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劍靈
邯紹故作疑惑, 一排朱砂繪制的符咒出現在他面前,儼然形成一道無堅不摧的厚盾。他好整以暇地撫平被壓皺的袖子,反問道:“鄒煜?當年不是你我二人親眼見到他被陳諱帶走的嗎?找我要什么人?”
“你是真當我什么都不知?”蘇焱冷笑一聲, 靈力驟然從指尖爆發, 琴音錚錚, 游龍體型倍增, 嘶吼著撞擊屏障,凌冽的藍光匯聚在兩角間,竟真將它撞出一道裂縫。
“蝕梧琴。當年你無法壓制琴身中這條龍的煞氣,險些走火入魔,老宗主也曾說過此琴乃邪物,以身養龍, 潤其琴匣。說白了就是個折損壽元的武器,從那之后便極少見你動用。”邯紹倏地笑出聲, 搖頭悵然道, “沒想到這么多年再次見到蝕梧琴,竟是這種場面。”
蘇焱不予理會,衣袍翻飛,手指在琴弦間跳動, 操控著龍首與邯紹糾纏。就在即將得手時, 一聲極小的貓叫傳入他的耳中, 他抬眸便注意到突然從邯紹胸口衣衫內冒出一個毛絨絨的頭, 亮閃閃的晶藍色瞳孔好奇地看向前方。
與此同時, 邯紹的聲音如同鬼魅出現在他腦海中:“別忘了, 這里可是鄒煜坐的位置, 你真想把它毀于一旦嗎?”話音未止,緊隨其后的是一陣鈴鐺晃動的聲響, 有節奏地充斥在整個空間。
下一瞬,周圍已經變了模樣。
原本還在大殿內同邯紹對峙的蘇焱,此刻竟立于暗門之外,再尋不到邯紹身影。
“我不愿與你交手,數百年的情誼,怎會說放就放。”不見人影,卻聞其聲。這毫無誠意的話語讓蘇焱握緊琴身,只聽那聲音還在繼續,“鄒煜在里面,至于你怎么才能見到,只要走過大門,便可隨意同行。”
呵,過大門?好一個借刀殺人手段。
暗門的“生死門”就沒見到有活人通過的。
“這百年的情誼可真是辛苦你了。”蘇焱不動聲色捏碎衣袖中的腰牌,“你說是吧?邯閣主?”
用鈴聲扭轉空間的功法,除了已經淡出在眾人視線的音閣,無人能再做到。
聲音停了好一陣才再度出現,帶著濃重的遺憾:“事到如今我說什么你也不會再信,那便請吧。”
蘇焱面色平靜踏上一層又一層階梯,在臨近目標最后一階時,門上的龍鳳剎那間猶如被人畫上點睛之筆,金色銅漆繪制的瞳孔轉了個圈直勾勾盯著不速之客。
遙隔千里的縹緲宗此刻氛圍也極其怪異,身為宗主的顧凝玖突然站起,神色匆匆喚來一個內門弟子。
“凝香。”
“弟子在。”
“封宗,今日起,不許任何人出入,待我歸來為止。讓駐守在人界的弟子繼續進行日常巡查。”
“是。”
顧凝玖褪下往日的長裙,換上一襲淡粉色束腰衣衫,下擺恰巧停在腳踝上空便于她行動。紫色玉墜貼在額前散發著柔光,不安的視線落在遠處斷成兩節的腰牌。
這腰牌是她和鄒煜的通訊工具,鄒煜被關進暗門時,他還特意傳音告知她腰牌已經交給蘇焱,如若出現什么變故,折牌為信號。
邯紹布下大局意圖以阮秋盛一行人為引,去獲得所謂的“天下第一”玉墜。卻殊不知鄒煜早已做好應對之策。
當年大殿鬧劇之前,在旁人眼中鄒煜和蘇焱那看似親密的拉扯,實則為離別前的囑托。
她要下山,她要盡快尋到那幾個小孩的蹤跡。
現在的折戟宗,已經岌岌可危……
衣衫被劃破數道痕跡,暗器如密網將蘇焱牢牢困住,琴聲失了原本的清脆,顫音不止,手指落血再撥不出連貫的曲譜。
嗖——
刀片擦著他的臉頰而過,鋒利的刀刃讓人察覺不到傷口的存在,卻能看到鮮血從一道線條中緩緩冒出。蘇焱咬牙收起蝕梧琴,翻手亮出一直帶在身邊的雪淵劍。
靈劍有主,非本人無法使其出鞘,除非是劍主默認極為親密的人。
蘇焱深知這一點,并未拔劍,只是用劍身抵擋飛來的暗器。
快結束了……蘇焱喘著氣吃力地再次邁出一步登上最后的石階,卻未曾料到在所有翎羽和龍鱗的暗器均被釋放后,竟會從龍鳳口中吐出兩截利刃,沖向近在咫尺的蘇焱。
毫不猶豫地,利光閃至面前,而原本還在院中拿著枝杈一通亂戳的鄒煜好似感應到了什么,頓住動作緊盯房門。
刺骨的冰寒近乎凍僵蘇焱的手,他耳邊盡是自己心跳加速的砰砰聲,連那扇“生死門”徹底沒了聲響都毫無察覺。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低頭,望向自己右手泛著寒氣的雪淵劍。
他,能用雪淵劍?
突然間,他腦海中不再環繞著雜亂的事情,他只有唯一的想法——他要去找鄒煜。
想見他,想要立刻見他。
第72章 坦白
失去羽翼的囚鳥在牢籠中無能為力, 原本耀目的毛發失去了光澤,在這四方狹小空地中,遐想萬千美景。
沉重的腳步聲慢慢接近鄒煜所在處, 他后退一步背手撐在院落中的石桌上, 在這個房間內他沒有半點靈力, 如果外面響動是趁這個機會取他性命的, 他只能殊死一搏。
枝杈被緊攥在手心,他身體微弓,目光如鷹,猶如站在城池之上即將迎戰千軍萬馬。聲音越來越近,還伴隨著刀尖劃地的聲音,鄒煜心中倒數著數字, 在房門被打開的瞬間,他猛地向前沖去, 堪堪停在來人前方。
鄒煜愣在原地, 不敢置信低喃道:“……蘇焱?”
眼前的人哪里還有半點之前的模樣。
那個成日連擇枚竹葉別在頭上都要挑挑揀揀的俊美青年,此刻像極了街頭乞丐,潔凈的面頰上平添幾道交錯的傷痕,仿佛一副完美的畫卷被人故意撕破, 打破原有的美意。身上的衣服也沒有半點完整的布料, 被利器劃破的道道長條垂在兩側還染上深紅的血跡。
鄒煜掃向他手中的雪淵劍, 心中多少已經知曉了剛剛那抹意念從何而來。枝杈被他丟落在地, 一手扶住蘇焱的身體, 另一只手下滑搭在他的手腕處, 去扣動緊握的手指, 試圖將雪淵劍拿出,攏上被寒氣侵擾的冰涼皮膚。
蘇焱很配合他, 乖順地垂眸看著那只手迅速握住自己,用他的體溫慢慢覆蓋覆上一層薄霜的掌面。這股暖意如同絲線穿過所有細密的毛孔纏繞在他的全身。
越纏越牢,再也無法解開。
在蘇焱打開房門的剎那間,那門扇便自動重新歸于原位,將他們再次鎖入籠中。但蘇焱并不在乎,他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靠那群孩子自己,他余下的時間,只為找到鄒煜,陪他同度。
混雜著血腥氣的擁抱將鄒煜的動作徹底止住,他聽到對方嘴唇顫動的聲音,一張一合卻沒有發出聲響,好似在醞釀著什么卻又被打散吞咽下去。鄒煜沒有詢問,他在等,時間仿佛被按下了靜止鍵,直到一縷清風吹散了所有的喧囂:“找到你了,我很想你。”
鄒煜瞳孔驟然睜大,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話,他愣愣地問了句:“你說什么?”
在他的記憶中,蘇焱從來不是會說這類話的人,平時都是他沒臉沒皮黏在他身邊,找各種理由在他面前晃悠,到手的情話張口就來。他習慣了自己單方面傾訴,而蘇焱只是一個無聲的聆聽者,偶爾回應自己拋出愛意的木頭。
他有那么一瞬間懷疑這個懷抱的真實性,唯恐是黃粱一夢,鏡花水月一場空。
鄒煜清晰地聽到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輕輕嘆了口氣,他甚至捕捉到了尾音轉瞬即逝的寵溺,柔和的嗓音依舊重復那幾個字,卻如同熾熱的烙印一個個地打在他的心頭:“我說,鄒煜,我很想你。”
蘇焱閉上眼睛,將自己埋入他的頸窩處,他沒有聽到鄒煜的回話,只有一雙手回抱住他的腰間。
無聲無息,卻是最完美的回答。
蘇焱嘴角終于揚起,露出久違的笑容。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在阮秋盛身上尋得自己的影子,只因他們都是蜷縮在殼中的膽小鬼,被暖陽照射許久貪戀其溫暖,在陰云即將到來時,才鼓足勇氣破殼而出,去擁抱險些離去的陽光。
還好,趕上了。
*
烈火吞噬木柴發出清脆聲響,還是那處院子里,兩個一坐一站的影子映襯在火光下,隨著火苗跳動。
旁人燒火扇風都是用的大蒲扇,便宜還耐用,然而這位小公子手持畫有精美的圖案的折扇對著巨大的爐鼎,左手托腮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扇動,一點也不擔心冒出的火星將昂貴的折扇損毀。
“老天爺,沈琦你能不能吭點聲,要不是你站我面前,我還以為這里只有我一個人。”奚昭璟打了個哈欠,繼續扇著火苗,被熏得眼睛酸疼依舊半瞇縫著調控火力,“再不說話我就要困死了,這藥膏估計也就完蛋。”
“不僅藥膏完蛋,你也要跟著完蛋。”沈琦終于變了個姿勢,掐指變出個座椅放在奚昭璟旁邊,跟他并排而坐盯著爐子的火苗,“我在想,鬼影為什么要挑那五個尸體,如果是單純殺人,為什么要偏偏挑那兩個小孩?”
