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修仙第六十六天
◎內卷王者◎
令梨贏了比賽, 失了人心,她被暴躁的軒師兄趕鴨子似的趕到旁邊,默默收攏黑袍, 安靜做一朵自閉的蘑菇。
弱小可憐又無助,看得直播間觀眾紛紛指責軒曉:瞧把孩子嚇得, 兇什么兇。
軒曉懶得理會這個顛倒黑白的世界, 目光緊盯著另一處清空的場地。
“久聞凌云劍宗宿真人大名。”一位干瘦書生打扮的修士作揖道, “小生巫蠱書生, 請宿真人賜教。”
宿回云:“請。”
“真是吝嗇字眼。”巫蠱書生刷地展開一面白紙扇, 濃濃毒霧自扇間噴涌而出,“瞧不上我這繁文縟節之輩嗎?”
空無一物的白紙扇上,蜈蚣、毒蝎、黑蛇依次浮現, 繪畫的油墨泛著詭異的彩光,毒蟲身上的肌理宛如心臟收縮膨脹,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畫而出, 毒液爆汁。
擬鳳道君府邸中多有水澤, 毒霧漫過清澈的潭水, 一尾尾游魚浮出水面,肚皮翻白飄尸水上, 腥臭四溢。
“有沒有人愿意和我聯名, 一起向修真界環境保護協會抗議?”令梨不知何時站到軒曉旁邊,義憤填膺地說, “他們憑什么說劍修破壞環境最惡劣, 至少我們從不惡意傷害花花草草。”
按理說軒曉身為劍修, 和令梨利益一致, 但他保持了詭異的沉默, 一副不愿多說、你看了就知道的表情。
毒霧彌天, 腐爛的腥臭味如沼澤將天地包圓,圍觀的金丹真人紛紛皺眉后退,身側豎起結界。
宿回云抬頭看了眼遮天蔽日的毒霧,他腳下青草一片片枯萎蜷縮,葉尖枯敗的枝椏在風中顫抖著,祈求誰人將生機歸還。
它們注定要失望了。
一點劍芒如天地初開的絢光,耀眼的雪白宛若茫茫雪原。
冰雪之間,生機泯滅,一切歸于純白。
毒霧可以席卷綠意盎然的森林,可以污染水澤粼粼的湖泊,可若置身于萬物靜默的冰原,一切只是徒勞。
“你殺千余人煉蠱?”宿回云簡單問了一句。
不等巫蠱書生回答,他點了點頭,流云劍貫穿而過,飛濺的血染紅了純色的白。
鮮血自劍尖抖落,宿回云收劍入鞘,目光掃過周圍人群。
在一眾人離得極遠的大背景下,鶴立雞群的黑袍劍修格外顯眼。
倘若沒有隱藏身份的限制,小師妹一定會開開心心第一個跑過來祝賀他。
殘留在枯枝敗葉上的劍意足以讓同輩真人退卻,令梨只會覺得親切,邊在心里哄瓜瓜我最喜歡你啦,邊圍著流云轉來轉去,一聲接著一聲贊嘆。
“師兄贏得好快。”令梨撫了撫梨花白的劍穗,指腹貼在冰冷的劍鞘上慢慢摩挲。
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風云會還未開幕之前,所有人已然默認決賽位有他一席。
快了,快了,令梨一個個數過周圍的人頭。
今日淘汰一半,明日再一半,站在這里的人越來越少,三日后,風云會將演變為僅有兩人的角逐。
“會是場苦戰。”令梨指尖繞著劍穗把玩,“金丹中期的我如何勝過金丹后期的師兄,同門內戰,師門反目,風云會的內幕竟是——懸念揭曉皆在三日后的魁首之爭,不要走開,精彩馬上回來。”
有點想應聘風云會直播間的主持人職位了,她無處安放的才華好生寂寞。
“真人。”昨夜替令梨帶路的侍從悄無聲息繞到她身后,站在鏡頭照不到的地方恭聲說,“恭喜真人勝出。您所居院落已經收拾好了,風云會結束前,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提。”
令梨對居住的環境沒有任何挑剔的地方,她是個一言不合睡橋洞的狠人,給她一個蒲團她可以打坐到天荒地老。
“任何要求都可以?”令梨思索道,“我需要東街左數第三家熟肉鋪子的肉干魚干各半斤,加他家自釀的燒刀子半壺——記得,一定是他家的酒,說半壺就是半壺,一滴不能少一滴不能多。”
“是。”侍從答應了一聲,邊想著真人竟然喜好凡人釀的劣酒,邊把此事報給擬鳳道君。
擬鳳道君一直在觀察令梨。
見她不僅對軒曉下手極兇,宿回云獲勝后也冷冰冰在旁觀看并未道喜,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是和凌云劍宗決裂的模樣。
“紛紛擾擾皆為利來,臨時盟友罷了,昨日再怎樣親密無間共處一室,為了本座給的利益不也說翻臉便翻臉?”
