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座椅被放倒,他們從駕駛位滾到車廂后面。
被改良過的空間很大,地面是精致的絲絨灰地毯,胡桃木吧臺有半米長,邊沿倒扣幾只高腳杯,再旁邊是音響視聽系統,轉角處有一個三尺寬的真皮沙發。
“去沙發”他發出低低的懇求。
陳何良卻攔腰把他抱上冰冷的胡桃木吧臺。
這里是地下停車場,外面很黑,只有車廂是亮的。
熾白的燈光刺進眼睛,蘭溪顫著手去關后座底部的開關。
“也不是玩”,江蘭溪望著月光,思緒越飄越遠。“主要是為了掙錢。那時候未成年,戴面具是怕被讓人認出來,舉報我打童工!
老婆子看著挺和善,脾氣倒是不小,陳何良撲哧笑了,從旁邊拉過一個小馬扎坐上去,“仔仔?他小名叫這個?”
藍寶石項鏈隨著身體晃動從衣領中跳出來。他感覺陳何良還沒有完全清醒,一時也不敢亂動,就這么被抱著,輕輕按壓陳何良的太陽穴。
懷里的人的呼吸漸漸放緩,身體肌肉也慢慢軟下來。
陳何良換了個姿勢,臉埋進他肚皮里蹭,兩只手緊緊環住他的腰。足足過了一分鐘,低聲叫他:“哥哥。”
良久,他很輕地應了一聲。
“好暗,一點都不亮!
“再等等,再過四個小時,就有電了。”
四個小時蘭溪看了眼殘存的手機電量,百分之四十,手電筒常亮肯定撐不住四個小時。
懷里的身軀還在顫,蘭溪攥住拳,暗暗下定決心,“我問問我媽,我打個電話問問她把藍寶石放在哪里,我記得她沒有帶走”
孫眉飛加州前他幫她收拾過東西,衣服、化妝品、首飾,他一件一件給他媽裝進行李箱,不記得裝進去過項鏈。
“不,我不要。”陳何良的聲音如蚊子訥訥。
聲音很小,卻像巨石撞進他心里,他聽見陳何良輕而緩的聲音,“你不喜歡那個東西,我不要。”
干燥的唇隨著說話的動作蹭到他肚皮,頭發絲扎到皮膚上有些麻。黑暗里傳來男人灼熱的呼吸,“你忘了嗎?以前我們做、愛的時候,也是關著燈的,那時候我以為有藍寶石我才不會害怕,摘下來之后,我才知道,是因為你抱著我,我才不害怕。”
外面的雪更大,很大顆的雪粒子,敲打在窗沿,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冷風鉆進窗戶縫隙,吹得他腦子清醒很多。
“你送回來寶石后的那些天,怎么過來的?”
他是真的很好奇,以前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東西,居然能說放下就放下。
“我抱著你衣服睡啊!标惡瘟颊Z氣有一股孩童般的天真,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里沉甸甸,“之前我給你買的衣服,你都沒有帶走,上面有你穿過的味道,淡淡的桂花香,我每晚都抱著睡,慢慢就不怕了!
“我媽媽告訴我說,要用真心換真心。我媽媽還說,像你這樣的年紀,應該喜歡成熟一點的,我想變成熟些再來找你,可是我看見表弟親你,我就忍不住了!
他好像很懊惱,又像在自責,“我好不成熟!
靜謐的夜,蘭溪聽他念念叨叨,突然有點心酸。
“可以唱一首搖籃曲嗎?像以前那樣。
不不要巴赫,要柴可夫斯基的四小天鵝舞曲!
要在以前,陳何良對柴可夫斯基百般不屑,如今竟然求他哼唱一曲《天鵝湖》,如果柴可夫斯基泉下有知,老人家一定會感激他成功策反過來一名信徒。
溫柔夢幻的旋律里,漸漸響起陳何良均勻規律的呼吸。
夜深人靜,腦海中雜亂的絲絲線線漸漸清晰。
怪不得李醫生總是一副八卦的樣子打聽他行蹤,看到方頌澤去康復中心接他就虎視眈眈,有時候他前腳跟李醫生說去某某地,后腳就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偶遇陳何良。
蘭溪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心想陳何良一步一步真的有夠縝密。
大概是從秋天開始,樂團著重培養他,他因此接到更多的商演邀約,一場秋雨過后,治療師說他是肩胛勞損,建議他用肩部彈性繃帶,四支長條包住整個肩膀,挺丑的,他每次拉完琴就迫不及待撕下來。那時候陳何良問過他,他說小毛病,過段時間就好了。
直到分手后從新疆回來,去醫院拍了片子,醫生說不是肩胛勞損,是臂肌筋膜炎,然后他跟團長請了假,團長給他介紹了現在的李醫生。
以團長的性子,這種事情八成第一時間就會告訴陳何良。
李醫生極力建議他元旦之前去德國治療也就有了理由,因為陳何良不想讓他訂婚。
那為什么德國團隊又來中國了呢?
根本不是被幸運砸到了腦袋,聽蔣樂的意思,是陳何良去他們家求來的。因為他不肯去德國,他堅持和方頌澤訂婚,陳何良即使百般不情愿,為了他的手臂,仍然去求了。
求完了又不敢告訴他,生怕他會“遷怒”,拒絕來之不易的機會。
這樣的陳何良,確實比以前,成熟了很多。
愛情實在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東西,總是充滿奇奇怪怪的陰差陽錯,也并不是付出了就會有收獲。
手機消耗掉最后一格電,室內一片黑暗,懷里的人好像感應到什么,眼皮動了動,很快貼著他的肚皮睡過去。
窗外大雪紛飛,風聲呼吼。
很久很久以后,一絲光線照進落地窗,天亮了。
蘭溪把門帶上,回到自己家。
老太太覺得眼前晃過什么東西,一側頭,看見陳何良的脖子上亮晶晶的。
布滿皺紋的手顫顫巍巍往陳何良的脖子伸去,快要碰到時,陳何良下意識一躲,沒讓老太太碰到,嘻嘻笑道:“阿嬤,你要調戲我啊!
顯然是要把剛才被訓斥那一回駁回來。
“小赤佬!老婆子調戲你做什么”,老太太被下了面子,收回手訕訕道:“年紀輕輕的戴什么灰寶石,沒精氣神!
江蘭溪聽見樓下有人說話就醒了,打開門看了自己房間一眼,被子已經疊整齊,人不見了。走下樓時剛好聽了一嘴,打了個哈欠解釋道:“阿嬤,那是藍寶石,不是灰色!
老人家上了年紀有點視弱,鮮艷的東西看在眼里也成了灰撲撲。
“你阿嬤眼不瞎,藍色灰色還能看不出來?剛才沒看清。”阿嬤強詞辯解。
“是是是,您眼神好得很!苯m溪好言好語哄著,大概是上了年紀的緣故,老太太就怕別人說她老。
“老”就等于“不中用”。江蘭溪和孫眉都不在意這件事,可老太太和他們娘倆不是直系親屬,心思難免敏感了些。
“你這朋友也喜歡寶石”,老太太用銅勺把點好的豆腐舀到盆里,像是自言自語:“跟你媽匣子里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差不多嘛,你姆媽在就好了,準能聊到一塊去!
老太太堅持不要他們幫忙打豆花,讓他們二人去自由活動。江蘭溪就帶著陳何良在房子里瞎逛。
這座房子挺大的,后面帶一個小花園,是民國時期一個財主的宅子。白瓦灰墻,雕欄樓閣,在古鎮一眾老舊的房子里算得上豪華,時不時有游客敲開門問他們是不是高級民宿可不可以入住。
宅子是江家的產業。當年孫眉總帶著江蘭溪搬家的消息傳到京城,有人私下議論江家欺負孤兒寡母,時任江氏董事長的江老爺子為了面子,拍板把這間宅子給孫眉住,于是他們就在這里定了居。
住在房子里的三個人都是愛干凈的講究人,木制窗欞上都沒有一絲塵土,偶有蝴蝶飛進來,落在陽臺角落及腰高的金錢樹上。
“你家好溫馨”,陳何良推開一扇木窗,深吸一口氣,小花園的茉莉香就飄進了鼻孔。“砰”,幾乎是一瞬間,方頌澤腿一軟,拐杖摔出去,人倒在他懷里。
始作俑者,自腳邊溜溜滑過的高爾夫球,砸在了方頌澤那條健康的左腿上。
“小蟲子!
蘭溪一驚,連忙扶方頌澤站好,手去捋了把發梢,還真被他捋到一只爬蟲。大冬天的,爬到他肩膀上取個暖怪不容易,他抖了抖手,小蟲子彈到地上,很快消失不見。
方頌澤已經撩起褲腿,好在冬天的褲子厚,饒是如此,小腿肚仍留下一道紅印。
不遠處一個男孩子朝他們大喊:“對不起!”
很冷的天,男孩子穿一身薄薄的高爾夫球裝,polo衫鼓出胸肌的形狀,他眼睛是藍色的,像歐洲人,精致又漂亮,一連朝他們鞠了好幾個躬。
本來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如果那男孩子旁邊站著的人不是陳何良的話。
陳何良站在男孩身后,頎長的身材比那男孩還要高大幾分。他嘴里咬著一支煙,正在低頭劃火柴,寬大的手掌遮住一半臉,幽藍火苗里映出漆黑淡漠的眉眼。
一口長長的煙圈吐出來,陳何良語氣一貫地不著調:“你道哪門子歉?有人不長眼偏要往球洞那兒站,被打了活該!
毫不掩飾的敵意,江蘭溪微微變了臉。
那小孩一掐腰,“都怪你!大冬天不帶我玩賽車,非要帶我來打高爾夫,一點都不紳士!”
敢朝陳何良發脾氣的,可真是不多見。
陳何良摁了一把他的脖子!熬湍氵@刁蠻的模樣,有半點紳士影子?”
那小孩還算有點是非觀,就是情商太低,朝陳何良嘰哇亂叫了一會兒,又開始用英文說話,好像認為他和方頌澤兩個中國人聽不懂外國話似的。
他說的是:“那個叔叔拄著拐,中國有句古話叫不能打瘸子好腿,會遭報應”
余光之中,溫柔沉穩的方頌澤臉黑如炭。
被叫叔叔,還被人往心窩子上戳。
陳何良勾了勾唇角,朝方頌澤方向抬了抬眉骨,“他從美國回來的,印度英語都聽得懂!
那小孩臉一白,連忙捂住嘴巴,一連又鞠了幾個躬,朝他們的方向走了兩步似要道歉。
“蔣樂,走了!标惡瘟嫉拇笫痔崃镏『⒌暮蟛鳖i。
輕飄飄的兩個字,像一塊石頭砸進蘭溪心湖。心臟好像被什么揪了起來,視線不可控制地向那小孩的屁股上看去。
陳何良新找的小處男,他們紋了一對情侶紋身,在很隱秘的部位。
不記得之前誰跟他說過,陳何良的身邊從不缺人,排隊想和陳何良約會的兩只手都數不過來。當時他“霸占”陳何良大半年之久,好些人有意見。
那時候他沉浸在愛的美夢里沾沾自喜,總以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現在來看,他和那些人,在陳何良眼里,大概沒有任何分別。
握緊的拳緩緩松開,蘭溪對方頌澤說:“走吧方大哥,去喝杯咖啡暖暖身子。”
方頌澤腿被砸到,肯定不能繼續逛草地,蘭溪虛扶著他去會客大廳。
大廳開了暖氣,暖暖的很舒服,蘭溪去吧臺要了兩杯咖啡,一杯冰美式,一杯熱拿鐵。
服務員鏟了一勺冰扔進美式咖啡里,嘩啦啦地碰撞聲清脆悅耳。
好像國外回來的人都愛喝冰水,陳何良是,方頌澤也是。
陳何良一天到晚冰水不離身,那時他特意買回來個制冰機,白天走之前制好冰,晚上陳何良回來就給他倒一杯加了冰的伏特加。
陳何良會把伏特加渡到他嘴里,冰塊磕到牙齒,牙齦就會酸疼江蘭溪搖搖腦袋,收起無邊無際的幻想,端著咖啡往回走,不經意瞥到窗邊——
栗色卷發的混血男孩和陳何良肩并肩坐在沙發上,陳何良低頭在看手機,那男孩直接拿起陳何良面前的冰美式,嘴巴貼上去,仰脖喝了一大口,然后捧到陳何良嘴邊,陳何良就著他的手,也跟著喝了一口,薄唇印在男孩剛剛喝過的位置。
好像這才是陳何良的本來面目,和年紀相當的或更小的在一起,顯得更像個大男人,而不是和他在一塊整天裝弟弟。
這樣也好。
蘭溪垂下眼,端著托盤坐到靠墻處和方頌澤的對面。
孫眉真的很愛玉石珠寶這種閃閃發光的東西,就連搖椅旁隨手一張相框,都是巴洛克式的豪華裝飾,四角各鑲嵌一枚橢圓的紫水晶。
陳何良坐在搖椅上晃,目光被桌上的照片吸引。
照片有些年頭了,邊緣有些泛黃。是兩個女人的合影,一個穿民國風旗袍,一個穿晚清時的京劇戲服,十七八歲的年紀,看上去像兩個朝代的人。
江蘭溪見陳何良看的入神,隨手指道:“穿旗袍是我媽,戲服這個是我媽的朋友,很有名的京劇花旦,他們兩個是老同學,一個藝術學校畢業的。”
陳何良瞇了瞇眼睛,沒怎么看孫眉,反倒指著穿戲服的女人道:“我見過她!
江蘭溪說:“”哦,戲曲頻道經常放傅阿姨的戲,見過很正常!
陳何良若有所思,“她老公好像姓紀?做棉紡生意的紀家?”
“好像是”,江蘭溪說:“是不是棉紡生意我就不知道了,傅阿姨結婚后我媽就不跟人家來往了!
“哦?為什么?”陳何良挑挑眉。
江蘭溪有點難以啟齒,“就我媽嫉妒傅阿姨是被明媒正娶迎進門的”
多的不能再提了。江家的正頭太太是江知竹的媽媽,江知竹和陳何良那樣要好。
好在陳何良沒再繼續那個話題,他點燃一根煙,盯著樓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略有些出神!拔覄偦貒菚䞍,紀家找我談過投資,部門做了評估報告,結論是他們公司硬件條件有限,不能保證投資人獲利!
江蘭溪聽他繼續說。
他撥弄著窗沿上的蝴蝶蘭,百無聊賴道:“不過我還是給他們投了錢!
“是嗎?”以江蘭溪對陳何良的印象,對方一本萬利,絕不是做賠本買賣的人。
“是誰!苯Q沉聲問。
蘭溪抿抿唇,“你猜到了吧!
“陳家那小子?”
“嗯。”
“啪!”
幾乎和他的“嗯”字同時響起。
他挨了江鶴一記耳光。
第 32 章 第 32 章
回去的路上起了風,梧桐樹隨燈影搖晃,不遠處草坪兩只狗你追我趕,湊近了一瞧才發現在搶一塊肉骨頭。
江蘭溪不由彎了彎嘴角,卻扯得半邊臉生疼。
他沿著黃色的盲道往前走,好幾次撞到粗大的樹干,心想幸好他不是盲人,要不然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于是順手打了12345投訴,在某某路的第幾棵樹,擋了盲道的路。撞一次就打一個,估計有四五個吧,最后接線員姑娘都樂了,向他保證會把這條路所在的社區一并反饋給對應部門。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小公園。他找了個長椅坐下,不遠處有個扎羊角遍的小姑娘,一邊奔跑一邊吹泡泡。
小姑娘身邊圍著兩個大人,你追我趕生怕小姑娘跌倒。
一個彩虹色的泡泡隨風飛到他身邊,手指輕輕一戳,就破了。
朝露夕花,如夢幻泡影。
“最新天氣播報,受地球磁暴影響,北京局部地區可見極光,伴隨少量流星雨,市民可自行前往以下觀測點”
街道人來人往,出租車開得很慢,目之所及張燈結彩,就連樓下的花園,也被物業裝飾上一圈彩燈。
蘭溪進了家門,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打水。關上冰箱時看見旁邊的82年拉菲。
手指放在軟木塞上,想了想,又縮回來。
這瓶酒是他托秦羽找人買的行貨,花了小三萬塊,預備今晚和陳何良一起喝。他觀察過陳何良,這人雖說活得挺隨意,入口的都是一頂一的好東西。
九零年的羅曼尼康帝買不起,82年的拉菲咬咬牙還是可以滿足的。
話說秦羽知道他和陳何良談戀愛的事后,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沉默好久憋出一句話——
“他就這么想睡你?”
蘭溪當時一口茶水噴到他身上。
秦羽拉著他轉了幾個圈,來來回回地打量,一臉的不可置信,“還是我哥們兒魅力大,居然能把大哥籠入愛情的牢籠!
