意動用靈力。這位道友,既然要訂房,那便無需再耗費時間。”
章祁月在樓上聽得想笑,這話說的坦坦蕩蕩,好似之前跑到偏僻山林練劍削竹的根本就不是自家大師兄。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凝固住了。
只見那個不長眼的東西連個面子都不給,竟將劍橫在阮秋盛脖子旁側,只差幾公分的距離,利刃就會劃破脆弱的要害。
“架,是要打的。你們嘴上不留情,我又何必要在劍上留情?阮道友,你既然這么護著你師弟們,那干脆你同我打。你贏了,我道歉;你要是輸了,那就誰?!”
不等賭約說完,那人手上的劍被一股力度打落,徑直落地。手掌被震得發麻,面目猙獰地望向神色不悅的章祁月。
“打個屁。現在真是什么人都敢踩一腳折戟宗是吧?也不掂量一下夠不夠格。”章祁月赫然放出境界威壓,他早就發現這群人不過是一群元嬰晚期的修士,狂妄自大覺得自己修行過人,便將收斂仙力的幾人當做一腳就能踩死的螞蟻。
真是踢到鋼板了。
腳下生出陣風,卷起周遭物品,散亂一片。奚昭璟見狀趕忙沖店小二喊道:“損壞的費用記到我頭上,搞亂的東西我找人修整。”
章祁月看不慣這個張口閉口就辱罵自己師尊的人,他也不再隱忍,反手繪符,夾起就要貼在被威壓定在原地的暗門弟子。
下一瞬又是一道劍光橫在眾人之間,章祁月手中符咒泄了力,震懾旁人的威壓也頃刻間消散。被人后扯微晃身形,接著便撲進滿面梅香的懷抱中。他怔愣片刻想要掙脫,卻被阮秋盛用力按住,隔著布料清晰地感受到阮秋盛說話時胸腔的起伏顫動。
劍身細長,周邊縈繞淡淡藍光。小眼暗門弟子見到這柄劍,兩眼放光,扭頭去搬救兵:“齊師兄,你終于來了。折戟宗這群小人真是太不要臉了!”
“住口。”
陌生的聲音從門外傳出,同樣是暗門校服反倒襯得這個少年身材修長,發尾微微卷曲散在身后,此人正是之前服侍鄒煜的少年——暗門大師兄齊胤。
他淡淡瞥了一眼不停嚷嚷的師弟,不再理會,徑直越過他朝折戟宗的幾人彎腰行禮:“師弟們出口狂妄,還望折戟宗各位道友諒解。我會多加管教,定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阮秋盛一手按住懷里的章祁月,另一只手暗自扯住沈琦衣袖,暗示他們不要多言。他笑道:“齊道友言重了,還望諸位能盡快定下居所,這般荒唐之事也不必再繼續下去了。”
齊胤長劍歸鞘,點頭回應,隨后將目光移到不遠處的小二身上,柔聲道:“煩請給我們開四間房間。”轉而他眸底閃過一絲煩悶,語氣也隨之變得不耐煩:“還愣著干什么?回房收拾自己物品,下山是讓你們在這里顯擺的嗎?”
估計齊胤在暗門極有地位,短短幾句話竟能將那張揚跋扈的氣焰掐沒,剛剛還唯恐旁人看不見翹起的尾巴,現在一個個不吱聲,灰溜溜地提著包裹跟著小二走進客房。
齊胤再次朝阮秋盛拱手離去,卻在離開幾步后又倒了回來,在阮秋盛耳邊留下一句話:“你們師尊目前無大礙,只是被禁錮了仙術,淪為普通人。”
說罷便轉身離去,阮秋盛驚詫地看向那道筆直的背影,一時琢磨不透這個齊胤究竟是哪邊陣營的存在。
懷中人再次掙扎起來,用力推開阮秋盛的禁錮,瞅了瞅自家大師兄耳邊,又望了望已經消失在視線內的齊胤,臉上的警惕顯而易見。
阮秋盛定定地望著章祁月這番模樣,頓時將剛剛的一切全部拋出腦后,一把扯過章祁月不顧旁人的注視走上樓。
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摸清楚。
第47章 親吻
隨著事件的主角都離去, 圍在一旁的看客也沒了興致,小聲散開繼續各干各的事。
奚昭璟指揮著身邊侍從去收拾樓下雜亂的場面,自己提起衣擺低頭下樓梯。走到臉色還未緩和的沈琦旁邊, 打開折扇給他扇風, 眼睛一直往樓上瞟, 小聲問道:“秋盛哥突然這么回屋不會是要把祁月說一頓吧?”
