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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加更

    “送我回家吧,魚還沒有收拾。”江蘭溪把一個個大包小包挎在小臂上,慢吞吞站起來。

    他逛街買的禮物,還有新衣服。

    “回家?回什么家!去會所!”秦羽氣得臉都紅了。

    “可是……”江蘭溪猶豫了下,“今天還沒有遛狗,妮妮該等急了。”

    “都什么時候還管狗!”秦羽搶過江蘭溪懷里的東西扔進后座,強行把人按進副駕駛。

    心臟涌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痛,蘭溪別開視線。

    “走開,別耽誤我補覺。”

    “補覺?”陳何良怔了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下一秒,蘭溪兩只手被反剪到身后,被很暴力地扳過肩膀摁在墻上。

    “你做什么!”

    蘭溪大聲喝止他。臉頰緊貼冰涼的瓷磚,怎么也掙扎不開,論力氣他哪里比得過高他半個頭的男人?

    怒氣一瞬間沸騰,“放開我——”

    陳何良哪來的臉,哪來的臉這樣對他!無助、難堪

    陷入絕望之際,扣住他的手腕卻猛地一松,蘭溪趁機掙開他,狼狽地揪住庫要待。

    “啪”地一聲脆響。

    巴掌甩在陳何良的臉上。

    “混蛋!”蘭溪咬著牙,淚濕滿面。

    空氣一片安靜。

    陳何良臉色刷白,只有被扇過的地方格外紅,很清晰的五指印。

    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恍若未覺盯著他的后腰。

    蘭溪手心發(fā)顫,明明巴掌打在陳何良的臉上,他胸口卻生生涌起一股劇痛。他已經(jīng)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已經(jīng)處在崩潰的邊緣。

    他們怎么就到了這種地步。

    陳何良舌尖抵了抵腫脹的面頰,視線從他的后腰移上來,眼睛沉沉盯著他。

    黑曜石的眼睛失去了顏色,晦暗、艱澀,沒了一絲一毫的光澤。

    他的聲音在發(fā)抖。

    蘭溪第二次才聽清楚他說的話,他問的是,“紋身呢。”

    原本腰窩里那個花體字的my best chen,現(xiàn)在已經(jīng)光滑一片。蘭溪淡淡道:

    “洗了。”

    陳何良晃了一下神,眼睛閉上再睜開,心痛一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嘲諷,他發(fā)狠道:“對,是該補覺,畢竟方頌澤是個瘸腿的殘廢,還得你坐在他身上使力氣!”

    蘭溪呼吸一滯,內(nèi)臟來回來去地翻攪,痛到幾乎無法呼吸,他緊緊握著拳:“他的確身體有殘缺,也好過你這種表里不一的”

    他突然平靜了下來,生平第一次說這么惡毒的話:“表里不一的禽獸,多看你一眼我都——

    我惡心到想吐。”

    陳何良多么驕傲的人,在哪里不是被捧著,這一輩子都沒人敢這么說他,陳何良也不可能容忍別人這樣說他。

    話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宣告兩人徹底結(jié)束。

    高大的少年面無表情扯了扯嘴角,一點一點轉(zhuǎn)過身,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松開的那口氣還未呼出來,下一秒,一陣颶風(fēng)自耳邊呼嘯,“砰”地一聲爆炸開來!

    蘭溪下意識閉緊眼睛,男人的拳頭已經(jīng)砸到墻上。

    瓷磚一寸一寸龜裂,血滲進磚縫,淌出彎彎曲曲的江水支脈,好像手掌心,雜亂糾纏的生命線。

    紗布上全是血,男人只撩起眼鋒,漂亮的眼睛被烏云淹沒,露出洶涌黑浪滔滔。

    江蘭溪心臟狠狠瑟縮了一下,竟不敢看那雙狠戾的眼。

    “你以為你算個什么東西?”

    陳何良舔了一口指尖的血,鮮血在他唇邊印下一抹紅。

    他的聲音透出穿過皚皚白雪的寒涼,蝕骨的冰寸寸浸入血肉,一副要與他徹底揮刀割席,此生絕不相見的模樣。

    “只要我勾勾手指,就有大把的人來愛我,你有什么了不起?”

    蘭溪終于進了家門。

    幾天未歸,家里的地暖都滲著涼意,他不斷深呼吸,喉嚨依舊像被塞了棉絮,吐不出,咽不下。

    愛情果然是毒藥一樣的東西,不可輕易觸碰,白首相依的愛情只存在十點檔的都市劇里,回歸現(xiàn)實生活,竟連好聚好散都太奢侈。

    過了好久,他撿起地上的耳鉆小票,疊起來放在口袋,感受胸腔內(nèi)的一顆心漸漸平靜,寂靜。

    他和陳何良,本就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甚至都不在一個平面,一時錯軌只會造成交叉的假象。

    也僅僅是假象。

    正如這段一開始就注定失敗的感情。

    那些人也不敢再用力,秦羽使勁掙脫他們,血紅的眼睛瞪了陳何良一眼,轉(zhuǎn)身去追蘭溪去了。

    路虎在黑夜里狂奔,安靜到只有尖銳的風(fēng)嘯。

    是刺骨的北風(fēng),刀片一樣剜進皮肉。陳何良最愛親他的臉,說到底是江南的水養(yǎng)人,養(yǎng)出來的皮膚比雞蛋白還嬌嫩。

    可這里終究不是江南,維持不住雞蛋白一樣的肌膚,所有的美好都會逝去,這里是讓他心碎的北京。

    霓虹燈一閃而過,紅通通的光線越來越模糊,過了幾秒,有液體砸到手背的時候,他才后知后覺,原來是哭了。

    第 42 章   第 42 章

    車子停在四合院門口。

    客廳時鐘顯示已經(jīng)過了二十四點,一起過去了的,還有無疾而終的感情。

    現(xiàn)在是新的一天。

    餐桌上的紹興酒,收拾好的松江魚,做了一半的蛋糕胚中午出門前他還興致沖沖布置,想著給陳何良一個難忘溫馨的生日宴,他們在一起后的第一個生日。

    桌布一抖,菜和酒流了一地,琥珀色液體流到腳邊,封存了十八年的香氣彌漫開來,帶著淡淡的澀,一如愛情的苦。

    “別砸呀,正宗的花雕,好東西!”秦羽一陣可惜,抱起剩下的幾瓶酒就往車里搬,嘴里不停念叨舍不得。

    “誰告訴的你是肌肉勞損?你這種癥狀,更有可能是臂肌筋膜炎。”

    醫(yī)生指著磁共振成像結(jié)果中的一塊陰影,推了推眼鏡說:“這一塊肌肉和臨近組織明顯分布不均勻,這種情況應(yīng)該很多年了,起初是慢性的,肌肉著涼時才發(fā)作,最近用臂強度過大,腫塊也跟著擴大。所以一開始覺得不對勁的時候,為什么不來醫(yī)院做檢查呢?”

    醫(yī)生責(zé)備道:“你們這種音樂家,總是太迷信自己的經(jīng)驗,回去告訴你的治療師,你的情況比肌肉障礙嚴重很多,肌肉內(nèi)層有炎癥,必須重新制定康復(fù)計劃。”

    最近這段時間總是被秦羽拽著喝酒,喝完之后手臂一直不得勁,他以為是酒后麻痹癥,還和秦羽笑稱怎么不把腦子也一塊麻痹了。

    哪曾想昨天洗完熱水澡后直接抬不起來了,治療師教給他的肌肉訓(xùn)練方法失去了作用,熱敷冷敷都不行。

    最終決定來醫(yī)院拍個片子。

    病果然是越看越麻煩。

    這種病,普通人忍一忍吃個止痛藥就過去了,實在不行還能去做手術(shù)。可是對于音樂家,止疼藥只能解一時之痛,手術(shù)更是不敢想,拉樂器的手,無論什么手術(shù),都會傷及神經(jīng),做過手術(shù)的手不可能再像以往靈活。

    那就只能慢慢來。

    團長給他介紹了一位有經(jīng)驗的治療師,于是他定期去做康復(fù),秦羽也擔(dān)心他,特意叫了家政阿姨每天做家務(wù)。

    這樣的生活,倒也平靜許多。

    出門的時候不可避免又看了眼隔壁,防盜門依舊緊緊關(guān)著,門框上多了可視門鈴,正對電梯的出口。

    不知道在防備誰。

    “妮妮比預(yù)想中恢復(fù)得好,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次放風(fēng),她最喜歡臥在大廳看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主人,您要接他回家嗎?或者我直接聯(lián)系送她來醫(yī)院的那位江先生?”