距離齊胤紙條上說的日期只剩一日,過去的一天里阮秋盛留在客棧專心幫章祁月貫通體內停滯的靈力,而奚昭璟沉睡了一天才緩過神,結果還沒怎么呼吸外界的新鮮空氣,就被沈琦盯著吞咽下一桌飯菜,轉身抱著藥材跟爐鼎暢談人生。
這是專門為章祁月恢復眼睛所熬制的膏藥,說來這配方也挺神奇,所需藥材均是一些仙氣充沛的地方,人間根本沒有,但熬制的過程卻不能動用一分靈力,需要熬制者手工點火扇風,經過一夜才能有對應功效。
藥材早已被沈琦準備好,剩下的事項就交由奚昭璟。這點活并不難,難就難在太過于枯燥,沒個搭話的人真的很容易犯困……
“哎,我就說你們修仙人遠離世俗一點都不好。”奚昭璟晃了晃食指,用來扇火的折扇展于胸前,搖頭晃腦像個書生,“鬼影他確實是單純想殺人,不過是有目標性的。他在祁月身體上種了附魂術,輪到這種子開花結果,自然而然要找個鉤子。”
折扇在空氣中來回點動,沈琦追隨著扇柄方向,看著它在兩點間連成一條直線:“在人間唯一能鉤起祁月的沖動,同時這個人鬼影也見過,就只有那兩個孩童。要是換成旁人,也不會把祁月逼得用盡渾身靈力去使禁術,讓鬼影有了可乘之機。”
“那為什么還要多殺三個人?”沈琦眉頭越皺越緊,根本無法理解鬼影這種做法到底有何意義。
“京城上萬人,只揪著兩個小孩?這不是明顯有詐嗎?”奚昭璟從沈琦腰間抽出懷心劍,繼續抱在懷中散涼,“況且,咱們又怎么懂那些鬼修腦子裝的什么。”
沈琦嘆口氣,手中捻著之前從外面折下的草莖,沒來由地問道:“你有和你家人提及修仙的事嗎?這幾天都沒見你那個小侍從了。”
奚昭璟扇了扇風,低頭注視著里面火苗,聲音倒是小了些:“沒說,尋了個借口說出門遠行見見世面。”他扭頭看了一眼沈琦,頓了頓話音,“修仙這事,太多未知了。”
他見爐中火勢正好,便收起扇子掰著手指頭繼續說道:“人活一世,大多數人都能平安一生,壽終正寢。倘若遇到意外的,也能留有全尸,葬于故土。修仙者……”奚昭璟后靠椅背,望向天邊幾顆零散的星芒,“能有全尸都是好事了。魂飛魄散,終不歸鄉。倒不如直接說是出門歷練,每隔段時間回去一趟報個平安,若是人沒了,還能謊稱貪戀外界風景,打算長居在外。”
“凡人對妖物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更何況前幾年的事情,他們明面上支持我在你們身邊,但實際上他們每日都會詢問侍從我的去向,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沈琦剖開綠莖中心,將它撕成薄薄一面,摩挲著上層留有的植被汁液。他從奚昭璟這聽到了各種生死情況,覺得有些好笑。不過二十出頭的少年,生死看得倒挺透徹,他丟下被自己蹂躪得再不能直視的綠莖,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們在,死不了。以后還等著你跟我們一起回楓翠居,到那時,師尊也該回來了……”
話匣子一旦被打開便再難收起,兩人從南聊到北,聊得忘乎所以。直到沈琦用力吸了吸鼻子:“藥膏是不是出問題了?”
“啊?哪能啊……啊啊啊啊火火,不對,水水水!!你別用靈力,千萬別用靈力啊!”
“你是怎么做到把火扇出爐鼎的?”
“聊天聊忘了!!對對對,就是那里,稍微一點就好了!!”
……
“所以……你們確定還能用?”客棧房間里此刻擠滿了四個人,阮秋盛一臉復雜地望著盤中黑糊糊的粘稠液體,又看向滿面灰塵的兩人,斟酌許久才試探性問出一句。
“能用,秋盛哥你放心,就是糊了點,藥效沒問題。”奚昭璟心虛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纏著紗布的章祁月,聲音不由自主小了一個調,“就是,可能要苦了祁月了……”
章祁月:?
“試一試,說不定一次就能成了。”沈琦也看熱鬧不嫌事大,毫不留情地將護在章祁月身邊的阮秋盛拉入自己的陣營。
盤腿而坐的章祁月明顯感覺到不對勁,卻絲毫不知他此刻被三個兩眼放光的人所包圍,仿佛一只誤入狼群的綿羊。
沈琦小心翼翼地拆下紗布,掏出一條上等絹綢重新系在章祁月眼睛前:“祁月忍著點啊,師兄們都在,不舒服就喊出來。”
奚昭璟也趕忙點點頭,端著盤子嚴陣以待:“沈琦說的對,祁月,我會下手輕點的。”
“要是太刺鼻就捂住鼻子,祁月你別掙扎就好。”阮秋盛看著另外兩人的架勢,猶豫片刻伸手握住章祁月空出的手指。
章祁月:不是,等一下,不就是上個藥膏嗎?怎么跟上刑場似的。
下一刻,章祁月樂不出來了。
明明是清涼的藥膏,涂抹后卻帶來火辣的刺痛,雙眼仿佛被烈火燒灼,讓他恨不得直接摘下絲鍛。觸感這么奇怪就算了,鼻間還總能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混雜著藥材殘留的苦,味道實在難以讓人承受。
待奚昭璟完成他的杰作——章祁月雙眼被涂上兩圈厚重的黑色藥膏,兩手握拳仰頭順著聲音面朝他們三人。這個場景有些令人忍俊不禁,沈琦錯開目光不敢再看第二眼,生怕漏出笑聲被章祁月聽見。
“太要命了……”章祁月艱難地喘了口氣,又趁著說話的功夫張口吸入新鮮空氣,“小璟,要敷多久才起效用?”
奚昭璟這次回答得極快,與此同時他后退了一步:“少說一天,多則兩天。”
他退的很及時。他強撐著笑容,努力無視阮秋盛按住章祁月風樂劍出鞘的動作,縮頭躲在沈琦旁不再吭聲。
要不是他把藥膏燒糊了一點,味道也不至于這么難忍……
奚昭璟這邊還在自責中,另一邊章祁月已經自我安慰良好,開始了正常日常行為:“大師兄……咳咳,今晚能陪我嗎?……不對,我這樣可能會影響大師兄休息,那我今晚自己在房間就好。”
話都說到了這,阮秋盛自然知曉他打的什么算盤,朝沈琦遞了個眼神,對方立刻明白其中深意。
沈琦眼睛一閉,熟練地轉身伸手攬住奚昭璟肩膀,帶著他大跨步走出房間:“放心,那死小子沒事,沒看見又演起來了嗎?有大師兄在,出不了事。”
第73章 劍舞
余下的一日四人依舊待在客棧做著最后準備, 去迎接齊胤所說的未知。樓上兩個打坐療傷,樓下兩人在行囊中挑出一些有用的物品揣在身上,讓別人看不出是即將出遠門的一行人。
沈琦坐在四方桌前朝奚昭璟伸了伸手, 對方有些不太情愿地磨蹭半天才將發帶取下, 放在他手心時還不忘多望幾眼, 最后實在忍不住又補上一句:“你下手輕點, 這可是蘇仙君給我的。”
沈琦沒理會他,只是擺擺手。他埋頭仔細研究著上面暗藏的符文,靈力藏得太深完全無法看清,他思索片刻將發帶放在桌上,兩指相并,凝神擦過布料表面。
剛一接觸末端, 也許是它感知到外界靈力的威脅,青光再次泛起, 銀針從針眼中飛出, 沈琦心里有所準備外加上動作敏捷,懷心劍出鞘的同時他身體向后仰去,才勉強錯開這銀針。
“看來沒猜錯,就是蘇師叔給你用來防身的, 一旦有靈力靠近你就會自動彈出銀針, 至于有沒有毒性……”沈琦捏著下巴想了想, “按照蘇師叔的一貫作風, 這針估計不但有毒, 還有可能毒性極大。”
奚昭璟聽完這個猜測兩眼泛光, 一把將發帶撈回手中, 跟個寶貝似的反反復復不停擦拭,直到確定沒有沾染半點灰塵后才重新系在頭上, 昂首挺胸捏著那柄折扇在沈琦面前晃悠兩圈,又一臉神秘地撐在桌上湊近沈琦道:“你說,蘇仙君是不是想收我為徒啊?”
沈琦:……
“一定是這樣!肯定是我的努力被蘇仙君看到了,所以他以這條發帶作為收徒信物!”奚昭璟還在旁邊進一步分析,沈琦無奈扶額,他對這位少爺過長的反射弧有些無能無力。
丹修修行入門的書送了,煉丹的方法教了,修煉要點也說了……所有人早已默認奚昭璟是蘇焱認定的徒弟,誰知這位正主甚至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這點。
沈琦仿佛已經一眼看到了楓翠居的未來,他嘆著氣在心中又為奚昭璟添了個“傻小子”的標簽。西邊殘陽為門外地面鋪上一層金毯,明日他們何去何從尚且不知,那這余下的短短時光不如……
他離開原位踏入光芒處,手擋在額前,瞇眼將天邊霞光收進眼底。人聲紛亂,卻又帶著人間獨有的煙火氣,許久未曾閑下心去注意這些,他在奚昭璟的呼喊聲中一頭扎入熱鬧的街鋪中。
“欸!沈琦你去哪?”
“找吃的——”
“你等等我啊!我也去!!”
*
久別重逢,他們有太多的話要說,卻不約而同先將那幾個后輩掛著嘴邊。
短暫的相擁后,鄒煜自然沒有忘記蘇焱此刻的處境,徑直將他背在身后安置在屋內的床鋪上。沒了靈力,鄒煜便只能同常人那般,來回進出去換水沾濕毛巾,擦拭干涸的血痕。緊接著又從他隨身攜帶的藥瓶中找出可以療傷藥丸,靜靜地坐在旁邊聽他講述山下的情況。
凡是進入這個房間的人,都會被禁錮住靈力。因而蘇焱這些細密的傷口只能靠藥丹來調養,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好轉。
只不過是短短數月便發生這種跌宕起伏的情節,鄒煜不敢想象他那三個徒弟在幾年中經歷了什么。
三個從未離山的少年在未知中摸爬滾打,不曾有喘息的機會,他們靠著在楓翠居的一口甜撐到如今。
鄒煜聽著蘇焱的描述,好似身臨其境同他們共度那些時日,中途他眉毛未曾松開,突然手掌被他拉去,在手心寫下幾句話。
【我已經告知顧凝玖,不必擔心。】
【故人。】
鄒煜自嘲似地笑了一聲,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就說哪來的這么熟悉的熏香……”
蘇焱松開手,任由對方走回院落,撿起地上的雪淵劍,握住劍柄端起起手式。縱使沒有靈力,雪淵劍在他手中好似有了生命,在空中劃出道道雪亮的弧線,沒有半點拖拉,袖袍翻飛,舞出楓泠劍譜中獨一無二的美感。
是超脫狠戾殺氣之外的最深處的柔軟。
長劍入鞘,一襲紅衫迎風而動,他側頭對上蘇焱的視線,露出淡淡的笑容:“還是真劍更為順手。好看嗎?”
楓泠劍法鄒煜自幼便在練習,他向來隨性,年幼時的他還沒有如今殺伐果斷的心。分明是個劍修,偏偏不愛摸劍,總是上躥下跳沒個正經模樣,就愛湊到蘇焱旁邊聽他彈琴,有時還會自己坐在樹上哼唱一些不成調的自編小曲兒。
老宗主想破了法子都沒能讓他學會那些殺伐氣極重的劍法,卻在某日誤打誤撞,在書閣中鄒煜翻到了壓在最底部的《楓泠劍法》,只一眼便認定了他未來的路。
很少有劍修走上舞劍這條路,人人都以劍刃做到削鐵如泥、斬斷世間任何堅韌之物為傲,鄒煜卻抱著一把劍,磨著蘇焱為他奏曲,隨樂而舞。老宗主日日斥責他玩物喪志偏離道心,他不以為然,將老宗主的話通通當做耳邊風。
鄒煜也從未聽蘇焱有過半句怨言,每每當他靠近自己時,蘇焱總會放下手中的曲譜書,一轉指法奏出鄒煜所喜歡的琴曲。
日復一日,重復著相同的生活。
直到那天桃花枝下,少年鄒煜眸光閃爍,靈動的眼睛欣喜之情近乎溢出,他執劍帶動微風掃起地上的碎花,紛紛揚揚的花雨中,蘇焱一時間忘記了奏樂,輕快而又張揚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蘇焱,快看!”