沈琦幽幽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避開客棧里來往收拾殘局的人群,靠在紅銅柱子旁,好整以暇地說:“能說什么?估計就把話本里的情節演一遍罷了。”
此話一出,奚昭璟瞳孔驟然睜大,快步后撤數步,手中扇子扇得極快, 竟想悄瞇瞇地重新跑上樓躲在門后聽墻角。沈琦自然不給他這個機會,不等奚昭璟踏上第一個臺階, 就被沈琦揪著領子扯下去:“走, 跟我去練劍。”
“大清早的要練劍你自己去練!我又不跟你們一樣是個修仙的!”奚昭璟死死抱著欄桿不肯松手,讓他錯過熱鬧去看劍術?簡直荒唐!他寧愿重拾舊活——跟那群小乞丐吃街食。
“你,去,不, 去。”
一字一頓, 滿含威脅。
沈琦左手緊攥奚昭璟衣領, 嘴邊掛著一抹假笑, 這簡直就是死神降臨。奚昭璟感覺自己要是說一個不字, 自己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這了。
他脖子一縮, 站在沈琦身邊挺直腰板, 望向屋外風景不住長嘆:“這夏日清晨,才是人間最美的風景, 當然要去賞一賞大自然所贈予的寶物。”那高聳的山脈中偶有翠色點綴的扇面展在胸前,學著書生那般儒雅揮扇,好一個風度翩翩小公子。
只可惜這位公子僵硬地扭頭動作暴露了一切。
“琦哥,能看到你瀟灑英俊的劍術,我此生無憾。那么,哥,我們走吧。”毫無感情,全靠笑容撐著,尤其是那雙眼睛,竟有種慷慨赴死的感覺。還沒走幾步,奚昭璟又停下腳步,戀戀不舍地回望樓上房間,再次悲憤地扭頭,“琦哥,我們都走到大門口了,離樓梯八丈遠,你不用再提著我衣領了。”
沈琦沒理會他,繼續自顧自走著,只不過手上勁倒是松了些。
真是搞不懂,大師兄和小師弟談情說愛,他這個行走錢包湊什么熱鬧。還不如跟他一起去找修養劍身的靈丹妙藥。
劍才是劍修的命,認主的仙劍,那可是寶貝的存在!
手被拉扯著,從門外到樓上一路沒停,直到房門啪地一聲落鎖,章祁月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他看著阮秋盛有些嚴肅的神情,心臟仿佛墜入深淵——他是不是哪里惹到師兄生氣了?
意識到可能是話本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自己擅自動手沖撞他人。章祁月腦子一團亂,卻本能地將所有過錯全部攬在自己身上,惴惴不安喚道:“師兄,我”
“先別說話。”
短短四字讓章祁月呆滯在原地。這是阮秋盛第一次打斷他的話語,也是第一次這般心神不寧在他面前踱步。神色冷淡,眸中的沉重宛如利劍刺入他的心口。
他是不是被師兄討厭了?
莫名的恐慌席卷章祁月,他猛地抓住那晃來晃去的純白綢緞,死死攥著不肯松手,嘴唇顫抖卻又說不出話。
他該說什么?說大師兄你別不喜歡我?說大師兄那本書不是我寫的,你不要生氣?還是說之前我不該咬你?
千言萬語,到嘴邊只剩下那句無助而又迷茫的“對不起”。
可是他又在對不起什么?對不起,自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擾亂大師兄修行?他心亂如麻,根本捋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盲目地去抓住那縷光芒,不愿讓其離開。
阮秋盛不會讀心術,他不知道章祁月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從聽清話本的第一句開始,再到后面章祁月將他護在身后,再加上之前的種種行為,一個隱約的猜測在他心中定型,可他又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如果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如果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一廂情愿該怎么辦?如果自己曲解了對方心意,一意孤行表達出自己所想,那會不會耽誤他修行?
師尊說過修仙需靜心,他該怎么辦?
心事重重的兩個人懷揣著對彼此的愛戀,隔著薄薄一層透紗窺探對方,卻無人敢戳破那層最后的保護膜。
阮秋盛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章祁月,卻撞進那雙委屈而略帶絕望的瞳孔,像只棄犬用那滿含淚水的眼睛直直注視著離去的主人。
巨石落入池中揚起水花,阮秋盛微微愣神,到嘴邊的話猛地拐了個彎:“折戟宗宗規第二條是什么?”
不是的,他不想問這句,他想問的是師弟你會不會害怕道心不穩。
章祁月身子一顫,震驚地抬頭對上阮秋盛,似乎想要從淺灰色瞳孔中找出別樣的感情,片刻后他的手緩緩松開,任由著綢緞從他指縫間脫落。可偏又不死心,拉住最后一點衣角,如實回答道:“同門弟子,恭睦有愛,敬重師長不可逾距。”
“師尊曾經教誨過什么?”
阮秋盛心如刀絞,明明自己不是想說這些,卻不由自主想要用這些話去刺激著對方。哪怕他曾經確實不顧一切坦然面對自己的心動,可真正擺在現實中,他卻退縮了。
他害怕觸碰名為愛的鏡面,只能一步步后退,連帶著將面前的人也慢慢推遠。
誰知,阮秋盛問完這句話,章祁月倒是變了臉色。只見他收回悲傷模樣,低頭沉思片刻,松開手心最后一點布料,歪頭看向阮秋盛,一臉無辜道:“師兄,你真的想知道師尊教了我什么嗎?”
“什么?”
難道不是對自己說的那套說辭嗎?阮秋盛一愣,心跳沒來由地加快,等著章祁月下文。
“師尊曾經教導過我,‘喜歡就是喜歡,沒讓我憋心里。’‘對一個人產生愛戀沒有任何錯,不必自責也不必藏于心底。’”章祁月站起身,不知何時,他竟比阮秋盛高上一些,他笑容滿面,不斷靠近阮秋盛。
一退一進,直到無路可退,后背抵在門框,身前的景物全被一人擋住,滿目只有他一人。
“我不知道師兄心中所想,我也不想管師兄你所說的話,我只想告訴你,”章祁月將他夢寐以求的人圈入懷中,附在阮秋盛耳邊輕呼氣,“我確實想像話本里那樣,想親你。”
阮秋盛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氣,可惜,沒等他說出口,就被濕軟的觸感堵住。從起初淺淺的試探,到后面的勾纏,靜謐的空間里只有幾聲隱忍的喘/息/聲。阮秋盛大腦完全空白,只能順從地隨著章祁月的動作,窒息感緩緩上升,眼眶泛紅將本就艷紅的眼尾點染的更加妖冶,還帶上些許可憐。
他清楚的聽到一聲劍鳴,一個少年立于楓翠居端正劍術起手式,一招一式演練起來。衣袖翻飛,長束的頭發飄揚,在下一刻劍尖直指前方,將無形的屏障刺破。
那層隔在他們之間的薄紗,破了。
像被拍打在沙灘上的魚,無力地擺動魚尾,失去水源,干涸的氣息涌入鼻腔逐漸喘不過來氣。阮秋盛被迫揚起脖頸,心中歡喜一掃而空,開始痛罵面前這個不知收斂的兔崽子。
他可算明白之前師尊看自己的眼神到底哪里奇怪了。
那分明是對同類的憐憫!看到在未來某天也會被吃干抹凈的兔子卻全然不知的嘆息!