    接到醫(yī)生信息的時候,蘭溪正在和方松澤在大劇院看話劇,《戀愛的犀牛》,當時相親那會兒他們約好一起去看的,一趟江南之行后卻物是人非。

    最近又在北京返場,方頌澤不知道從哪里搞來兩張票,問他去不去看。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起點。

    當唱到“你是我冰冷的手套溫暖的啤酒”時,蘭溪忍不住想,

    這句歌詞如果用管樂器吹出來,感染力應(yīng)該比弦樂器更充沛,可惜他肺活量不夠,吹不來洪亮的長笛。

    陳何良是沒問題的,陳何良肺活量過了四千,不止吹笛子,就連吹

    唇角笑意僵住,蘭溪猛地回神。

    漣漪既起,湖面怎么可能再平靜無波。

    他想起來他和陳何良合奏過那么多次,小提琴、吉他、鋼琴卻沒有一次一起走進劇院,欣賞一場視聽盛宴。

    除了最開始那一次,陳何良從廚房的垃圾桶撿起票據(jù)粘合在一起,問那張票是不是打算給他的。

    一個電話就可以把大師班請到家里的人,足不出戶就可以接觸到各行業(yè)頂尖人物,不會懂得人間煙火有多么可貴。

    回程路上,方頌澤問他話劇觀感如何,蘭溪仔細回憶今晚看過的內(nèi)容,才發(fā)現(xiàn)自從寵物醫(yī)生發(fā)短信詢問他之后,他就開始走神了,于是絞盡腦汁給出一個靈機一閃的評價——“太偏執(zhí)的愛情傷人傷己。”

    “你臉色不太好,是太冷嗎?”方頌澤看了他一眼,把空調(diào)暖風(fēng)開到最大。

    “我不冷。”前面是四環(huán)路和三環(huán)路的分界線,手指蜷起又松開,車子轉(zhuǎn)彎之前,蘭溪說:“方大哥,方不方便從三環(huán)路繞一下,我要去寵物醫(yī)院接一只小狗。”

    車子停在寵物醫(yī)院門口,蘭溪一眼就看見玻璃門處趴在地上睡覺的妮妮。

    人來人往,妮妮就趴在軟墊子上一動不動。他悄悄走過去,狗子像是聞到了他的氣息,渾身一抖擻,一個猛子撲到他身上,嗷嗷嗚嗚叫著,兩只爪子扒拉他的褲腿。

    “未成年的小狗恢復(fù)速度很快,回去之后按時上藥,吃得素一些,等脖子上的血痂退掉,就可以拆紗布。”

    醫(yī)生作出院前的最后叮囑。

    上車后,小狗鉆進副駕駛他的腳底下,仰著腦袋舔他的手掌。

    “我也有一只狗”,方頌澤看了一眼不老實的小秋田犬,微微勾了勾唇說:“它是一只金毛,它從出生起就前爪萎縮,主人在一個雨天里把它扔到垃圾桶邊,我撿了回來,后來他恢復(fù)得很好,三條腿也能幫我取快遞你這只小狗叫什么名字?”

    “它叫”蘭溪把“妮妮”兩個字吞下去,“它叫靜香。”

    方頌澤似乎很喜歡靜香,送到小區(qū)門口都沒有走,跟著他下車,看靜香撒歡。

    小秋田犬在籠子里關(guān)太久,這會兒雀躍著追一只蚱蜢跑,白紗布圍在脖子上,像禿掉一塊毛。

    小區(qū)并不是每一處都明亮,比如在灌木叢下,是昏暗的,蘭溪眉心一蹙,往音樂噴泉方向看了眼,一棵大樹擋了光,什么都看不見。

    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監(jiān)視他

    還沒來得及細想,一句響亮的口哨聲自那頭響起,緊接著,靜香跟見到骨頭似的,一蹦三跳朝灌木叢方向竄去。

    “喂,不要亂跑!”小狗脖子還受著傷,蘭溪生怕樹枝叉子刮到傷口,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

    方頌澤也跟上來,手杖點在石板路上尤為清晰,安慰他說:“可能看到別的小狗了,你別急”

    說到一半,他話頭止住,目視前方,眸子越來越幽深。

    最后一根火柴,終于點燃了,他咬著煙微微垂頭,手掌攏著火,煙頭一點火星在暗淡的光線里忽明忽暗。

    吐出的白霧立刻被雨水沖得一干二凈。

    好像冥冥之中在指引,樓下的人忽然仰起頭來,隔著落地窗,兩個人視線相撞。

    江蘭溪感覺心臟被揪了一下,他后退兩步拉緊窗簾。

    牛奶喝完了,翻來覆去幾個身后,終于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 43 章   第 43 章

    “蘭溪,那么這件事就拜托你了。”團長握住蘭溪的手,欣慰道:“喀什雖然有些遠,但是張老師保證來回給你安排頭等艙,一切花銷不用你操心。”

    張老師是樂團的首席提琴師,樂團的臺柱子,經(jīng)常全國各地到處飛。最近幾天降溫,他家小孩感染肺炎,每天都要去醫(yī)院掛吊水。

    喀什那邊的演出是三個月前就定下的,一帶一路音樂交流會,當?shù)毓俜椒浅V匾暋埨蠋熀湍沁吀阄幕麄鞯呢撠?zé)人關(guān)系不錯,對方也不愿意為難他,說找個能力水平差不多的替他來一趟就行。

    “人家體諒咱們,咱們也不能讓人家難做,我思來想去覺得你最合適,一來你沒成家,沒什么牽掛,二來你還年輕,適合多出頭。”

    要說水平相當不至于,張老師是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提琴家,他最多算新人,但是沒成家沒牽掛說走就走是真的。

    剛好趁此機會散散心。

    “我最近有空,麻煩您轉(zhuǎn)告張老師,能去參加這種交流會是我的榮幸。”

    頭疼。

    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啤酒。抿下一口冰冰涼涼,燥熱減了些許。

    一直以來直覺告訴他,方頌澤和陳何良之間有舊怨,他還記得方頌澤言辭譏諷,說華人留學(xué)圈里誰不知道陳何良大名。

    他早該想到的,跟陳何良褲襠那點事脫不開關(guān)系。陳何良就是一陣風(fēng),風(fēng)吹過每一個人,但又不屬于任何一個人。他是瘋了才會和浪子談戀愛。

    吱呀一聲,客廳傳來動靜。江蘭溪一激靈,防盜門再一次被打開,高大的男人大踏步走進來。

    “你怎么又來了?”蘭溪朝門外看去,只有他一個人。

    陳何良咧嘴一笑,“當然要先把他騙走。”

    “狡猾——”

    話音未落,腦袋就被一雙大手罩住,被粗魯?shù)赝频綁ι希龅拇揭ё∷街椤?br />
    江蘭溪愣了一下,嘴巴尚未合攏,給了對方攻城略地的余地,呼吸逐漸急促,鐵銹味滾過喉嚨。

    “陳何良!”意識到陳何良在做什么,江蘭溪猛地推開他。

    陳何良退開幾步,再抬眼時眉心隆起,咬著牙控訴道:“是不是我不主動找你,你永遠也不會找我?”

    唯我獨尊的語氣,讓江蘭溪感覺自己才是負心的那一個。

    瘋狗。

    江蘭溪抹了把嘴角血跡,淡淡道:“你身邊不缺人陪,我去找你做什么。”

    陳何良愣了一會兒,慢慢反應(yīng)過來,磨了磨牙道:

    “那是小竹的表弟,那天剛好在機場附近,來接機的。”

    江蘭溪抿抿唇。江知竹的外婆生了三個兒女,底下的表弟表妹他一個也不認識。

    可是,誰讓那小孩開了輛蘭博基尼。

    “那你呢?”

    陳何良見江蘭溪依舊冷臉,氣得面容扭曲,“我最近忙得不可開交,每天睡不夠三小時,你倒好,背著我把人都領(lǐng)進門了?如果我今晚沒有來,你是不是還要跟他睡——”

    “你忙又沒告訴我,一連半個月沒有信,消息也石沉大海,不是分手是什么?”