長劍離手,躍上半空,在靈力的操控下與劍主共舞。那時的折戟宗校服還是一身純白,素凈的長衫袖口微垂,在他的旋身動作下,周圍好似有一圈若隱若現的白紗將他籠罩其中,仿佛仙氣飄飄的仙子。
雪淵歸手,兩腳點地翻懸至半空,道道劍光略過枝杈,在他落地時,朵朵花瓣墜下,他單腳后撤半步持劍橫掃,將完整的花瓣破開。
碎花落在他的頭發上、衣服上,他在這漫天花雨中收劍,含笑的視線落在蘇焱身上,問出了同樣的話:“好看嗎?”
雪淵劍在他手中仿若一只沾滿墨汁的毛筆,在他的動作下繪出一幅畫卷,再沾染上繁花色彩,在畫卷中留下絢麗多彩的筆觸,令人嘆為觀止。
仿若昨日。蘇焱聽到自己的聲音同少年時重合,他望向院內的人,那身如烈陽般火紅的衣衫映入眼中:“好看。這是我見過最美的劍法。”
第74章 逃離
尚未破曉, 萬物沉寂在無邊寧靜中,河邊赫然倒映出了幾道身影。
“阮兄,別來無恙啊。”齊胤噙著一抹笑在對面站立, 他沒有帶著其他人一同前往, 如今這種情況下, 暗門中的一切他都不敢存有半分信任。他的神識消然無息擴散開, 去試探是否有旁人存在。
“齊道友,這般又是為何?”阮秋盛視線掃過齊胤,上前一步將其他幾人擋在身后,面色冰冷不再有動作。
沈琦站在一側,手扶懷心劍,儼然下一刻就能出鞘對上齊胤。
周圍只有風聲, 在最后方的章祁月被奚昭璟扶住,藥膏涂抹的地方礙于有傷顏面, 又在外層加固了一層絲絹, 此刻站在后方沒有動靜。
這些都是齊胤事先同他們說好的,只不過給無形監視他們一舉一動的人演一場戲,至于齊胤這段時間忙活出的東西,就在這場好戲中交付給折戟宗的幾人。
“不為何, 只是奉命行事。”話音未落, 齊胤便已經閃身至阮秋盛面前, 抽出利劍直逼他要害之處。阮秋盛腳尖微點, 騰空而起, 翻手撥動琴弦, 琴光化身箭影同他相撞, 兩股靈力相沖仿若暗夜中粲然綻放的煙火。
一擊未成,齊胤猛地回旋身體向旁側看了一眼, 阮秋盛心領神會,他轉而拔出玄生劍,看準機會兩劍相抵,發出刺耳的鳴聲。也就在這時,齊胤的聲音在他耳邊傳出:“世間確有玉墜之說,但須有天命所向之人才得以使其重新現世。”
齊胤右手后撤借著力度挑起玄生劍,左手毫不猶豫拍向阮秋盛身體。沈琦恰時出現,懷心擦過兩人之間阻止齊胤的動作,沈琦右手微合讓懷心劍重新落入手中,在無人知曉的地角落,將藏在劍柄鏤空蓮花上的紙條卷在手中。
三人打得有來有回,齊胤為了讓戲更逼真,還不忘在后方無法動手的兩人,他狠狠踢開一旁的懷心劍,疾如閃電,突破兩人的夾擊一股劍氣直掃向章祁月和奚昭璟所在位置,看似是要了兩人的命,在場的所有人都知曉——是奔著發飾去的。
昨天下午沈琦和奚昭璟坐的四方桌正是靠近齊胤臥房的位置,他們的一言一行全部落入他的耳中。
果不其然,劍光還未至,銀針已經出現在面前,齊胤側身而立,手上劍法揮動越來越快,卷起一陣颶風才堪堪甩掉那枚窮追不舍的銀針。
沈琦動作一頓,有些驚訝于這一場面——這銀針還會自動追蹤?昨天他怎么什么事都沒有?難不成這發飾還能分清不同人的靈力?只追外界陌生的靈力來源?
“符起。”
一道聲音突兀地打破停滯的場面,章祁月手夾符咒在奚昭璟的指揮下精準丟出,金光包裹住符咒剎那間生成一只金鳳,根根翎羽仿若沐浴過晨曦,金燦耀人卻又帶著一抹妖冶的紅。它仰長脖子發出陣陣唳鳴,在空中盤旋幾圈目光定在齊胤所在處,直直撞向他的身體。
這種情況是幾人第一次見到,一時間都被這突然的變故所停下動作,齊胤更是被那身耀眼的羽翼所吸引住目光,竟忘記還手,眼睜睜看著它沖向自己。一團赤紅的紅光將他籠罩住,許久才緩緩散去,卻再無齊胤身影。
“走。”阮秋盛深深看了一眼章祁月,對方面不改色的樣子讓他更是提心吊膽,這種招數這小子又是什么時候學會的?能以符幻化成如此美麗的鳳凰,還會將他人移動到別處,他不用想就能猜到該耗費多少靈力。
剛恢復沒多久就使出這些招數,真是不要命!等找到了安穩處,他要好好盤問一番。
如果發現對方有所隱瞞,他一定要狠下心好好懲罰小師弟,不能再這么慣下去了。
章祁月被拉上劍身感受迎面撲來的柔風,卻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他拉住阮秋盛的衣衫好奇地探出頭。不對啊,這也還沒到寒冬時分啊,怎么會平白無故感覺渾身泛冷意……
章祁月此時看不見,沈琦帶著奚昭璟御劍同大師兄并肩而行,阮秋盛的動作他是一點都沒放過,自然明白此刻他們家大師兄冷臉的原因。他沒說話,心里暗自搖頭,給可憐的小師弟點個蠟。
不過他也挺好奇那鳳凰到底怎么變出來的,有機會他一定要去跟章祁月學學。
多好看的招數啊,不學可惜了。
被紅光吞噬的齊胤再度睜眼時已經站在客棧門口,正迎面撞上幾個師弟氣勢洶洶地持劍出門,看到齊胤的出現瞬間一窩蜂地將他圍起來。
“大師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折戟宗那群賤人?我就說師弟怎么會無緣無故給我托夢,原來大師兄也險些慘遭他們的毒手!”
“我也是!我在夢中也遇到了那位被鄒煜殺害的師弟了!他拜托我去替他報仇!”
“我也是!”
“原來大家做的都是同樣的夢……”
齊胤被這嘈雜的聲音擾得頭疼,怎么可能會有托夢一說,這群……
他單手扶著額頭,趁旁邊師弟們交談之際咬破唇瓣,隨著鮮紅的血液流出,他故意晃了晃身形,身體向前栽去。
這群暗門弟子腦袋雖然迷糊,但對大師兄是極為重視的,發現齊胤的不對勁連忙止住話音滿面焦急。齊胤眼睛染上倦意,他用虛弱的氣音輕易打碎背后之人妄圖操控他們前往阻攔折戟宗眾人的步伐。
“路上遇到了棘手的妖物,先扶我進去。你們幾人近日別出遠門,妖界又要開始了。”
暗門眾多弟子中修為最高的便是齊胤,他徒手斬殺妖物不在話下,但其他幾人就不一樣了。金丹元嬰期幾乎遍布在幾人之間,如若不是齊胤一直在他們身側,恐怕在前段時間妖物肆意橫行人間時就慘死在爪下了。
齊胤在眾人環繞下走進客棧,聽到沉重的關門聲他才松口氣,師弟們關心的話語縈繞在耳邊,一時間有些恍惚,心底千斤重的石頭遲遲無法落地,卻又無可奈何。待所有人從屋內離去,他才將思緒飄向遠方。
上天保佑,愿他們一切平安,所有的希望都將落在折戟宗的一行人身上了……
四人七扭八拐好不容易才在一處密林中落下,被樹木遮擋的地方恰好有一個洞穴,他們打算在這里短暫安置,分析齊胤所給出的內容。幾人在洞口處盤腿而坐,沈琦抽出衣袖內的字條,看完上面文字后不由得皺起眉,念道:“夜歡城?”
“什么城?”奚昭璟跟著湊近字條,一字不落地將紙上的字跡念出來,“我從宗門書籍中得知有一處隱地名為夜歡城,城主性格怪異喜好女色,但無所不知。他還飼有一仙靈寵物,狀若粘稠液體,通體泛金,只會單調的幾句人言。阮兄如有機遇,可進城詢問一番,得到城主青睞后,便再不用擔憂你所知之事。”
幾人同時陷入沉默,字條中雖說帶給他們無盡希望,只要尋到這座城,那么所有疑問都將迎刃而解。
但問題就在于——城主喜好女色。
他們四個大老爺們大眼瞪小眼,半晌奚昭璟才弱弱開口道:“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沈琦沒有接話,他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阮秋盛,只見他家大師兄沉思許久,才回答道:“……再等一日,等明日祁月眼睛恢復了,再商討。”
此話一出,沈琦和奚昭璟同時松了口氣,能躲一日是一日,讓他們扮成女子進城?這輩子都不可能!
沈琦拍了拍章祁月膝蓋,眼睛望向洞穴深處:“祁月,給我一張明火符,不想找樹枝了。”明火符不是小事嗎?章祁月想都沒想就從腰間爽快地掏出一張符紙放在沈琦掌心,聽著他拉著奚昭璟漸行漸遠的聲音,不禁輕笑一聲,轉而扭頭對向阮秋盛。
他離阮秋盛很近,即便是眼前一片黑暗也能感知到對方所坐的位置,他展顏一笑:“大師兄是想問我什么嗎?”
阮秋盛微怔,起初還滿懷氣勢地盤問瞬間不知該怎么開口,他只是拉起章祁月的手腕探查體內的靈力。
丹田內靈力有條不紊地運轉著,沒有半點耗費過多的跡象,他擰緊眉脫口而出道:“那只鳳凰怎么回事?”
章祁月聞言笑出聲,肩膀聳動不停,好一會他才坐正身子,卻又偏偏賣起關子:“大師兄想知道嗎?那…大師兄要和我交換什么嗎?”
話語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章祁月知道自家大師兄臉皮薄,他也只不過逞一時嘴快,他自己壓根沒當真。正準備掏出新的符紙演示給阮秋盛看時,嘴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極輕,一觸即離的吻。
但在章祁月心里,卻仿若一曲悠遠綿長的曲調,填滿他的思緒。
他情不自禁又挨近阮秋盛,將符紙捧在手心折出紙鶴模樣,掐訣甩出符紙,下一瞬一只白鶴應聲而起,抖動潔白的羽翼展翅飛翔,它落于地面像是通靈性,親昵地低頭蹭動幾下阮秋盛的手心,轉瞬又重新變回一只紙鶴躺在阮秋盛手掌上。
第75章 等待
“只是一道幻術, 不耗費靈力的。”章祁月雙手壓在腳踝處,上半身小幅度地搖晃著,嘴里嘀咕著什么, 但聲音逐漸變低, “什么時候才能摘掉這眼罩啊, 好想看看大師兄……”
后半句阮秋盛沒有聽見, 只是單純以為章祁月耐不住黑暗里的寂寞。他前傾身體用小指勾住他的手,輕柔地安慰道:“過了今夜就好,明天你就能……”
話語猛地被身后慘叫聲打斷,阮秋盛直起身轉頭望去,就看到奚昭璟氣急敗壞地捏著扇骨指向沈琦,臉漲得通紅, 支支吾吾半天沒見下一句。他視線下移,沈琦右手還提著一只還滴著血的蛇, 尾巴已經頹軟耷拉在地面, 頭顱處被穿透的傷口一眼便能看出是誰的杰作。
“又沒濺臉上,就嚇成什么樣了?”沈琦拎起手中死物,掂了掂重量,笑容燦爛回望著阮秋盛, “大師兄!今晚想吃蛇肉嗎?”