面前的餓狼飽餐一頓戀戀不舍放開手中食物,笑看著分離而扯出的一段銀絲,當著兩人的面抬手用手指剪斷。
阮秋盛沒管章祁月那惡劣的笑,大口喘息將新鮮空氣吸入肺腑,卻還因此嗆到,弓著腰咳得撕心裂肺。章祁月連忙攬住對方胸膛,另只手灌輸靈力一下又一下輕撫阮秋盛后背,卻依舊掩蓋不住內心狂喜,不禁輕笑出聲。
被折騰得咳嗽才稍微好轉一些,聽到這聲笑,阮秋盛佯裝怒意,被激出淚水掛在眼角,扭頭狠狠瞪著章祁月,咬牙切齒罵了一句:“混賬。”
嘗到甜頭的章祁月笑意更盛,哪怕阮秋盛再怎么罵,他反而以此為榮,仰著下巴,巴不得對方再多罵幾句。
阮秋盛拍開腰間的手背,背對著章祁月整理剛剛那番荒唐之事被扯亂的衣袍,結果好不容易才系好的衣帶,下一秒又被人黏上,從背后緊緊抱著自己,埋在頸窩處來回亂蹭。
若是阮秋盛這時回頭,估計能看到他身后搖晃得正歡的尾巴。
忍無可忍,卻又不好發作。阮秋盛抬起指尖點在章祁月額頭,指向一旁竹椅,眉眼平靜,嘴角卻難掩笑容:“去到那邊坐著去,我要跟你說幾句話。”
章祁月乖巧地松開手,老老實實端坐在板凳上,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阮秋盛,視若珍寶。
“約法三章。一、不許因此亂了道心,修煉依舊要心靜;二、不許把心事都憋在心里,我也同樣會向你袒露一切;三、以后不許逞強。”
阮秋盛右手伸出的三根手指在他話音落下后被人抓住,只見章祁月目光灼灼,眼中盛滿星辰,望著他傻笑:“好,嘿嘿,大師兄再讓我抱抱。”
“你聽到了沒?”
“聽到了聽到了。”
“你再重復一遍。別裝死,從我身上起來嘶,別咬!”
第48章 通心
不過是約法三章而已, 讓他再抄五百遍宗規或者讓他以命抵命他都愿意。
十幾年的遙望,幾十年的隱忍,終于在這一刻落地, 千斤重的巨石剎那間化作升騰的煙霧, 從心底消失地無影無蹤。
當初稚嫩的心動, 不顧一切捧起赤誠之心想要獲得阮秋盛的注意;而后一番的提點, 他強壓萬千愛念,將所有的喜歡都注入日常的修煉中,漫漫閉關路途,他不顧晝夜,直至手指再無知覺才放下已經凹陷的筆桿。
因何入道?為護蒼生而入道;因何前行?為報師恩而前行;因何而活?為得一人而存活。
盡管他們還未說出動人的告白,僅僅一個沖動的吻便沖散了一切阻礙。
章祁月看清了自己每日擔驚受怕的答案, 而阮秋盛也得到了自己心中的回答。
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阮秋盛站在他面前, 任由對方兩手束緊自己腰身, 將臉埋入胸膛。
這一刻的降臨并不像預想中的那般轟轟烈烈,也沒有震撼人心的場面,更沒有凡塵俗世的百般阻撓。一切歸于平靜,由一個綿長的吻互表衷情。
忽然感受到胸前傳來的濕意, 阮秋盛這才匆忙捧起章祁月臉龐, 看著被淚水糊滿的面容, 他心中一顫, 抬起指腹拭去他的淚水。可越涌越多, 一時間阮秋盛慌了神, 也不顧自己身上是剛換洗的新衣服, 攥著衣袖手忙腳亂地擦去章祁月臉上淚痕。
“怎么哭成這個樣子?”
章祁月從竹椅上站起,一改姿態將下巴搭在阮秋盛肩邊, 語氣中說不盡的委屈:“太幸福了,我害怕這是在夢中,一睜眼你就又變回了原先的樣子。”
阮秋盛:“哪個樣子?”
“對身邊每個人都那么溫柔,不愿意同我親近,叫我的時候只有永不變換的‘小師弟’,眼里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一個巴掌不輕不重地落在章祁月后腦勺上,把他的話語截斷。什么話,怎么越說越瘋,再怎么說他也是門派大師兄,怎么可能天天只盯他一個不過,師弟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哄著就行。
他阮秋盛如今就坐實了“雙標”這兩個字又能怎么樣!