    蘭溪疲憊地打斷他。

    “所以?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陳何良的聲調(diào)猛地抬高。

    江蘭溪想,陳何良大概永遠不會明白,向浪子投誠是多么視死如歸的舉動。

    他一時糊涂搭載上一條永遠也不會靠岸的船。而現(xiàn)在,他決意跳海,筋疲力竭終于摸到海岸,卻又被海妖引誘,拉扯著他跌落海洋深淵。

    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算了——”

    “沒有分手。”陳何良的眉眼一下子軟下來,大型犬不再呲牙,而是坐在地上搖起了尾巴。他說,“那晚在你家河對面的橋上,你說親口說的,永遠不會離開我。”

    他說的是住在古鎮(zhèn)的那幾天。那天傍晚下了雨,他帶著陳何良去橋頭拐角吃餛飩。

    青石板路濕漉漉的,路燈照在上面折射出昏黃的光。

    楊家阿公騎著電三輪,后面坐著楊家阿婆,風(fēng)一吹樹上的水珠撲簌落下,楊阿婆就撐開汗衫給老伴遮雨。

    他們是鎮(zhèn)上的模范夫妻,有政府頒發(fā)的牌子。

    “結(jié)婚五十周年的老夫妻才有資格申請,要經(jīng)過社區(qū)考核、居民投票才能拿到這個牌子,紅底鑲金邊的,用小釘子釘在門口,我們鎮(zhèn)上一共三戶。”江蘭溪對他說。

    “一塊牌子而已”,陳何良不以為意道:“你想要?我去給你做一打純金的。”

    江蘭溪笑著說:“行啊,一塊管五十年。”

    “那我去打十塊,是不是能管你五百年?”

    “五百年啊……”月亮蕩在河里,他悠悠地說:“那我不就永遠都離不開你了?”

    不就是隨口一句的調(diào)侃?

    寂靜的夜晚,空曠的客廳,他看見他委屈的眼睛,吊燈下閃著碎光,無端地讓人心疼。

    兩個人的初戀,到頭來換來一句“他纏得緊”,換來一句“誰也比不上小竹”,他自認心胸不夠遼闊,他就是小肚雞腸的人,他忍不了。

    捏住戒指的指骨因為用力過猛泛起青白。

    下一秒,手一揚,戒指劃出一條優(yōu)美的拋物線,濺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落入河里。

    勉強的愛不叫愛,猶豫的愛也不叫愛,不是唯一的,更不叫愛。

    風(fēng)吹透大衣,骨頭都是涼的。

    江蘭溪沒有回頭,直直地走進冬日冷風(fēng)里。

    第 44 章   第 44 章

    “我才想起來,這片住宅開發(fā)商是陳何良某個舅舅,去年開盤的時候我堂哥出面幫我要的優(yōu)惠,好像隔壁一直是毛胚房來著……”

    隔壁從下午開始就噪音不停,電器家具搬進搬出,最令人咋舌的是小區(qū)里新安了至少上百個燈具,昏暗的灌木叢也要鋪上地?zé)簦恢赖倪以為要造一個不夜城。

    一切源于一個將要住進來的男人,怕黑的膽小鬼。

    秦羽抓了抓頭皮,氣惱道:“陳何良到底什么意思?他以前踹開別人是出了名的無情,現(xiàn)在又像個哈巴狗兒一樣纏著你,還搬來咱們隔壁哎你別吃了,腰都粗半圈了!”

    蘭溪趁他不注意,又咬了一口薯片,臉頰鼓鼓的像偷吃的小倉鼠。

    可是,心里空的那一塊,到現(xiàn)在也沒有被塞滿。

    姆媽明明說過,吃飽了就不會難受的。

    周三下午,康復(fù)中心來通知,德國團隊已經(jīng)就位,按照約定時間,蘭溪自本周接受第一次治療。

    到達現(xiàn)場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

    日常訓(xùn)練用的康復(fù)室完全變了樣,以前是簡單物理器械治療室,現(xiàn)在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機器。從原始石器時代一夜之間邁進了信息社會。

    除了日常服務(wù)李醫(yī)生,還有三個穿白大褂的外國人,年紀最大是治療師,深邃眼窩,絡(luò)腮胡子,戴一副黑色眼鏡。

    “原理是通過中頻電流促進血液循環(huán),加快組織修復(fù),但是不能長期依賴,否則會降低肌肉敏感度”,隨行翻譯展開講解,“最主要的是對抗阻力運動療法,我們有最精確的按摩手段”

    理療師將機器上的護臂固定在蘭溪手臂上,將兩個電極片對準病患處,機器啟動,酥麻的觸感幾乎原地升天。

    從機器上下來,他終于理解為什么網(wǎng)球運動員前一天手臂還抬不起來,第二天又能揮汗如雨進行下一場比賽。他覺得現(xiàn)在的手臂輕盈到可以拉上一整天柴可夫斯基。

    他忍不住架起手臂做出拉小提琴的姿勢,久違的舒暢!

    治療師對他的身體狀況進行一番評估后,得出四個月就能脫胎換骨,煥然新生。

    從兩年到四個月,天大的好消息!

    回到家已經(jīng)傍晚,冬天的白晝格外短,天已經(jīng)黑透。蘭溪在樓下打包一碗餛飩面。

    路過超市腳步一頓,進去買了一大盒三文魚腩。

    前幾天陳何良嫌棄的眼神提醒他,靜香有段時間沒吃鮮肉了。

    拜陳何良所賜,他們一整個單元都被改造成常亮燈,不管哪一層樓道都燈火通明,這世道,有錢能使磨推鬼。

    推開門,冷不丁遇見討厭的人,好心情瞬間一掃而空。

    不用說也知道是誰開的門。

    始作俑者就臥在討厭的人旁邊吃肉,刺身和生骨肉小山一樣堆在飯盆里,倒顯得他這點肉不夠看了。

    靜香見到主人不悅的眼神,夾著尾巴跳下沙發(fā),灰溜溜遠離現(xiàn)場,溜之前還不忘叼一大塊金槍魚,她最愛的美味。

    陳何良像幾天前一樣,大長腿慵懶地交疊在茶幾上,頭枕進沙發(fā)墊里,好像是睡著了。聽見開門聲,微微直起身,揉揉惺忪的眼,溫聲道:“回來了?”

    語氣熟稔得好像大半年以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

    說完之后陳何良也覺得不對勁,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秋田犬已經(jīng)吃完一塊魚肉,狗窩里半只前爪不停地探出來伸回去,想吃東西又不敢出來。

    江蘭溪把晚餐放在餐桌,換下拖鞋,努力平復(fù)下情緒:“不妨你去問問你的檢察長二舅,或者大法官六姨,私闖民宅算什么罪行?”

    頓了下,他刻意提醒道:“如果是在美國,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把你槍斃了。”

    陳何良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毫不在意道:“罰款二百,我問了,我不至于二百塊都付不起。”

    “”

    沒有辦法交流。

    陳何良摸著肋骨傷口,說話帶著濃重的困倦:“醫(yī)生說胸帶最好三天一換,第三天了,你怎么不找我?”

    這人還真夠厚臉皮的,蘭溪都被氣笑了,“我不找你,你就偷偷溜進我家來?你覺得合適嗎?”

    “不合適。”陳何良斂起眉眼,低聲道:“我不這樣的話,你永遠都不會想起我。”

    一陣憋悶哽上喉頭。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每次陳何良用這種語氣,他就會答應(yīng)他所有的要求,那時他多心疼陳何良,總覺得對方年紀小,多關(guān)愛些是應(yīng)該的。

    怪不得陳父說陳何良只會裝可憐,那時他覺得陳父對兒子太苛刻,現(xiàn)在看來,老子最了解兒子!

    餛飩快涼了,江蘭溪懶得跟他說話,自顧自走到餐桌前打開塑料盒。

    涼掉的豬肉餡有點腥,他吃了一口就找了張紙巾吐掉了,索性把肉餡扒拉出來吃餛飩皮。秋田犬湊上來聞了聞,舔了一口也沒有吃,扭頭叼了一塊金槍魚肉,跳上凳子,把肉放在桌子上,餛飩碗邊,眼巴巴地看著他,似乎在給他道歉。

    蘭溪指著它鼻子,“你以后不許給別人開門!你要是再犯錯誤,我就”

    就怎么樣呢?