沒等到阮秋盛的話音, 反倒章祁月悠閑的語調傳了出來:“你可算了吧, 別嚇小璟了, 你敢烤沒人敢吃。”
阮秋盛不忘多看一眼奚昭璟, 不禁暗自感嘆。這是發生什么了啊?把人嚇成這樣, 臉色一會白一會紅的……
沈琦無奈聳肩, 越過眾人走出山洞,將這近一人高的蛇丟出深林中, 算是送給藏在深林中野獸們一頓美味的下午茶。他拍落手上臟污,轉身就看到奚昭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朝自家大師兄告起狀來。
奚昭璟:“秋盛哥……你是不知道剛剛我們進去看到……”
沈琦挑起眉毛,抬腳閃至他們身邊,直接捂住奚昭璟的嘴,滿臉真誠地看向阮秋盛:“哎哎哎我來說,大師兄別聽他的一面之詞啊!”
奚昭璟奮力撥開沈琦的手,側頭連呸幾聲,又不死心地掏出絲帕將被沈琦捂住的嘴唇來回擦個數十遍。
在接過章祁月遞出的明火符后,沈琦便拉著奚昭璟一同深入洞穴。一是想給大師兄和小師弟創造出單獨空間,二是他真的挺好奇這洞穴里到底有沒有其他東西的存在。
洞穴一眼望不到頭,黑暗處慢慢被火光照亮,兩側山石上這才露出復雜的劃痕,看上去像是獸爪抓撓而成。走上一段距離沈琦突然察覺到越來越靠近自己的奚昭璟,他回頭這才發現已經看不見洞口處,他們此刻已經完全深入洞中。
他舉起手中火光,瞇眼探尋著前方道路,總覺得有哪里比較怪異。
沈琦將明火符換到右手,又晃了晃左手,他沒有分給奚昭璟眼神,但對方很快接收到這個信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抱住他的左手,不停吞咽唾液,驚恐的目光掃了一眼黑黢黢的前方便不敢再去看,聲音抖成篩子:“我們要不然回去吧?里面說不定有……啊!!!!”
不說話還好,奚昭璟一張口前方便涌出一群吱哇亂叫的蝙蝠,兩眼閃著紅光在他們頭頂掠過。沈琦冷哼一聲,喚出懷心劍,只見一道白光閃過,沒有一只蝙蝠得以幸免,連翅膀都沒再撲騰幾下,徑直墜地。
“走吧。”
“不走了不走了,我我我要回去,你自己玩探險游戲去吧!”奚昭璟此時已經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邁出步伐哆哆嗦嗦就要往回走,卻又頓在原地,可憐巴巴望向沈琦:“你真的就這樣看著我走嗎?”
沈琦站在原地,他都不用猜,不出三秒鐘,這位小少爺又會回到自己身邊。他揚了揚下巴笑道:“不攔你,我們只有一張明火符,這說明你自己回去只能摸黑走路,前面指不定還能碰上我剛剛殺的蝙蝠,小心別踩到了。”
這虛情假意的關心!奚昭璟牙都快咬碎,手握折扇,非常有骨氣地向前大跨一步。
沈琦驚訝的表情還未攀上臉頰就煙消云散。
他的左手再次被人抓住,奚昭璟一臉赴死的堅毅險些讓沈琦笑得前仰后合,只聽這位小少爺狠狠說道:“要是碰到什么晦氣東西,我也要拉著你墊背。”
沈琦沒有回話,此刻收斂起笑容直視前方,他無奈嘆口氣戳了戳緊閉著眼的奚昭璟:“小璟啊,你怎么說什么來什么啊?”
“什么?”這話激起奚昭璟好奇心,他鼓起勇氣好不容易才勸說自己眼睛張開一條縫,卻在下一瞬直直跌坐在地。
一條被劍貫穿的長蛇大張著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停在奚昭璟半寸之外。
沈琦反手抽出劍刃,抬腳將它踢向一邊,又向前走了幾步看清前方路勢后,轉身走近奚昭璟,一把攬過他的腰間。沈琦掐滅手中明火符,連帶著那條蛇也一同送至出口處。
于是便有了最初的情景,兩腳剛落地,驚魂未定的奚昭璟便迅速與還拎著死蛇的沈琦分開,恨不得直接跟他同歸于盡。
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章祁月托著下巴點動手指:“……小璟,下次這種事別忍,跟我說,我幫你揍他。”
沈琦撇撇嘴,又趕忙接上一句:“這個確實沒太照顧到小璟,我的錯,但是我發現了一個事。”注意到其他幾人又重新放在自己身上,他壓低聲音神秘道:“洞穴深處不是一條筆直的路,蛇出現的地方我特意看了,前面的路段是呈下坡之勢。”
他指節敲了敲地面,眼睛中難以遮掩住其中探險的激動,繼續道:“說明我們下面,還有東西存在。”
奚昭璟蹭地站起身,拼命往外面有光亮的地方站,緊接著沈琦頭上挨了一巴掌,章祁月收回手憤憤道:“別嚇小孩了,我都聽不下去。”
夜色漸深,阮秋盛從外面撿回幾段木條,剛在中間擺放好,章祁月便及時地遞過一簇火苗,幾人在篝火前圍繞而坐,聽著火苗舔舐木頭的聲音,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當時情況緊急自然無人帶食物,阮秋盛他們三個都是化神期的境界,早已辟谷,就剩下可憐兮兮的奚小少爺望著跳動的火焰發呆。
不知是第幾次聽到奚昭璟肚子的響動聲,沈琦小心翼翼地開口:“要不然我再把剛剛那條蛇撿回來?”
對面章祁月躺在阮秋盛腿上正繞著他的發絲,聽到沈琦這句話趕忙捂住自己嘴,強壓住漏出的笑聲。
真不愧是從小到大把劍當寶貝的人,夠直。
奚昭璟:……
對于已經受到長蛇驚嚇的奚昭璟,此刻搖搖欲墜的身體是絕不能再見一眼那物體的存在,他默默移了移兩腳,拉遠自己和沈琦的距離,當著他的面吃下一粒辟谷丹。
沈琦:……辟谷丹是有毒嗎?非要熬到這個時候才吃?
看著對面兩人的情況,阮秋盛一時間也沒忍住,他彎下腰靠近章祁月只為蓋住那抹輕笑,這可就方便了章祁月做些小舉動,耳邊吹出的熱氣傳來癢意,他抬手拽住阮秋盛前襟,在發絲的遮擋間他們兩唇交/合又分離。
“大師兄,我是不是明天就能摘下這條布鍛了?”
“是。”
得到肯定的話語,章祁月滿心歡喜轉個身,將臉埋入阮秋盛胸膛,雙手摟在腰間:“明天就能見到大師兄了。”
阮秋盛特意看了一眼自己這身新衣,不放心似的抬起袖子確定沒有任何損傷,才應聲道:“嗯,明天就可以了。”
順便,明天他們就要研究紙條上的情況到底該如何應對了……
森林中偶爾傳出幾聲蟲鳴,阮秋盛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對面,卻發現那兩人齊齊背對著自己,朝向石壁方向閉目養神。
阮秋盛微勾唇角,將玄生劍放在身側,明亮的眼眸就這樣靜靜望著被月光籠罩的森林,守護著師弟們的安全。
……
一夜無事發生,清晨鳥鳴吵醒眾人的睡眠,奚昭璟睡眼惺忪,腦袋還是一片模糊,就已經看到兩個跟打了雞血的人在不遠處吵鬧著。
“疼疼疼,沈琦你揪著我頭發了!”章祁月盤腿坐在原地等待著沈琦將他眼前的布鍛解開,卻不知綢緞連接處何時成了死結,還與章祁月高束的長發相纏,解起來頗為費力。
“不是,你這怎么搞的?你去哪打滾了?能搞成這樣,別催,快了。”沈琦不滿地嘖了一聲,撥開他的長發小心地挑去纏在其中的斷發,最終實在被折磨煩了,他繼續道:“別動啊。”
利刃劃過布條,絲綢剎那間脫落掉在地面,奚昭璟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生怕沈琦手一抖把那長發也削成一半。
章祁月緊閉著雙眼,依稀能感受到外界陽光所帶來的白芒,他兩手擋在眼前費力地睜開眼皮,在一片模糊中,終于適應了外界陽光,入眼便是熟悉的面龐。
阮秋盛捧著用荷葉盛滿的清水出現在洞口,逆光而立恰好落入章祁月眼中,仿若天邊降世的神仙,身披晨光渡凡人離開苦海之中。他的目光下移看向阮秋盛的衣服,右肩的銀灰色梅枝此刻被金光所點染,一襲白衫如往日那般圣潔,底側藏起的小心思也一并落入章祁月眼中。
是與楓翠居如出一轍的一池清蓮。
第76章 入城
這一眼他等了多久, 他竟也有些忘記了。
章祁月怔怔地坐在原地,仰頭注視著阮秋盛。一時間他不知到底是該先喊上一句大師兄,還是說些別的話。
阮秋盛腳步頓在原地, 他終于重新看到了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帶著重逢的喜悅勾勒著他的存在。他臉上帶笑, 掃過面前幾人不禁松了口氣, 終于……
正如之前所愿,得以平安。
“林子里泉水不多,在最西側才找到一條小河,有些奇怪。”阮秋盛將荷葉遞給沈琦,自己走到章祁月身邊,藏在衣服后的左手微微張開, 不出片刻便被人緊抓住,章祁月借著這個力度站直身, 視線反倒依舊黏在阮秋盛身上。
沈琦半蹲在地, 一團水珠懸空在他兩指間,荷葉被他塞入奚昭璟懷中,自己盯著那團水珠不知在想什么。
“我還是覺得這下面肯定有什么東西。”他篤定地挑眉瞄了一眼山洞內側,蜷起手指接下水珠, 兩手相揉將多余的水痕甩落前方的地面, 在陽光下很快蒸騰消失不見, “信我, 這是直覺。”
阮秋盛點點頭, 頗為真誠地說道:“嗯, 相信你。但是現在更為重要的是, 怎么找到夜歡城,以及怎么混進去。”
沈琦瞬間噤聲, 默默轉移了視線。
“這好辦啊。交給我就行了,先找到地方再說。”章祁月話音一出,其他幾人眼皮同時一跳,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生。
這事要是落在章祁月身上,那結果一定會出乎人意料。
沈琦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他幾乎沒有多想便反駁道:“不行!”
此話一出沈琦就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果然,一抬頭就對上章祁月那人畜無害的笑容,關心道:“二師兄,怎么了?”
簡直是赤裸裸地威脅……
奚昭璟大氣不敢出,坐在一旁看著沈琦咽下所有想說的話,嘴角半天才上揚一個度,笑的比哭還難看:“無事,小師弟你開心就好。”
幾首間斷的琴曲聲止住他們的對話,阮秋盛背對他們撫琴而坐,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呼,又有些不信邪地換了其他曲調,但依舊是相同的結果——淡白色熒光好似醉酒的人兒,晃晃悠悠地進入了洞穴。
“我說什么來著?這洞里絕對有什么東西!”沈琦立刻躥起身,驕傲得尾巴都快要翹起,他又趕忙接著問道:“大師兄你在用天機琴探什么啊?”
阮秋盛神色復雜,凝視前方,說出的話語不輕不重地落在每個人耳中,宛若驚雷:“……夜歡城。”
他們甚至還沒想出尋找字條上夜歡城的法子,結果,上天就把這座城白白送到他們面前。
奚昭璟瞬間傻眼,指著前方伸手不見五指的洞口,過于驚詫的內心使得他說話險些破音:“什么?!!這里面又是蝙蝠又是蛇的,結果里面是座城????”