江蘭溪笑話他。“你比他大,你還叫他大哥?知不知羞!”
秦羽已經變成陳何良的鐵粉:“這你就不懂了,大哥不在年紀,大哥是一種氣質”,
然后又傷春悲秋起來,“我好不容易學到大哥的灑脫,大哥卻next level了,果然永遠也趕不上大哥的步伐。”
“”
那聲音滿是不屑,秦羽拳頭握得咯咯響,抬腳就要去踹門,蘭溪抓住他的衣角,咬著牙搖了搖頭。
“都半年了吧,還沒膩呢,再玩下不怕竹子不高興啊!
門內好像停頓了一下,繼而傳來陳何良輕飄飄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散漫,聽得出隱隱的自得。
“他纏太緊,我哪里找到的機會!
江蘭溪垂著眼睫,神情隱在昏暗的燈光中,秦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的清他的嘴唇在顫抖。
“嘿,竹子也纏你啊,你怎么就不給機會?當年人跟你告白你不樂意,說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沒兩年就玩起人家哥哥來了,得虧竹子脾氣好,要我早跟你絕交了!
男人哈哈大笑,“這一點你們誰也比不上小竹,小竹不會和我絕交,小竹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
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
早該想到的不是嗎?江知竹在陳何良身邊那么久,怎么可能只是朋友關系。
江知竹告白過,陳何良拒絕了。
因為陳何良不想失去江知竹。
一直以來他都刻意忽視江知竹在陳何良心里的地位,甚至安慰自己說知竹是弟弟,不應該和弟弟吃醋,不應該限制陳何良交朋友。
直到現在他才認清江知竹的重要性,竟讓萬花叢中過的陳何良珍惜至此。嗯剛才也不知道誰說小狼狗的腰好盤的。
陳何良含笑看了蘭溪一眼,“我差的遠,我哪里有阿姨靚,但凡您不是仔仔的媽媽,我都要開口叫您姐姐了!
江蘭溪瞪他一眼。自從陳何良聽見孫眉叫他仔仔,連哥哥都不叫了,張口閉口跟著叫仔仔,現在還想管他媽叫姐姐?
沒規矩。
孫眉就捂著嘴笑,心花怒放的,直言陳何良嘴甜會說話。
陳何良抬手看了眼腕表,“我讓管家安排午飯,阿姨有沒有忌口?”
“想吃北京的烤鴨、爆肚兒、冰糖肘子主食要有豌豆黃,炸醬面是不是也要來一碗”孫眉自來熟地報菜名。
江蘭溪扶額,簡直不想承認眼前人是他媽媽,頗為無奈地補充一句:“記得改成無碘鹽!
陳何良憋著笑,“我讓他們安排!
管家行動很迅速,車子開到南鑼鼓巷玉河邊時,餐廳已經飄來烤鴨的果木酥香。
小秋田犬對汽車壓過石板路的聲音格外敏感,吧嗒吧嗒就跑出來了,一路汪汪叫著沖進蘭溪懷里。
“妮妮,有沒有想爸爸?”蘭溪抱起小狗,正要給孫眉看個新鮮,卻見孫眉正盯著陳何良脖子里那塊藍寶石。
“你這塊寶石”孫眉一邊說著,手朝寶石伸過去。
壞了!
陳何良有多寶貝這塊寶石他是知道的,那是陳何良的精神象征,兩個人親密的時候都不摘,連他都沒有摸過,怎么可能讓別人亂碰。
“姆媽,你別亂摸。”江蘭溪放下小狗,轉而去拉孫眉的手。
陳何良腳尖朝外有點想躲,孫眉的手已經碰到了寶石,修長干凈的指甲輕輕劃過寶石棱形刻面,發出輕微的刮蹭聲。
似乎察覺到主人肢體有些僵硬,她只摸一下就放手了。
管家帶著大廚走出來,看到陳何良紅腫的右臉頰愣了下,假裝沒看見似的遞過菜單,“少爺,全聚德的師傅剛剛片完兩只烤鴨,還有一些京味菜,您看還需要加什么?”
陳何良略略掃了一眼菜單,“可以了。”
轉而朝蘭溪說:“你們先進餐廳,我去個洗手間。”
他去的很急,好像身后有洪水猛獸,孫眉身上有很重的茉莉花香,無論摸過什么都會有一股茉莉花味兒,江蘭溪十分懷疑他去清洗寶石去了。
江蘭溪把秋田犬抱給管家,領著孫眉往餐廳走去。
孫眉對剛才陳何良僵硬的表現很不滿意,小聲抱怨道:“你交的男朋友忒小氣,他家后院的假山是三米高的翡翠原石,小媽披肩上墜著一百零八顆南海珍珠王,他親爹手表是Patek Philippe私人定制款,他卻戴這么廉價的項鏈,還不讓摸
還是鄰居王嫂的女婿好,雖說長得丑,人家實在呀,每個周末都送空運的大龍蝦”
江蘭溪揉揉眉心,打算孫眉的絮叨,“姆媽,那是人家的私人物品,你上去亂摸很不禮貌!
孫眉氣得直跺腳,“我看著眼熟嘛,他那顆藍寶石我之前有顆一模一樣的,后來怎么也找不見!
“你買太多了,都不當寶貝,總是隨手亂丟。”見她沒認識到錯誤,江蘭溪有點不滿。
“你翅膀硬了哦,白養你這么大,竟敢教訓我”
“”
飯后孫眉去挨個拜訪她在北京的手帕交,并說晚上住在一個老姐妹家里,不用等她。
知母莫若兒。孫眉的小心思蘭溪再清楚不過。
以孫眉愛慕權勢戀虛榮的本性,饒是陳何良貴為陳家的少爺,脖子上帶了一枚不值錢的藍寶石,那這個人也就不值錢了。
更何況還不讓摸。
說不定臨走之前還會讓他和陳何良分手,又或者逼他再找一個大方的男朋友。
江蘭溪有點頭疼。
江知竹和他們這些“衣服”不同,江知竹是手足。
他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有刀在凌遲,一點一點被人破開胸膛,五臟六腑流出來,沒有一塊完整的好肉。
秦羽眸子猩紅,已經要瘋了!
他的朋友,初戀被這么一個渣男欺騙!虧他以前還為陳何良說話,他恨不能給自己兩巴掌!
哪怕陳何良圖個新鮮呢,他都不至于為好友生氣,至少你情我愿好聚好散,可是陳何良他他竟然玩弄好友的感情!
江蘭溪有多么重感情?他還記得上學那會兒他說搶不到某知名樂隊的簽名,江蘭溪知道后,偷偷排了七個小時的隊幫他拿到,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他,他那時沒有告訴蘭溪自己只是隨口抱怨,他沒有告訴蘭溪只要他想,堂哥甚至可以把樂手請來一起吃個飯。
笨拙的真心最動人,從那時起他就認定蘭溪是一輩子的朋友。
他最好的朋友,那么優秀的小提琴家,卻被陳何良那幫人稱呼為“拉弦的”,他恨不能殺了他們!
“小羽,我有點冷,想回家了。”
秦羽的手被江蘭溪死死攥著,他看見蘭溪發白的臉,幾乎搖搖欲墜。他真的想沖進去,可是蘭溪并不想讓他沖進去。
他最好的朋友,從來都是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人,最怕在公開場合下丟人。秦羽死死咬著牙,幾乎把那扇門瞪穿。
“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一道冷冰冰的,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江蘭溪后背一僵,回過頭來,見江知竹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他們身后。
江知竹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袋子里五六瓶拉菲。有段時間沒見,江知竹好像更瘦了些,顴骨突起時更像江鶴。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樣,看向他時眼底全是厭惡。
秦羽啐了口吐沫,忿忿道:“一群垃圾,你們真夠可以的!”
一門之隔的包廂內瞬間安靜下來。
包廂門被拉開,陳何良一瞬間臉色刷白,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擠出兩個字,“哥哥”
燈光太亮,陳何良的面目是模糊的,看不明晰,包廂周圍寂靜下來,蘭溪聽見自己的聲音發出嗡嗡的回響。
“不是公司有事嗎?
不是在路上嗎?”
“我不是”
平時那么伶牙俐齒的人,舌頭根打結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陳何良深深地看著他,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江蘭溪后退一步,不讓他碰到自己,他學著陳何良輕飄飄的腔調,笑意未及眼底,“陳何良,玩我有意思嗎?”
那么多人在看他,看他們,陳何良的朋友,舞池里的觀眾他幾乎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那么狼狽。是他把刀遞到陳何良手里的,是他給了陳何良傷害自己的權利。
那么現在,他要收回來了。
電視機放著財經新聞,主持人正在播報最新的商業資訊。他現在養成了聽財經新聞的習慣,有時候還能和陳何良聊上兩句。
女主播的聲音抑揚頓挫,“商會會長陳霆修夫婦捐贈價值上億元海外流失文物,積極推動文物回歸,做出積極貢獻”
陳霆修三個字讓江蘭溪猛地回神。和陳何良在一起有段時間,足夠他知道陳何良的爸爸姓甚名誰。
金融巨鱷,商業會長。
電視上陳霆修穩坐主席臺,游刃有余接受各路記者采訪。男人的臉型和陳何良極為相似,只不過陳父是歲月歷練過后的成熟,不像陳何良時不時有種跳脫的氣質。
鏡頭畫面閃過一個高定長裙女人的背影,裙擺很長,側顏清冷,暗示是陳先生的愛人。
不知道是不是陳何良的親媽,還是那位半夜跨過半個北京城去送避孕套的小媽。
冰箱里的拉菲紅酒勾得他心癢,正糾結要不要喝掉時,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很吵鬧,鼓點聲躁得耳朵發麻。
“哥哥,我頭有點暈,你來接我好不好”陳何良像是咬著煙,聲音很低,幾乎被音樂聲蓋過去。
已經過了十二點,牛郎和織女各歸天涯,月亮從云層透出一圈銀邊。江蘭溪慢吞吞道:“給我個位置!
陳何良說出一個地址,“六十五層酒吧你在哪里,我怎么聽到我爸的聲音?”
“你喝醉了!苯m溪很淡定地關掉電視機。
陳何良給出的定位做大東邊,這個點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車。
江蘭溪翻出一件T恤套進脖子里,臨出門又脫下來,打開衣柜找出前段時間買的名牌成衣。
等車就等了一刻鐘。這種時候江蘭溪才覺得沒有車是真不方便。
應該買個車的,可惜他搖不到牌子。不過可以問秦羽借一個,也不麻煩。
好在半夜不堵車,出租車駛過使館區,來到建國門外大街,停在酒店門廊,立刻有穿制服的門童來開車門。
“我到大堂了。”江蘭溪給他發消息,“你下樓吧!
“不上來接我?”手機聽筒傳來少年慵懶的聲音,背景音震天動地。江蘭溪甚至能想象到他現在是個什么姿勢,像在自家客廳一樣懶懶蜷在沙發里,大長腿隨意地搭在靠背上。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給他捏腿捶背。
“你下來,我在下面等你。”江蘭溪發過去一條語音。
“可是我頭好暈——”另一個聲音很突兀地插進來,“臥槽江南那個?還真讓你——咻”
帕蒂塔第三樂章在臥室回蕩,這套曲目被譽為小提琴家畢生的挑戰。
江蘭溪記得十五歲開始練這首曲子,他手指頭好笨,無論如何也拉不出多于兩個聲部。
孫眉一心想讓他在爺爺的壽宴上大放異彩,兩天沒給他飯吃,逼著他拉琴。
窗外水聲潺潺,夕陽像橙子一樣,好餓胃里空空
江蘭溪吃了一頓自助,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喂,怎么停了”陳何良晃了晃身上的人,剛才還坐在他身上的電動馬達,不知什么時候趴到了他的胸口,鼻腔發出輕微的鼾聲。
“喂!江蘭溪!你這樣讓我很尷尬!”
巴赫充滿理性的音樂里,混進了男人氣呼呼的磨牙聲。
第 33 章 第 33 章
“蘭溪,你家那位是不是很有名的珠寶設計師?我最近在樂器行攢了點外快,想請你牽個線,我想和女朋友設計一款婚戒!
蘭溪正在調弦,抬眼見李成捏著鼻子朝他走過來。
李成最近犯鼻炎,對弦樂器的松香末很敏感,一靠近就打噴嚏,每次跟弦樂組同事聊天必戴口罩。
剛要答話,李成不懷好意地指了指蘭溪衣領下方。蘭溪臉一紅,后悔沒抹點粉底液出門。他揪了揪自己的襯衣,尷尬地轉移話題:“你的錢不是留著修牙的嗎?”
管樂手多少有點職業病,尤其是唇部肌肉和牙齒,但凡有點名氣的,保養費六位數跑不了。
李成嘿嘿直樂,“補牙的錢我媽出了,她說我的錢全給老婆花,我要給老婆買鉆戒。”
張老師是樂團的首席提琴師,樂團的臺柱子,經常全國各地到處飛。最近幾天降溫,他家小孩感染肺炎,每天都要去醫院掛吊水。
喀什那邊的演出是三個月前就定下的,一帶一路音樂交流會,當地官方非常重視。張老師和那邊搞文化宣傳的負責人關系不錯,對方也不愿意為難他,說找個能力水平差不多的替他來一趟就行。
“人家體諒咱們,咱們也不能讓人家難做,我思來想去覺得你最合適,一來你沒成家,沒什么牽掛,二來你還年輕,適合多出頭!
要說水平相當不至于,張老師是業內小有名氣的提琴家,他最多算新人,但是沒成家沒牽掛說走就走是真的。
剛好趁此機會散散心。
“我最近有空,麻煩您轉告張老師,能去參加這種交流會是我的榮幸!
團長喜上眉梢,從抽屜里掏出一張表格,“那就這么說定了,你把個人信息填一下,我給對方發過去!
蘭溪填表的時候,團長開始絮叨,“蘭溪啊,你現在是明星小提琴家,個人顏值是很重要的,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瞧你眼圈又黑又腫的,我知道有個美容機構很不錯——”
蘭溪填完表格,揉揉酸澀的眼睛:“不用了團長,我回去熱敷一下就好了。”
團長這才作罷,反復勸他在演出行業里,顏值甚至比專業能力還重要。好在團長沒有詢問陳何良的事,總算讓他松了口氣。
雨已經停了,太陽透過云層綻放出一線光芒,折射出彩虹的形狀。
小時候他在北京生活過很多年,依稀記得北方一入了冬就會下雪的。短短幾年全球變暖,北方竟也像南方一樣,開始下雨了。
“是他!是他把小少爺摔出去的!”這種場合是新人露面的好機會,他剛勝任第一小提琴手,理所當然被推舉上去,在團長的“特殊照顧”下,主辦方給他排了兩個節目,一個是作為背景板,小提琴、鋼琴二重奏,由女中音獨唱浪漫老歌《在水一方》,另一個是小提琴獨奏《玫瑰人生》。
江蘭溪找主辦方加錢要了一張前排VIP專區票,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邀請陳何良。
“我有兩個節目,都很靠前,演出形式很新派,觀眾可以和演員做交互下場后我們就去朝陽公園乘摩天輪,公園里還有放花燈活動,一對情侶可以領一束玫瑰花!
電話那頭頓了下,又跟他確認一遍:“七夕當天?”
“是呀!碧m溪肯定地說。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小竹就任部門經理,七夕那天訂了場子,約好幾個朋友去慶祝!
江蘭溪一怔。好像幾個月前去江家,江鶴有一次提到,只要江知竹拿下陳家那筆貿易訂單,就安排江知竹做部門經理。他把票揣進衣兜,聳聳肩道:“那算了,祝你們玩得開心!
撇去慶祝一事不談,搞音樂的難免有些恃才傲物,以陳何良的音樂水準,坐在臺下看別人拉琴應該是一件很無趣的事。
而且,陳何良那種從小接受西式教育,大抵對中國傳統節日沒有什么概念。
“音樂會結束后你要不要過來?知竹定了一個通宵,叫了幾個當紅歌星,還有搖滾樂隊,哦……好像還有個雜技班!
這不是慶祝宴,這是春節聯歡晚宴。
第一次初戀,第一個七夕,夏夜蒼穹下放花燈,摩天輪上越來越高的風景,升至天際去觸碰牛郎織女星
大抵是早戀校園情侶才會做的蠢事吧。
陳何良人間繁華看遍,正是追求享樂刺激年紀,大手一揮送蘭博基尼的人,怎么可能去忍受摩天輪一點一點往上爬?
“我不去了,演出完應該還有別的事,我留下來聽團里安排!