    “就把你扔回江南老家去!”蘭溪惡狠狠地威脅。

    靜香嗷嗚發(fā)出嚎叫,搖著尾巴來回蹭他,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

    陳何良臉色一變,好像終于想起問題的關(guān)鍵,他拳頭攥得死緊,每一個字幾乎從喉嚨里面蹦出來:“那如果我和竹子”

    “——陳何良”,蘭溪輕聲打斷他,筋疲力竭道:“愛不是妥協(xié),更不是勉強。”

    帶血的紙巾輕飄飄落在地上,是戀人訣別的挽歌。

    “別再做無用功了。”

    愛不是妥協(xié),更不是勉強。

    愛是心甘情愿,是水到渠成,是無怨尤。

    第 45 章   “你算個什么東西”

    “江先生,您演奏巴赫簡直爐火純青,請問您是否也像巴赫先生一樣,是一個理性到極致的人呢?”

    “過獎。我并不認為巴赫是一個理性的人,他只是在作曲時把模進做得不那么明顯,且很擅長摸魚和應(yīng)付,像是《xxxx》等作品,隨手敷衍的偶然之作,卻被后世捧成經(jīng)典,現(xiàn)在的作曲輔助工具可以在這方面做得更好。”

    喀什很美,交流會很成功,只不過手臂稍微抬高點就酸疼,搞得他都不敢“炫技”,只隨便拉了幾首不怎么費力的曲子。

    明明每天都有做肌肉訓(xùn)練,怎么感覺越來越嚴重?

    好在一番“大逆不道”之語幫他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就連那位負責(zé)文化宣傳的官員,張老師的熟人,也對他嘖嘖稱奇。

    “音樂界需要您這樣敢于批判和打破常規(guī)的人,帶著批判的眼光才能創(chuàng)新,歡迎您來我們這里舉辦小提琴獨奏會。”

    最近隔壁安靜多了,既沒有響起過巴赫,也沒有別的動靜,蘭溪本來擔(dān)心陳何良三天兩頭來“催債”,并沒有。

    他連遛狗都遇不到陳何良了。

    照這樣看來,待孫眉把東西還完,他們就會徹底結(jié)束。雖然心里仍墜著塊石頭,但能感覺到,那塊石頭的體積越來越小,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石頭早晚會消失。

    這天李醫(yī)師打電話來,說臂肌炎癥報告缺少幾張X光片,問他周五方不方便過來拍一下。

    “周五不太方便,可以挪到周日嗎?”

    “又去和先生約會?”李醫(yī)生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說完之后她可能覺得有點冒犯,尷尬著往回找補,“我的意思是,生活有很多樂趣,有時候一個人看一場電影,或者喝一壺茶,可能會更快樂。”

    自從李醫(yī)生某次見到方頌澤去康復(fù)中心接他后,對他的感情生活就上了心。可能八卦就是中年人士的養(yǎng)分吧。

    蘭溪笑著回:“不是約會,我約了寵物醫(yī)生給靜香做復(fù)查,醫(yī)生說要打一針免疫加強針,可能會有副作用,觀察一天更放心。”

    靜香的脖子好差不多了,頸部一塊毛卻永遠禿了,診斷結(jié)果是局部毛囊壞死,再也長不出新的毛。畢竟是被烈性軍犬咬傷的,醫(yī)生怕有后遺癥,建議做個復(fù)查。

    晚上睡覺前手機響了,江蘭溪拿起來一看,陌生號碼來了回復(fù),只有一張照片。

    住在四合院的時候,中秋節(jié)那天的合影。他正在廚房做冰皮月餅,陳何良心血來潮往他臉上抹了一把面,摟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恰好靜香從后面跳進鏡頭,探出粉嫩的小舌頭。

    那時的靜香還沒有人的小腿肚高,脖子上的毛發(fā)是水亮亮的橘色,像極了五點鐘燦爛的朝霞。

    心口莫名堵得慌,動了動手指,拉進黑名單。

    周五蘭溪帶上小狗出門,走到樓下,一輛寶馬7系停在單元樓門口,車窗上搭著半截骨節(jié)分明的手肘,朝他摁了下喇叭。

    這輛車蘭溪閉上眼都認識。他和陳何良沒分手時,他每天就開這輛車。

    大少爺放著上億跑車不開,開始走平民路線了?

    小狗聞到熟悉的味道,嗷嗷嗚嗚地叫,尾巴搖得飛起,似乎準備掙脫繩索撲過去。蘭溪牽住狗繩不讓它動。

    陳何良手里把玩著銀色的火柴盒,火柴燃起,幽藍的光映出眼尾的桃花痣。語氣一貫地漫不經(jīng)心:“去哪?送你一程。”

    蘭溪拉著狗繞開車子站遠了些,一個眼神沒給過來。“不麻煩了,有人接。”

    吃早飯那會兒方頌澤打來電話,說接上他一起去寵物醫(yī)院,復(fù)查結(jié)束帶靜香去香山腳下的別墅看看,和三條腿的金毛提前溝通一下感情。

    江蘭溪今天穿的是淺灰色大衣,里面是月牙白高領(lǐng)毛衣,將將遮住喉結(jié),看得出精心搭配過。他的背很直,高挑的衣架子,風(fēng)吹過去若有似無的桂花香。

    陳何良盯著他看了半晌,從扶手箱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蘭溪隱約聽見他說“就現(xiàn)在”之類的字樣。

    掛斷電話后,陳何良一腳油門停到他跟前,神色散漫道:“別等了,方頌澤沒空,他的客戶找他溝通珠寶選材。”

    江蘭溪覺得他在扯淡,牽著狗又離他更遠了些。然而不到十分鐘,方頌澤打來電話,說客戶臨時有事找,很抱歉不能去接他。

    陳何良磕了磕指間的煙,撩起眼皮看過來,語氣狂妄:“顧客就是上帝,他去見上帝了。你,歸我。”

    蘭溪怒目而視。

    陳何良若無其事地放下后車窗,挑起眉道:“妮妮鉆過那么多項圈,今天就給你驗收一下成果。”

    話音剛落,口哨聲響起,小狗打了個激靈,一個猛子躥出去,嗖地一聲跳進車窗,江蘭溪還沒來得及扯狗繩,小狗已經(jīng)趴在了后座上,一臉憨厚地朝蘭溪吐舌頭。

    陳何良朝他揚了揚下巴,戲謔道:“走吧,音樂家。”

    江蘭溪黑著臉上了副駕駛。

    進醫(yī)院的時候,靜香一個激靈叫出聲,不停地掙扎,對大玻璃門充滿了抗拒。

    她很害怕醫(yī)院,跟那次被咬了脖子脫不開關(guān)系。蘭溪只好溫聲安撫她,不停地說靜香乖。

    陳何良垂眸看過去,看到江蘭溪的側(cè)臉掩在日光中,耳根處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點亂,好像在等誰整理一下似的。他克制地蜷了蜷手指。

    他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見到江蘭溪輕聲細語的模樣了。

    靜香漸漸放松下來,亦步亦趨蹭著蘭溪的大腿進了醫(yī)院。

    蘭溪做了預(yù)約,很快有寵物醫(yī)生接應(yīng),帶靜香去了二樓檢查室。

    蘭溪終于進了家門。

    幾天未歸,家里的地暖都滲著涼意,他不斷深呼吸,喉嚨依舊像被塞了棉絮,吐不出,咽不下。

    愛情果然是毒藥一樣的東西,不可輕易觸碰,白首相依的愛情只存在十點檔的都市劇里,回歸現(xiàn)實生活,竟連好聚好散都太奢侈。

    過了好久,他撿起地上的耳鉆小票,疊起來放在口袋,感受胸腔內(nèi)的一顆心漸漸平靜,寂靜。

    他和陳何良,本就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甚至都不在一個平面,一時錯軌只會造成交叉的假象。

    也僅僅是假象。

    正如這段一開始就注定失敗的感情。

    第 46 章   真正的真相

    新疆之行結(jié)束,蘭溪回到樂團報道。

    和陳何良分手一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特別是團長那種勢利眼的性子,鼻子簡直像沾了雷達,十米之內(nèi)探測權(quán)貴。