老天爺,哪家城主這么想不開養這些玩意啊?
“這是不是有點太巧了?”沈琦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原本的驚喜一掃而空,此刻苦著一張臉百思不得其解,“不該啊……不是,怎么就,這么巧啊??隨便找個地方落腳都能被我們誤打誤撞上?”
章祁月也緊皺著眉,這雖說是個好事,省去了他們不少功夫,但正如沈琦所說的,有點巧過頭了。
像是有人故意將舉世珍寶裸露在眾人視線中,引起旁人哄搶,再落下牢籠將所有人困在原地,背后之人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坐收漁翁之利。
所有人都在懷疑這件事情的巧合性,卻無人知曉萬事皆以阮秋盛一人起。
天命所向之人,冥冥中,自有人為他鋪設好了道路。
奚昭璟掃視四周,見沒人吭聲實在忍不住這種安靜,開口問道:“怎么辦?要進去嗎?”
阮秋盛指尖撫過琴身,天機琴轉瞬間化作碎光消失,他同三人視線交匯,肯定道:“進。”
再次踏入洞內依舊是漆黑一片,章祁月持符咒走在前方,沈琦在隊尾斷后。這般場景倒有些熟悉,章祁月嘴唇微抿,恍惚間讓他想到很久之前,他們三個在仙谷中的記憶。
那時的他們年少無知,對未知充滿恐懼。
這一路上很安靜,再沒有遇到什么擋路的東西,走到沈琦所談及的下坡路段,章祁月向前探身望去,隨后停在原地沉聲道:“前面沒路,是斷崖。”
似曾相識。
這句話一出,沈琦和阮秋盛不約而同笑出聲,這次他們倒是沒有猶豫,章祁月見到這個場面也跟著笑起,挑眉道:“走吧,跟之前一樣。”
聽得一頭霧水的奚昭璟突然被沈琦攬住肩膀,聽他在自己耳邊說悄悄話:“你不是很好奇我們之前在仙谷發生了什么嗎?喏,抓緊了!”緊接著失重感赫然將他包裹,奚昭璟緊抓著沈琦衣服,聽著呼嘯的風聲從他身邊穿過。
時間過去多久,奚昭璟已經不清楚了,他只感受到自己像瀕死的鳥極度想要張開翅膀用最后的力氣維持住身形。
“我天,什么地方能這么深,這是把地鑿穿了嗎?”奚昭璟隱約聽到自己耳邊有人暗罵聲,他不知被誰用雙臂托起,接著跌入一個懷抱中,昏昏欲睡。
“這都能睡著?”沈琦還想說什么,全都化作一聲嘆息,單手護住奚昭璟,另只手抽出懷心劍丟向深不可測的下方,“懷心,探路!”
白光刺破黑暗,卻在下一瞬又被黑暗吞噬。沈琦兩眼瞪大,他千算萬算沒想到還有這種情況,這像是個無底洞,將萬物永遠存留在這個下墜過程中,再無重見天日之時。
叮——
突然一陣聲音遙遙傳出,沈琦收回思緒不再亂想,抬掌蓋在凝出的護體屏障上,如流星般撞進那密不透風的黑布中。
眼前猝不及防閃過光亮,他短暫合上眼睛,再度睜開已然落地,而懷心劍正被章祁月握在手中。
沈琦沒來及開口就被周圍景象所震驚,街上來往行人面部均佩戴面紗遮擋具體容貌,一條筆直的街道兩邊開滿了店鋪,卻全是各種稀有材料所制造的裝飾品,每家店鋪前都圍滿了顧客,有男有女,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穿著打扮極其華麗。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為了一對耳環吵起來的場面。”沈琦將奚昭璟背在身后,走近章祁月不禁驚嘆著,在人間要是能被這種規模的顧客圍繞,那定然是哪家又廉價又美味的餐館。
“仙女姐姐,我想問問你這是要去哪里啊?”章祁月笑瞇瞇地走到衣著柔橘色裙衫的女子旁邊,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甜甜地喚著對方。他本就生得乖巧,往往一笑經常讓人心生軟意。
那名女子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章祁月,即便半張臉被擋在面紗下,那雙奪目的美眸足以讓人為她的容貌所震懾。
“外城人?”女子聲音婉轉悅耳,在看到章祁月點頭的動作后,她手捏蘭花指拎起衣袖擋在嘴前,眉目帶笑。片刻后又垂下袖擺,瞄向章祁月的眼神中充滿探尋,話音里卻又多了些許嬌羞,“過段時間城主就要設下酌花宴,這可是城中兩年一次的大事,你看。”
她側身指向身后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商鋪,白皙的手指仿若美玉,又覆在唇邊露出一抹輕笑,悄聲道:“這所謂的酌花宴,就是城主邀請心儀之人共賞佳月,傾訴衷腸。”遂而她移開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另外三人,頗為可惜地搖搖頭,“可惜,城主癡情女子,恐怕小公子無法參與了。”
“欸仙女姐姐先別走。”章祁月聽著眼前女子說的這些,心里已經生出一種計策,不過還需最后一點疑問,“按照姐姐這般說法,那為何還有男子在店鋪中挑選華貴飾品?”
橘衣女子順著章祁月指的方向望去,耐心解釋道:“酌花宴雖是為全城女子所辦,不過,每位參與宴會的女子自然需有侍從所照顧,全城女子都來宴會,那這活自然是落在他們身上的。縱使只是身為女貴客們的陪侍身份,卻為了渴望得到城主的回眸,心甘情愿將自己打扮成這樣。”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一絲淡漠,章祁月目光重新落在女子身上,不做過久地停留。他不能直勾勾盯著對方雙眼,章祁月清楚明白這是不敬的行為。在女子說完話后,他后撤半步彎腰向她感謝告別,燦爛的笑容綻放在面容上,便轉身跑向師兄們所在地方。
章祁月并不知這里的禮儀是什么樣,他在修真界中極少與女子談論,生怕自己做錯了動作引得對方不滿。剛剛的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只有在現實世界中的種種場景。
鞠躬道謝,文明禮儀,他相信老祖宗教導的一定沒問題。
那橘衣女子若有所思地看著章祁月離開的背影,許久才再次邁開腳步,面紗下的嘴角微揚,掛著一抹神秘的笑容走進街巷中,消失了身影……
第77章 計謀
章祁月心情頗好地走回阮秋盛身邊, 在他耳邊悄聲說著什么,轉而抬指點在奚昭璟額前,渡入些許靈力。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后, 他又深深望了一眼沈琦, 語氣如往日般平靜:“先找家客棧, 等小璟醒了, 我們去買點東西。”
“你有這兒的錢嗎?”沈琦一語點醒眾人,章祁月原本還翹起的嘴角僵在原地,他徑直躍到一側大樹粗壯的枝杈上,靈力匯聚于眼前,更加清晰地觀察遠處行人的交易過程。
“嘿咻。”章祁月翻身落地,拍落掌心沾上的灰塵, 沖著幾人豎起拇指,“放心, 看過了, 是通用貨幣,不用考慮中間匯率什么的。”
阮秋盛注意到沈琦有些懵的表情,還不忘再解釋一遍:“他的意思是,這里也是用銀兩進行交易的, 放心。你小師弟一時心急說錯了話, 不用在意。”
章祁月暗地吐了吐舌頭, 在這個世界待久了差點忘記自己是個穿越的人, 更何況發現新情報有些讓他得意忘形, 竟沒注意避開一些現代詞匯。
幾人前往不遠處的客棧, 他同阮秋盛并肩而行, 意外發現自己大師兄耳邊還留有一層薄紅。
難道是剛剛自己的話?
【大師兄,想看我女裝嗎?】
章祁月心底生出一絲幸福, 這般純情的大師兄如今真真切切成了他的道侶,從遙遙相望到情投意合,一切過于虛幻卻又是如此真實。
心愿已了,心滿意足。
在距離客棧還有幾步距離時,他突然止住幾人的步伐,將裝有銀兩的荷包一并交給阮秋盛:“大師兄,你先一人去訂房間,要三間。至于其他的……”章祁月又走上前附耳說著計劃,示意阮秋盛一會就按照這套說辭應對便好。
他沒有和沈琦說明具體計劃的原因,正是因為他料定對方一定會反抗,干脆直接先行一步。
他們若想同時混進酌花宴,只有這條路走。
沈琦白眼快要翻上天,三間房,誰都能明白章祁月腦子里裝了什么。誰知下一刻,章祁月繞到他身邊,在奚昭璟身上貼了張掩形符,小聲道:“二師兄,我們三個一會隱藏身形悄悄混進去。”
沈琦:?他們是做什么虧心事嗎?為什么要溜進去?
容不得沈琦多想,因為下一瞬他便被章祁月拉著踏入這間客棧中。阮秋盛面色平靜,這仙氣飄飄的氣質自然引得不少人注意,一眼就讓人覺得這定是哪家貴公子,原本還在忙活的掌柜連忙停下手中動作,悄聲喚了個侍從示意他跟上去伺候,服務上不敢有半點疏漏。
那人走在最前方,將阮秋盛帶往房間位置,過程中還不忘打聽點消息:“這位公子,我看您只身一人,為何定下三間房啊?是來夜歡城尋親朋好友嗎?”
阮秋盛淡淡瞥了一眼侍從,不冷不淡的聲音傳入所有人耳中:“我有三個妹妹,現在還在外面購買心儀的首飾,我先行前來訂房。”
聽到這,侍從不由得又壓低聲音多問一句:“是為準備半月后的酌花宴嗎?”
見到阮秋盛微微頷首,那侍從會心一笑,推開房間大門將阮秋盛請進去,臉上堆滿了笑:“嗨呀,公子您可算來對地方了,我們這兒,近日剛好有幾位姑娘在這里借住,晚間時常在后院練習琴曲歌舞,圍觀的人可不少。公子也可帶三位姑娘前去看看。”
“多謝。”
阮秋盛直截了當的話語無形將侍從還想多說的話盡數堵住,他趕忙退出門外,笑容不減:“那公子您先行歇息,若有事盡管吩咐我。”
房門被合攏,章祁月和沈琦撤下靈力出現在屋內,沈琦將奚昭璟放在床上,再度抬頭時雙眼已經無神,他僵硬地轉動脖頸,對上章祁月的眼神重復道:“三位……姑娘?”
章祁月重重點頭回答道:“三位姑娘。”
沈琦面如死灰:“那三間房間?”
章祁月拍拍沈琦的肩膀,攤手解釋道:“大師兄身為長兄,在外人眼里只能一人一間,小璟是最小的妹妹,一人一間也沒問題,我和你一間。”
沈琦嘴唇微顫,杏眼盛滿淚光,仍舊不死心問道:“真的要……我嗎?”
阮秋盛越過兩人,坐在奚昭璟旁邊,探查他體內的靈力運轉。身后還能聽到章祁月安慰的話語:“二師兄,還有我和小璟陪你。”接著一轉語調,一步步將沈琦哄騙到坑洞中,“更何況,女裝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都從哪學來的歪理。
阮秋盛費力壓下嘴角笑容,瞧見沈琦臉上依舊掛著不情不愿的表情,不禁有些同情,畢竟這一做法換成誰都無法立即就能接受。他適時插入兩人間的對話,明亮的眼眸中帶著笑意將視線停在沈琦身上:“沈琦,等這件事結束,護養懷心劍所需的材料我來出。”
“真的嗎?”沈琦回眸望向阮秋盛,眼眶中還有淚水打轉遲遲沒有掉落,自家大師兄這句話一出現,別提眼淚了,就連聲音中的哭腔都少一大半。
阮秋盛:“真的。我何時騙過你?”