那是二代核心圈層,鄙視鏈很嚴重,不僅看父輩資源,還要看母家身份。父母都是豪門大于白手起家大于繼婚上位
像他這樣的私生子,是沒有入場券的。
這也是為什么孫眉汲汲鉆營要一個身份,愛情不愛情已經不重要,有了身份,才有圈子,有了圈子,才有面子。
“那好吧,明天我去找你!标惡瘟颊f。抑郁癥患者的認知本就不穩定,且最抗拒改變。周傾雨說放他自由也許是真心的,而在方頌澤離開后,才意識到有些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割舍。
正常人況且如此,病人就更容易走極端。
手機屏幕又閃了幾下,消息提示欄顯示仍是孫眉。
[我打聽到頌澤媽媽要穿高定裙裝,我要避開她,給她留幾分面子。還是旗袍好,正紅色穿出去大氣,設計師說能從我身上聞到富貴的香氣!]
蘭溪眼睫顫了顫,摁下鎖屏鍵。
方頌澤把臉埋進掌心,頹然道:“你知道嗎?他父母跪下來求我,說只有我能拯救他!
可憐天下父母心。
周傾雨的父母,好像總是在求人。周傾雨割腕的時候去求陳何良,據說陳何良避而不見還叫保安把人轟走。這回又求到方頌澤面前。
父母和孩子,和愛人還不一樣,那是綁定在一起無法分離的血脈相連,沒有選擇的可能,沒有后悔的余地。
方頌澤不是陳何良,以方頌澤的性格,對方求到這個份上,肯定拒絕不了。
方頌澤指了指他不斷亮起的手機屏幕,“很抱歉工作日叫你出來,你是不要有事?”
蘭溪劃開屏幕,孫眉又發來好多照片,各種角度的,讓他選出一張最好看的,說要發朋友圈,他一張也不想看,隨手回了句:
[聯姻取消了,別折騰了。]
發完之后出乎意料輕松很多,好像卸去某種枷鎖,竟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直到這時他才不得不承認,他并不期待這場聯姻,也并不想為滿足誰的期待而活。
手機屏幕倒扣在桌子上,蘭溪不再去看孫眉回什么,回什么都沒關系了。他放寬語氣安慰方頌澤:“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我隨時可以配合!
上一次是他主動提出放棄聯姻,方頌澤替他背了口黑鍋,這一回,方頌澤提出來退婚,于情于理他都應該表達誠意。
不過一杯咖啡的功夫,方頌澤接到醫生來電,說二十五號房病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要拔下吊針去外面散步,要他趕快回來看看。
方頌澤說了聲抱歉,就急匆匆走了。
被那樣的人纏上,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他想起有一回他和方頌澤一起去看話劇戀愛的犀牛,方頌澤問他對話劇的觀感如何,那時他惦記著寵物醫院里的靜香,后半部分都沒看進去,就根據話劇的內容給了一個中規中矩的評價——“太偏執的愛情傷人傷己”。
那時的方頌澤,眼神里好像閃過一抹懷念。
子非魚,不知魚之樂。
咖啡見了底,他也沒有了留下來的必要。
他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路過醫院門診大廳時,差點被側面駛過來的車撞到。他閃身一躲,看見車身貼著一束白花,后面跟著幾輛黑色轎車。
是殯儀車。
這一路走來,已經見過至少三輛殯儀車。
車停在醫院后院大松樹下,正要開車門,旁邊車位一輛蘭博基尼朝他拍了下喇叭。
左看右看也不覺得自己擋了路,便沒有理會。
這時車里跳下一個人攔在他面前,江知竹的小表弟。
才幾天功夫,小表弟又染了一頭紅發,嘴角的唇釘也換了個形狀,一顆金色的小星星。
那小孩手上拿著大包小包,里面是一些衣服和食物,正擰著眉打量他,語氣不善,“你也是來看陳表哥的嗎?”
怪不得一連幾天都沒有出現在他家門口,竟是住院了嗎?
“不是,我來看別人的!彼麄冗^身去,給小表弟讓開一條路。
“你看別人?你還有臉看別人?”小表弟兩眼一瞪質問他:“陳表哥肋骨出血引起發炎,高燒到四十度,開會的時候直接暈過去了!醫生說他胸腔里全是積液,本來養一個月就能好的病,現在嚴重到要做胸口穿刺!
小表弟憤憤指責道:“這幾天是你給他換的藥吧?但凡你上點心,他都不至于傷到這個程度!”
傷?什么傷?被他撞了一下的肋骨傷嗎?他是什么鋼筋鐵人不成?輕輕一撞就把陳何良撞出嚴重的內傷,他可真是太厲害了。
江蘭溪打開車門,系上安全帶,啟動發動機。
外面的人猛拍他車窗,力度大到幾乎把玻璃震裂。
還有完沒完。
這是秦羽的愛車,他又不能不管,于是搖下車窗,不耐道:“我不是醫生,更不會看病,如果你覺得必須有一個人安慰他、照顧他,你可以把你親表哥叫過來!
“你是故意的嗎?”聞言,小表弟咬牙切齒,眼里閃出淚花。
“好,我等你。”
七夕夜是周一,上班上學第一天,仍有不少年輕男女買票。江蘭溪是第三、五個節目,有充足的時間吃掉主辦方發的雞腿漢堡。
晚會真的很好看。夢幻花園在四周幕墻上綻放,森林小徑隨著旋律層層鋪開,空間折疊變化,衣香鬢影入眼來。
角落有個小朋友觸碰到幕墻,瞬間波紋四起,花園變幻成銀河,浩渺星辰中,牛郎織女遙相對。
很高的科技,很棒的盛典。
“小江,今天發揮不錯!”團長看到江蘭溪下了后臺,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謝謝團長!
自從有一回樂團辦公樓下,團長看到陳何良開車來接他,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好。
“這場之后,你的名氣就打出來了”,團長遞給他幾張名片,欣慰道:“剛才不少音樂人跟我打聽你,電視臺的編導都問我中秋節你有沒有檔期這年頭顏值和能力兼具的小提琴家多難得,之后你有的忙了!
“多虧團長栽培!碧m溪翻看手中的名片,心里終于舒暢了不少。
名片中有節目導演、知名作曲家、傳媒公司都是演出機會。
有能力的人很多,有時候就差了點氣運,今晚就是他的氣運。
被觀眾認可,被“金主”認可,就有機會去更大的舞臺。要說以前他多少有點曲高和寡懷才不遇,那么現在,他渴望去擁抱市場,不止為了賺錢,還為了出名。
他想以更好的姿態站在陳何良身邊。
“對了,七符來了沒有,我去跟師弟打個招呼。”團長隨口問道。
“七沒有。他有個朋友辦慶祝宴,沒有時間!苯m溪說。
“朋友?”團長先是一愣,繼而會心一笑,神秘道:“我想我知道是誰,說起來那人跟你同姓呢!
江蘭溪一怔,“您認識他?”
“江家大少爺嘛,七符的好兄弟,他們從中學就一起出國,關系鐵的很。
不過我得提醒你,雖說今天是七夕,你可千萬別吃味。以前七符有個伴兒因為這個爭風吃醋,七符直接把人攆走了,一點情面都不留
你一定要和江少爺處好關系,七符也會高看你一眼的!
亂糟糟的花園,傭人捂著臉哭,另一只手悲憤地指著他,信誓旦旦地控訴。
“就是他!他非要抱小少爺,沒抱一會兒就把小少爺往石頭上扔!”
“我沒有”小小的江蘭溪臉急得通紅,為自己申辯,“我沒有扔他”
“那你意思是知竹少爺自己往石頭上跳的?!”傭人咄咄逼人,非要他承認錯誤不可。
“就是他自己跳出去的”
話音未落,抱著孩子的江太太騰出手來扇了他一巴掌。
他真的沒有說謊。傭人鞋帶開了,要他幫忙抱一下,他抱了,江知竹小腳丫蹬他一腳,掙脫了,等他反應過來,江知竹已經磕到石頭上,頭上鼓起一個紅紅的大包。
“江鶴,你今晚就把他送走!以前我生不出孩子,暫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小竹已經長大了,這個家不需要私生子,更不需要心思歹毒的小孩!”一向溫柔的江太太指著江鶴鼻子破口大罵。
江蘭溪抬頭望向并不刺眼的太陽。
名分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呢,于是他費盡心思從陳何良那里拿到了“戀人”的名分,可是……
可是并沒有獲得應得的“待遇”。
秦羽總說江知竹長得沒他白凈,誰又記得小時候的江知竹脆弱得像個玻璃娃娃,總是眨著長長的睫毛縮在搖籃車里不說話。
所以江鶴帶江知竹去鍛煉身體,找了七八個健身教練,教擊劍、教游泳、教搏擊,練出來如今健壯的身材。
不管是在江家,還是在陳何良那里,江知竹都是排第一位的。
不知不覺走進了頤和園,幾乎是無意識的,又朝蘇州街而去。
自從搬進陳何良的四合院,他很少來這里拉琴。一來太遠,二來四合院門口就是玉河,比這里更幽靜,更像江南的小橋流水人家。
這個季節,樹葉已經掉光,兩岸光禿禿的,最后一點家鄉的底蘊,也不見了。
他終于后知后覺想到,他好像也很少在玉河邊上拉琴,更多的時間是在趕場子,一個又一個場,商演的場,演出交流的場,錄音棚里流行音樂的場。
跟陳何良在一起的日子,他賺了不少錢,在業內也算闖出來點名氣。他只想以更好的姿態站在陳何良身邊,到最后在陳何良那些人眼里也不過是個“拉弦的”。
江蘭溪打開琴包,拿出小提琴,在陽光下,拉響了一曲柴可夫斯基。
他拉的是《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
朝氣、歡快、活潑。
以前練琴累了總愛拉這首,低落的情緒就會好轉。他習慣閉著眼睛拉,好讓自己全心全意沉浸在音樂中,卻總感覺附近有人看他。
果然,睜開眼睛,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很啞:
收拾好東西后,時間還早,猶豫了一會兒,又把那兩片臀膜拿出來。
都用掉算了,因為陳何良來找他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揉他pp。
江蘭溪脫了褲子敷上臀膜趴在床上刷手機,纖細的小腿一上一下地翹動。不一會兒陳何良來了電話。
“出發了嗎?堵不堵車?”江蘭溪問他。
電話那頭靜了片刻,“哥哥,知竹剛才打電話說有事找我,我幫你叫了搬家公司,你跟他們的車走,他們連人帶東西一并拉過去!
兩條小腿停在半空中,好像臀膜也滑下來了。紅潤潤的唇抿成一條直線,江蘭溪聳聳肩,故作輕松道:
“好,路上注意安全。”
第 34 章 第 34 章
搬家公司速度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就轉移完陣地,蘭溪從遙遠的北五環到了擁擠繁華的二環內。
車停在一座深深宅院前。
院墻很高,隱約可見內里雕梁畫棟。紅色如意門面寬兩扇,開在四合院的倒座位置,打開門進去,他看見了一番新天地。
如果不是身處二十一世紀,他真以為來到了某座王府。
房子是三進的,一進院是一棵歪脖子迎客松,二進院挖了一片池塘假山,三進院則被改造成完整的私人泳池,夕陽從高瓦屋檐瀉進來,水池里金光粼粼。
要說最喜歡的,當數門前那條河。元朝時期的河道,叫玉河,往前走通到什剎海。沿途小橋流水,桃紅柳綠,鴨子鴛鴦在河上游蕩,撇去老北京的風貌特色不談,至少外在造型上,像極了水岸江南。
他第一眼就愛上了。
不用去樂團點卯,江蘭溪的時間自由了很多,方頌澤要忙工作,和婚禮策劃對接的任務就落在他頭上,閑暇之余就去康復機構做訓練。
這天蘭溪剛進門,杠鈴沒舉到兩組,李醫生滿面春風走過來。
“江老師,大好消息!”
一向矜持的李醫生嘴角都要笑歪了,蘭溪被她的喜悅感染,“你家孩子考上市重點了?”
“比考上市重點還難得!”李醫生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江老師你真的好幸運,德國的康復團隊知道你出國不方便,馬上就要來北京了!世界一流的康復團隊為你做治療!用不了三年,只需三個月!你的手臂就可以恢復如初!”
喜訊如晴天霹靂,江蘭溪石化當場,呆若木雞。
李醫生眉飛色舞地講述團隊多么多么厲害,主治醫師在國際上地位多么高,奧運冠軍都一票難求的頂級團隊,飛過來為他做康復評估。
總感覺夢還沒醒!拔疫@輩子都沒給人做過飯,我給你做小籠包,剁餡切到了手,我給你做蟹黃面,那些蟹用鉗子撓鍋,我做了好幾天噩夢,我搗了二十只蟹給你做面,你看都不看就扔進垃圾桶。你不吃拉倒,多少人求著我做。”
毛茸茸的頭埋進他肚子里,聲音悶悶的。
陳何良確實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任性驕矜又自我,恨不能整個世界都以他個人意志來運轉。
一點濡濕沾到手背,滾燙滾燙的。
他的手去摸陳何良的臉,才發現陳何良哭了。
在一起這么久,他見過陳何良紅過眼,卻沒見過他流淚。意氣風發的大少爺,怎么可能會流淚。有人跟他說京城流行加了果粒的可樂,問他好不好喝。
很好喝的,如果回去酒店不拉肚子的話。
那寸頭哥瞥見他的身影,猛地止住話頭,朝陳何良擠眉弄眼:“和好了呀?還是咱們陳大少爺有魅力——”
“別亂說。”陳何良急急喝止他,小心地朝江蘭溪的方向看了一眼,很謹慎地說:“我還在追,你不要造謠!
寸頭哥還以為他在開玩笑,“是……是嗎?這世上還有你搞不定的人?”
陳何良毫不避諱地承認,“他很好,是我配不上!
寸頭哥更加錯愕。像他們這樣的人,只要勾一勾手指,愿意上鉤的一大把,更何況是陳何良這樣的人物。
陳何良的表情認真又嚴肅,寸頭哥身邊的長發姑娘都訝然地偷瞄蘭溪好幾眼。
蘭溪懶得搭理他們,轉身往停車場走去。
陳何良正要抬步去追,那寸頭哥又湊上來,斟酌著問:“前段時間玉泉山那邊傳來消息,都說你在你爺爺家當面出柜,挨了老人家好幾軍棍,是真的呀?”
他們這種圈子,玩歸玩,彼此心照不宣,沒聽說過公開出柜的。公開是不可能公開的,娶一個男的進門沒有任何好處,除非腦子秀逗了。
陳何良低頭點了一只煙,“我奔一輩子去的,沒打算藏著掖著!睂O眉怒目而視,每一個字幾乎從牙縫中擠出,“我不僅知道寶石側面有一道劃痕,我還知道為了掩蓋這劃痕,我找人做的鉆石托都是扁圓形的,就為了把劃痕遮!”
陳何良臉色一白,“不可能!這是余姨的寶石,有一次我跟余姨提起過,我說側面有一道劃痕,余姨說她不知道有劃痕,說要帶我去找珠寶商退錢主人都不知道的事,你別瞎猜了,瞎貓碰上死耗子,有劃痕的藍寶石多了去”
這個世界上,孫眉最討厭、最想取而代之的人,非余萍莫屬。孫眉念叨過很多次,如果沒有余萍,她早就做成江太太了,那個時候江鶴沒結婚就有了兒子,大家閨秀都看不上他,只有余萍。
陳何良提誰不好,偏偏提余萍,孫眉徹底失控了,整個病房都充斥著她憤怒的吶喊,“這東西是我當年送給一個被拐賣小孩的!我還想問怎么到了你手里你少拿余萍糊弄我!她活著的時候都不怕她!她現在都化成一捧灰了,我怕她個球。
陳何良仍在反復念叨余萍,堅持寶石就是余萍給他的,絲毫不覺得已經踩到了地雷。孫眉則堅稱要么是陳何良、要么是余萍,肯定有一個人偷了她的寶石。
蘭溪已經快被他們逼瘋,有那么一瞬間,蘭溪真想把這兩個人敲暈,好結束這場荒誕的鬧劇。
他再也受不了,跑出去把特護病房的醫生護士全都叫了來。一開始頂樓是沒有醫護人員的,據周傾雨說,陳何良給孫眉留了面子,沒讓那些人上來。
最后不知道是不是周傾雨通知了方頌澤,方頌澤也趕來醫院,把取消聯姻這件事當面說清楚,又被孫眉指著鼻子罵了一頓,這事才算了結。
臨走之前,陳何良被醫生護士團團圍住檢查身體,透過人群之間的縫隙,他看見陳何良輕顫的眼睫,攥著藍寶石的手抖個不停。
藍寶石項鏈是第三天還回來的。
彼時大雪紛飛,孫眉正縮在被窩里睡美容覺,外面有人敲門,蘭溪去開門。
門口站了個戴白手套的西裝男,雙手捧著一個黑色絲絨禮盒,自我介紹說是陳家祖宅的男仆,奉命前來拜訪,問孫眉女士在不在。
蘭溪嘴巴張得能塞下一顆雞蛋。
這幾天他一直認為孫眉在胡攪蠻纏,或者說一直不敢去相信,對藍寶石一事沒再過問。
如今陳家人找上門來,才發覺一切有可能是真的。
孫眉聽見動靜,揉著眼睛出來,邊走邊系真絲睡袍的裙帶,還沒看見門口怎么回事,那個人就給她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垂首恭敬道:“這是您的藍寶石項鏈,請驗收!