    以前和陳何良在一起時,團長恨不能把他捧成樂團的頂梁柱,至于現(xiàn)在他想象不出團長會怎么對待他。

    出乎意料的是,團長并沒有對他怠慢分毫,反而掏出一張音樂家協(xié)會報名表。

    “今年樂團有兩個名額,你各方面都不錯,申請下試試。”

    說是試試,應(yīng)該就大差不差了。樂團總監(jiān)是音協(xié)的常務(wù)委員,遞上去的名額基本板上釘釘。

    散場后,蔣樂來到后臺。他身材高大,混血的臉蛋精致甜美,既有歐洲人的粗獷立體,又不失東方人的溫柔細膩,走到哪里都十分吸睛。

    難得有人來后臺找蘭溪,后臺同事以為蔣樂就是送東西的“金主”,吃人家嘴短,自覺給他們留出空間,偶爾一兩過經(jīng)過時,還擠擠眼睛跟他們道謝。

    “你們樂團的人好熱情啊。”蔣樂一臉茫然發(fā)出感慨。

    果然是血緣相承嗎?這個人,比他表哥的臉皮還厚。

    蘭溪朝門外的噴泉雕塑走去,蔣樂跟在他后面走出來,東張西望地抱怨外面好冷,有什么事不能在屋里說。

    蘭溪低頭去拉羽絨服的拉鎖,凸起的指骨捻住鎖頭,抻著衣服尾端往上提,抽繩在腰腹位置自然收緊,露出一小截流暢的腰肢。

    風(fēng)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掀開他的眉眼,露出平整的額頭,整個人呈現(xiàn)出近乎圣潔的冷白。

    又純又欲,無外乎此。

    蔣樂的呼吸亂了,他咽了咽口水,說:“喂,那種小提琴,你還拉嗎,我也會小提琴,不比我表哥拉得差。”

    蔣樂說的是他和陳何良合奏的G小調(diào)進行曲,剪輯進口申吟聲的那種。陳何良一番折騰,蔣樂再傻也知道那個光盤是他和陳何良的作品。

    后果就是,幾乎每場演出,有他在的場次,蔣樂就會自費購買Vip專區(qū)票,然后靠在座椅上搖頭晃腦的,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黃色廢料。

    蘭溪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給圣潔的冷白平添一抹溫度,晃得人移不開眼。

    蔣樂舔了舔唇,聲音有些啞,“那先喝酒吧得助興才行,去表哥不知道的地方,我不發(fā)朋友圈了。”

    蘭溪正要開口,熟悉的曠野藿香悄然而至,夾雜著濃烈的煙草氣息,有人摟住他的腰往外一拽,高大的身影似一堵墻壓上來。

    來人磨著牙恨恨道:“你是故意氣我的吧?”

    終于把人引出來了。

    他早就猜到,陳何良每次卡著中場休息時間送東西,不可能不在演出現(xiàn)場。

    現(xiàn)在的陳何良和以前大不相同,不知道受了什么高人指點,整個人“精明”好多。以前是做一分說三分的性子,現(xiàn)在做十分一分也不說,想抓都沒有機會,滑溜得像個泥鰍。

    蘭溪一把推開他,“你跟我過來,有話跟你說。”

    說完就朝不遠處的人工湖走去。

    身后傳來蔣樂氣急敗壞的咒罵聲,“你們行!真行!兩個人合起伙涮我,你們真行!”

    湖面結(jié)一層厚厚的冰,邊沿被圍起來做成冰場,路燈灑在冰面上,冰刀痕跡縱橫交錯像經(jīng)年累積的傷疤。

    陳何良聲線繃得很緊,“我說過我表弟不是什么好東西。”

    冰面很結(jié)實,一腳踩上去,橡膠鞋底與冰面接觸發(fā)出輕微的吱吱聲。江南不會結(jié)這么厚的冰,更不要提在冰上踩著玩。

    他眼底露出一點疲憊,“多少錢,我轉(zhuǎn)給你。”

    陳何良一怔,“我不要。”

    演播廳的觀眾陸陸續(xù)續(xù)都走光,馬路對面的停車場空空蕩蕩,只有車輛駛過的聲音提示這里曾有一場音樂盛會。

    “最近幾次的餐點,五十萬夠了吧。”蘭溪拿出手機給他轉(zhuǎn)賬,幸好剛才給孫眉轉(zhuǎn)錢時留了一些。饒是如此,五十萬對他來說也算一筆天價開銷,真心疼啊。

    陳何良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堅決推辭,“你就當我是給樂團的贊助好了,反正你們團長是我?guī)熜帧!?br />
    扯不清的爛賬,怎么說都有理。

    “那理療呢,理療的費用我找德國醫(yī)生估個價”

    當初說是跨界研究,免費醫(yī)療,他接受起來毫無壓力。現(xiàn)在看來,不只是錢的問題,陳何良還搭進去了人情,但是至少先把錢還清

    “——就不能給個機會嗎?”蕭蕭寒風(fēng)下,陳何良低下脖頸看他,說出的話比冷風(fēng)料峭。

    這個男人很少有打直球的時候,更多的是委婉的,說一些似是而非的曖昧話讓你去腦補,等你腦補出他對你情深似海的模樣,他又哈哈大笑說那些全都是你的幻想。

    如今情場浪子直言不諱,毫不掩飾表達偏愛。

    “我想重新再追你一遍。”他神色認真,坦坦蕩蕩,有一種少年人的天真蠻勇在里面。

    “是我在纏著你,死纏爛打不肯放手。”

    小狗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布,隱隱有紅色血跡,幾乎是趴在尿墊上。見到他的那一刻,灰撲撲的眸子一下子恢復(fù)了神采,嗷嗚一聲從墊子上站起來,對著他一個勁兒地搖尾巴,撲騰鬧著要撲出籠子。

    “差一點就咬到動脈,我們動員很多狗主人來獻血,要不然他就死定了。”

    寵物醫(yī)生詳詳細細給他講解小狗的病例,最后問道:“您是它主人嗎?前幾天送它來的那位江先生扔下一大筆錢就再沒來看過,說救不活也沒關(guān)系,挖個坑埋了就行……”

    蘭溪捂著嘴哭了。

    他找了個凳子坐在籠子旁,握住小秋田犬爪子,握了很久很久,直到寵物醫(yī)院下班。

    北方的晚上真的好冷,眼淚黏在臉上凍成冰棱,他攥著手機,哆嗦著手,一個字一個字給方頌澤敲出一條短信。

    “方大哥,我考慮清楚了,如果你需要聯(lián)姻伙伴,我愿意配合你。”

    第 47 章   第 47 章

    “誰告訴的你是肌肉勞損?你這種癥狀,更有可能是臂肌筋膜炎。”

    醫(yī)生指著磁共振成像結(jié)果中的一塊陰影,推了推眼鏡說:“這一塊肌肉和臨近組織明顯分布不均勻,這種情況應(yīng)該很多年了,起初是慢性的,肌肉著涼時才發(fā)作,最近用臂強度過大,腫塊也跟著擴大。所以一開始覺得不對勁的時候,為什么不來醫(yī)院做檢查呢?”

    醫(yī)生責(zé)備道:“你們這種音樂家,總是太迷信自己的經(jīng)驗,回去告訴你的治療師,你的情況比肌肉障礙嚴重很多,肌肉內(nèi)層有炎癥,必須重新制定康復(fù)計劃。”

    最近這段時間總是被秦羽拽著喝酒,喝完之后手臂一直不得勁,他以為是酒后麻痹癥,還和秦羽笑稱怎么不把腦子也一塊麻痹了。

    哪曾想昨天洗完熱水澡后直接抬不起來了,治療師教給他的肌肉訓(xùn)練方法失去了作用,熱敷冷敷都不行。

    最終決定來醫(yī)院拍個片子。

    陳何良眼底露出一絲掙扎,似在評估他會不會就此逃走,像電影慢動作一樣慢慢松開他的手,視線緊緊鎖定他。

    飲水機就有溫水,從四十度到一百度不等,蘭溪接了一杯六十度的水遞過去,想了想,說:“其實你一開始說想喝溫水,我也會給你倒。”

    陳何良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慢慢抬起手,接過那一杯溫水小口啜著。

    被紗布勒緊的胸腔微微起伏,他低聲道:“我還想喝魚湯,你也給我做嗎?”