阮秋盛無奈嘆氣,順著他的話音繼續道:“你的,你的,都是你的。”
得到滿意的答案,章祁月藏起身后狐貍尾巴,壓著嘴角,繼續委屈巴巴撇著嘴,抹了一把已經干了的淚水,紅著眼睛低喃道:“等以后我要正兒八經地跟大師兄表明心意。”
“嗯,好,你說。”
章祁月緊盯著阮秋盛,繼續說著未來:“等以后我要天天纏著師兄。”
“好,你纏。”
似乎發現阮秋盛沒有拒絕的意思,章祁月也越發膽大,舔著嘴角眼神變得晦暗:“等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顧師兄。”
阮秋盛正順著話音繼續答應,壓根沒注意到這句話的不同,說出答應的話后才反應出不對勁。剎那間腦海中回蕩著說書人的聲音,后續內容簡直就是
“好,你”想到這,他抬手又是幾下,咬牙道:“嗯?又胡說。”
章祁月不躲不避,就這樣挨打了也不反擊。他抬手整理阮秋盛凌亂的外袍,在心里歡呼雀躍,果然自家師兄還是吃軟的。
自己裝模作樣哭一哭,再委屈一下。大師兄不論多大的火都能澆一半。
經過這么一番鬧騰,太陽早就攀上頭頂,烈陽炙烤著大地,街上的行人零零散散,伸出手都能數過來。古代沒有空調風扇之類降溫的器具,因而高溫下都沒有多少人愿意出門閑逛。
修仙之人倒是沒有這方面困擾,不畏寒不懼熱,像他們楓翠居根本沒有四季更迭,更是沒有這個煩惱。
大清早就被拖出去當陪童的奚昭璟,此刻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吧唧,抱著自家侍從準備的冰袋半躺在樓下的椅子上。
他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竟然淪落成陪劍小童,還是個沒有任何賞賜,沒有任何夸贊的免費勞動力!
不遠處站著的沈琦練了一早上劍,就算出了汗,施個凈身術就跟個沒事人一樣。
他呢?他站著腿麻,坐著腿麻,干什么都會腿麻,到最后還汗濕了一身衣服。
誰為他做主啊?蒼天不公啊!
不過奚昭璟也只敢在心里哀嚎,清晨在旁邊無聊提及折戟宗時,好像還不小心踩到沈琦雷區,肉眼可見地看到他臉色變化,之后就沒見他再說第二句。
這個插曲還是沈琦抱著《楓泠劍譜》琢磨其中劍招時發生的。
這是鄒煜專修的招數,可惜還未來得及傳授就被鎖在暗門中。這本書中的劍術都是以柔克剛,看上去只是些沾花捻草的漂亮招式,那劍風帶起的柔嫩枝葉一觸就破,手指握劍看似毫無力度,練習起來像是輕柔的劍舞,可其中卻暗藏殺機。
能使卷起的枝葉在刺出時剎那間變得鋒利,隨著劍意化成無數利刃涌向敵人,像之前仙谷中鄒煜留下的幻影,刺穿妖獸身體,千瘡百孔。
沈琦雖已經將本性磨煉得差不多,可這劍中的柔中帶剛卻遲遲琢磨不透,總覺得哪里差點意思。
如果說鄒煜的劍法仙氣縹緲,美觀卻又威力巨大,那么沈琦的劍術中只有微小渺茫的柔和,大多都是凌厲迅速的殺招。哪怕是受懷心劍的影響抱有護佑蒼生的劍意,卻依舊無法看透最后一式——楓落留寂。
沈琦只能照著書上的招數比劃了一番,但也僅僅停留在了比劃的地步。他悟不出其中境界,強行運轉靈力去嘗試揮出這一式的威力,卻是徒勞無功。
當他灌輸靈力時,雙手仿佛被凍住般,無法再進行下一步,僵持片刻也只能落得一個長劍落地的結果。
奚昭璟蹲在一旁注意到沈琦眉間的焦躁,他伸手撥弄著地上石子,隨口說道:“這是你師尊傳授的劍譜,遇到瓶頸了怎么不問鄒宗主?他不管你們的修行嗎?”
沈琦猛地抬頭盯著奚昭璟,許久沒有說話。奚昭璟沒注意到,繼續點著石子:“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琦哥,你這遇到困難自己鉆研的精神雖然很可貴,但還是問鄒宗主比較保險些。”
沈琦:“師尊不在我們身邊。”
“我知道啊,你們不是下山除妖嘛,肯定不在你們身邊。但你們修仙的應該有那什么通信的玩意吧?傳個信什么的。”
沈琦又硬邦邦重復了一遍相似意思的話語:“他收不到。”
奚昭璟沒明白具體意思,停下手中動作,疑惑抬頭反問:“啊?什么意思?”
沈琦低頭看著那本劍譜沒吭聲,片刻后煩躁地合上書本,眼中多了些許落寞,話音卻冷了不少:“我說,我們見不到他,也聯系不到他,懂了嗎?”
很顯然,奚昭璟沒懂,但他會看人臉色。
他點點頭沒再接話,將這個話題就這樣蓋過,不再提起。
仙家百門的事,又不是他一個凡人知曉的。他知道的只不過是話本中杜撰出的虛假情節罷了,哪怕之前沈琦和章祁月他們說的一些修仙事跡,也不過是萬千修行者眼中的一點雞毛蒜皮。
那些隨處可見的日常,在凡人眼中卻是羨慕不已但遙不可及的存在。
聽著只能圖個新鮮感。
這也是為什么人間這么多喜歡講述修士的話本。他們將修仙想的太過于美好,聽上一些玄幻故事,生出些浮想聯翩的假象,抱有一絲僥幸——說不定就碰上仙緣了或者說不定轉世來生就能一躍而上,以此來度過這凡苦的一生。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客棧,看到自家少爺回來,侍童連忙將冰袋遞去,便有了奚昭璟躺在椅子上半死不活的場面。
房門被打開,阮秋盛和章祁月一前一后走出來,從章祁月那得意的眼眸中,不用猜就知道是成功了。奚昭璟此刻是沒力氣追趕上去詢問情況,微微抬起手掌就當做問好,緊接著繼續閉眼裝死。
身上突然拋來一個物件,觸碰時冰涼,身體倒是不排斥。奚昭璟睜開眼便看到那柄銀白色的懷心劍,泛著涼氣貼在他身上驅散熱意。
哇,這還要什么冰袋!