他和陳何良感情隔閡的起源,這枚藍寶石,竟然真的是孫眉的。
蘭溪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背,很疼。
是夢太逼真了嗎。
孫眉已經拆開盒子,把藍寶石項鏈從絲絨盒子里抽出來,燈光下翻來覆去地看,青白的指甲輕輕刮過每一個刻面,最后不悅地嗔怨道:“這寶石被戴得太久,都沒有光澤了,既然要還,怎么不還一條新的!
聞言,西裝男面露尷尬,“回去后我會傳達您的需求!
藍寶石在孫眉手里晃晃悠悠,他甚至能聞到陳何良身上的曠野藿香味。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條項鏈的全貌。
寶石本就是易耗品,除非常年藏在真空玻璃柜供人展覽。這條項鏈陳何良從來就沒有摘下來過,日復一日與衣物接觸磨損,被運動后的汗漬接觸,被空氣氧化,到如今還能看出是藍色而不是灰色,已經算保存不錯了。
這也是為什么見過的人都覺得這顆寶石不襯陳何良的身份,因為太舊了。
而如今,陳何良竟然摘下來了,還讓人送回來,不知道又經歷了怎樣一番波折。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了一句:“請問陳你們家少爺還好嗎?”
西裝男答道:“少爺正在養病,夫人親自照顧他!
蘭溪一怔。陳何良的媽媽不是在寫生,就是在寫生的路上,上一次聽說的時候還是在川藏地區記錄風土人情,用繪畫拍賣所得幫扶弱勢群體。
居然為了陳何良回來了他從中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那些人走后,孫眉捏著細長的金鏈子,藍寶石在她眼前搖來晃去,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藍光,她不無惋惜地對他說:“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二十年前,咱娘倆來北京給你爺爺祝壽,回程的時候路過溫榆河,你說河邊小木屋里有一條小狗在申吟,像是被老鼠夾子夾到了,一定讓我去看看,其實是一個小孩”
寸頭哥張著的嘴巴久久沒有合上。
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如果早一點知道就好了。
霓虹燈光一閃而過,往事卻接二連三涌上心頭。陳何良想起第一次見江蘭溪的那天,黑云壓得天很低,穿著傭人衣服抱著花盆的青年很俊俏。
他以為那是江家的傭人,后來才知道是江家養在外面的私生子。
第一印象是這人真會作秀。
后來才知道,江蘭溪不是作秀,江蘭溪本身就是善良的,沒有防備心地對待任何人。
當時接受他的追求應該下了極大的決心吧,放棄唾手可得的聯姻,放棄私生子轉正的身份,選擇和他這樣一個花花公子在一起,哪怕他沒有給出任何承諾。
而他卻那樣對待他。
回首繁華如夢渺,愛情的房子轟然倒塌,只留下銹跡斑斑的墻壁,如今他拿著舊鑰匙去敲厚厚的墻,活該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側頭看了眼副駕駛上睡著的人,悄聲喃喃:“你說的對,不是所有的道歉都值得原諒”
車子轉了一個彎,江蘭溪被晃醒,他揉了揉眼,把窗戶打開一條縫。
蕭蕭寒風中,陳何良聽見他低低的嘆息:“甜品別送了,影響很不好!
陳何良一怔,“你忙起來總不記得吃飯,我擔心你!
蘭溪抿唇打斷他,“你工作不忙嗎?每天這么閑?”
陳何良嘴角浮現一抹苦笑,“公司被我爸收購了,確實挺閑的!
這下輪到蘭溪沉默了。
那間公司是陳何良回國后創下的產業,當時隨手一個項目就上億,他還記得陳何良和各大投資方侃侃而談的樣子,意氣風發,雷厲風行,仿佛把全世界踩在腳底下。
陳何良手搭在方向盤上,聲音低沉又輕緩,“我記得去年七夕,你給我留了演出票,讓我去看你表演,那時候我不懂珍惜,現在才知道,舞臺上的你有多耀眼,我喜歡看你鞠躬謝幕,喜歡看觀眾給你鼓掌,更喜歡仰望你時,我的樣子!
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缺失的肋骨。以前他認為愛情使人盲目,像他爸追著他媽跑,簡直像個傻x。所以他及時行樂,認為目之所見即是世間繁華。
直到后來有人帶他見識了真正的大千世界,讓他從一點雨滴里窺見汪洋大海,從一片落葉里瞥到綿延春山,從一刻相守開始盼望生生世世。
上帝說,要有光,他找到了光,往后余生,再遠的旅程也不會偏航。
蘭溪心想,論口才,他永遠也比不過陳何良能說會道。搞投資的人,最會搞情感操控這一套,他們精通表演,包裝話術,擅長營造分秒必爭的緊迫感,來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夜風很涼,街道兩旁的燈光昏黃暗淡,月亮掩在云層后面。他聽見陳何良故作輕松的聲音:“這樣吧,你每周陪我一天,我就不去騷擾你了,行嗎?”
“我沒有空!碧m溪想也沒想就拒絕。
陳何良聳聳肩,“那……每周一頓飯吧,一頓飯總行吧,我保證其他時間不出現在你面前!
他聽見他哽著聲音,“你明明跟我保證過,永遠不會離開我,我現在一無所有了,而你甚至都沒有愛過我。”
一無所有了。爸爸有了新的小孩,媽媽浪跡天涯四處采風,最好的朋友鬧掰了,藍寶石卻還穩穩地掛在脖子上。
陳何良也許是有一點真心的?墒钦嫘钠鹪从诩僖,就像摻進鐵粉的金子,盡管看上去光鮮亮麗,長出鐵銹是早晚的事。
以前他以為藍寶石是陳何良的護身符,有了這顆護身符,陳何良就不怕黑,后來才發現,其實是江知竹的,有這顆寶石在,鬧崩也只是暫時的。
如果他不知道江知竹曾和陳何良告白過也就罷了,他可以認為他們是好兄弟,好朋友,可惜并不是。真相刺破血肉,傷疤已經成型,要他如何去接受。
接受陳何良戴著這顆藍寶石跟他做愛嗎?然后兩人緊緊相擁的時候,任由寶石尖尖再一次刺破他前胸嗎?
那種痛苦,承受一次就夠了。
蘭溪閉了閉眼,只有一點,無法騙自己。“愛過!
彷佛過了好久,陳何良抬起頭,疑惑的眼神帶著一股天真的孩子氣,“真的嗎?”
說謊成性的人,才會第一反應去質疑別人。
他輕輕刮去陳何良眼角的淚痕,努力讓自己記住陳何良最好看最體面的樣子。
“老實說,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物質上我也算是享了福,沾你的光,事業也很順,這些都要感謝你。只是”
蘭溪淡然一笑,誠心誠意送出最后一次祝愿,“一生很漫長,你會越來越成熟,成熟到你能肩負起承諾和責任時,你會遇見未來生命中的有緣人,那時候你再回頭看,至少會慶幸在我身上學到很多道理!
他終究成為了陳何良成長過程中的墊腳石,一個被犧牲掉的代價。
他們之間,也只能這樣了。
臂肌又開始抽搐,顫個不停。
他抬起手臂,無論怎么用力,怎么也抬不起來。
另一只手去掐,咬著牙拼命克制,陳何良發現他的顫抖,從他懷中抬起頭,驚慌中抱住他手臂,焦急道:“你不要亂掐,要掐腋下三寸淋巴循環的位置,朝心臟方向按壓。”
骨節分明的大手摁壓住穴位,陳何良仿佛一瞬間忘卻傷感,眼神變得很認真,像個大人一樣認認真真幫他按摩。
摁壓的時候又牽扯到傷口,陳何良額角落下一滴冷汗,砸到被子上。
蘭溪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照著陳何良的方法使勁按了幾下,垂眸道:“謝謝,你好好養病,我走了。”
這一次,他沒再來挽留他,只有一個顫抖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壓抑著極大的哀傷,“離開我你就會快樂嗎?”
蘭溪頓了頓,回:“是吧。”
病房一片寂靜,陳何良久久望著那扇門。門依然開著,光影卻把它分割成兩個世界,他愛的人走向未來,把他遺忘在世界的盡頭。
“可是我不快樂,我好難受!
他躬下身子把臉埋進手掌,這一次,再沒有人回應他了。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可以被挽回。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懵懂無知的時候,遇見了一個極好極好的人,那個時候不懂得去珍惜,等到對方失望離開,才知道當初肆意揮霍的,是比鉆石還要寶貴的東西。
好久好久,起伏的心跳漸漸平息,針扎般的疼痛卻絲毫沒有減弱。
原來原來不是心痛啊。
陳何良咬著牙撐起身子,撥通內線電話,“醫生,夾板好像錯位了。”
剛掛斷電話,手機屏幕又閃起來。
電話那頭小表弟聲音帶了點哭腔,“陳表哥,你看到江蘭溪了嗎?我求他好久他才上去的,你有沒有開心一點哇?”
可能是倒霉過后要轉運,江蘭溪竟覺得自己運氣在漸漸變好,不用苦等兩年等手臂慢慢恢復,不用設置鬧鐘控制拉琴時間,不用為婉拒新春音樂會黯然嘆氣。
雖說隔行如隔山,機會擺在眼前,多一層嘗試就多一條路。
嘴角的笑意再也掩飾不住,連手中的杠鈴都輕了好多。
“沒騙我吧?”江蘭溪還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李醫生肯定地說:“不止你能得到治療,我們整個康復部都可以實習旁觀,好多醫生已經開始自學德語了!你也可以學幾句,后續溝通起來更順暢嘛。”
原來是表弟,怪不得一個騷樣。
陳何良外公娶過五個老婆,他媽媽兄弟姐妹十七個,孫輩加起來三四十個,分布在世界各地。
心里的堵塞并沒有半點好轉。
調整成靜音,翻了個身接著睡,亮起的屏幕閃到他的眼。
[那個音樂,我沒有讓別人聽過。]
好不容易醞釀起睡意,接二連三被打擾。蘭溪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從床上坐起來,打字時手都是抖的。
[我媽已經在整理,一周后她會把那些東西存進銀行,希望你遵守約定銷毀原版音源,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叫床的音源,罪惡的根源。
一連好多天過去,這條信息始終沒有被回復。
“又怎么?”陳何良問他。
“丑”灼眼的白熾燈下,江蘭溪抬手蒙住眼睛,吐出一個字。
他想,他現在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得寸進尺,在喜歡的人面前得寸進尺,是最理直氣壯的。
“哥哥不丑,哥哥哪里都好看!
陳何良把他的手移開,在他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挑逗的語氣像魔鬼打開潘多拉魔盒:“哥哥都沒有見過我高、潮的樣子,不想看看嗎?”
嗯得寸進尺的,不只是他一個人。
第 35 章 第 35 章
“哥們兒,還得是你有面兒,方設計師接下我單子了!”從排練廳下來,李成勾住蘭溪肩膀,興高采烈地說。
蘭溪一愣,“他有檔期?”
之前好像聽方頌澤提過一句最近很忙,給李成名片,不過是讓李成試試運氣。
或者是工作室的其他設計師接的單?
“應該有吧”,李成摩梭著下巴陷入回憶,“我好像聽他助理說有個檔期空出來了,剛好把我加進去!
蘭溪微微一笑:“那恭喜你了!
蘭溪抿著嘴笑,“嗯,我會試著學!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比如要不回來的珠寶古董,比如找房子。
陳何良不知道在抽什么風,最近就住在他隔壁。有好幾次遛狗發現身后跟了人,都打算報警了,轉彎一看是討厭鬼,飄飄忽忽跟在他身后,神經病一樣。
他找了幾個房子,總是臨到頭房東就變卦,要么狗味道重,要么臨時找到了更合眼緣的租戶。
秦羽勸他說不用搬,明明不是他的錯,搬了顯得他理虧。
就這么耗著,心里總是不舒服。
臨近黃昏,秦羽又約會去了,家里就他和靜香一人一狗。
房子剛建成沒幾年,地暖燒得特別旺,窗戶要開一條縫才不至于熱暈過去。
蘭溪沏了一壺碧螺春,擰開臺燈,開始學習德國康復師發來的診療報告,里面是治愈成功的病例和注意事項,有中英德文三個版本。
茶喝到一半,隔壁又傳來巴赫的G小調進行曲。
他這間主臥,和陳何良那邊共用一個陽臺,之間只有一堵一米二的矮墻,對面幾乎每晚都會放這首曲子。
不知道是不是變相催債。
蘭溪正要找個耳塞把耳朵堵住,就在這時,曲子傳來一聲異動。
那異動越來越清晰,直到帶著顫音的、克制難耐的一聲“啊~~”傳進耳朵,江蘭溪的臉徹底變黑。
前幾晚播放的一直是巴赫純享版,今天竟是經過剪輯的那一版,混進了他的低吟和陳何良的低喘。
明晃晃地示威了嗎?
他敲了敲窗玻璃,樂曲始終沒有停下來。再有半小時就是下班高峰期,蘭溪在臥室瘋狂踱步,尾音最后一個音符終于伴著陳何良的低吼結束。
一口氣還沒下去,前奏曲再一次響起,竟是循環播放。
忍無可忍,他沉著臉沖出去,摁下陳何良家的門鈴。
沒有人開,再次摁下門鈴。
又過了一會兒,正要抬手按第三遍,門從里面被打開。
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他竟感覺一陣荒謬,興許……興許這只是陳何良逼他露面的理由?
下一秒,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蘭溪身子一僵。
眼前的人只圍了條浴巾,松松垮垮露出半拉小腹,頭發濕漉漉的,肩膀和鎖骨上深深淺淺的吻痕,新的舊的,不像是一天的。
那個叫蔣樂的混血男孩。“哥哥!标惡瘟纪蝗唤凶∷
蘭溪正要開車門的手一頓,余光瞥見握住方向盤的大手在顫抖。
陳何良故作輕松地聳聳肩:“好餓,可以去你家蹭個飯嗎?”
“”
蘭溪后知后覺發現不管去四合院還是回家,好像并無區別,以前兩個人住在一起,現在兩個人住鄰居。
內心莫名涌起一陣煩躁,更像是無處發泄的憤懣與怨恨,自暴自棄趨向于自虐,情緒掩埋在疲倦的眼眶里,他冷冰冰道:“別演了,你不累嗎。”
陳何良一怔,眼底浮現幾分惱怒:“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演嗎?”
蘭溪嘴角扯出一抹笑,像是在自嘲:“誰知道呢!
他跳下車,又拉著靜香跳出來,留下駕駛座上一個孤孤單單的可憐蟲,怔然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車窗里飄進一陣菜香,不知道誰家在炒茄子或者青椒,可能還有一碗鯽魚豆腐湯。陳何良頭靠在車窗上,貪婪地聞著這股溫馨的家常味。他曾經擁有過的,他擁有過一個家,后來人走了,家散了。
我的演技并不好,
你又怎知我,不是情難自抑?
“你知道嗎?周家小公子回國了!”秦羽最近一直在外面鬼混,難得回來一次,一進門鞋還沒換,就吵吵開了。
蘭溪對二代圈子不是很敏感,平日和那些人也沒什么接觸,見秦羽一副稀罕模樣,不由問道:“周小公子是誰?”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呀!
秦羽對他七秒鐘的記憶很不滿意,慢悠悠喝下一杯水,又扔給靜香一塊骨頭,才對蘭溪說:“咱們幼兒園同學,就那個捏手絹的病秧子。好幾年和陳何良有過一段,后來陳何良把他踹了,那小子一時想不開割了腕,嘖,據說救護車到的時候,浴缸都是紅的!
蘭溪一怔,好像幼兒園確實有這么一號人物,秦羽之前提過一嘴,說周家父母跪下來求陳何良去醫院看一眼陳何良都不去。蘭溪按下復雜的思緒,隨口道:“人家家在這里,回來不是很正常?”
秦羽見蘭溪云淡風輕,不免夸大其詞道:“正常什么呀,周傾雨這個人就有。〔⊥嵬岬倪去參加聚會,兩口酒下肚就栽倒到陳何良面前,當場就叫救護車了!
陳何良也夠風流的,人家好歹為他死了一回,他見到人家第一句話竟然是你叫什么名字真他媽搞笑!”
你叫什么名字這句話竟然無比熟悉。
他剛來北京那會兒,他和陳何良在亮馬河畔相遇,陳何良舉著傘,走到他身邊的第一句話就是——
“剛才在酒吧覺得你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蘭溪這會兒顧不上想這個,他聽到了一個關鍵詞,“等等你說他叫什么?”