    陳何良眼眶凹陷下去,眼底一圈烏青,讓蘭溪平白想起下雨天被淋濕的靜香,濕漉漉的毛貼在皮上,臟兮兮的,想靠近主人又怕遭嫌棄。

    江蘭溪眼皮顫了一下,“那個有點麻煩。”

    “那算了。”本就凹陷的眼窩更加黯淡。

    竟然沒有步步緊逼。

    也有可能陳何良在以退為進,畢竟這是陳何良最擅長的領(lǐng)域,隨手拈來的表情就可以讓你心軟,等你上了他的當,他又一臉狡黠地看你笑話。

    喉結(jié)滾了滾,終究什么也沒說。

    陳何良勉強笑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澀得厲害,“你給方頌澤做魚湯嗎?”

    不待他回答,又黯然傷神道:“你不止給方頌澤做魚湯,你還替方頌澤照顧他姘頭,我看到了,方頌澤和那瘋子在病房里喝魚湯,喝了一半就倒進垃圾桶。你把那些湯給我喝就好了,我一滴都舍不得浪費掉。”

    老天爺,醫(yī)院里喝魚湯的多了去,總不能哪碗都是他做的吧?陳何良的想象力也真夠可以。拳頭攥緊又松開,他竟想看看這個男人的“自虐”思維究竟能發(fā)散到什么地步。

    “你真狠心,你真狠”陳何良眼底一片血紅,“在你之前,從來沒有人敢這么對我”

    話音未落,陳何良劇烈地咳起來,劇烈到像要把肺咳出來,他緊緊掐住喉嚨,蜷成一團。

    蘭溪快步走到床前,托起他的腦袋讓他抿下一口溫水,手指順著他的氣管來揉搓。

    咳嗽聲漸漸消停下來,陳何良忽然伸出雙臂環(huán)住他的腰,緊緊抱著他。

    蘭溪身子一僵,又怕扯到陳何良的傷口,一時不敢動彈。

    陳何良的聲音更加喑啞,灼熱的氣息吐在他皮膚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做魚湯,我媽媽做的比你好喝多了,你愛做不做,誰稀罕。”

    話雖這樣說,纏在他腰上的手卻越扣越緊,力度之大似乎要把他嵌進身體。

    蘭溪被他扣得肌肉發(fā)麻,忍痛道:“他們的魚湯不是我做的。”

    陳何良似乎聽不到他說的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還真是他叫他來的。

    他竟不敢再聽下去,正要掛電話,小表弟驚呼道:“他又下來了!怎么沒留下來照顧你?他臉色很不好,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嗚嗚陳表哥你好慘,你玩不過他”

    “住嘴。”

    “啊嗝說說他都不行嗎”

    陳何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零零星星有雪粒子落下來。

    下雪了,他們約好初雪一起去泡溫泉的。

    握住電話的手一緊,陳何良說:“他手臂疼,開不了車,你送他回去。”

    今年的初雪來的格外晚,晚上還是零星小雪,早上起來就已經(jīng)雪壓枝頭,至少一個指頭那么厚。

    冰天雪地不適合出門。昨天手臂疼得厲害,蘭溪放心不下,頂著寒風(fēng)去康復(fù)中心去找醫(yī)生。

    德國醫(yī)生很較真,拿著紙筆仔仔細細盤問他什么原因?qū)е碌耐话l(fā)脹痛。

    感情不順,見到前任情緒激動。

    你不像會激動的人。

    激動并不一定表現(xiàn)在臉上,但會反映在身體上,比如胃酸胃脹,胸口發(fā)堵,比如手臂發(fā)疼。

    第幾次了。

    第二次。

    發(fā)病在什么場合?

    一次是他受傷,我給他換藥,固定帶怎么也包扎不好,心里憋得難受,還有一次是分別之際,想給他一個擁抱作為告別,手臂始終無法抬上去。

    德國醫(yī)生思忖良久,建議道:接下來治療你們最好不要見面。

    不會再見了,也沒有再見的必要。

    江蘭溪腳步一頓,分手時所有的東西他都還給了陳何良,差點忘了他媽媽還收過陳何良的珠寶。

    這事有點難辦,在孫眉那里,到手的東西要回來比登天還難。

    以前有個富豪跟孫眉要送出去的禮物,孫眉堅決不還,那富豪也不讓步,新女友都找到家來了,最后孫眉當著人家的面把愛馬仕包剪成碎片,鉆石扔進馬桶沖掉。

    自那以后孫眉一戰(zhàn)成名,家底一般的富商都不敢再追求她。

    更何況是全球獨一無二意大利王后的桂冠。

    他回頭:“那頂王冠,我會盡快,還給你。”

    “不止王冠”,陳何良舌尖抵了下臉頰,微微停頓,一字一句足以致命:“你不妨去問問你媽媽,總共收過我多少東西。”

    第 48 章   第 48 章

    “你說珠寶呀,不只有珠寶,還有古董花瓶,有幾件我已經(jīng)拿去和別的太太做交換了不換不行呀,不換進不去人家的圈子嘛!”電話那頭的孫眉像在咬甘蔗,咔嚓咔嚓的,電話聲呲呲啦啦。

    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走向。好像臨到山腳下,才發(fā)現(xiàn)要爬的不是一個小山坡,而是巍峨的珠穆朗瑪峰。

    “你手頭還有多少件,全部存到銀行去,那些換出去的,找個理由要回來。” 陳何良神色一黯,在茶幾一堆東西里扒拉出來一個食盒,木雕花紋的,很精致。陳何良打開放到餐桌上,一陣肉香撲過來,輕聲說:“好幾天飯點不見做飯阿姨來,我一猜就沒人給你做飯。”

    對,陳何良家門口安了可視門鈴,門鈴攝像頭正對他家門,誰來都瞞不過他眼睛。

    陳何良拉開蘭溪對面的椅子坐下,食盒往蘭溪方向推了推,好像在等著蘭溪夸他似的,“蟹粉小籠,我找米其林師傅現(xiàn)學(xué)的,你看看有沒有家鄉(xiāng)味。”

    木質(zhì)食盒里,蟹粉小籠被捏得七歪八扭,勝在皮薄透亮,面皮里隱約可見湯汁流動,能看出晶瑩的皮肉凍和橘色的蟹粉團。

    做這種東西稍不注意就存不住湯汁,做成這樣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我試了好幾次才成功,你吃一口好不好。”陳何良眼巴巴看他。

    這算什么?扇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

    他突然想起,他為陳何良試驗三十多種魚湯的改進做法,陳何良卻沒有為他親手做過一次飯。

    除了確定關(guān)系前的那一碗涼拌菜。

    一碗涼拌菜,他竟然就心滿意足了。

    蘭溪低頭繼續(xù)扒拉他的餛飩皮,至少青菜很可口。他頭也沒抬,冷聲道:“別再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了。”

    “你試試,肯定比餛飩好吃。”陳何良自顧自捏起一只小籠包,放在嘴邊吹了吹,然后送到他嘴邊,很認真地說:“賞個臉好不好,做了好幾鍋才成功的。”

    沒來由一陣煩躁,蘭溪揮開擋在自己嘴邊的手,“我說了我不吃——”

    下一秒,巴掌大的小籠包從陳何良手中脫手,滾了兩個圈滾到桌子底下,幾滴湯汁濺在陳何良淺灰色羊毛衫上。

    蘭溪愣了一下,抬眸看見陳何良灰撲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小籠包,蟹黃裹著肉丸,看上去很香,靜香鼻尖聳了一下,鉆進桌子底下舔掉了。

    陳何良蜷了蜷手指,露出一個慘淡的笑,“你一定不喜歡吃包子,以前也沒見過你吃包子,是我不好,我不該做這個,我應(yīng)該給你做蟹黃面。”

    蘭溪這才看到大少爺?shù)哪分干习恢荒旧珓?chuàng)可貼,卷起一點毛邊帶著血跡,暗紅褐色,應(yīng)該是剛破不久。

    陳何良之前對海鮮一點不碰的,因為對他媽媽“折磨”過的魚蝦有陰影,害怕那些活生生的東西在他面前扭曲變形。

    江蘭溪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格外關(guān)注這個小傷口。也許是切餡切到的,也許是剝蟹被扎的,又或者別的什么。