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大師兄很少騙過他,不對,應該是基本沒騙過。沈琦尋找著過往記憶,內心掙扎許久,才認命般長長嘆口氣。
眼一閉,心一橫,女裝就女裝,又不會死人。至少……至少還有大師兄的承諾,他干脆豁出去了。
第78章 追蹤
章祁月他們幾人剛找好落腳點, 殊不知他們曾經居住的客棧里來了一位故人。
店小二像往常一樣清掃著地面,但忍不住眼神一直向上飄,二樓的三間房門此刻緊閉著, 好似房內的住客依舊在睡夢中沉睡不愿醒來。
現在太陽早已躍上山頭, 卻遲遲不見幾個熟悉的身影, 他不解地抓了抓頭發, 門外已經有了來往的行人,心中更是納悶:“不該啊,按理說這個時間點,那幾位活神仙早該醒了啊?”
緊接著一位女子大跨步走進店內,她的容貌被淺灰色帽紗擋住,令人看不真切。她粗略地掃視一圈周圍裝潢, 不等小二上前詢問,眼眸迸發出的冰冷硬生生將他頓在半步之外。
“這里有沒有幾個少年來過?三個, 都有佩劍。”
小二臉色有些犯難, 要說店內拿劍的住客少說也得有十個左右,女子口中的描述太過于籠統,他一時間也摸不清到底說的是哪三位。
可畢竟來者皆是客,他自然要好好招待, 省得招待不周, 掌柜怪罪下來他又要少一半飯錢:“這位姑娘能否再說細致些?入住本店的人光是拿劍少說也有這個數……”
此人正是顧凝玖, 她一路循著人界散布的靈力, 好不容易查到這里卻戛然而止, 不免心生疑惑。她瞥向小二手上比劃的數字, 好看的眉毛微皺起, 繼續問道:“近年來附近有發生什么大事嗎?為何有這么多執劍住客?服裝有什么特點嗎?”
“姑娘你這么問,我就都知道了。”小二將布巾搭在肩上, 引顧凝玖進店入座,他遞上一杯熱茶,繼續說著,“不過說多也不是特別多,是兩個不同的派別,不過這幾人也只在剛開始有過爭執,之后便見他們很少接觸了。有一個派別的服飾統一,以暗紫色色調為主,好像自稱什么暗門?”
靠近唇邊的杯盞驟然停下,顧凝玖眼中盛滿怒意,追問道:“再說一遍,哪個門派的?”
小二被眼前女子的變化嚇得說話都變得磕巴:“暗,暗暗門。”隨后他眼珠子一轉又趕忙接上話,“但是另外四個雖說衣著不同,但名聲可大了,不但被稱為下凡神仙,連他們的話本故事都在民間傳開了。阮仙君和章仙師的故事誰人不知啊?”
“就是他們。”顧凝玖沒有在意小二話語中的其他信息,滿心都落在那兩個姓氏上,“還有一個叫沈琦的,他們三個在這里嗎?”
小二頓時恍然大悟,側身指向二樓方向,可他還沒來得及張口介紹,就被身后聲音打斷:“顧前輩。”
顧凝玖微偏頭,看清來人的面貌放下杯盞,收斂起臉上怒意,面色稍微有些平和。齊胤她是有印象的,他曾代替陳諱前來拜訪過縹緲宗,是個挺聰慧的孩子。
她還不至于將對陳諱的厭惡轉移到這個孩子身上。
“顧前輩,阮道友已先行離去。至于具體去向,晚輩不知。”他有意瞄了一眼旁邊的店小二,對方很快就明白接下來的話不是他這等凡人可以聽的,他一聲不響便離開兩人身邊繼續沖著門外吆喝著生意。
齊胤恭敬地立在旁側,將所發生的事情簡要概述出來,其中自然有一些憑空捏造的情節。接著他又將手中提起的包裹平放在桌上,緩緩推向顧凝玖:“這是他們存放在我這里的一些物品,前輩若是尋人可利用這些。”
顧凝玖掃視包裹內的物品,她尚未觸碰只是指尖輕叩桌面,倏地露出笑容:“你是不是和他們說了什么?或者說,你們怎么友好共處的?”
這三個小孩自行離開客棧,甚至還特意將包裹留給暗門的大弟子。換做別人,顧凝玖還覺得只是相互照應,但這種情況落在這幾人身上,定是不尋常。
畢竟他們對暗門的厭惡,是常人無法相比的。
齊胤神色鎮定,像是為自己一時疏漏而感到懊惱一般,嘴邊掛著淺笑,毫不在意顧凝玖話語中的質問:“前輩說笑了,我與阮道友只是有過一面之交,并不熟悉。不過前幾日恰逢阮道友出門,晚輩無意間看到了而已。”
他說得頗為真誠,顧凝玖瞇起眼睛顯然不信這套說辭,她總覺得這番話齊胤不是說給她聽的。
顧凝玖不經意地坐直身體,手指還在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面,余光掃視周圍探查是否有可疑的人存在。
一下,兩下,三下……
“打斷顧前輩的交談是晚輩的過錯,晚輩為您續上新茶以表歉意。”齊胤淡然站立,端起玉壺將液體倒入顧凝玖還剩一半的杯中,在撤手的瞬間一個紙團悄然落在包裹中,與其他物品融于一體。
“天色漸晚,倘若晚輩掃了顧前輩興致,不妨由晚輩為您準備一間新房,短暫歇息再趁著明日晨光趕路如何?”齊胤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模樣,讓人看不出半點端倪。
顧凝玖搖搖頭,取走包裹中的一條白緞,并沒有多言,重新摘下帽紗離開客棧。
茶已沒了熱氣,齊胤這才重新端起杯子將茶水一飲而盡,他垂首將包裹重新整理,再次帶回房間。
里面的那個紙團早已沒了蹤影。
顧凝玖手指撫過揉皺的字條,用神識去探測上面的文字。從始至終,她從未將紙團暴露在光線下。
夜歡城……?
幾番起落,顧凝玖皺眉望著前方山洞,將那條白緞收起,響指一出,洞內瞬間被亮光所充斥,前方道路一片清晰。
“這幾個小子還真是膽大,什么都敢闖,真是……”
和鄒煜一模一樣。
顧凝玖沒有將后半句說出,抿緊唇徑直沖入洞內。
第79章 女裝
章祁月斜靠著墻壁, 視線不斷在自己和沈琦身上交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二師兄你會縮骨的法子嗎?”
“我會把骨頭刺穿的法子。”沈琦耷拉著臉沒好氣回懟了一句,隨小師弟折騰去吧, 他現在也就只能耍耍嘴上功夫了, 之后該怎么做還是得照做。
章祁月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白眼, 拇指搓動下巴思考著對策。男子骨架相較于女子來說自然更加寬大, 但僅憑借外表穿搭定會被拆穿。
如果想混進去那必須做的更真一些才行,演戲還得演全套……
小璟現在還沒醒,倘若他醒了還能考慮一下縮骨丹的可能性,但現在只能另辟蹊徑——《陣法寶典》。萬一有記載相關方面的陣法呢?
章祁月心存希望將書本從頭翻到尾,結果除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陣法,別無用處。
他瞄向扉頁幾個大字, 猝然靈光一現,章祁月驚喜地站直身, 朝著阮秋盛喊道:“大師兄!”
說罷他又快步走上幾步, 在對方望向自己時,張開雙臂沒有半點猶豫向他懷里倒去。阮秋盛一把抱住,兩人配合之默契,哪怕沒有事先交流, 單憑一個對視, 也足以了然彼此心理。
沈琦頓時覺得有些心力憔悴, 按著太陽穴有氣無力問道:“小師弟這又是在做什么?”
他順著大師兄手指位置看去, 停留的地方正是那枚玉墜。
阮秋盛:“估計是去問寄存于《陣法寶典》里的長者有沒有對應方法。”
正如阮秋盛所言, 章祁月此刻正盤著腿同摸著拐杖首端的胡須長者討價還價。
章祁月:“最多三天, 不能再多了。”
“五天, 不能再少了。”長者冷哼一聲,胡須都快要翹起, 拿著拐杖不停戳著地面,“陪老夫下五天棋會要了命嗎?”
章祁月面露難色,要是真在這里下五天棋,估計師兄他們又要好一陣擔心。他原本想要先感謝長者先前救命之恩,詢問對方是否有未了的心愿,結果還未提及縮骨術就被長者提出的要求給噎了回去。
他短暫地陷入沉思,才緩緩開口繼續道:“五天也行,但這五天需等我回到楓翠居,到那時一定陪您下個痛快。”接著他沒給長者反應的機會,趕忙將新話題捧上前,“前輩,您知道縮骨術嗎?”
長者眼皮一掀,上下打量著章祁月,略帶疑惑道:“問這個干什么?”
“晚輩才疏學淺,一時好奇。”章祁月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假的都能被他說成真的,一般人都能被他哄騙過去,可惜唯獨這幾位熟悉他的長輩,次次都被戳破。
“放屁,我不信你會好奇到這地方。”長者撐著拐杖站起身,手背在身后弓起腰繞著章祁月來回轉了幾圈,眼底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神情,說出來的話令章祁月冷汗直下,“縮骨術,一般都是用來偽裝,而且通常以男變女,成人變幼童居多。若是變成孩童,所受外界限制很多,極少人選擇這點。難不成……你…想成女娃娃啦?”
……這跟小時候天真無邪懵懂無知穿著裙子到處跑,等長大后一群家長圍坐在一起閑聊,當場拆穿幼年黑歷史有什么區別!!
長者似乎發現自己猜對了,眉目一彎,爽朗的笑聲令章祁月恨不得現場挖個地縫鉆進去。
“我把法訣寫在紙上,你自行去練。”笑聲漸弱,長者捋著胡須看向章祁月,豎起的食指仿若明火點燃了章祁月的希望之燭。
章祁月連忙正襟危坐,頭如搗蒜,目不轉睛地盯著長者下一步動作。只見他手指虛空畫著幾筆難以辨認的痕跡,兩指微扯,像是將空氣撕裂一般,下一瞬竟真有張紙搖晃著從半空中落在章祁月掌心中。
“多謝前輩!”章祁月正欲抽身離去,卻又被長者喊住。
他疑惑地扭頭回望,便見到對方笑容滿面指著他腰間,充滿期待道:“到時候風樂劍別忘帶啊,讓老夫也看看成什么樣。”
看來是要拿他圖一樂呵。
意識回籠,章祁月睜眼便看到自家大師兄一雙含笑的桃花眼,卷翹的睫毛宛若蝶翼,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碰。實際上章祁月也確實這么做了,只不過,半路便被截下。
阮秋盛松開他的手腕,低聲詢問:“醒了?怎么樣?”
章祁月揚了揚手中的紙條,翻身下床臉上寫滿了自信:“搞定了。”他說著便要尋找沈琦的身影,卻恰巧捕捉到不遠處蹲坐在一起的兩人,不知在交頭接耳著什么,“小璟什么時候醒了?這么巧,剛好方便我來實驗。”
阮秋盛:“比你先醒了一段時間。沈琦已經將大致情況同他講述了。”
提前講過了?那豈不是更好!
章祁月兩眼放光,捏著那張寫有法訣的紙靠近那兩人。
沈琦還在給奚昭璟灌輸著反抗思想,極其小聲地在他耳邊說話,專心程度之高導致他都沒有發現章祁月的靠近:“就按照我說的,我們兩個一起……”
“嗯!”奚昭璟連連點頭,卻在下一瞬差點腿軟摔倒在地。
章祁月:“一起什么?”