秦羽正在陪靜香玩飛盤游戲,聽蘭溪問想也沒想就隨口道:“周小公子啊!
“名字!”
“周周傾雨!”
蘭溪張了張嘴,怔怔地看著不久前手機接收到的一條信息:[我是周傾雨,明天下午我想見你一面。]
眉心擰在了一起,蘭溪說:“小羽,明天下午我要出去見個人。”
“嘿!真稀奇,整個北京城還有你想見的人?”
飛盤被甩到了陽臺邊欄桿里,靜香和秦羽一人一狗撅著屁股怎么也夠不到。
蘭溪慎重地說:“我需要你陪我,必要時候充當一下,嗯,救護車!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蘭溪竟有些站不穩。
蔣樂似乎不知道他就住在旁邊,震驚了好一番,半倚在門框上擦頭發,問他那天拄拐的大叔好些沒有。
外國人的身材普遍更勻稱些,常年吃肉的身材也更緊實,藍眼睛像一汪大海深邃。
很強烈的侵略感。蘭溪忍不住后退兩步,強擠出一抹笑,問道:“陳何良呢?你讓他出來!
男孩一愣,忽而往下拉了拉浴巾,露出挑逗的眼神,“七符沒有回來,我可以嗎?”
音樂聲沒有了墻的阻隔,在樓道里來回蕩漾,又一聲申吟響起,激起一陣陣回音反復。
他握緊雙拳,“里面的音樂”
男孩露出一副同道中人的表情,找到知音一樣,興哇啦哇啦說個不停,“你也覺得很好聽?我剛還在查是哪位音樂家的作品,洗澡的時候聽硬了我還幾回!是什么最新套系嗎?比外網上找的那些好太多了!”
拳頭越握越緊。他知道很多外國音樂家弄過這個,更多的是匿名,傳到開放平臺上,主打一個新鮮刺激?墒潜蝗水斆嫫疯b,還是被前任的現任品鑒,顯得他好賤。
男孩隨著巴赫的旋律輕輕晃動腦袋,最后一個尾音,伴著男人的低吼,男孩跟著頂了下胯。
要瘋了。
電光火石間,有一道雷劈進他腦袋,蘭溪盡量平穩住自己的聲線,對沉浸在音樂里的男孩說:“那是我借給他的,我現在有用,請你拿給我可以嗎?”
蘭溪一陣愧疚,低頭認錯:“對不起,我沒想到方頌澤會接我同事的單”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做起了中間人?”陳何良拳頭握得咯咯響,語氣里有著不加掩飾的失望:“你一點也不考慮我的感受,如果我沒有看見,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訴我?”
蘭溪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在陳何良告訴他方頌澤的接單要求之前,他確實覺得沒這個必要。
陳何良冷著眼瞪他半晌,見他始終不解釋一句,沉著眸子轉身走出門去。
“喂,你去哪兒?”蘭溪拿著勺子就追出去。
停在馬路邊上的車子已經啟動,回答他的只有一陣焦黑的車尾氣。
第 36 章 第 36 章
已經起風了,夜間會降溫,陳何良走時只穿了一件薄襯衫。
竟連魚湯也不喝了。
蘭溪默默回到廚房,把鍋里的魚塊挑出來,魚湯盛進保溫鍋,嘴角泛起一陣苦笑。
一直到后半夜,門前有汽車駛過的車轍聲,他幾乎立刻就驚醒,坐在床上靜靜等了好一會兒。
不是他家,是河對岸的鄰居家。
再一看手機,陳何良還是沒有消息。
手機通訊錄翻了一個遍,竟發現除了江知竹,他沒有陳何良任何朋友的聯系方式,很多人只是聽過,沒有見過。
無奈之下,蘭溪撥過去陳何良助理的電話。
有那么好笑嗎?
哦,他想起來,有傳言說蔣樂的屁股蛋子上也紋了個東西。
那也不至于這么好笑吧。
抬眼一看,氣氛好又發生了點變化,氣壓很低,瘆人。
他往低氣壓的來源看去,看到了一個男人——
陳何良,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了他斜對面。
那日病房一別,他已經好久沒見過他。陳何良看上去消瘦了許多,半拉側臉掩在陰影里,看不清神情,露出來的下頜線崩得很緊。
下一局開始,場面明顯沉悶了很多。蔣樂湊到江蘭溪耳朵旁邊,悄聲說:“我表哥有半個多月沒出門了,看到我朋友圈立馬就過來了,警告我不許帶你去開房”
推開旋轉玻璃門,撲面而來寒意刺骨,冷風吹得臉干疼。他抓著圍巾尾巴又往脖子上纏兩圈。
“好冷啊哥,咱就在馬路對面買點速食飲料吧。”后勤部的小孩縮著脖子,像個鵪鶉。
“也行。”
兩個人頂著風,一前一后走到馬路邊,一輛商務車適時停在他們面前,車門打開,下來三個戴白手套的西裝男,一人挎兩個保溫箱。見他們是從歌劇院大廳出來的,問他們認不認識江先生。
小孩激動地把蘭溪往前一推,搓著手直跳,“這里這里,我哥就是!”
就差沒在蘭溪腦門掛個牌子寫上“我是江蘭溪”五個大字。
“江先生您好,我們是華爾道夫的員工,來送甜品和咖啡。”
大冷的天,這些人穿著薄薄的西裝,真夠敬業的,蘭溪抿抿唇,給他們帶路,“跟我來。”
路上,那小孩朝他擠眼睛,悄聲道:“哥,又是你那朋友送的吧?人均一千塊的下午茶,真壕!”
“”
保溫箱的東西一件一件擺出來,擺得茶歇桌子都放不下,椅子也被占滿。
蘭溪脫下羽絨服,又叫了幾個人一起拆包裝。蕭邦藍的精致食盒,各式各樣的甜品,草本茶還冒著熱氣,滿屋都是香氣。
“還得是江老師的朋友,真給力!”
“他們家司康餅最好吃了,可以偷偷帶走幾塊嗎哈哈。”有個同事吃得喜上眉梢。
“大家隨便吃!碧m溪拿濕紙巾擦擦手,在一眾禮盒里尋找某個特殊物品。
后勤部那小孩從中翻找出一個白色硬殼紙袋,“江老師,是找這個吧?”
“謝謝!苯m溪接過來,打開一看,果然又是一套新裝備,護腕器、手臂彈性綁帶、清潔用酒精棉球,都是保護手臂的必需品。
那小孩由衷地羨慕道,“那位先生一定是位很細心的人!
“也許吧。”蘭溪含糊回答。
說是朋友,無非是“金主”的另一種稱呼,樂團這種事并不少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他打開柜子,把護理裝備放進自己的背包。
鄰近新年,音樂會以平均每周兩場的頻次舉辦。每一次中場休息,他都會收到這樣一份外送,數不清的食物里必有一份護理裝備。
只有一份,專門給他的。
精致的餐點擺滿整個房間,一晚上的花銷比賣出去的門票錢還貴,蘭溪感覺自己壓力很大,好不容易掙點錢哪里舍得花在這上面。
于是從手機黑名單拉出那個熟悉的陌生號碼,發了條信息。
[別再送了,我不需要這些。]
幾乎同一時間,手機屏幕亮起,[什么?]
裝傻裝上癮了?
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蘭溪思忖片刻,想到一個主意。
[我知道了,是蔣樂送的,我在vip專座看到他了。]
蘭溪把手機放回口袋,也沒管陳何良回沒回,就在后臺角落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聽下半場。
下半場是民樂專場,緊扣新春佳節主題。
《春江花月夜》前奏響起,他又開始心癢。這首曲子是孫眉的得意之作,演奏評彈時的必備曲目。
那時候孫眉教他用琵琶彈,光是“魚咬尾”他就學了好幾天。他年紀小,手指頭短,換弦頻率跟不上,模擬不出水流的連貫性,于是就練指法速度,用速度掩蓋手指頭的不足。
最后憑借這首曲子,他拿到了省兒童組音樂大賽的冠軍。
提起孫眉,蘭溪才想起自從去了加州,孫眉居然沒問他要過錢,也沒再打過電話抱怨陳家忘恩負義的事。
很不對勁。
于是打開手機銀行轉給孫眉一些錢,發消息提醒她出門在外要獨立自主,想了想不放心,又警告她注意分寸不要亂來,他并不想多一個洋鬼子爸爸。
心累,比養閨女還心累。
孫眉沒有回復。這個點,加州剛出太陽,估計還在睡美容覺。
“你剛才是在看我吧?不要以為躲在后臺我就看不到你!
酒瓶再一次停止轉動,這一次停在陳何良面前。
在場的人竟沒一個敢問。早就聽說陳大少爺感情遭遇滑鐵盧,從此修身養性做起了和尚,現在又對他弟弟帶來的人這么關注,明顯有問題。
一時間都憋乎著看八卦。
還是蔣樂看熱鬧不嫌事大,直接搬來剛才江蘭溪的問題,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疤m溪,聯姻的事,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一個晴朗的午后,方頌澤約他在醫院附近的咖啡館見面。
對于這樣的結果,蘭溪并不意外,或者,從周傾雨從他面前滾下樓梯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猜到了。
咖啡很燙,他索性把蓋子拆下來,用攪拌棒一圈一圈地攪,一兩滴液體濺在手背上,湊近鼻尖聞了聞,有點苦。
又往里倒了一袋白糖。
不記得誰曾經說過,冬天和熱咖啡最相配,極冷和極熱的對撞,舌尖上殘留一點點澀,輕而易舉勾起人內心深處的哀傷。
現實已經夠苦了,蘭溪又撕開一袋白糖。
方頌澤眼神一動,似乎想表達什么意見,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蘭溪猜到他要說什么,無非是餐后吃白糖升糖快,對身體不好。方頌澤總是很愛操心。
不遠處的草坪里不少穿著病號服散步的病人,有的形單影只,有的和病友一起,還有的坐在輪椅里曬太陽。疾病把他們趕到一處地方,真應了那一句話——有病的人湊到一起,健康的人彼此分離。
手機震動了一下,蘭溪劃開屏幕,是孫眉發來消息。
[仔仔,我新定制的旗袍!左右你沒有新娘子,媽媽就穿紅色嘍?你爸說訂婚宴結束后就和我去民政局領證,這一身拍登記照正合適。]
她發來的是一張照片,旗袍是復古紅,輕薄淡軟,衣領處到胸部位置用月牙白銀線縫了一支五瓣梅花,勾勒出身材曲線玲瓏有致。
人家都講究傲雪紅梅,她這個是紅雪白梅,別有一番風情。
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果然是個小孩子,一點都沉不住氣。右腳去踩離合器,拉手剎,卻誤踩到油門,車子“轟”地一聲,熄火了。
再打火,踩離合,再松開,車子平穩起步。
“——都是因為你,他跟我表哥鬧崩了!他們兩個大吵了一架,我表哥去跟他道歉,他不見,他誰也不見,現在他身邊沒人敢靠近他,除了你!他無家可歸了!他每天去你家門口守著,你又是怎么對他的!”后視鏡里,小表弟破口大罵。
鬧崩了嗎?
怪不得江知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如果是因為錄音筆的事,那些話又不是江知竹逼陳何良說的,如果是因為那只被“刻意教唆”的德牧犬,那也是陳何良親手把狗交給江知竹去養的。
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誰都一樣。
這是顛撲不破的鐵律。
可是為什么,握住方向盤的手會發抖
“你不準走!”小表弟上前兩步死死扒著車門把手,氣急敗壞怒吼:“怪不得陳表哥被你吃得死死的,就你這份冷血,我下輩子也學不來”
車子猛地急剎,手臂又開始發酸,竟連方向盤都握不住了。
頂層病區是專用病區,并不對外開放,電梯一層一層上行,江蘭溪盯著不斷變換的數字,胸口莫名有點堵。
“他的肋骨當然不是你撞壞的,他沒告訴你嗎?他小姨快生了,說住的房間格局不好,要打通他媽媽的畫室做產房。
畫室你知道吧,畫家工作室對光線要求很高,因為講究光影色彩,我學過一點,不同時間的光線畫同一幅畫用色都有差別。那件畫室是陳表哥的媽媽親手布置的,光和影都有講究。陳表哥不同意動畫室,就打起來了,驚得他小姨早產,被他爸一腳踹在胸口!
“他住院這幾天,他家里沒一個人來看他,昨晚我在醫院陪他的,我聽見他發燒叫媽媽,叫完媽媽又叫哥哥,那聲哥哥,叫得是你吧!
“你去看看他吧,他見到你,至少會開心一些。”
他沿著樓道的指引往里走,走到一間病房前。
男人躺在病床上,上身沒有穿衣服,胸口至肋骨纏了厚厚的紗布,藍寶石項鏈沒了衣服的遮擋,無助地垂在肩頸一側,護理燈一照,在他修長的脖頸投下一道藍色陰影。
他閉著眼睛,眼窩淡淡一圈青黑,與之相對應的,唇色蒼白到透明。
上帝取出亞當一根肋骨造就夏娃,不知道他那一根肋骨,又是為誰留的位置。
護士站在病床前,兌藥、換輸液袋,動作輕到沒有聲音,見到有人進來手指放在唇邊作噓狀,示意他不要出聲。
聽見有腳步聲,陳何良眼皮將睜未睜,頭側到另一邊,扯出一道嘶啞的嗓音:“東西放桌上,不要吵我。”
江蘭溪沉默著走過去,把小表弟交給他的一袋子東西輕輕放在紅木桌上。他每天有洗澡的習慣,就用阿嬤親手研磨的桂花皂。如秦羽所說,桂花香就跟焊在身上似的。
陳何良鼻子動了動,眼睛倏地睜開,回頭時好像牽扯到傷口,嘴邊發出一聲痛呼,眉毛皺得很厲害。
江蘭溪聽過痛呼聲望過去,見陳何良木然地轉過臉,看向他的眼底一片深灰,無悲無喜道:“你怎么來了?”
男人指間的煙快要燃盡,煙灰一截一截掉下來,紅色的火星沒入掌心,漸漸變暗,他絲毫不覺得疼,眉心都沒有皺一下。只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于是把面前的酒拿起,一飲而盡。
看熱鬧的目的沒有達成,蔣樂陰陽怪氣調侃道:“算了,你能有什么后悔的事?發錢吧,這點錢總發得出來吧。”
陳何良喉結滾了滾,嗓音發緊,燒得厲害。
他說:“認錯了光。”
這句話過于玄幻,讓人摸不著頭腦,要不是陳何良的表情太過認真,別人還以為他在隨口糊弄。
蔣樂好像是知道一點的,看了看陳何良,又看了看江蘭溪,張了張嘴又把嘴巴閉上了。
在眾人茫然的目光里,江蘭溪微微傾身,慢吞吞抬起手,撥了一把正中央的酒瓶。
瓶口轉動起來,下一輪狂歡繼續。
時間越來越晚,酒桌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有的去舞池跳舞,有的從其他牌桌過來,流水席從來不停歇。
江蘭溪借口上廁所,從側門走了。
太晚了,他還要回家遛狗。
又下起了雪,天冷的厲害,小區沒什么人。
為圖省事,他回家就直接把狗叫出來了,手套都沒來得及戴。本想著狗拉完大便就上樓,等來等去狗就是不拉。
鏟雪車一輛接一輛開過去,北風呼嘯,凍得人手背紅腫,牙齒發顫。
實在凍得受不了,就去路邊便利店買了罐熱牛奶和一杯關東煮。
用手機付款的時候,看到業主群發布了新的群公告,大雪壓了線路,凌晨十二點至四點停電搶修。
再往下,團長兩個小時前發來的信息,那會兒玩游戲太吵,沒注意到。
團長:[唉,我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這段時間七符為了你沒少吃苦,花大價錢請來德國專家給你治病不說,連治療報告都熬夜給你翻譯成中文,他說要親自學一遍才放心……]
團長:[他還跟專家學習推拿技術,那些天他每天都拿我和老師練手,你知道他說什么嗎?他說舍不得看你疼,就怕哪天你需要的時候他不會,得提前學著。]
他的視線停留在按摩技術四個字上。
怪不得和醫生的手法相差無二,原來私底下苦練過嗎?
團長:[他不讓我告訴你這些,他知道你討厭他,怕你不接受他的好意。可是七符是我看著長大的,他一個大少爺,以前哪干過這個呀?我第一次見他對誰這么上心。]
團長:[小江啊,七符他還年輕,要是做錯了事呢,你就給他一個機會,你回頭看看他吧。]
掃碼成功,付款十元六角。
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一人一狗又置身于冰天雪地中,透心的涼。
好在有了“裝備”,熱牛奶捧在手心,關東煮直接喝湯,人是暖和了,至于狗嘛狗踩著雪來回地撒歡,好像并不怕冷。
回去的路上狗狗終于拉了屎,他撿起狗屎,和關東煮的空杯一起扔進垃圾桶,牽著狗繩進了電梯。
少年的欲望永遠填不滿,就像他對幸福的憧憬永遠不嫌多。
江蘭溪親了親少年濡濕的眉梢,鼓起勇氣說:
“七符,我們重新養一只狗吧!