    陳何良注意到他在看,把手指頭藏到身后,勉強笑了下:“不疼的,過兩天就好了。”

    又開始裝可憐了。

    都是假的,全是假的,蘭溪這樣說服自己。這種人最能知道怎么勾起你的同情心。

    他自認不是意志堅定的人,所以更需要鋼鐵盔甲來武裝自己。當前最緊要的是不能再讓陳何良在這間屋子待下去。

    江蘭溪徑直走到沙發(fā),從陳何良帶來的一堆東西里翻找出一只未拆封的胸帶,三兩下拆開包裝袋,又走回餐桌旁,冷著臉對他說:“衣服脫了,我給你換。”

    陳何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兩只手抓住毛衣下擺往上一抻,舊胸帶被解開,淤血累積的地方竟一點沒見好,上一次是青紫色,這回已經(jīng)變成青黑色。

    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愛惜,糟踐完又來他這里賣慘,以為他這里是垃圾收容所嗎。

    像上次一樣,江蘭溪三兩下倒了把藥油,把新的胸帶給他扣在肩上固定好,衣服扔回他懷里,下了逐客令:“好了,你走吧。”

    陳何良又開始發(fā)起怔來,“你以前不這樣的……你以前對我那么好,我半夜醒了你會給我熬安神湯,煮魚時會把魚刺挑干凈,你說七符爹不疼娘不愛,你會用一輩子來愛我,我手指頭破了一個口,你都會含進嘴里幫我把血珠子抿干凈

    要是在以前,我受這么重的傷,你肯定心疼壞了”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他不耐煩地打斷他。

    如果陳何良一定要提起那千瘡百孔的曾經(jīng),事實證明他傻得可憐,一腔真心捧出去,卻被人糟蹋得一塌糊涂。

    陳何良聲音發(fā)顫,“我們明明有很多共同語言,那時候一起拉琴,我們配合得多默契,現(xiàn)在呢,連朋友做不成了嗎?”

    餛飩再也吃不下去,蘭溪抽了張紙巾擦手,平靜的聲線沒有一絲波瀾:“我以為你很明白,你當初舍不得接受江知竹,就應(yīng)該知道分手后做不成朋友的道理。”

    陳何良晃了下神,忽然抬手捂住臉,神色哀傷,“別提他,求你了”

    游歷人間的浪子被多年前的子彈正中眉心,再多的言語都蒼白。

    江蘭溪冷冷地看著他,任指甲一點一點摳進掌心。

    作出一副懊悔的樣子又是給誰看?

    和這個人在一個屋檐下多待一秒鐘都對不起自己,蘭溪站起身走到門口,防盜門一拉,寒聲道:“出去。”

    “你別跟你媽開玩笑”,孫眉說:“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我跟他分手了,東西當然要還回去!”蘭溪有點生氣,“我們還要和方家聯(lián)姻,不能給人落下話柄。”

    第 49 章   第 49 章

    陳何良一天到晚冰水不離身,那時他特意買回來個制冰機,白天走之前制好冰,晚上陳何良回來就給他倒一杯加了冰的伏特加。

    陳何良會把伏特加渡到他嘴里,冰塊磕到牙齒,牙齦就會酸疼江蘭溪搖搖腦袋,收起無邊無際的幻想,端著咖啡往回走,不經(jīng)意瞥到窗邊——

    栗色卷發(fā)的混血男孩和陳何良肩并肩坐在沙發(fā)上,陳何良低頭在看手機,那男孩直接拿起陳何良面前的冰美式,嘴巴貼上去,仰脖喝了一大口,然后捧到陳何良嘴邊,陳何良就著他的手,也跟著喝了一口,薄唇印在男孩剛剛喝過的位置。

    好像這才是陳何良的本來面目,和年紀相當?shù)幕蚋〉脑谝黄穑@得更像個大男人,而不是和他在一塊整天裝弟弟。

    這樣也好。他塞給他一支錄音筆,說:“你回去聽聽看。”

    江蘭溪握著這支錄音筆,從金融街走到長安街,走得腳后跟都麻了,他抱著膝蓋蹲坐在天安門城樓下。

    長安街一眼望不到頭,盛大的街燈照亮每一處街角,廣場上匯集五湖八方的朝圣者,這座城市永遠繁華,萬丈紅塵滾滾去,形單影只的只有他一個。

    “我聽說竹子他哥來北京為聯(lián)姻來的,他想給他媽一個名分,就必須用自己做交換,要不然他媽那種人盡可夫的女人怎么可能進得了江家門?”

    “竹子就慘嘍,以后真成江家二少了,出去多丟人哪!”

    “聽說竹子他哥挺高冷,一個破拉弦的真把自己當回事。實在不行七符委屈一下唄,回頭傳出去他做過你陳大少爺?shù)男∏閮海膽粲蓄^有臉的人家會要他?他媽想做闊太太純屬做夢。”

    “嘿,高冷算什么,早晚被七符調(diào)教得服服帖帖!”

    然后是陳何良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可以啊。”

    呲呲啦啦一聲響,音頻在這里斷掉了。

    真難為陳何良了,出賣身體和他逢場作戲,大費周章破壞他聯(lián)姻,僅僅為了江知竹不被人稱呼“江二”。

    現(xiàn)在想來,亮馬河畔的“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是假的,國宴大廚那一桌蘇州菜是假的,妙峰金頂數(shù)流星是假的,兩人合奏過的光盤是假的,日日夜夜相擁而眠更是假的!

    一切一切他以為浪漫的橋段,都是陳何良的“調(diào)教”罷了!

    還有那次交往過后因為孫眉而發(fā)生的爭吵,也不過是因為方頌澤再一次出現(xiàn),聯(lián)姻計劃破壞得不徹底,陳何良才再一次,再一次上門來找他。

    如此一來,陳何良一開始對孫眉莫須有的敵意也就有了緣由!陳何良不準他和方頌澤接觸也就有了解釋!

    毀了他還不夠,還要毀掉孫眉的夙愿

    鈍刀剖開胸膛,一刀一刀在心臟里攪。

    無非想過得體面些,就活該像螞蟻一樣被人碾死在腳底下嗎?

    “哥,分手就要徹底,七符不可能為了你和我絕交,別再做不切實際的夢,別再讓江家丟臉。”

    江知竹第一次叫他哥,竟然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臨行之前,江知竹遞過來一張名片,東三環(huán)的一家寵物醫(yī)院。

    “那只秋田犬,不知死活挑釁妞妞,被妞妞咬斷了脖子,如果你不想讓這只小狗死掉,就去把它接走,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讓它出現(xiàn)在妞妞面前。”

    剎那間有道閃電劈入腦海,蘭溪猛地站起來,一路飛奔進地鐵站。

    他早該想到的!

    陳何良不喜歡小秋田犬,連住進秦羽的隔壁房子都不帶小秋田犬來。

    小秋田犬從島國來到他們身邊,陳何良幾乎沒怎么抱過小狗。不止如此,還總拿小狗和那只大型德牧犬對比,說小狗被他養(yǎng)廢了。

    所以陳何良執(zhí)著于讓小狗去鉆項圈,不過是在妮妮身上尋找大型德牧犬的影子!

    所以陳何良“玩”他的起因,不過是為給江知竹出一口氣!

    一切都是為了江知竹!

    他就這樣迷失在陳何良營造的虛幻陷阱里,還美滋滋以為自己夠獨特足以讓浪子改頭換面回頭是岸!