奚昭璟轉手將冰袋遞給侍從,腰板坐得筆直,兩手交疊相攏,將懷心劍死死抱在懷中,只貪圖那劍身的涼爽。
他抬眼悄悄瞥向一旁的沈琦,對方還是冷著臉不說話,環胸靠在柱子上。眼珠轉動,卻徑直越過奚昭璟,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大師兄和小師弟所在處。
嘿嘿,琦哥還是關心他的,至少沒讓他熱死。
奚昭璟喜滋滋地抱著懷心劍,翹起二郎腿坐在一旁打算聽那三人的對話。
沈琦:“解決完了?”
章祁月聞言愣了一下,雖說這句話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他還是老實點頭:“嗯。”
沈琦別有深意地望著兩人,干巴巴地鼓了鼓掌:“喔,恭喜。”
“不是,誰欠你錢了?臉臭成這樣。”
章祁月跟沈琦熟,說話向來直爽,因而他說這話沈琦也懶得回,只是抬了抬眼皮,朝章祁月身后努努嘴:“喏,他欠我錢了。”
章祁月順著目光望去,緊接著臉色也變得極差。
來人正是暗門大弟子齊胤。
第49章 打架
對上折戟宗這幾人眼神中的警惕, 齊胤淡然一笑并不在意,掃了一眼幾人,最終將視線落在阮秋盛身上, 抱拳而立, 開口道:“不知阮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
“啊??”
“什么?!!”
三人不約而同擋在阮秋盛面前, 如臨大敵。
沈琦二話沒說就閃身到阮秋盛身前, 直楞楞地站在兩人之間,臉色更加陰沉緊盯著齊胤。開什么玩笑,讓大師兄一個人去和死對頭門派聊天?想趁著他們不在耍什么陰險手段嗎?
奚昭璟是昨天吵架鬧劇的目證者,他兩個眼睛都看見這個門派的人拔出劍毫不講理的樣子,讓阮秋盛去單獨聊天不是找死嗎?
他眼睛瞪得極大,脫口而出的驚呼, 隨之一骨碌從椅子上站起來,緊跟著站在沈琦旁邊, 仰著頭蔑視著對方, 雙手倒是沒舍得放下懷心劍。
反應最大的正是章祁月,他渾身毛都炸開。
什么阮兄,這才認識不到一天!!套什么近乎,哪來的自信在這稱兄道弟!真不愧是暗門, 一窩子出的都是什么東西。
章祁月在心里不知道罵了多少遍, 同另外兩人并排站立, 臉上表情寫滿了“敢靠近一步我就殺了你”。
“這么大陣仗, 你們折戟宗還真是挺團結的。”齊胤顯然沒料到這種場景, 慣用的笑容有一絲破裂, 但很快又恢復如初, 他微微頷首,抬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個角落桌子處, “既然這般,那請諸位一同前往吧。”
反正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也就是想試探一下幾人是否知曉玉墜的事。原本齊胤想著找阮秋盛單獨聊一聊,順便透露一下鄒煜的情況,如果可以,還能再套點情報。
誰知會鬧成這種地步。
齊胤: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護著什么寶貝。不過這種氛圍倒是有些喜歡。
還不等另外幾人跟著過去,門外突然闖進一個跌跌撞撞的小身影,急急忙忙地在大廳尋找著什么。發現章祁月的身影時,不管不顧地沖到他身邊,兩手抓緊他的衣擺就想往外扯。
章祁月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一個不愛說話的小姑娘怎么會這么急匆匆地跑出來。他朝沈琦遞了個眼神,讓他在客棧盯著齊胤,自己跟著女孩步伐快步離開。
原本的密談變成了三人圍坐的大會,這突發變故令他們心生不安,阮秋盛想要追出去,卻被齊胤的話語頓在原地。
“諸位也是因玉墜下山?竟這般巧合在客棧中相遇。”
阮秋盛愣了愣,幾乎是出于本能反問道:“什么玉墜?”與此同時,他背手扯了扯沈琦衣袖。
不愧是同門師兄弟,沈琦一點即通,緊接著就轉身提著奚昭璟,出門追著章祁月的氣息御劍離去。
齊胤眉毛一挑,阮秋盛的表情看上去是對玉墜一無所知。
不應該啊他下山前還聽到別的門派都在猜測折戟宗是知曉內情,怎么見到真人反而是這般反應?
阮秋盛現在沒心思兜彎子,指尖不耐煩地輕輕敲打桌面,試圖用這番動作把齊胤支走,自己也去尋找章祁月的下落。
“名為天下第一的玉墜。”
手指頓住,阮秋盛目光凝重,重新看向齊胤,又重復了一遍:“天下第一?”