陳何良正在往前送,聞言頓了一下,眼神迷離:“嗯?不是已經有妞妞了?”
看到蘭溪暗淡下來的眸光,像是想起什么,親了親他的眼,啞聲道:“想要什么品種?金毛?薩摩耶?邊牧會不會聰明一點?”
“唔,我想要忠犬八公里面的,最忠誠的,秋田犬!
第 37 章 追更辛苦,感謝
“仔仔,北京好干哦,下飛機后我擦三遍護手霜了!彪娫捘穷^拖著軟軟的腔調抱怨,偶爾夾雜嘈亂的行李箱滾輪聲,像是在車站。
“???你來北京了?!”江蘭溪正要出門去樂團,聞言腳下沒留神踩空門檻,懷里的小提琴差點跌出去。
“瞧你這語氣,是不歡迎我嗎?”孫眉板起臉來,陰惻惻道:“你在北京跟富二代住豪華四合院,姆媽和阿嬤住在鄉下漏水的房子里,你睡得好踏實呀!”
“漏水我在家那些天就找人修好了!苯m溪無語,無奈哄道:“姆媽你在哪個機場,我現在去接你!
“客戶派了車,就在路邊等看到了!勞斯萊斯!綠色的!好秀氣哦。”高跟鞋幾乎小跑起來,嗒嗒嗒地踩地聲,江蘭溪甚至能想象到他媽定還穿了件煙粉色旗袍。
一直到下午臨出門,江蘭溪穿上西裝,系上領結,給陳何良回復了一條信息,說今晚有事,吃飯改天再約。
幾秒鐘后,陳何良發來信息:[明天就是下周了,那下周能吃兩次嗎?]
下周春節,那時候他人在蘇州,總不能再飛回北京陪陳何良吃飯,一次還是兩次又有什么關系,于是回了個行。
陳何良又發來回復,先是說今晚天氣不錯,適合外出散步,左扯右扯說了一堆沒用的廢話,最后來了句今晚有什么事。
江蘭溪垂眸看了半晌,摁滅了手機。
“跨界合作是未來藝術領域的發展趨勢,音樂與繪畫的結合能夠創造出更加豐富多元的感官體驗,探索無限可能性,這也是活動沙龍舉辦的初衷”
主持人充滿激情地介紹,與此同時,身后大熒幕播放著音畫跨界合作的成功案例。
目前融合最好的是民樂和國畫,民歌歌詞大多選自古代詩歌,古代詩歌又大多是題畫詩,給了音樂家和畫家結合的可能。
“小江啊,你們團長讓你來,是讓你擴大社交圈的,你一個勁兒吃蛋糕算怎么回事?”
一位之前合作過的資深作曲家見他躲在角落里,恨其不爭地提醒他。
這個人是某音樂學院的教授,蘭溪之前用小提琴演奏過對方創作的民歌,前幾天還給這位老師送過年貨。
他把紅絲絨小蛋糕藏在身后,干笑著打了個招呼,“王老師,您也在啊!
王老師看了眼被人群圍住的方向,說:“聽說何大師想找一位音樂家做跨界創新,在場搞音樂的都在給她遞簡歷,你怎么不去湊個熱鬧?”
“唔,我資歷淺,就不過去了!碧m溪慢吞吞道。
何飛昂是國際級別的大師,和她合作相當于走向世界舞臺了。他看見好多鋼琴家、提琴家去自薦,論年紀、論聲望,他遠不如人家。
王老師皺著眉搖搖頭,拉住他手腕就往人堆里走,邊走邊念叨:“我跟你這么大年紀的時候,見到比自己年長的就挨個給人遞名片,機會是自己爭取的,難道等天上掉餡餅嗎我之前跟她有過一面之緣,正好幫你引薦一番。”
來不及反駁,蘭溪就已被他拉著擠進人群中,抬頭一瞥,看清了被簇擁在中央的女人。
她穿一套簡潔的女士西裝,體態高挑,盤發,額頭大大方方露出來,說話時眼角會皺起一道細紋,明亮的眼眸和陳何良有幾分相像。
她身邊圍了很多搞音樂的人,七嘴八舌地訴說關于對她作品的理解,有的人還帶了樂器,極力爭取跨界創新的合作機會。
即使是對女人天然免疫的蘭溪,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那是一種充滿智慧的美,很優雅,僅僅用漂亮已經不足以形容。
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又深沉,透出一股超脫塵世的淡然,很難想象什么東西能入她的眼。
見到真人他才相信蔣樂說過的那句話,“真品回來了,還要贗品做什么?”
如果說那位穿珍珠披肩的十六姨是一盆清水,一眼望到底,那么這一位就是深不見底的汪洋,永遠望不到邊。
有的人只看一眼就能記一輩子,難怪能讓陳父念念不忘。
有個青年鋼琴家眉飛色舞發表高見,“您的作品和您的氣質一樣,有悲天憫人的情懷,譬如李斯特的安慰曲,或是卡奇尼的圣母頌,類似的曲風可以對您的作品有更好的詮釋”
不是的。靈感阻塞時殺活魚沾一身血的人,繪畫風格不可能是圣母風。如果再細心一點,就能看出藤條樹下的少女,下巴有很尖銳的棱角,像滴血的針尖。
“我覺得應該是暴力與血腥,至少是狂暴風格,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或者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會更合適一些!
蘭溪這么想的,忍不住就說出來了。
話一出口,周遭死一般的寂靜。
高挑的女人饒有興致地看向他,蘭溪一時有些緊張,喉結滾了滾,補充了一句:“抱歉,我瞎猜的!
何飛昂微微一笑,語氣有一種欣賞與肯定,“你就是蘭溪吧?我聽過你的小提琴,很好聽!
蘭溪一怔,他絕沒想到她竟然知道他。副駕駛的人嘴角掛著一抹寵溺的笑,正偏頭聽男孩說話。
帥到人神共憤的帥哥,陳何良。
很可惜,李成想象中二男爭一男的戲碼并沒有上演。
車子駛過去時,陳何良剛好對上江蘭溪的目光,一閃而過,好像他就是路邊一根電線桿,并不值得停留多一秒。
他們就這樣相向而行。
江蘭溪走到窗邊,站在陳何良面前,“那么貴重的禮物,我送不起回禮”
“爺送東西從來不是為了回禮”,陳何良貼上他耳朵壞笑,大手隨之摸進他衣擺,不輕不重地摁著那一串紋身:“我們在這里做一次,就當你的回禮了,好不好?”
江蘭溪常常不理解,陳何良到底哪來的這么多精力。煩躁來得莫名其妙,他一把拍掉他的手,“我認真的,你腦子能不能有點正經東西!”
陳何良怔了一下,猶豫片刻,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江蘭溪擰眉,“我為什么生氣?”
“因為我沒有在小竹面前叫你哥哥?”
兜兜轉轉話題又兜回來了。江蘭溪深吸一口氣,說:“一個稱呼而已,不至于!
一個是自小長大的好朋友,一個是朝夕相處的戀人,他并不想讓陳何良夾在中間受罪。
江蘭溪想了一會兒,安慰他說:“小時候我被養在江家,占了他江家大少爺的名頭,他討厭我很正常,以后你和他在一塊的時候提前告訴我,我可以躲一躲!
“為什么?”陳何良眼中不解。
“不想讓你為難。”
因為喜歡,因為心疼,所以不想讓你為難,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
時間好像有一瞬間的停擺。
陳何良久久注視著他,眼底浮現難言的情緒。半晌,男孩低下頭來似是想吻他,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腦子里沒有正經東西”那句話,薄唇硬生生停在他嘴邊。
江蘭溪就捧著他的臉吻了上去。
受到了鼓勵,一只大手摁在他后腦,身后是二十四層樓高的落地玻璃窗。
陽光照在臉上有輕微的刺痛感,江蘭溪被他捏住下頜,勉強瞇起眼睛。
男孩低垂著眉眼俯視他,五官立體,輪廓分明。
江蘭溪總覺得陳何良長得好,陳何良有一雙世界上最好看的多情眼,眉眼彎起來勝過春日拂柳,里面有秋水,有璨星,還有他江蘭溪的音容笑貌。
此時此刻他想看清他的眼,逆光,始終看不分明。
只能聽到兩個人重如鼓槌的心跳。
陳何良低低地問他:“哥哥,你不會離開我吧?”
那聲音一如既往繾綣,是最美的海妖在歌唱,每每拖他進入虛無夢境,江蘭溪被那聲音蠱惑,緩緩啟唇,“不會,永遠不會離開七符。”
陳何良好像并不滿足,“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不會離開我?”
能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呢?江蘭溪靜靜地看著他。
陳何良被他盯得臉色發白,后背也越繃越緊。
蘭溪如夢初醒:“你出軌了嗎?”
男孩露出驚訝的表情,像是聽見不可思議的事,“怎么可能?我不喜歡了就直接換,用得著搞出軌那一套?”
不喜歡就直接換,他確實有這樣的資本。
江蘭溪慢吞吞地說:“那我想不到你能做出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了!
戀人之間會有什么對不起彼此的事嗎?除了身心背叛,蘭溪想不出別的。
他不知道陳何良是不是指招商項目那件事。
他一個拉小提琴的,他不是商人,不會做生意,那么看在誰的面子上給江家項目,又有什么關系。
就當自始至終不知道好了,就當江鶴從來沒給他發過信息。
陳何良不相信似的,又跟他確認一遍,“只要不是劈腿就可以嗎?”
江蘭溪努力地微笑了一下,“不妨你說說,你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他等著男孩回答。
男孩偏頭認真想了想,最終搖搖頭,說:“沒有。”
江蘭溪回頭望去。陳何良好像往駕駛位挪了挪身子,和那男孩貼得更近。從側面看出男孩嘴角咧得很大。
“蘭溪?”
方頌澤把手從江蘭溪的腰間抽出來,跟他一起向后看,“怎么了?”
“沒什么,我們走吧。”
佛理上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他以前沒談過戀愛,以為這句話是故弄玄虛。
愛情有什么苦呢,孫眉每次拍拖都很灑脫,秦羽每次要死要活后就進入下一段戀情。
那么愛情苦在何處呢?
江蘭溪摸了摸心口,缺掉的那個角正在一點一點被撕裂,再來十個漢堡都填不滿了。
生活平靜下來。江蘭溪每天去樂團演奏、排練,排練完后就去頤和園的蘇州街,繼續拉琴。
只不過不再一次吃兩頓飯,因為有天早上醒來,刷牙的時候看見下巴圓潤不少。于是日程里加上了跑步。
唯一多出來的習慣,是一個銀質火柴盒。
他晚上在臥室拉小提琴已經不用小夜燈,他用火柴點燃香氛蠟燭做燈光。他喜歡火柴劃過紅磷時的沙沙聲,盯著幽幽的藍光,眼神會越來越迷離,有時候火燒到手指才清醒過來。
有一次被秦羽看到,就笑話他一通,“別人跟陳何良能撈一輛跑車,你怎么就撈一火柴盒?”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個話題他一點不想提起。
那天陳何良從蘇州離開,什么東西都沒有帶,火柴盒、香煙,手表,幾條被撐大的內褲
他以為回北京后陳何良會問他來拿,可是沒有。
時間一長,煙有些返潮,他就把那些東西放進柜子,只留這個火柴盒在外面。
里面的火柴已經用完了,他買不到一樣的,就換了其他品牌的火柴放進去。
問過秦羽才知道,陳何良不止抽的煙是特制的,火柴也是特制的,外面買不到。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走腎不走心很爽,我不知道這么爽,我以前是傻了才會跟人談感情”
嘈雜的鼓點,吵鬧的音樂,秦羽在舞池里和辣妹貼身熱舞,時不時過來朝江蘭溪吼兩嗓子。
傻了才跟人談感情么?江蘭溪對秦羽的話持保留態度。
如果真有那么爽,為什么看到街上手牽手漫步的小情侶會暗暗嘆氣?
喝到一半接到方頌澤電話,說剛從香港抵京,半小時后路過他家,給他帶了些特產,問他方不方便取。
酒吧離公寓不遠,江蘭溪跟秦羽說了聲有事先走,趕回家等著方頌澤到訪。
萬萬沒想到,出了電梯,屋門大敞四開,燈全部亮著。
進賊了?
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手機已經按下110,只待盜賊現形就撥出電話。
小心翼翼走到門口,一抬頭,和屋內二人六目相對。
方頌澤和陳何良各坐在沙發一邊,方頌澤西裝革履風度翩翩,陳何良一身家居服休閑隨意,兩個人像在比美,各自冷臉凹出最帥最酷的造型,對峙于無聲。
比進了賊還離譜。
江蘭溪大吃一驚,“你們怎么”又看了一眼防盜門,被正常打開的,沒有損壞的痕跡。
方頌澤看到江蘭溪進門時就站起身來,眸光淡淡掃過仍舊坐著的陳何良,“蘭溪,你叫了朋友來看家?”
話說到這個份上,傾向性已經很明顯。那位青年鋼琴家很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就連帶他過來的王老師都有意見,在他耳邊悄聲嘀咕:“你認識大師你不早說?害我上躥下跳地幫你引薦,像個小丑一樣!
冤枉啊,他也是第一次見啊。
蘭溪掀了掀眼皮,“我剛遇到你媽媽了!
陳何良露出既茫然又震驚的表情,“我媽她她跟你說什么了?”
裝,再裝。
知道這里舉辦交流活動,知道是團長叫他來參加的,不知道活動最大的重量級嘉賓就是他媽媽?
[女主人非要留我吃晚飯,可是她老公好帥哦,姆媽怕把持不住,你快來接我。]
[我還是不是你媽?江南一枝花第一天到北京就被人賣了你也不擔心???]
[死小孩,十分鐘內不回電話我讓你多一個后爸!]
[]
[你不要來了,男主人兒子也好帥,看上去比你還要小,小狼狗的腰就是奪命的彎刀,最好盤了。]
[清泉莊園第幾座?我馬上到。]
第 38 章 第 38 章
次日,秦羽介紹蘭溪去了一個地方。
一個高端會所,長條形的,最里面有一個招財貓門簾,兩側貓耳朵各寫一個字“刺青”。
簡潔大氣。
他掀開門簾走進去,旁邊小隔間里傳來舒緩的音樂,從門縫里望見一個女孩趴在沙發上,頭發垂下來。穿背帶褲的紋身師在她的后背上雕出滿背牡丹花。
很靜謐的氛圍,如果那個女孩的手指甲沒有摳破沙發縫的話。
“放輕松,繃太緊勾線不好看!币粋沒什么感情的聲音。
“小癟三!你以為江鶴不娶我就不會娶別人?不!他還會娶張三娶李四,再給江知竹那個死小孩生十個八個弟弟妹妹!
而我兒子,就算不進江家門也能分到一份家產”
蘭溪趕到醫院的時候,周傾雨就站在頂樓的電梯門口聽墻角,眼底閃爍出難以言說的亢奮,見他上來,先是拿帕子捂嘴咳了一下,說:“你媽好像誤會了什么,一進門就把二十七件珠寶古董一件一件擺在陳何良床頭,跟上墳似的,擺完就開始罵,你不知道場面有多熱鬧”
那眼神好像在說,終于能有人治一治陳何良了。
蘭溪搞不懂他是什么心態,以前為了陳何良要死要活的人,現在居然神采奕奕看熱鬧,果然前任的笑話最好笑嗎。蘭溪顧不上和他插科打諢,抖了抖大衣上的雪,徑直朝私人病房奔去。
吵架聲越來越清晰,確切來說,是孫眉單方面輸出,她聲音太過尖銳,整個樓道都在嗡鳴。
“老娘活了五十年,陰溝里翻船翻在你這個小東西身上!你說要回去這些破爛就不會干涉我兒子的婚事,老娘跟人家一件一件往回要,面子里子都沒了!
不就是差一件硯臺么,你怎么就這么惡毒!余萍她親兒子都沒你孝順,你上趕著當什么孝子賢孫!”
蘭溪兩眼一黑。這幾天亂七八糟的煩心事接二連三,他沒顧上和孫眉解釋訂婚取消的原因,孫眉恐怕還以為是陳何良搞得鬼。
上前一步推開門,看清屋內的“盛況”后,蘭溪一點一點張大了嘴巴。
一屋子的寶貝,占滿了紅木桌和沙發,王冠、比拳頭大的整鉆、白玉琵琶、半人高的琺瑯花瓶
簡直像到了博物館。
直到這時,他才對陳何良送出去的東西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陳何良靠在病床上,病怏怏的臉上浮現一絲茫然,那茫然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轉化成欣喜,小心翼翼跟他求證:“你媽剛才說,你不跟方頌澤訂婚了是嗎?”