“一起……一起……”奚昭璟磕磕巴巴半天,最后心想著自己至少還有沈琦在后面撐腰,勇敢一次怎么了!他一展折扇,仰起頭同章祁月對上視線,“酌花宴只為女子而辦,男子更多是陪同的存在。那為何不能將我們四個分成兩對不同家庭兄妹,這樣還有兩人保持男兒身。”
“首先,城主所選中的心儀女子并不是單獨一個,而是多個。我們必須努力讓城主注意到我們,并將我們喊到寢殿內。倘若交易失敗,那時恐怕守衛眾多,一旦遇到險阻不方便前后照應。其次,按理說陪同男子只會起到護送到城外的職務,宴會上的侍從是城主精挑細選的手下,如果是兩對兄妹,我沒有把握讓兩個男子身份的人都和我們同行進入宴會主場。我能做到的,只有一個。”
章祁月說話有理有據,雖說沈琦和奚昭璟他們現在已經被說服了大半,但還有一點好奇處。沈琦緊隨其后:“那我們也可以一同扮成女子,四個人一起進去不就行了?”
章祁月頓了頓話音,突然轉身看向阮秋盛,又回望面前的兩人,粲然一笑:“男子這一身份必不可少,更何況我心儀大師兄,我們除了是師兄弟,還有道侶這層關系,換句話來說就是,”章祁月笑得更加燦爛,語氣中倒是多了些許威脅之意,“我替我夫君換上一襲裙衫,沒有什么問題吧?”
一句話讓所有人愣在原地,阮秋盛想捂住章祁月的嘴卻也已經來不及。短短幾句話,不但讓沈琦和奚昭璟瞠目結舌沒了聲響,還帶來了一些別樣的誤解……
奚昭璟折扇擋在嘴唇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夫……夫君?那我話本看的是什么?難道不是我想的那樣???”
沈琦臉色變了又變,復雜的目光在章祁月和阮秋盛之間來回移動。自從他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情感后便默認阮秋盛在情愛方面是與蘇師叔位于相同的位置,但在客棧聽了章祁月編寫的話本后,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改變以往的看法。結果事到如今,他又從章祁月嘴里聽到“夫君”二字??
老天爺,這是在戲弄他嗎?
沈琦狠狠咽下一口唾液,認真觀察著章祁月和阮秋盛的小動作,當看到他們家大師兄耳根的一抹紅后,他下定決心: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會相信自家大師兄能在那方面壓過小師弟。
“還有疑問嗎?”章祁月笑容不變擋在阮秋盛身前,沈琦和奚昭璟這下徹底啞火,連連搖頭。沈琦更是熟練地掐訣隱身,順帶著向奚昭璟遞過一張掩形符,做好了隨時出門的準備。
章祁月:“先試試這個,這是縮骨的功法。”
他閉上眼睛,兩掌相抵,輕念法訣,靈力源源不斷流轉于全身,暖流包裹住每一處經脈和骨骼,在可怖的聲音中逐漸把關節錯位,將間隙不斷縮小,在靈力的輔助下重組排列。
一系列下來,章祁月額前布滿細汗,重組骨骼光是聽上去便是極疼的存在,但好在長者所傳授的法術只有一些不適感,大多痛感通通被靈力所吞噬,待他重新睜開眼睛時,身上的衣服已經變得松垮。
章祁月輕輕活動手腕,好像并沒有什么影響,不過就是比之前嬌小了些。還不等他仔細感受,就被另外三人圍住,好奇地打量著。
沈琦沒忍住,徑直上手捏動章祁月臉頰,男女臉頰也有所區別,如今章祁月棱角分明的臉頰線條趨向圓潤,對上那雙下垂眼更是顯得楚楚可憐。他視線向下,試探性地問了句:“小師弟,不介意吧?”
章祁月:“介意什……沈琦!!!!!”
他迅速雙手攏在胸前,火速拉遠同沈琦的距離,躲在阮秋盛身后,眼眸中近乎要噴出火。阮秋盛余光望著章祁月,他現在反而比自己矮上一頭,這般反差倒還真是……挺可愛。
“不是,小師弟你聽我解釋,我就是一時好奇,絕無冒犯的意思!”沈琦舉起兩指險些就原地立誓以表真誠,他也沒想到小師弟會這么大反應,下一瞬紙條甩落在他面前,章祁月攬緊衣服沒好氣道:“你自己縮骨,自己摸個夠。這是縮骨功又不是性轉功法,二師兄以后少看點話本。”
奚昭璟還在旁邊扇動折扇看樂子,可還沒等他樂呵完,紙條已經被遞到面前。他低頭看著沈琦掌心的字跡,剎那間笑容消失,他哭喪著臉道:“我靈力太弱了……”
“你那點靈力足夠了。”沈琦緊束腰帶防止衣衫滑落,他指導著奚昭璟閉眼運轉靈力,一刻鐘后才得以松口氣。他瞥了一眼奚昭璟身后已經垂地的發帶,好心提醒一句:“小璟,你那寶貝發帶先收起來吧,和你現在的體型不符。”
奚昭璟提著衣擺不住唉聲嘆氣,為了符合章祁月編的身份,他特意捏了一副比他們還要矮小嬌弱的身材,從而導致他現在像是偷穿大人的衣服一般,連走路都要微提衣擺,簡直太過麻煩。
“走吧。”章祁月適應的很快,此刻甚至小鳥依人般挽住阮秋盛的胳膊,哪里還有半點往日的氣焰。
沈琦嘆了口氣,得,他也懶得教訓自家小師弟那副丟人模樣,無論說什么,肯定都會得到他的一句反駁——“不要臉怎么了?有大師兄寵著!”
四人同時出門,在外人眼中卻只能看到阮秋盛的存在,如此出挑的容貌再次引得其他住客們的討論,阮秋盛全然不放在心上,徑直走出客棧。
他已心有所屬,再住不下其他人。
身形暴露在陽光下,另外三人頭發此刻全散垂落在身后,曾經佩戴的發冠之類的裝飾全部存放在屋內,他們此刻牢記自己所處的身份——家族沒落的四個孩童,為了活命將所有賭注押在半月后的酌花宴,在長兄阮秋盛的帶領下,用所剩的金銀去選購宴會所需的服飾和飾品。
來往的行人都注意到這四人,為首的青年緊緊牽著身后少女,還時不時回眸留意其她兩人有沒有跟上。琥珀色眼眸的少女一手拽扯著身上大一號的男裝,怯怯地環顧四周。身后還有一個同齡女子牽著看上去小了幾歲的幼女,半短的頭發別在耳后,露出清秀的面龐,好奇地張望著外界,卻頻頻被身邊的少女拉回。
不少人議論紛紛,猜測這四個人的來路,能生得這般好看的人,定然是出自哪個大家族。
突然一陣寒意沒來由得竄入脊梁骨,談論的人止住話音,抬頭便正對上阮秋盛冰冷而又夾雜著些許厭惡的眼神,一掃而過,卻仿若利刃抵在他們喉間,喘不過氣,逼得他們收回輕佻的視線,狼狽離開。
衣袖驟然被人輕拽,阮秋盛側頭望去,章祁月正手指向右側的攤位,滿眼充滿期待:“哥,我想要這個。”
他終于有天可以再次光明正大地喊上一句這個稱呼,他不用再向當初那般羨慕奚昭璟日日喚上一句“秋盛哥”。
在夜歡城內,他是自己的長兄,是他唯一的哥哥。
阮秋盛自然沒想到章祁月會因為一句稱呼而暗自欣喜,他單純地認為章祁月是真正看中了所喜歡的飾品,于是便走入店內,任由著幾人隨意挑選。
奚昭璟自幼便見過一些陪伴在他身邊侍女們的裝扮,有時還會好奇去詢問她們所佩戴的是何物,他還經常趴在自己母親身邊看著她梳妝,按理說他對女子之物并不太生疏。可這家店內的商品種類過于繁多,外表精美圖案讓人眼花繚亂,完全不是他曾接觸的層面。
從來不愁金錢的奚小少爺近距離看了看商品,第一次生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錢究竟夠不夠的擔憂。
對于此次計劃極其抗拒的沈琦雖然滿心不情愿,但好在很有責任心,盡職盡力地擔任著二姐的身份,現如今他身處這商店中,內心的好奇心終究還是被勾起。從起初的淡瞥,到如今大大方方地拿起飾品湊近鏡面對比著哪個更加適合自己。
從耳飾再到項鏈以及各種發飾最后到修身的服飾,沈琦竟成了最先挑選好的人,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步入試衣間。身影沒入布簾后,章祁月不禁又重復了一遍當初的話語:“我就說吧,女裝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他轉身繼續挑選著發飾,他突然手指一頓側頭緊盯著阮秋盛,片刻后想到了什么,眼前被珠寶點綴的精美發釵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徑直跑到一排古樸的木質發簪前,一支又一支地別在發尾去觀察挑選,好不容易才在一堆外貌相似的發簪中選出一支——尾端不同于其他發簪都是清一色的雕花,這支上赫然是只展翅欲飛的仙鶴,仙鶴的眼睛處還綴有一顆極小的黑色瑪瑙石,仿佛下一瞬就能沖破束縛,直入云霄。
章祁月越看越喜歡,從顏色和樣式上不但與大師兄的極其相似,這上面的仙鶴更是像前些日子在大師兄前幻化出的仙鶴。他不禁又開始胡思亂想,這算不算是現實世界中所說的情侶穿搭?他若是再選一套和大師兄顏色相近的衣衫,會不會被旁人認為是真正的兄妹。
那這又……算是夫妻相嗎?
跑遠的思緒被一聲驚呼拉扯回來,他順著聲音源頭望去,正是奚昭璟捂嘴驚訝的模樣。他好奇地看向另一側,隨后猛地瞪大眼睛。
入眼是月光藍的流仙裙,薄衫層疊,淡色牡丹彩繡盛綻于前襟,身披輕紗盡顯飄逸,紗尾蓮紋遍布,步步生蓮。長發并未束起,只是在右側別上一枚用玉石雕琢而成的梨花發夾,垂落的珠串緊貼在發間,杏眼微垂,手持金邊絲織圓扇而立。
這哪里還有半點往日拿著劍就沖向群妖濺滿一身血的沈琦啊?這……這簡直就是換了個人。
不過這般驚艷的場面只能維持片刻,沈琦唇角微勾正想顯擺自己的審美,下一瞬正踩上過長的裙擺將自己直直向前摔去。
好在阮秋盛時刻注意著幾人動作,手掌微抬一股無形的力量穩穩托住沈琦身體,險些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的沈琦長長松了口氣,感激地望向阮秋盛,隨后低頭重新整理衣衫,這下他每一步走得都小心翼翼,生怕再一不小心又踩到裙擺。
他站在阮秋盛身邊,重新扮演等待其她兩人梳妝打扮的好姐姐。
長簾再度掀開時,阮秋盛目光一愣,章祁月和自己一樣用發簪固定住盤在腦袋后的發髻,身著銀灰色齊胸襦裙,袖口處幾朵白梅繡得栩栩如生,腰間懸掛淡青色珠串流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撩起旁側碎發將它別在耳后,靈動的眼睛微微上抬便看到阮秋盛,他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揚,明亮的眼睛在注視阮秋盛時溫柔得仿若一潭池水,乘著小船去打撈落于水面的萬千星辰。
相隔幾步,章祁月笑望著他:“哥,你喜歡嗎?”