一片綠葉擦過面龐,章祁月眸中冰冷,兩指夾住葉片翻身落地,由著慣性在原地旋了一圈站定。
他跟著女孩的步伐在小巷中兜兜轉轉,爬上一個小山坡后才看清不遠處的情況:一人站在男孩面前,寬大的衣袍搭在身上顯得格格不入,那瘦削的模樣有些赫人。眼睛凹陷下去,眼底青黑一片像是多年沒好好休息過,下方顴骨凸顯,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骨架。
“救救他”袖袍還被女孩抓住,她眼中噙滿淚水仰望著章祁月。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讓她放心。
然而實際上,章祁月哪來的這么多好心情。什么小孩能跑這么偏的地方玩,大街小巷這么多空地不去玩,偏要跑到這犄角旮旯處。要是他們沒在客棧里,這兩個小孩又能上哪找救兵。
熊孩子真是哪里都有啊。
章祁月反手甩出一道符咒,那妖物反應倒挺快,保命要緊,便松開嚇得險些尿褲子的男孩,撤身躲開。細長的眼睛狠毒地望著章祁月,明明是根竹子成精的妖物,說話倒人模人樣:“來者何人?我未曾與你有仇吧?”
要拖住時間。
章祁月笑了幾聲,緩步后退靠近一片樹叢,揪下一片枝葉背手繪符。
如今他的境界,已然到了不需要時時揮墨畫符的境界,他開始拋去筆桿,試圖借物化紙。
前段時間客棧附近的草木花葉均無幸免。
以指為刀,以心為本,以念為形,靈力為輔,符成。
他眸中閃過精光,朗聲回應:“確實未曾有仇,只不過,我今日想來這山頭欣賞美景,結果不料撞見了這一幕。你看,我身為修士,不就來任務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他將葉片貼在兩個孩童身上,用力推出去:“別抗拒這股力量,跟著它往前跑別回頭!”
到手的食物被放跑,那竹子精氣急敗壞,雙手剎那間伸長想要抓住那兩人。可在即將觸碰的時候,章祁月手持符咒擋在面前,笑得極其真誠:“不好意思啊,你現在考慮的對手應該是我。”
符咒驟然拍在手臂上撩起火星,令對方痛得吱哇亂叫。一團青綠色陣風刮起,將地上沙石卷入空中模糊了周圍視線,章祁月抬手掩住口鼻蹬地而起,落在不遠處凸起的石塊上。
他瞇起眼睛望向前方,再大的風沙也無法阻擋他被荷花池訓練出的眼神。只見他神色驟變,耳邊傳來響動時,沒有多加思考,拔出風樂劍抵在胸前。
前方沙陣中哪里還有人影!
竹子精不知什么時候來到章祁月身后,尖銳的綠劍直指要害,若不是章祁月察覺出不對勁,此刻估計已經沒了命。
不能在這里打,地形狹小,不足夠他設陣法。章祁月將靈力灌于劍中,推開這一攻擊,轉身躍向其他方向。本就對這橫空出現的修士沒有多少好感,外加上這人非要插上一腳,竹子精內心憤怒難平,緊跟在章祁月身后。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穿梭在山林中,數片葉子以利刃從身后逼來,章祁月直視前方探測地形,另只手掐訣開出屏障,還要時不時用他那柄不怎么熟練的風樂劍去抵擋身后的殺招。
章祁月此刻恨不得長出來三頭六臂,早知道這般棘手,他就把沈琦給喊出來了。
這邊還在惦記著沈琦,然而沈琦本人此刻更是焦急。他順著靈力搜尋章祁月的存在,結果路線反倒越來越偏,甚至還一頭扎進密林中。他無心再挑斷面前枝杈,以靈力凝成一層護罩裹在他和奚昭璟身側。
穿過密林便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沈琦牙都快咬碎了:“這個神經病到底跑哪去了,怎么靈力亂竄。要是被我逮到還活著,我一定當著大師兄的面把他揍一頓。”
說完又一轉方向朝東側一片平地飛去。
這可苦了奚昭璟,沈琦尋人本就焦急擔憂,速度上自然極快,外加上來回拐彎,奚昭璟覺得此刻有人在他腹部哐哐打了幾拳,下一瞬間就能趴在地上吐出來。
沈琦似乎察覺到奚昭璟的不適,他語速極快說道:“打開包裹,找到一個紅色瓶子,打開吃一粒。吃完閉嘴別說話。”
這哪敢不從啊?奚昭璟哭喪著一張臉按照沈琦說的去做,捏起鼻子逼自己將那顆黑色藥丸塞入嘴中。
他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奚昭璟欲哭無淚,他曾經要多風光有多風光,什么佳肴沒吃過,自己被父母寵上天,每日食物都是精挑細選,特意做他個人喜歡的菜系,根本吃不到一點苦味。
這個藥放入口中近乎令他失去了味覺,太苦了
自從認識了沈琦他們,短短幾天,他覺得自己把他所認為的人間苦難通通吃了一遍。
快到了。章祁月步伐不住加快,踩過一根粗壯的枝杈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猛地轉身甩出風樂劍穩穩落地。這突然而來的劍光打得竹子精一個措手不及,他連忙頓住腳步抵擋,挑開這礙事的長劍繼而將攻勢轉上章祁月。
借著這點時間,章祁月抽出木匣,咬破手指將暗紅血跡落在黑符中,復雜的符咒一氣呵成,最后一筆結束他猛地拍向地面,巨大的法陣赫然出現,正好將那竹子精蓋在其中。
章祁月看準時機快速兩指合于胸前掐出手訣,震聲道:“起!”