他說話時喉嚨帶一陣咳意,臉色卻越來越紅潤,好像不是在挨罵,而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這不是被誤會應該有的態度,怪不得孫眉越罵越激烈。
蘭溪嘆了口氣,上前去拉孫眉,“媽,聯姻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跟他沒關系!贝巴馐呛芾涞亩欤噧仁菬岷鹾醯呐L,方頌澤打開播放器,浪漫的柴可夫斯基靜靜流淌。
今天的初雪遲了些,好幾次陰天江蘭溪以為會下雪,一陣風又把烏云吹走了。
醒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樓下,看樣子早就到了。
“對不起方大哥,最近精神不好,總是犯瞌睡是不是耽誤你時間了?”
蘭溪揉揉眼睛,側頭瞥見方頌澤的右耳有一個小小的耳洞。
好奇怪,上次見面好像還沒有。
方頌澤笑道:“沒關系,我今天下午不忙!
他好像有話要說,蘭溪邀請他上去坐坐,順便給他找方形耳鉆的珠寶鑒定書和小票!扒赜鸢滋觳辉诩,方大哥不必拘束!
電梯上行,方頌澤作沉思狀,像在斟酌什么措辭。
“方大哥,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說!碧m溪微笑著鼓勵他。
方頌澤神情一訝,似乎沒想到會被他看出來,猶豫片刻說:“抱歉,我一直在想怎么說更委婉你可能聽說過,前段時間我家三弟和上海一位千金相親出了問題,后來家里又動了安排我聯姻的心思”
他止住話頭,似乎在觀察蘭溪的反應。擔心你染病。
真稀奇,當初別人只是碰了下他耳朵,陳何良就要死要活割人家舌頭,如今看到蔣樂親他臉蛋的朋友圈,竟能心平氣和討論被蔣樂傳菜花的可能性。
該說他變成熟了嗎?
陳何良沉默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兩只手抓住毛衣下擺往上撩,露出精壯的上半身。
衣服脫掉才發現人更瘦了些,背薄了一寸,骨頭的紋路那么清晰。
原來猙獰的胸口光潔一片,只有肋下一圈淡淡的青紫,看得出好好醫治過。
陳何良說的換藥,其實就是推藥油,劃開殘存的淤青。
藥油在手心搓熱,貼上精瘦的肋骨時,男人長長的眼睫很明顯地震顫了一下。
陳何良萬分艱難吐出幾個字,“如果當年我們是不是早就”
藥油在肋骨部位推開,低沉的聲音帶著過電一般的輕顫。
江蘭溪后知后覺想起,在陳何良認真為他學理療方法時,他都沒有為陳何良好好換過一次藥。
也許,這才是他放陳何良進來的原因。
“不會。”直白的話絲毫不留情面。
剛剛滿是期待的眼神暗淡下來,“你就這么討厭我?給個假設都不行?”
不是可以假設的事情。
孫眉和余萍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種人,孫眉是在泥潭里摸爬滾打過來的,堅信到手的東西才是真實的,她不敢拿別人的真心作賭注。等到恩情消耗殆盡,陳家恐怕對他們母子二人避之不及。
而如果孫眉是余萍那種人呢,如果孫眉像余萍一樣,在陳何良發燒時衣不解帶地照顧,陳何良就會對他說出和江知竹一樣的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莫比烏斯環沒有反面,他和陳何良,自始至終不存在第二種可能性。
江蘭溪抿抿唇,感覺自己已經化身思維深刻的哲學家,“事實發生的那一刻,假設就失去了意義,如果那天發現你的不是我,是江知竹或者什么別的人,相信對方不會視若無睹,換言之,假設小黑屋里不是你,哪怕小貓小狗,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最后一把藥油推開,青紫的創口糊上一層透明油狀物,燈光一照五彩斑斕。江蘭溪把手擦干凈,毛衣塞回他懷里,說:“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你用不著為此道歉,更用不著愧疚。”
他說完就進走臥室,鋪床、鋪被子,出去灌加濕器時,發現陳何良還沒走。
陳何良就坐在沙發上,直勾勾看著臥室的方向,在他出門的那一刻,倉促地避開目光。他甚至來不及看清陳何良的眼睛,只看到一張蒼白的臉,顫抖的肩膀看上去很受傷。
“很晚了,早點回去吧!闭f完這句話蘭溪就退回來,關上了臥室的門。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全是這樣那樣的宿命論,每件瑣事都攪得他心煩。
眼皮慢慢變重,半夢半醒就要進入夢鄉,突然——
一聲悶哼劃破靜謐的夜,陰森森的,然后是很尖銳地鈍挫聲,蘭溪猛地就驚醒了。
以為只是個噩夢,小狗卻嗖地蹦下床,嗷嗚亂叫用爪子扒拉窗戶。
窗戶那邊,隔著陽臺,是陳何良的家,陳何良臥室,隱隱傳來嘈雜的聲響。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床頭的小夜燈熄滅了。
停電搶修糟了!
他一把掀起被子,赤著腳沖出房門,隔壁防盜門敲了半天都沒人應,他不知道里面什么情況,索性又跑回臥室,順著窗戶來到陽臺外面,手腳并用跨過兩家陽臺之間的矮墻,沖進陳何良的房間。
黑暗的屋子里,隱約看見一坨黑影蜷著身子雙手抱頭,喉嚨發出“吭吭”聲,翻滾之間大長腿踢到床頭柜,東西亂七八糟碎了一地,無處下腳。
大半夜的,比見了鬼還恐怖。
蘭溪踢掉腳邊的阻礙,一人一狗壓制住他,“喂,你清醒一點!”
這具身體好硬,就像中了邪的僵尸,根本聽不進他說話。
蘭溪心里急得不行,拖住男人肩膀使勁把他往床上拽,男人慌亂之間摸到他的手,倏地轉身擁住他,死死攬他進懷里。
蘭溪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揉碎了。
“光光”聲帶發出痛苦的撕扯。
“光手機”江蘭溪這才想起來手機還在自家臥室,無奈喊道:“靜香,手機!”
方頌澤三弟相親那件事陳何良當笑話給他講過,一個是gay,一個是拉拉,兩個人各自帶了對象住在一個屋檐下,結果被鄰居舉報聚眾y亂,警察上門全帶走拘留了,最后兩家出面寫了保證書才把人撈出來。
那么方頌澤的意思
“在這之間我相過幾次都不太滿意,如果你恢復了單身,我們可不可以再試試?”
蘭溪竟有些唏噓。他在陳何良的圈子里已經淪為了笑柄,只要答應方頌澤,至少可以挽回一些尊嚴,江家和孫眉那邊也能有個交代,可是
“方大哥,你可能聽說了我的情況,我最近顧不上考慮那些,而且這樣對你很不公平”
“是我冒昧了”,方頌澤笑笑,“你不用有壓力,相對于找一個聯姻對象,我更想找一個合作伙伴打開大陸市場,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
合適的,聯姻伙伴。
如果他來北京之后沒有遇到陳何良就好了,他現在應該已經和方頌澤聯姻,媽媽也成功嫁進江家了。
只能說陰差陽錯。
那天耳鉆買完后就遇到糟心事,購物憑證不知道塞到哪里去。江蘭溪翻箱倒柜也只是找到一頁珠寶鑒定書,小票怎么也找不見。
方頌澤想說的話已經說了,沒有多留的必要。喝完一杯茶,江蘭溪把人送到電梯。
站在電梯門口,方頌澤回頭又重復一遍:“我說過的話你再考慮一下,蘭溪,你在我這里,永遠有第一優先權!
他跟方頌澤,不過幾面之緣,對方卻對他釋放這么大的善意,讓他情何以堪。
方頌澤并不在意他會不會回答。他摸著光滑的淡綠色鉆面,說:“這枚耳鉆很漂亮,今天回去后——”
“——在找這個嗎?”一道危險的聲音響起。
“吱呀”一聲,鄰居的門開了,出現在眼前的,絕無可能想象到的人,陳何良。
他長腿交叉倚在門框上,黑色家居服顯得肩寬腿長,一只手插在褲兜里,另一只手裹了一層紗布,手上有一張巴掌大的票據,漆黑而銳利的眼睛盯著他。
耳鉆的票據……蘭溪目光一凝,那應該是從四合院搬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掉的。
陳何良夾著小票兩根手指頭慢慢松開,小票輕飄飄地,打了個旋,落到他一米外的右腳邊。
狂妄的姿態,像惡魔高高在上往下撒錢。
這樣的小票,要他如何拿給方頌澤。
江蘭溪撿起小票揣進兜里,抬眼見陳何良從煙盒摸出一支煙,低頭咬住,劃亮了一支火柴。
又恢復成了唯我獨尊的模樣。
孫眉拂開他手臂,機關槍一樣無差別掃射,“我在為你出氣,你竟然向著他說話?你就是性子太軟,才會被人欺負到頭上!”
蘭溪竟無力吐槽。
才不是要給他出這個氣,是因為做不成江太太,想抓個人撒氣。
他連忙解釋:“媽,真不是他,是頌澤提到要取消聯姻的。”
“不可能!頌澤媽媽親口跟我說頌澤相過幾次親都不滿意,相來相去還是覺得你最合適,又怎么會取消聯姻?”
孫眉看到陳何良上揚的嘴角,又是氣不打一處來,這是明晃晃的挑釁呀!她指著陳何良的鼻子罵,“一定是你在搞鬼!既然我欠你的還不清,那行,你欠我的,至少要還回來吧?”
聞言,陳何良一愣,和蘭溪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出困惑。陳何良努力壓了壓嘴角的笑,脖子上的藍寶石項鏈隨著說話的動作起伏,“嗯?阿姨,我欠你?我欠你什么?”
孫眉呵呵冷笑,打開皮包摸出一張A4紙大小的SSEF證書,上前兩步砸到陳何良臉上,“既然你跟我兒子說分手要兩清,那行,你戴了老娘這么多年的藍寶石,是不是該還回來?”
此話一出,好似平靜的湖面丟入一顆石子,空氣都凝固住。
孫眉渾然未覺靜默的氣氛,振振有詞道:“斯里蘭卡的鈷藍尖晶,那天你不讓我摸我就覺得不對勁,要不是我翻箱倒柜找到這張鑒定書,還真被你糊弄過去了!
你陳家大少爺,要什么寶貝沒有,居然偷人家鉆石,好不要臉”
“姆媽你別鬧了! ”蘭溪忍不住出言喝止她,只想盡快終止這場鬧劇,太丟人了!“你怎么能因為還不上東西,就去偽造珠寶鑒定書?你不覺得這樣太離譜了嗎?”
這無疑戳到了孫眉的肺管子,孫眉氣得花容扭曲,張開的紅唇似血盆大口,“你到底是哪一邊的!我自己的東西我能認錯?”
一陣猛咳打斷緊張的氣氛。
卻見陳何良捂住胸口,往嘴里塞了一顆止咳藥,瞇起眼睛緩聲道:“藍寶石多了去,我戴的這一款并不是稀世珍品,單說同款,這些年我見到的不下百件那些古董你都拿走好了,用不著說這種謊話騙我。”
他和陳何良因為孫眉鬧過一兩次矛盾,陳何良每次都站在江知竹母子那一邊,而他和孫眉,正是江知竹母子的對立面。
以陳何良的性格,遇到這么離譜的事竟還能耐下心跟孫眉解釋,真是不容易。
“可有可無?”孫眉怒極反笑,恨意被咬碎在唇齒間,“我低聲下氣求人家還回來的時候,我面子丟盡的時候,你怎么不說可有可無?我東西都要回來了,你又裝什么大方?”
她指著陳何良脖子上的藍寶石,咄咄逼人,“鑒定書你不信是吧?這顆寶石側面有一道一公分的刀刻劃痕,算是半殘品,當年珠寶商折價賣我的!我只問你一句,你這顆寶石側面有沒有刀刻劃痕?”
蘭溪本想阻止她繼續大放厥詞,見她說得有理有據,一時不知該從哪兒反駁,不由又看向陳何良。
“你怎么知道的?”剛才還游刃有余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冷靜。
從陳何良不同尋常的反應中,蘭溪猜測孫眉有可能“蒙”對了。
少年摟住他的腰,拇指再一次摁在紅色的字母紋身上,大概是心情不好,少年好像比平常更嬌氣。
“他們不要你,我要!碧m溪哄他。
撫摸他紋身的手指頓住。
許久許久,七符用腦袋拱了拱他的脖子,說出的話泛著濃濃的鼻音,“還好有哥哥在,我才不至于無家可歸!
夜色風涼,白月光撒了一地,蘭溪輕吻他的發梢,哼唱七符最愛的曲子——
巴赫的G小調進行曲。
他的嗓音遠沒有他的琴技好,哼起音律走音跑調,七符渾然未覺,呼吸漸漸平緩,躺在他懷里睡熟了。
第 39 章 有沒有騙我
孫眉是周末下午走的。
陳何良仍舊在忙,蘭溪開車載孫眉去南站。蘭溪以為孫眉又像前些天抱怨陳何良小氣,并極力勸說他分手。
竟然不是。
孫眉比意料之中開心很多,一上車就對陳何良稱贊不停,大方又多金之類的,欣賞的話一套一套,完全沒了前些天的“有色眼鏡”。
蘭溪覺得不對勁,指節敲了敲方向盤,若有所思道:“他送你東西了?”
“呃”孫眉笑意一僵,干笑道:“不愧是我兒子,什么都瞞不過你。”
蘭溪覷她一眼,“我又不瞎,說吧,他送你什么了。”
前段時間蘭溪還有心思關注李成的職業病,最近自己的左手臂竟也有些使不上力,明明是很熟練的音符,手臂往上抬時牽扯到肋骨一陣酸疼。
“內側肌肉回彈不太好,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物理治療師輕輕揉捏蘭溪的手臂肌肉,一寸一寸進行肌肉測試。
蘭溪坐在治療椅上,細細回想了一會兒,“剛上大學時出現過,那時練琴強度很高,后來去玩了一圈,回來就好了!
上了大學后他才見識到什么叫臥虎藏龍,有會原創作曲的,有會左右開弓的,還有登上過奧地利新年音樂會的。
那時候壓力很大,沒日沒夜在琴房練習。偶然有一回秦羽來他們學校玩,聽他抱怨了一句手臂好酸,當夜就帶他乘飛機去了馬爾代夫。再后來他就有意識控制訓練強度,琢磨慢練技巧,才漸漸好轉。
“肩胛勞損,也可能跟換季有關系”,治療師給出了建議,“控制一下演出次數,定期做肌肉訓練,堅持下來應該會有好轉!
得,蘭溪數著一個又一個的演出邀約犯了難。
自從和陳何良在一起后,借陳大少爺的名氣,商演邀約如雪花不斷,樂團也有一定的資源傾斜,大型演出場場不落。
還真應了團長那句話——“顏值和能力兼備的小提琴家有多難得”,他最近忙得腳不沾地。
現在樂團都知道他談了個開跑車長得賊帥的富二代。一開始還有點尷尬,畢竟陳何良和前同事葉辰有過一段,后來發現大家只知道葉辰曾傍過大款,不知道大款就是他現在的男朋友,他才慢慢放松下來。
有時候排練晚了,陳何良就在觀眾席找個座位等他,等著等著就睡著了。排練完就跟他抱怨,說下次再這么久就不來接了,可每次還是會來。
他都不知道一個男孩子這么會撒嬌,搞得他心軟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樂團人來人往,他真想把少年摟進懷里好好哄哄!敖壬喕閳龅氐膰鷻诘沽艘黄瑧撌堑鼗隽藛栴},您最好過來看看!
接到電話的時候,江蘭溪正在補錄一段戲腔伴奏。最近音樂屆流行中西合璧,再往前倒幾年,那時候叫西洋樂器民族化。
這本滬劇二重唱是兩個月前接的,他用小提琴演奏高音聲部,來搭配二胡深沉的低聲部。劇本已經進入剪輯階段,不久會在CCTV戲曲頻道輪播。
和二胡音律并軌后,編導覺得幾個音準不夠高,邀請他過來重錄幾個音。
這種錄制強度不成問題,饒是如此,錄完后手臂又有點酸脹。節目編導請他吃了頓工作餐,還沒回到家,婚禮策劃又打電話來催。
塌陷的地方是宣誓臺后面,一道三米長的下陷。
“冬天土質硬,草皮又需要維護,澆完水一軟化,就陷下去一塊!贝靼踩钡墓芾砣藛T解釋道。
“偶爾一兩處也還好,我們擔心的是,訂婚典禮那天,賓客一多,場地撐不住力,會引起大范圍的下陷。安全起見,我們建議您換一塊場地!