    怪不得那些人會笑話他,是他遞給陳何良一把匕首,陳何良用那把匕首把他的真心剜出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給所有瞧不起他的人來了場現(xiàn)場直播——

    看啊,這個人,我已經(jīng)調(diào)教得服服帖帖了。

    一個小時的車程,終于到達了寵物醫(yī)院。醫(yī)生帶他去了二樓住院部,他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大型狗籠子里,輸?shù)跗康男∏锾锶?br />
    小狗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布,隱隱有紅色血跡,幾乎是趴在尿墊上。見到他的那一刻,灰撲撲的眸子一下子恢復(fù)了神采,嗷嗚一聲從墊子上站起來,對著他一個勁兒地搖尾巴,撲騰鬧著要撲出籠子。

    “差一點就咬到動脈,我們動員很多狗主人來獻血,要不然他就死定了。”

    寵物醫(yī)生詳詳細細給他講解小狗的病例,最后問道:“您是它主人嗎?前幾天送它來的那位江先生扔下一大筆錢就再沒來看過,說救不活也沒關(guān)系,挖個坑埋了就行……”

    蘭溪捂著嘴哭了。

    他找了個凳子坐在籠子旁,握住小秋田犬爪子,握了很久很久,直到寵物醫(yī)院下班。

    北方的晚上真的好冷,眼淚黏在臉上凍成冰棱,他攥著手機,哆嗦著手,一個字一個字給方頌澤敲出一條短信。

    “方大哥,我考慮清楚了,如果你需要聯(lián)姻伙伴,我愿意配合你。”

    蘭溪垂下眼,端著托盤坐到靠墻處和方頌澤的對面。

    他和陳何良,終于回到了各自的軌道上。

    第 50 章   第 50 章

    今天周末,人不少,最常見的是穿騎馬服戴小頭盔的孩子們,等著上馬術(shù)課程。

    方頌澤的手杖就靠墻放著,時不時被來往小孩碰到。有個熊孩子趁他們不注意,抄起手杖當作武器和同伴對打起來。

    以至于方頌澤起身去拿攪拌棒的時候,摸不到手杖,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他的手緊緊摳住桌沿,兩條腿在桌子底下呈現(xiàn)不自然的彎曲,面色窘得通紅。

    蘭溪忙過去扶他坐穩(wěn)。

    方頌澤右腿有傷,平時重心都放在左腿上,偏偏今天左腿被高爾夫球撞擊,竟有些失力。平時多么溫柔紳士的人,難得有這樣窘迫的時候。

    寵物醫(yī)院寬敞又明亮,來來回回的貓貓狗狗,時不時一兩只松鼠兔子,熱鬧得很。不多時,陳何良帶回兩杯咖啡,坐到他身邊。

    兩個人的褲縫貼在一起,蘭溪抿抿唇,往旁邊挪了一點。

    陳何良定定地看著他,眼底浮現(xiàn)一抹落寞,“你一定要跟我這么生分嗎?”

    蘭溪看向靜香離去的方向,檢查室門口的電子指示牌顯示“正在使用中”。

    陳何良見他沉默,指節(jié)敲了敲杯壁,說:“分開以后,妮……靜香一直跟著我,我沒有把她交給別人養(yǎng)。那天我?guī)ビ?xùn)練場,你弟弟也去了,帶著妞妞,妞妞可能見我?guī)Я藙e的狗,就應(yīng)激了,等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已經(jīng)咬住靜香脖子,她不松口,我就用手去掰她腦袋……”

    他翻了翻右手,不只手背,手心也有兩道猙獰的長痕,“四顆尖牙差點把我手掌咬穿,我直接被送醫(yī)院了,你弟弟送靜香去的寵物醫(yī)院。”

    江蘭溪瞥了一眼那道血痂,像暗紅色的蜈蚣,彎彎曲曲從手背爬到腕骨,血痂中央有些皴裂,內(nèi)里可見鮮紅血肉,看著就疼。

    原來血痂是這么來的。

    他后知后覺想到從新疆回來那天,陳何良從隔壁房子出來,手背自腕部纏了一層很厚的紗布,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被咬了。

    “你不是狗,你怎么知道妞妞是應(yīng)激?”想到江知竹七歲那年做過的事,那么多年過去,他不愿意相信江知竹一直這么幼稚。他扯了扯嘴角,說:“也許是妞妞討厭我,在靜香身上聞到了我的味道,畢竟她一見到我就咬,不是嗎?”

    陳何良眸光一凜,“你什么意思?”

    “——靜香家長哪位?”

    “來了!”江蘭溪起身招手。

    小護士牽著狗從樓上下來,手里拿了一摞X光片。蘭溪迎上去,跟著護士進了醫(yī)生診室。

    醫(yī)生翻了一遍片子:“影像顯示沒有問題了,勞駕您握住他的爪子,我們要給她打針。”

    針扎進靜香后頸皮的時候,它又開始叫,陳何良上前抓住狗的前爪,蘭溪緊緊抱著小狗的頭。

    小狗在他們的安撫下漸漸安靜下來。

    小護士用酒精球擦拭靜香的傷口,看向秋田犬的眼神不無羨慕,“這是純正的賽級犬吧,之前住院那段時間每天有好多顧客來看她,那時她還朝人呲牙呢,是您二位一起養(yǎng)的嗎?他很聽您二位的話”

    蘭溪是很有禮貌的人,一般不會打斷別人講話,除非忍不住,“我一個人的狗,跟他沒關(guān)系。”

    小護士聞言臉一僵,笑容幾分局促。江蘭溪還以為陳何良會跟他插科打諢頂嘴,陳何良只垂眸看著他,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復(fù)雜,似乎在問有必要嗎。

    蘭溪假裝沒看見那幽怨的眼神,一點一點揪著小狗身上的碎毛,對那小護士說:“我未婚夫如果在現(xiàn)場,聽到你說這種話,肯定要吃醋的。”

    如此劃清界限的方式,不惜自爆性向,在外人看來可能會很怪異,他是說給小護士,又何嘗不是說給陳何良。

    小護士再傻也看出兩個人不對勁,無措地看了眼高大帥氣的濃顏帥哥,濃顏帥哥勉強笑了一下,說:“我出去等。”

    陳何良離開時腳步有些虛浮,走到門口還踉蹌了一下,背影看上去落寞極了。

    蘭溪牽著狗走出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到中午飯點。抬眼看見停車場一角,陳何良倚著車身,指間夾一支煙,他的頭是低著的,日光把他的背影吞噬干凈,周圍一切暗淡無光。

    之前在一起時,陳何良哪里會露出這種神情,寂寥的,沉默的。那時候陳何良意氣風(fēng)發(fā),輕狂又驕傲,活力滿滿的野性。

    下一根煙剛捏起來,陳何良看見了江蘭溪和秋田犬,又把煙放回去,鉆進車里把車開到他們身邊。

    “去吃日料嗎?”車子平緩地向前開,抽過煙的緣故,男人的聲音有種沙啞的顆粒感,他的位置逆光,蘭溪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到他說話時喉嚨帶一陣咳意。

    陳何良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像是隨口一提:“卡里還有三十幾萬,挪威空運過來的藍鰭金槍魚,店主總是問小狗為什么不去吃了。”

    他說的是四合院附近,人均五千的私房日料店,之前遛狗路過小狗總是挪不動腳,索性在那里辦了年卡。

    車載音響竟然播放起柴科夫斯基。

    《睡美人》播放到玫瑰花的慢板,公主提著裙擺接受了王子遞過來的玫瑰花,陳何良說的不錯,浪漫細膩的旋律確實容易影響人的判斷力。

    這個人大概沒有被人拒絕過吧,才一次又一次地糾纏他。那雙眼神太過攝人,他竟猜不透里面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又或許,僅僅是不甘。

    “你自己去吃,我和靜香下車,我們打車回家。”

    日料不適合分手的人一起吃,四合院也并不適合再回去,往事更不應(yīng)該去懷念。

    陳何良不再提日料,車子默默拐了個彎,駛向蘭溪住的方向。柴科夫斯基奏到第五個樂章,車子停在單元樓門口。

    蘭溪解開安全帶,說:“我走了,今天辛苦你。”

    拆穿別人這種事,委實是筆兩敗俱傷的買賣,只會顯得對方并不高明,而他自己也很傻。

    “你沒想到方頌澤肯要我,是不是覺得好失望?”

    原本堅不可摧的障礙,僅僅一句話,就可以重新掌握主動權(quán)。

    陳何良臉色越來越白,江蘭溪卻奇異地鎮(zhèn)定下來,平靜而冷漠道:“我真的很好奇,我們江家的家務(wù)事,你一個外人上躥下跳個什么勁?還是說你當慣了江知竹的狗,一天不犯賤心里就難受?”

    陳何良眼底閃過一抹痛苦,“我不是”

    “戲演多了,別連自己都騙過去。”江蘭溪輕而易舉就推開他,剛才還那么兇狠的人,竟被推得踉蹌了一下。

    他直直地擦過陳何良的肩膀,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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