漆黑的藤條應聲而起將竹子精牢牢鎖住,章祁月不敢停頓,緊接著甩出幾張爆符,爆炸聲震耳欲聾,陣中升起一丈多高的火苗,刺耳的尖叫聲驚起一陣飛鳥。
“是在那了。”沈琦望向鳥群的方向,猛地俯沖向不遠處的平地。
火苗遲遲不滅,里面的身影被藤條捆住,活生生承受火焰的吞噬,直至掙扎力度越來越小,尖叫聲也慢慢減弱,火勢才變小。
法陣中只剩下一根燒焦的竹子,章祁月這才松了口氣,剛想抹去額間汗水,那根竹竿卻突然震顫,緊接著十幾根細針刺向他。
沒了風樂劍護佑,事發突然也再來不及施符,他無路可退。
第50章 通訊
章祁月屏住呼吸, 踩著輕功盡力避開這撲面的尖針,用靈力凝出一層薄薄的護罩。
他在賭,賭針尖上沒有毒。
腳步未曾凌亂, 如鬼魅移動著身形。
“嘶”章祁月扶住肩側微微皺眉, 一道細小劃痕赫然出現, 他倒吸口涼氣試圖借力躍上樹杈躲避, 卻不曾料到這玩意跟裝了跟蹤器一樣,無論章祁月往哪里躲,它都能準確追在身后。
又是一道傷口。
章祁月咬牙拿出一張符,正準備繪制護符,懷心劍恰時出現在面前挑落數道銀針,平復一切危險。
劍身突然收起, 奚昭璟在沈琦單手提衣領的情況下勉強落地,一時沒站穩還摔了一跤, 也不顧被摔疼的鼻子, 抱著裝藥的行囊快步追上沈琦。
“發生什么事了?”沈琦看了一眼章祁月的傷勢,環顧四周不見其他妖物蹤影,提著劍直直插入那已經焦黑的竹子,一分為二, 再無生還的可能, 他沉聲罵道:“不長眼的東西。”
章祁月將事情經過簡述一番, 扯出笑容開玩笑道:“得了, 都被你劈成這樣了, 估計也沒有輪回這一說了。”
“你可閉嘴吧, 妖哪來的輪回一說。袖子扯開, 讓我看看。”沈琦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心中不住有些后怕, 要是他再晚點趕來,自己這個小師弟估計就被扎成刺猬了。
還有可能是個沒氣的刺猬。
“只不過是幾道劃痕,又不是什么大傷,只要針尖沒有毒性就行。”
經歷了這么一番斗爭,章祁月感到有些累,扶著胳膊靠在樹干旁半瞇著眼看沈琦彎腰檢查地上的銀針。奚昭璟在一旁來回翻看藥瓶,尋找適合的藥物。
誰都沒注意到幾縷黑氣悄無聲息探入章祁月那幾道傷口中,轉瞬消失。
“找到了找到了。”奚昭璟捧著藥瓶將里面膏藥均勻涂抹在傷口中,驚奇地望著那幾道傷口竟自行愈合,甚至沒有疤痕。
他不禁喃喃道:“這種藥要是人間百姓也都有一瓶,那不就少了很多痛苦嗎?”
“這藥仙界都難求一瓶,你還想著發給凡人?”沈琦被奚昭璟這天真的話語逗笑,瞥了一眼對方,轉而望向章祁月,“沒毒,就是普通的比較尖銳的枝葉。手伸出來。”
兩手相觸,磅礴的靈力涌入章祁月體中,修補著他所損耗的精力。
注意到章祁月面色不再蒼白,沈琦才停下輸送靈力的動作,問道:“那小女孩能把你引到這?”
“哪能啊,我自己跑來的。”章祁月低頭按壓著裂開的綢緞,思索著要不要花錢再去買一套新衣服,順便再給大師兄挑選一件,天天一身淺色他都快看膩了。
一想起阮秋盛,他心頭那抹暖意還未上升,就猛然發現一個問題。
沈琦和奚昭璟都跑過來了,那客棧里不就只剩下大師兄和暗門那個東西嗎?
章祁月直起身,連忙問道:“大師兄呢?”
沈琦:“客棧聊天啊。”
章祁月蹭地站起,抬手引來不遠處的風樂劍,別在腰間大驚失色:“不是讓你們盯著嗎?”
眼看著他們可能會被怪罪,奚昭璟趕忙收起包裹背在身后,嘴快解釋道:“祁月,我們要是不來你就唔唔”可惜,話沒說完,就被沈琦捂住嘴了。
沈琦用靈力上下探視了一番章祁月,搶過話音:“大師兄讓我們來的。身體怎么樣,有沒有異樣?能御劍嗎?”
對付章祁月這脾氣,根本不用說太多,只需要把大師兄搬出來就行了,能讓他老實一天。
“就是點皮肉傷,哪有這么脆弱。走著,回去。”
章祁月跳上劍直奔客棧方向所去,沈琦無奈搖頭拽起奚昭璟也跟在身后。
三人離開后,樹上落下一道黑影,他全身漆黑甚至分辨不出四肢,只能看到他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像是計謀得逞,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許久才消失在原地。
一杯茶水倒滿,齊胤的聲音響起:“阮兄不知天下第一玉墜現世之說?”
“未曾聽聞。”
阮秋盛好看的眉毛擰成一團,什么玉墜?齊胤這意思,看樣子是只有他們三人不知情?為何蘇師叔和邯長老都未曾提起?
