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時的江蘭溪不明白父母為什么要分開。別人的爸爸媽媽成雙入對,他的爸爸媽媽不在一個城市。
后來有一天,爸爸說要帶他去北京見爺爺奶奶,他還沒見過爺爺奶奶呢,他只知道鄰居大宏的爺爺奶奶人很好,經常給他小零食。
那他自己的爺爺奶奶,應該也是很好很好的。
于是他藏了兩塊梅花糕,帶去北京給爺爺奶奶做禮物。這是臨行前阿嬤給他的“盤纏”,他一路揣在懷里,用小肚皮捂著,怕硬了不好吃。
然后呢,那一對老人把他珍寶一樣的梅花糕扔給了傭人,甚至都沒有抱抱他,挑三揀四打量他一番,最后叮囑他爸“好好教養,不要染上那個女人的風塵氣”。
他不懂風塵氣是什么意思,只聽出來爺爺奶奶不喜歡媽媽。他想反駁,又記起媽媽臨行前的叮囑:你是江家大少爺,要懂事,要聽話,要為弟弟妹妹們做表率。
離開江家莊園時,他看見阿嬤連夜做的梅花糕被一只叫“旺旺”的泰迪犬叼在嘴里。
再之后他被關進一棟大別墅。大別墅里只有一個中年保姆,保姆一開始對他很好,后來就愛答不理了。有時候生病難受哭了,還會以吵到她睡覺為由挨一頓打。保姆的兒子有樣學樣,在外面被大孩子欺負了就回來踹他兩腳,罵他是不要臉的私生子。
他偷偷問幼兒園老師什么叫“私生子”,老師說不管是什么樣的孩子,進了幼兒園拿到小紅花就是好孩子。后來他才知道,他所在的私立幼兒園,有不少他這樣的私生子——
他的爸爸媽媽沒有婚姻關系,所以不能住在一起,所以他被保姆欺負,所以那個被叫做“江太太”的女人漠視他,弟弟見到他罵他小賤種。
他第一次知道“名分”的重要性。
所以后來無論做什么事,都講究一個“師出有名”。
就像此時此刻,面對男人的攻城略地,幾乎就要淪陷,卻還保留最后一絲理智發出聲明。
他本意是想說自己不是那么隨便的人,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我不約。”
男人不以為意,大手抽回來,當著江蘭溪的面探出舌尖舔了下手指,戲謔道:“瞧你,都忍不住了,還玩欲擒故縱這一套?”
眼底閃過一絲狼狽,江蘭溪緊緊攥住陳何良的手腕,硬著頭皮堅持:“反正沒談戀愛...不行......”
前天晚上,陳何良攬住他的肩默認他們是情侶,讓他心底升起一絲希冀。不可否認,欲望膨脹到要爆炸,然而在江蘭溪這里,放縱欲望的前提是“師出有名”。
“乖,我會讓你舒服的比談戀愛還爽。”
陳何良反手摁住他肩膀,手勁大的不容他抗拒,他看見男人眼底涌出野獸掠奪般最原始的欲望,說出的話卻是軟軟的撒嬌。
“哥哥,我技術很棒的,保證比你之前任何一任男友都棒……”
大手像琴鍵游移,又像在敲鼓,所過之處鼓面白皙柔軟,是最上等的羊脂玉,手感極佳。樂器左閃右躲,琴身快要燙壞。
身子弓成蝦米形狀,聲音幾乎從喉嚨擠出來,“停手....”
再有耐心的人,也經不住一次兩次的掃興。
意識到江蘭溪來真的,陳何良斂起嘴角最后一絲笑意,沉聲道:“我記得我很明確跟你說過,我不談戀愛。”
江蘭溪慢吞吞別過臉去,聽到自己木木的聲音:“那算了。”
“你是不是在搞什么新把戲?不跟我睡你留在別墅為我煮魚湯?還跟我睡一張床?”
陳何良眼中閃過一絲陰翳,“咱們兩個大老爺們,又不是沒有過性經驗的小男孩,非得整那些有的沒的?”
京城風氣這么開放的嗎?
江蘭溪不停地咬嘴角,咬到舌尖嘗到一點鐵銹滋味,他還是無法背叛自己的原則。
“對不起,趁現在什么還沒發生,還是繼續做朋友吧。”
陳何良握了握拳頭,面上表情變成濃濃的失望,他撐著身體下了床,寬大的睡袍遮不住凸起。
與滑稽的外表相反,聲音稱得上冷漠:“江蘭溪,你向來這樣吊人胃口么?”
......不就是沒有提前聲明,這種事怎么提前聲明啊,不談戀愛就不給睡?搞得自己很饑渴似的,他一個舉止優雅的小提琴家不要面子嗎?