旁人耳中不過是正常兄妹之間的對話,年幼的妹妹穿上新衣去詢問長兄的意見。但這句話落在阮秋盛耳中,倒多了幾分調情的意味,與前幾日章祁月在他耳邊的話語交疊。
【大師兄,想看我穿女裝嗎?】
【哥,你喜歡嗎?】
阮秋盛上前靠近章祁月,在他的注視下扶正發簪,輕聲道:“喜歡,很好看。”
章祁月原本還清醒的頭腦剎那間被這句話所埋沒,煙花在腦袋中炸成一團漿糊,他仰頭望著那雙熟悉的桃花眼倒影著自己的面容,下意識地想要湊近去親吻阮秋盛。
沈琦見狀不對勁,在旁邊輕咳幾聲,也正在這時一串清脆鈴聲響起,將章祁月眸中的清明拉扯回。他拼命按壓住心底所想,最終手指落在阮秋盛前襟,輕輕扯動衣衫,聲音有了些沙啞,但如今他已幻化成女子的聲音,其中變化并不大:“哥,這里有些皺了,我幫你整理一下。”
說罷他又尋找鈴鐺來源,剛一轉身就頓在原地。
兩團丸子狀盤于兩側,分別纏繞一圈淡金色發帶,上面系著鈴鐺,一襲鵝黃色云錦長裙穿在身上,碎發擋在額前襯得圓潤的臉頰更顯得活潑可愛。
沈琦驚得下巴快要掉地上,這下不在乎什么踩到裙擺了。他大步走到奚昭璟面前,兩手捏住他的臉頰上下左右全都看了個遍,聲音極低:“你這跟小孩有什么區別?”
奚昭璟被捏得生疼,他心里也委屈。在客棧一個不小心捏過頭了,當時還有男子衣服擋著沒太注意,誰知換上衣服后這么一打扮,任誰看都像個十幾歲的活潑少女。更何況他頭發本就不長,更無法去扎束女子的一些復雜頭飾,無奈下才選擇了這么一個丸子頭。
但誰又能想到,這個頭發讓他看上去年齡又瞬間驟減幾歲,可他生得這樣,他又能怎么辦!!
第80章 幻術
奚昭璟被沈琦的動作捏得淚眼汪汪, 口齒不清委屈道:“……那還能再捏回去嗎?我也沒想到……”
沈琦其實只不過是感嘆一下,沒想到這小少爺還被自己嚇到,不過這臉手感還挺舒服。他又輕揉幾下才放過奚昭璟,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以后誰欺負你記得和我……姐姐說。”
沈琦嘴上說的輕巧, 實際上早就做好了打算:就奚昭璟現在這幅模樣, 等到酌花宴那天如果那個城主選中了奚昭璟, 他一定當即就提著懷心劍把他腦袋戳開花。呸,色鬼。
見到這所謂的城主還有半月之久,但沈琦已經暗自給他打上各種標簽,被他心中捏出的小人兒狠狠踩在腳下,以解煩悶。
阮秋盛走到店主面前,指了指不遠處的三個少女, 掏出荷包詢問道:“想問一下舍妹的裝飾總共需要多少費用?”
店長是個年輕人,懶散地躺在藤椅上, 草帽蓋住他的面容, 手中蒲扇慢條斯理地扇動著,壓根沒往章祁月他們所處地方向看,對著阮秋盛伸出三根手指便不再說話。
三十?三百?還是……三千?阮秋盛不禁又回頭掃了一眼三人裝扮,看上去材料都挺貴重, 應該按價錢高的來算吧?但是三千會不會又太高了?
阮秋盛糾結不已, 卻發現店內的其他顧客購買商品后甚至不曾詢問價格, 丟下三塊銀錠便離店而去。
一時間阮秋盛呆滯在原地, 大腦無限放空。
什么意思?是現實版全場三元便利店嗎?
阮秋盛不再多想, 徑直將荷包放在臺前, 總之荷包里的錢絕對是夠的, 店主想要多少干脆直接拿算了。阮秋盛沒心思再計算這些,他總有一種被人盯住的感覺, 唯恐他們的行蹤再次被心懷不軌之人盯上,便想盡快帶著其他三人先行離開。
“慢著。”一道聲音喊住他的腳步,阮秋盛回頭望去不免心中一驚,明明剛才還躺在藤椅休息的店長,不知何時無聲響地翻身而起,胳膊支在桌面掂量著阮秋盛放置的荷包,“新來的?”
此人長發虛攏在身后,被一圈細繩束住發尾,淡紫色的發色極為少見,連同眼睛也像紫水晶那般透徹明亮,讓人一眼便再難忘卻。
“錢不夠?”阮秋盛微皺眉沒有回答對方問題,他正要翻出另一個荷包時,對方趕忙阻止。
“欸欸欸,我就是問問你們從哪來的,錢夠,還多出來了。”只見那個年輕人從荷包里掏出三塊銀錠,其他的盡數退回阮秋盛,緊接著他又數了數人數,一拍腦袋干笑了幾聲,“還少六塊銀錠,我忘了你有三個妹妹。”
“所有加在一起只需這幾塊銀錠?”阮秋盛再次確認,便得到對方肯定地點頭,接著他彎腰翻出一個木牌豎在阮秋盛面前。
“僅需三銀錠便可隨意挑選。”章祁月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他湊近木牌小聲讀出這幾個字,隨后瞪大雙眼不禁小聲嘀咕一句,“這不得虧死……”
誰知這句話被那人聽見,他好似被那句話逗樂,在兩人的目光下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抹去眼角笑出的淚光,搖頭晃腦說了句眾人都不懂的話:“萬物亦真亦假,誰還在乎這些?”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四人同時對視一眼,不再在乎店長口中的謎語,簡單說了句辭別的話語,便離店而去。
有人在盯著他們。
紫發青年把玩著手中銀兩,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還不忘喊道:“期待再次光顧小店生意!”
他重新坐回藤椅,可那椅子竟在一團煙霧中驟然變成中規中矩的四方木椅,那青年收回玩世不恭的神態,將銀兩丟進抽屜,憑空一抓,一把短刃出現他的手中。
“姑奶奶,你這盯的是不是太顯眼了?人家都察覺到了。”青年反復擦拭著刀面,瞥向不遠處的角落,一個女子赫然出現在原地。
“有這么明顯嗎?我以為只是四個普通人而已。”女子毫不在意地摘下斗篷,手心撫過擺放整齊的衣衫,正想稱贊一番衣服布料的觸感,下一刻男子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將她的好心情打散。
“一件衣服一萬銀,你看著點摸,別把整個城都賠給我了。”青年吹著口哨將短刃重新丟至半空,剎那間沒了蹤跡。
“我呸,姜軒你可真是夠黑。”女子憤憤收回手,美眸瞪向不遠處的姜軒。他聳聳肩單手撐著桌面翻身而落,兩道清脆的拍掌聲,店內的原本還在挑選的顧客剎那間化作青煙消散,僅剩下他們兩人。
姜軒小聲道:“他們可不是普通人,除了那個年齡小的女孩,其他三個少說也是化神期。”
女子聞言更是興奮,急忙打斷:“是修仙的?哪個門派的你能推出來嗎?”
姜軒嘴唇微張,在女子期待的目光中驟然捂住她的口鼻,側身躲進角落,暗處紫色眼眸閃著亮光,警惕地望向門外——來人正是顧凝玖。
從顧凝玖躍下深洞時她便探知到不對勁的地方。這里與其說是一座城,不如說是被人造出的幻境。
她落地后掃視周圍景象,縹緲宗本就以幻術聞名,世間幻象萬千還沒有幾個是顧凝玖認不出來的。
“以靈物為陣眼,鋪展而開的幻陣,陣內亦真亦假,所愿皆所求。有意思。”顧凝玖放下握住劍柄的手,摘下帽紗偽裝成普通行人深入城中。城內人們好似沒有痛苦,街邊沒有流落的乞兒,也沒有四處吆喝的小吃攤位,放眼四周,除了金銀珠寶,再無其他。
熟悉的靈力波動令她頓住腳步,她仰頭望見一家客棧,攤開掌心松開白緞,它仿佛有了生命般翹起一端,直直指向客棧。
看來是這里沒錯了。
她走進門放下些許碎銀等待小二引她尋房間,在這間隙中,她注意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并不僵硬,不是人形傀儡。還真是應了那句亦真亦假,明明里面所有活物都有不同的形態容貌,也都有不同的身份存活于世間,一切都是那么真實。可他們皆出現在幻境中,那么同樣,一切也是假。
“姑娘您的房間在這,有什么需要您盡管吩咐。”
顧凝玖不經意地瞅向旁邊幾間房間,漫不經心提了一嘴:“旁邊是有人住嗎?”
“正是,是一位公子和三位姑娘的房間。”
顧凝玖若有所思點點頭,侍從見狀連忙又問道:“姑娘還有別的想問的嗎?”
“沒了,多謝。”顧凝玖踏入房間坐在椅子上,略帶疲倦地揉弄太陽穴。仙界沉寂幾千年,偏偏趕上他們這群年輕小輩成了一宗之主,各種幺蛾子全都涌了上來。只不過折戟宗……顧凝玖沉沉嘆口氣,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偏偏就是折戟宗呢?
老宗主那輩折戟宗險些滅門,如今鄒煜執宗主之位,又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勢力咬死折戟宗的存在,企圖將它扼殺在魔爪中。
難道真是天命嗎?
被煩心事纏身的顧凝玖略帶煩躁地甩甩腦袋,大力拉開房門,干脆再出門逛逛,說不定還能碰到那幾人。
誰知非但沒有碰到阮秋盛,反而被她察覺出了一股異樣的存在。
“誰?”顧凝玖站定在店鋪門前,腰間佩劍早已出鞘刺向兩人所在處,劍刃撞擊的聲音令顧凝玖不再猶豫,她想要進店抓住對方,卻在踏入的瞬間周遭空間扭曲撕裂,原本還擺滿了琳瑯商品的小店此刻融入了密不透風的黑暗中。
只可惜,幻術用錯了人。
顧凝玖略帶惋惜地對著空氣說話:“店內這么多好東西,真是可惜了……”劍起劍落,她挽了個劍花,劍身縈繞著一層淡光,對著面前空氣精準地刺出一劍。
嘩啦——
清脆的破碎聲環繞在整個空間,黑暗在這一刻消散,重新映入眼簾的是散落一地的珠寶和衣衫。角落處的女子看著這幅慘樣不禁咂舌,碰了碰面無血色的姜軒,毫不留情地撒上一層鹽:“欸,你算算,這總共多少錢啊?一件衣服一萬銀,嘖嘖嘖……”
鋒利的劍刃堵住女子的聲音,顧凝玖審視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她略過已經呆滯在原地的姜軒,轉向一旁女子。她抬劍挑落蓋在女子臉上的面紗,眼中的驚詫一閃而過。
她在仙界待了這么久,很少再見到這般純粹的眼睛。這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澄澈的目光直視著自己,仿若盛滿一汪春水,引得旁人心甘情愿墜于其中。紅唇齒白,肌膚如雪,簡直是一美人。
“我,我可是夜歡城城主,你不能殺我。”女子顯然是畏懼顧凝玖的劍刃,卻還要強裝鎮定,端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蔑視著顧凝玖。
可是她太怕了,連半點蔑視的感覺都沒有,倒像是個生氣的姑娘毫無殺傷力地瞪了她一眼。下一瞬脖頸前的威壓被撤回,顧凝玖竟真的收回劍刃,沒再管這兩人,打算徑直離開。
這個女子的眼睛太過于干凈,她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