“那你們”齊胤話音頓住,眼神意有所指,阮秋盛自然知曉他想問什么,便如實回答。
“奉師叔之命探尋郊區村落干旱一事。”
齊胤后靠椅背,喝下一口熱茶,眼中復雜的情感讓人摸不透。
阮秋盛看他不再說話,也不再等候,徑直起身想要離開,卻又被齊胤探身按住,一道隔音屏障立于他們之間。齊胤用神識掃過四周,確定無人才開口道:“鄒宗主無事,前段時間我向宗主請命去照顧他,一切安好。”
而后齊胤又突然間吞吞吐吐,眸光躲閃,像是擔心著什么,最終還是拉過阮秋盛的手心,輕聲道了句:“冒犯了。”
【暗門宗主有異】
六個字一筆一畫書寫在阮秋盛手心,令他心底發冷。
什么意思?齊胤不是暗門大弟子嗎?為何會懷疑自己宗主?又為何這般照顧自己師尊?隔音屏障是為了防誰?有誰在監視他們嗎?
太多的疑惑涌入腦中,一時半會他竟理不出其中關聯。
阮秋盛抬眸望向重新端坐在原地的齊胤,只發出一個音便合上雙唇不再說話。只見齊胤眼中含笑,手指擦過嘴邊又落下——那是噤聲的動作。
“你”
【噓。】
齊胤一改話題,如同往日溫和模樣,繼續說道:“天下第一玉墜現世,妖界便坐不住,我等正是宗門派來截殺妖物,倒是和阮兄等人目的相同。”
阮秋盛順著他的話題詢問:“人間要不太平了嗎?”,眼睛卻緊盯著齊胤的雙眸,試圖找出別的答案。
齊胤仰頭望去,笑道:“至少從現在起,就已經亂了。”
他舉杯飲下剩余的茶水,用手巾擦拭嘴唇時,在被遮擋的情況下,極快的口型一閃而過。
【紙條傳訊,切勿外傳。】
阮秋盛沒有其他動作,也跟著飲下已經變涼的茶水,眨動幾下眼睛。
雖不知齊胤究竟是什么立場,但倘若他的信息是真,那么當初陳諱到折戟宗那番鬧劇也就都能說通。那吸水的眼球呢?誤殺的妖獸呢?這些,又是誰做的?
“大師兄。”
思緒被打斷,阮秋盛還保持著端茶杯的姿勢,剛回神眼中還帶著些許迷茫,這種毫無防備的模樣無意中又撩動了章祁月那顆亂蹦的心臟。
他突兀地咳了一聲,紅著耳根錯開目光,注意到對面的齊胤,眼神瞬間變冷。齊胤也自知其中原因,他嘴角帶笑從容起身,依舊是恭敬的態度:“阮兄,我先行告辭,不打擾你們聊天。”
說罷便轉身離去,好似剛剛兩人之間的交流不曾存在。
阮秋盛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抽出新茶具倒上茶水,遞給章祁月。
只見章祁月縮了一下手指,像是擔心被阮秋盛發現,立刻藏在桌下,接著抬頭展露出笑容:“謝謝大師兄。”
“受傷了嗎?”
果然,那點小動作成功引起阮秋盛的注意,他靠近章祁月檢查皮膚上是否有傷口。一人坐著另一人彎腰而立,這個動作簡直是將自己頸窩往章祁月面前蹭,他像只大貓懶散地趴在阮秋盛肩邊,將梅香卷入鼻底。
“懂了嗎?下次這種事就不用管他。”沈琦離章祁月有一段距離,但不用仔細看就能猜出來他在干嘛。
還能做什么?當然是給他家大師兄看那已經完好的傷口。
在別人面前,章祁月能強大得只要還有氣那就沒事;一旦在阮秋盛面前,哪怕是貓抓的一點點小血痕,都要扒出來擺在阮秋盛面前,極其委屈的模樣也就只有他們家大師兄能接受。
“琦哥,突然覺得,你在折戟宗呆得太難了。”奚昭璟同沈琦并肩站立,頗為感慨地嘖嘖幾聲,看了幾眼阮秋盛和章祁月,望向沈琦的目光越發同情。
“你小子給我滾過來!”
“琦哥你有本事別動劍!”
四人之間這樣的相處模式早就成了習慣,這般鬧騰下,客棧倒多了幾分熱鬧,時間久了,他們也逐漸成了人人皆知的仙師,連帶著客棧生意都變得紅火起來。
春去秋來,一晃幾年過去。正如齊胤所說,人間大亂,妖物橫行。
琴音如泉水涌動,化成數道絲線纏于妖獸身體,竟將那妖獸憑空切成數塊,變成血霧消散。符咒從袖袍中飛出,隨著手指方向散落,陣法成型,幾個逃竄的妖物被束縛其中,懷心橫掃,將它們一網打盡。
藥壺被人甩出,只見折扇一揮,那壺塞自行拔出,幾粒丹藥直直飛向受傷的凡人手中。
“不必擔憂,吞下就行,然后沿著山路下去就好。”
說話的人正是奚昭璟。跟著章祁月他們幾年,早就練出了一番技能。起初自家長輩得知此消息還多次阻撓,后來妖物眾生,阮秋盛幾人斬妖逐漸出了名聲,便不再阻攔。
自家兒子能和飛天遁地的神仙結交好友,那可是天大的榮幸,這不比認識的那些不學無術的朝廷公子哥強?
“這都第多少只了,為了個玉墜至于嗎?”章祁月數著懷中剩余符咒紙張還不忘吐槽幾句。他們當時從阮秋盛口中得知玉墜之事,還滿懷震驚,后來殺妖殺多了,就越發痛恨這枚玉墜。
簡直太浪費他們的材料了,消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