這樣的陳何良好可怕,江蘭溪抿抿唇,又說了句抱歉。
陳何良煩躁地擺擺手,轉身進了浴室。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浴室門重新被打開,男人已經穿戴整齊。
高大的身影靠在沙發靠背上,火柴劃過,他微微低頭,攏著手點了一支煙。
層層煙霧中,江蘭溪看到他冷峻的臉:“走,送你回家。”
一路上陳何良沒再說話,沉默充斥車廂。好幾次車子超速江蘭溪也沒敢提醒。
興許人家就想早點跟他散伙呢。
“我到了,謝謝。”
公寓門口,江蘭溪拉開車門下車,沒走出兩步,布加迪加了下油跟上他。
“江蘭溪。”
身后響起懶懶的聲響,江蘭溪聞聲回頭。
車窗拉下來,里面遞出來一個黑色塑料袋。
黑色抽繩掛在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指上,袋子邊沿濡濕一塊,是被魔鬼蠱惑后沾染的欲望。
陳何良撩起眼皮,嘴角半笑不笑,“內褲忘記拿,我的.....朋友。”
他把“朋友”兩個字咬得極重,像是刻意逗弄,在江蘭溪伸手去接時手又往后躲了一下。
江蘭溪撲了個空,老臉一紅。
布加迪限量版多么扎眼?已經有人拿著手機圍著車身在拍照。
蘭溪窘得厲害,一把搶過來塞進兜里,氣急敗壞跑進公寓。
背后隱約傳來沉沉的低笑聲。
這個人,向來有調動別人情緒的資本。就在你以為他要跟你絕交的時候,又厚著臉皮來逗你玩。
他敢保證,陳何良上學時絕對是那種最讓老師頭疼的壞小子。
一個周末就這樣沒了,一起沒了的,還有和陳何良若有似無的“友情”。
江蘭溪自認平凡,一個平凡的人,浪子憑什么為他破例?
他和陳何良的性格既矛盾又統一,他不談戀愛不睡覺,有確定的關系才準許自己投入愛河,陳何良是只睡覺不戀愛,這樣的人一旦戀愛了,又會是什么樣呢。
亂七八糟的思緒拋出腦海,江蘭溪拉上窗簾拉了一會兒小提琴,50分貝以下的那種,拉了幾首始終不盡興,干脆脫了衣服躺在床上。
平心而論,陳何良的外貌無可挑剔,人群里一眼發光的那種。
不知道誰跟他說過這樣一句話,陳何良有恃靚行兇的資本,錢財反倒是累贅。如果陳何良沒錢就好了,價高者得就可以將富士山私有。
斷了也好。江蘭溪自我安慰道,要不然在樂團和葉辰低頭不見抬頭見多尷尬。
說起樂團,江蘭溪想到李成跟他說有個入職文件需要補充,之前在山里信號不好,這會兒終于有空,回了李成幾條消息。
醒來太陽已落山。江蘭溪趿拉著拖鞋去樓下面館吃面,付錢的時候發現手機里有幾通江鶴的未接電話。
回撥過去很快被接通,“兒子,你在哪里?怎么電話一直不在服務區?”
江蘭溪眼皮一顫,江鶴叫“兒子”的時候,八成沒什么好事。喝了一口面湯,慢吞吞道:“爸,我剛在睡覺,有什么事您說?”
“你過來一趟公司,爸爸跟你當面說。”
搞這么神秘,還要去公司,江蘭溪越發好奇,總不至于是給他分股份吧,還是要聘他做部門經理呀。
江蘭溪吃完面,又回去換了雙鞋,打車去了江氏大樓。即使是周末,樓里仍燈火通明。一個自稱是江鶴助理的西裝男在大廳等他。
江鶴去開會了,江蘭溪在沙發上等了好一會兒,見江鶴拿著一摞文件走進來。
江蘭溪站起身,“爸。”
江鶴把文件遞給助理,擺擺手示意他坐,然后靠在老板椅上喝了杯水,不疾不徐問:“兒子,你今年有二十四吧。”
江蘭溪怔了一下,“爸,知竹今年二十四,我再過五個月就三十了。”
“哦,哦,二十九了都”,江鶴抿了口水緩解尷尬,“我總記得你跟小竹差不多大......二十九也不小了,我跟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會叫爸爸了。”
“......爸,您叫我來有什么事啊。”江蘭溪適時打斷話頭,他可不認為江鶴把他叫來是敘父子情的。
“是有件事。”
江鶴拉開抽屜,拿出一疊資料,推給江蘭溪。“這位是方家十一少的資料,方家你聽說過吧,香港有名的珠寶大亨。十一少今年三十二歲,年輕有為,他最近剛好在北京,你了解一下。”
“十一少?”他們家這是有多少人?
江鶴看出他的疑惑,抬了抬下巴道:“香港那邊的老規矩,排行前加個十,寓意人丁興旺,其實就是方家大少爺。”
江蘭溪翻開那摞資料,最上面是一張簡歷,照片上的證件照灰色西裝,戴一副銀質眼鏡,溫文儒雅,斯斯文文。
方十一少,頌澤。
比容貌更引人注意的,是新銳珠寶設計師的title,“碧游春水”設計者,去年歐洲珠寶設計金獎。拜孫眉所賜,他現在對珠寶如數家珍。
江蘭溪不解地問:“他們家辦晚會要請我去拉小提琴?”
如果去香港,那還有點遠,不過買寶石可以免稅。
“瞧你,腦子里就剩小提琴了。”
江鶴掩面輕咳一聲,“你媽特地提點我,如果安排你聯姻的話,最好給你找個男的。剛好方家找上門來,他們家混時尚圈的,在這方面沒什么忌諱。”
江蘭溪聞言,呆呆地張大了嘴。
來北京之前,他就猜到江家會安排他聯姻,他猜想江鶴可能會在爺爺的生日晚宴上把他推介出去。
沒想到來的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