江家和方家發出去上百張請柬,邀請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能出現一絲一毫的紕漏,換場地的話
江蘭溪問:“您有沒有通知方先生?”
管理方詫道:“方先生剛才還在呢,您兩位不是一起來的嗎?”
舉目四望,風吹草低,哪里有方頌澤的影子。
他給方頌澤發了條信息,一直沒被回復,外面風太大,他收緊大衣,打算去會客大廳等。
“北京這么大,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我求求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行不行?”
路過拐角,花壇那一頭,竟聽到熟悉的聲音。
冬天到處都是光禿禿的,不像夏天的樹可以隔音,說話人又靠近風口,聲音一字不拉傳過來。
是方頌澤,語氣難掩倦意。
那樣紳士又溫柔的人,竟有跟人生氣的時候?
不管怎樣,偷聽別人的對話總歸不好。蘭溪正欲換條路走,那頭響起一聲低低的嘆息,“你瘦了!
和方頌澤完全不同的聲線,很虛弱,又很好聽,像耳朵里鉆進一只小螞蟻!安焕В褪钦硗陽|西腰有點酸!苯m溪倒了杯碧螺春遞給他:“知竹的事情解決了嗎?”
“嗯,妞妞食欲不太好,吐了黃水”,陳何良拿起茶一飲而盡,茶杯放回原位,他俯身,撩開蘭溪垂在眼角的碎發,親了親蘭溪長長的眼睫,說:“我剛帶它從寵物醫院回來,醫生說是消化不良。”
蘭溪記得陳何良提起過,妞妞是退役軍犬,每天吃的是精心配比的鮮肉,身體比牛還健壯。陳何良工作忙的時候就把妞妞給江知竹帶。
“我把妞妞帶回來了,以后就養在這里,給咱們看家”,陳何良兩指放在口中吹了個口哨,門外立刻一聲狗叫,聲音聽上去還挺精神。
“給咱們看家!
江蘭溪嘴角細細碾過這幾個字,心底最后一點點煩悶也消失無蹤了。
一條膘肥體壯的德牧循著口哨聲穿廊走院跑進來。
好像察覺到陌生人的氣味,德牧在主人兩米開外猛地剎住腳步,兩只耳朵很警惕地豎著。
“妞妞剛換環境,有點敏感!标惡瘟级紫律砻嗣履恋念^,德牧才緩緩臥下,伸出濕漉漉的舌頭舔陳何良的掌心,只不過那雙眼睛仍盯著江蘭溪看,似乎隨時準備撲上去。
“妞妞,以后這就是你媽,記住了?”陳何良吹了聲口哨。
“我不是,你別瞎說!
這么大的狗,站起來都能到他胸口,發起狠來估計能咬死人。江蘭溪對這種兇猛動物天生畏懼,以前在蘇州,阿嬤喂過的最大的狗也不過是比膝蓋還矮的獅毛犬。
“我是他爸,你不是他媽是什么?”陳何良很好笑地看著他。
“我也可以是他爸。”江蘭溪慢吞吞地說。他兩腿盤在一起,往搖椅里面挪了挪,這只狗壓迫感太足,他有點怕。
叫妞妞的德牧犬本來在搖尾巴,就在江蘭溪抬起腿的一瞬間,突然一呲牙,“汪”地一聲就往上沖!
江蘭溪往后一躲,差點沒從椅子上翻過去。陳何良趕緊拉住狗繩,又穩住椅子,才免得他跌倒在地。
大概把他抬腿的動作誤認為攻擊了。
江蘭溪有點后悔沒提前準備一塊大骨頭。
大狗還在叫,震得肺腑疼。
陳何良大聲呵斥她一聲。
妞妞迷茫地看著主人,叫聲越來越小,最后嗷嗚一聲,耷拉著耳朵跑進前院去了。
“她好像不太喜歡我!苯m溪看著狗遠去的方向,多少有點失望。
陳何良揉揉他的腦袋,“她在你弟弟那里呆久了,還不太習慣你,給她點時間!
“好!碧m溪點點頭。
狗不喜歡他又不能強摁頭,他也不可能去跟一條狗計較。
這一幕竟如此熟悉。
他后知后覺想起來,有一年他從蘇州過來給爺爺拜壽,路過后院灌木叢,見到七歲的江知竹正在訓一只小黃狗,那只小黃和找阿嬤討食吃的小黃差不多,估計也就三兩個月大,他覺得稀罕湊近了一些,那小黃嗖地一下就朝他沖過來,一口咬在他腳踝不松口
小狗的乳牙一點點,甚至都沒有破皮,傭人帶他去打狂犬疫苗前 ,他不小心看見灌木叢底下,有一兩件被扯爛的,他曾經的舊T恤。
陳何良噗嗤笑了,“幸好是妞妞是母的,如果是公狗,我就不帶她回來了!
“為什么?”江蘭溪歪頭問他。
“嗯,我不準許你身邊出現別的雄性生物!
陳何良說完就自顧自低頭吻住了他,絲毫不給反應的機會。
方頌澤疲憊道:“如果你誠心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可以為你留一個座位,如果你是來搗亂的,別怪我不客氣。”
聽到訂婚有關的事,蘭溪頓住腳步,放緩了呼吸。
對方靜了靜,好氣又好笑道:“阿澤,你別演了,你以為讓人搭出一塊場地就能騙得了我?我問過工作人員,場地自布置開始,就沒有新婚夫婦出現過。”
眺望著那塊塌陷下去的草皮,蘭溪不禁反思他和方頌澤對婚事是不是太不上心。直覺告訴他別添亂的好,八卦之魂又絆住他腳步。
一道衣角飄起來,純白色的大衣,比天邊的云彩還白,他忍不住回頭去看。
平日的方頌澤太過沉穩,他很好奇,到底何方神圣,能讓方頌澤破防。
繞過樹枝看清那張臉,蘭溪一怔
他很不想用溫婉去形容一個男孩子,可是站在方頌澤對面的人不是多么美,氣質真的一絕,白色大衣身形高挑,手里攥一只帕子,斂著眉眼輕輕地咳,活脫脫男版林黛玉。
“我管你信不信!
方頌澤板著臉,郎心似鐵,聲音由遠及近。
尚未反應過來,拐角處已經走出來一個人,和江蘭溪撞了個滿懷。
蠻尷尬的。
方頌澤愣了一下,盯著蘭溪看了一會兒,像是狠了狠心,直接摟住他的腰。
蘭溪搞不清楚狀況,就這樣被摟著帶到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盯著他們交疊在一起的身影,眸子滿是審視。
方頌澤說:“這位是我的未婚夫,今天我們一起來的,要不要現場給你寫一張請柬?”
林黛玉愣了好一會兒,張了張嘴,突然彎下腰猛咳起來,咳得眼尾通紅,過氣了一樣。
蘭溪哪里見過這種場面,立刻就慌了。
還是方頌澤反應快,三兩下從對方大衣里抓出一個藥瓶,擰開蓋子放到林黛玉嘴邊,掰開他下巴讓他吸。
是哮喘病人的氣霧劑。
林黛玉臉色仍是通紅,掐著喉嚨說不出話,看上去隨時都會窒息。
方頌澤握了握拳,“蘭溪,我先帶他去醫院。”
晚上回到家又是一番云雨?諝馀棚L扇呼呼地吹,怎么也吹不走滿屋膻腥。陳何良好像有使不完的勁,每一回都把他弄得氣喘吁吁像個死魚,手指頭都抬不起來那種。
薄唇一下下地碰著他的額角,江蘭溪閉著眼在陳何良懷里蹭了蹭,虛弱得像個剛出生的小奶貓,“不來了,不行了。”
陳何良又拉著他的手往下。
“手臂好酸,抬不起來”
少年繼而描摹他的嘴唇,像是誘人墮落的海妖,“那這里呢!
“七符,我好困”
“真拿你沒辦法!闭Z氣寵溺又無奈,有種食髓知味的不滿足。
陳何良在他唇上輕輕搓了幾下,轉而把他抱在懷里,一下一下揉他的腰。
月亮透過紗簾鉆進來,泄出一點點銀光,照在少年寬闊的肩膀和鼓鼓的肌肉上。
他喜歡這樣的夜晚,和愛的人抱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幸福就溢出胸腔。
臨入睡前,他聽見陳何良低沉有磁性的聲音:“哥哥,我在市中心有房子,你搬過去吧!
蘭溪一怔,睡意消失大半,溫吞吞道:“為什么要搬?”
陳何良勾著他的發稍在指尖轉圈,語氣輕緩,“昨天早上你走之后,鄰居敲門了!
“哦”江蘭溪立刻就明白過來。
這間公寓當時圖便宜,設施什么的都比較老舊,尤其是隔音,樓上沖廁所都能聽得到。要擱以前這不算什么,他睡眠質量不錯,忍忍也能湊合過。
但是隔音不好是相互的。
前幾天鄰居也找過他,話說得很委婉:“我尊重你們的性向,但是我兒子才十三歲,有一回我看見他半夜趴在床頭聽墻角所以能不能請你們盡量調整一下作息!
江蘭溪想了一會兒,說:“我自己找房子。”
陳何良輕笑:“我房子多,不用你找。免得你又找得太偏僻,害我每次去公司都要在二環上堵一小時。”
感覺跟金屋藏嬌似的?
“房租會不會很貴?”
陳何良揚了揚眉梢,“見外了啊,你覺得你男人會缺錢?”
不缺,一點都不缺。
可是陳何良的房子,也曾有別人住進去過嗎?
陳何良低下頭蹭了蹭他臉頰,有一種孩童獻寶般的天真,“你想住平層還是別墅?平層在西直門附近,有三百平,別墅在陶然亭旁邊,有三層的,也有二層的”
他一個一個娓娓道來,像房產中介詳細介紹每一座房子的優勢。大概說了有四五處之后,蘭溪輕聲打斷他:
“——唔,聽說皇城腳下的四合院不錯,坐北朝南很寬敞。”黑暗里,江蘭溪聽見自己慢而緩的聲音。
戀人之間會有什么對不起彼此的事嗎?除了身心背叛,蘭溪想不出別的。
他不知道陳何良是不是指招商項目那件事。
他一個拉小提琴的,他不是商人,不會做生意,那么看在誰的面子上給江家項目,又有什么關系。
就當自始至終不知道好了,就當江鶴從來沒給他發過信息。
陳何良不相信似的,又跟他確認一遍,“只要不是劈腿就可以嗎?”
江蘭溪努力地微笑了一下,“不妨你說說,你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他等著男孩回答。
男孩偏頭認真想了想,最終搖搖頭,說:“沒有。”
第 40 章 第 40 章
睜開眼已天光大亮。
最近天氣越來越冷,起床也越來越艱難。
北方地區還未正式供暖,地暖已經提前打開了,一進屋子就暖烘烘的,搞得人整天不想出門。同樣熱了的,還有后院的游泳池。泳池循環系統和地暖連在一起,可以當成溫泉泡澡。
昨晚陳何良抱著他在里面折騰到很晚,什么時候回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臥室播放著巴赫的G小調進行曲,陳何良加工剪輯的,最后一個尾音在男人低吼的釋放中結束。江蘭溪抬了抬手指,十指連心牽動到全身肌肉,好酸好疼。
特別是腰窩那里,好像掉了一塊肉,陳何良就像上了癮一樣,每次都去啃噬那幾個字母。
迷迷糊糊中有人輕輕按摩他的太陽穴,他把頭貼在那雙大手上蹭了蹭,聽得一聲模糊的笑。
于是又沉沉睡去。
那男孩沒想到事情是這個走向,說話都結巴了,“可可是在他寫字臺上放著呀,和他的私人物品放在一起,我以為是他放松時候聽的是你的嗎……你知道是誰的作品嗎?”
這樣敏感的東西,光明正大放在寫字臺?以陳何良和他那幫朋友們在背后議論他的調性,他很懷疑陳何良外出的時候,片子已經不知道被什么人播放了多少回。
蘭溪微微一笑,“我在地攤上淘的,我不知道。”
那男孩撓撓頭,“可以備個份嗎?真的很好聽!
第三遍樂聲響起,四處和弦連奏,旋律清晰分明,如海浪連綿,彈奏這個聲部要求運弓穩定,換弦流暢,當時他和陳何良一起研究用琵琶的彈奏手法還是用二胡的拉弦手法,兩人爭論不休終于討論出最好的效果。
這是他們最完美的作品。
蘭溪繼續微笑:“不行!
“好吧。”男孩很失落地走回屋子去拿唱片,屋門隨意敞開,蘭溪看見客廳內擺滿了薯片可樂一大堆零食,還有兩三個半人高的小熊玩偶。
不是陳何良的風格。
那男孩拿了一張巴掌大的信封走出來遞給他,一臉可惜道:“我還沒聽夠”
蘭溪抽了抽嘴角,默默把光盤揣進兜里,頭也不回進了家門。
靜香還在扒著前爪啃骨頭,吧唧吧唧的,從他看報告時就在啃,半個小時還沒啃完,啃得地上全是肉渣。
蘭溪靜靜地盯著小狗,盯了很久很久。小狗發現主人不對勁,咬著骨頭顛顛跑過來,很乖巧地把骨頭吐在他面前,嗷嗚一聲,歪頭示意他吃。
他的小狗,永遠把主人放在第一位的小狗。蘭溪摸了摸她腦袋,再一次撥出孫眉的電話。
“我早跟你講過,你不要去他面前秀恩愛”,和往常前幾次一樣,孫眉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話,“他就是故意為難你,大不了讓他刁難幾次嘍,吃點虧沒什么的!
“我為什么要吃虧?我的臉就不是臉嗎?”握住手機的手顫不停。每一次,每一次都用這種話敷衍他!害得他分手了都在陳何良面前低人一等,還要夾在中間受這種窩囊氣!
蘭溪深深吸了一口氣,疲倦地說:“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他是你死對頭的干兒子!”
陳何良叫過江太太媽媽,跟干兒子差不多了。
他陷入一種殘忍的痛快,像自殺的人一刀直剖動脈,血液如瀑布一瀉千里,再痛也不過是一瞬間。他的聲音在發抖,連聲音都變了調子,只有被麻痹的快意。
“他跟我談戀愛本意是破壞我聯姻,因為他和江知竹不想讓你嫁進江家,他們不想讓我做江家大少爺,更不想你取代余阿姨的位置!”
電話那頭好久沒出聲,要不是輕微的呼吸聲傳開,江蘭溪都以為電話掛了。
他給孫眉下了最后的通牒,“這個婚結不結我都無所謂,你自己看著辦!
據說古代俠客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現如今,只需要簡單一句話,就足以摧毀孫眉的意志。
毫不夸張地說,嫁進江家是孫眉這輩子最大的盼頭。虛榮是她的養分,為了這份虛無縹緲的榮耀,她不會容許任何差錯。
那是他親媽,但凡有一點余地,他真不想這么直白。
小狗最通人性,知道主人心煩,也不亂跳了,就趴在主人枕頭邊上。蘭溪扯了條被子躺在床上,把頭埋進秋田犬軟軟的肚皮里。
軟軟的絨毛吸進嘴里,渾渾噩噩間,腦子里浮現的,竟是蔣樂肩膀上殘存的吻痕。
他翻了個身,用被子卷住自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被一陣刺耳的撞擊聲吵醒。
從窗戶縫隙里,陽臺那頭傳來砸東西的聲響,激烈的爭吵聲震得玻璃窗都在顫。
一個男高音傳過來,“過河就拆橋啊你?你求到我家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是那個叫蔣樂的混血,罵著罵著就開始飆英文,時不時來兩句德語,很復雜的句式,聽不懂。
陳何良翻來覆去咆哮的都是那幾句“誰準你動我東西!
嗯,用來威脅人的光盤被騙走,確實值得生氣。
江蘭溪把頭埋進枕頭里,懶得聽他們狗咬狗。
又吵了很久,最后傳來“砰”地關門聲,蔣樂罵罵咧咧的聲音回響在樓道里,過了一會兒才消失。
手機忽然震了一下,蘭溪摸出手機看了眼。
一個陌生號碼:[我沒有讓他來我家。]
無聊。正要摁掉手機,又來一條。
[他是我表弟,跟我四姨回國探望外公。]
“……不用了。”
對面坐了對小情侶,他們點的是最簡單的冰美式,兩個人的吸管同時插進去,不一會兒就見了底,你爭我搶的笑個不停。
他想起來姆媽寄來的紹興酒,深藏地底十八年最醇的花雕,說好今晚兩個人一起開封。
話卡在喉嚨,江蘭溪閉了閉眼,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完一句話!胺酱蟾鐒偘l來消息,說在使館區附近的會所遇見了陳何良,他聽到陳何良的朋友議論我,問我和陳何良是不是分手了!
[你最好過來看看。]
方頌澤發過來一個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