說這話的擬鳳道君完全沒意識到,他和令梨一樣是臨時盟友。
“小友態度不錯,虧得我貼心,知道她回不去縹緲樓,給她留了住處。”擬鳳道君夸獎自己禮賢下士。
恩威并施,還不叫她死心塌地?
侍從來報,擬鳳道君大度道:“區區小事,何必問我,加緊送去。”
“令師妹,你當真不和我們回縹緲樓?”軒曉暗自傳音給令梨,“擬鳳道君那里,你隨便編個借口敷衍不就行了,我相信你的口才。”
“謝謝軒師兄信任。”令梨十分感動并堅定地拒絕,“還是不了,我不想赴鴻門宴。”
軒曉:“什么鴻門宴?”
令梨好心提醒:“看看群聊。”
凌云劍宗秘境之行組建的臨時群聊還未解散,令梨沉底在群友列表潛水多日,一直默默窺屏。
聊天記錄從令梨和軒曉斗法開始,以趙昌為首的堅定擁護師兄派群情激憤,圍繞“散修薄情”、“塑料盟友”、“師兄好慘”三個關鍵詞辯論得熱火朝天。
令梨劍尖直指軒曉眼珠的直播截屏更是被上傳群相冊留證,眾弟子邊艾特軒曉邊七嘴八舌安慰道,紛紛道師弟師妹必將齊心協力,替師兄挽回面子!
“雖然師兄打不過的人我們肯定打不過,但凌云劍宗弟子不會認輸!我們已經安排了一攬子復仇計劃,等那位前輩進入縹緲樓大門,我們先這樣那樣,然后……”
趙昌作為計劃的負責人忙前忙后,中途特意艾特了不知所蹤的令師妹:“令師妹,你也是我宗門人,說句話啊令師妹,我們的計劃軒師兄會感動嗎?”
從來不在群里發言的令師妹秒回了消息。
令梨:“軒師兄定會感動得當場痛哭出聲,淚灑縹緲樓。”
令梨:“相信自己,大膽去做!(豎起大拇指)”
得到和兩位師兄關系密切的令師妹的鼓勵,趙昌干勁十足地上了,忽略了賴蘭黛欲言又止的奇怪臉色。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令梨坦坦蕩蕩道,“軒師兄有什么感言要發表嗎?我可以替你整理成文字轉發給群里的師兄師姐們。”
軒曉緩慢地、虛弱地深呼吸。
離他飛升仙界到底還有多久,這人間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令梨見他不說話,在群里發了一排鼓勵的笑臉:她人是不會去的,但她的心永遠和宗門同在。
令梨暫時屏蔽群聊,退回聊天列表。
【宿回云:萬事小心。】
消息來自一分鐘前,令梨抬起臉,隔著人群遠遠望向白衣劍修。
宿回云人在哪里,旁人的目光就在那里。他早已習慣窺視與打量的視線,只是擔心擬鳳道君對令梨起疑心,站得離她格外遠。
令梨發了個笑臉過去。
【師兄,三日后決賽臺見。】
宿回云驀然看去,斗篷下的少女并起劍指遙遙一揮,指尖虛點在他眉心。
沒什么好擔心的,專心期待劍尖相向的時刻就好。
“我去練劍了。”令梨喚來侍從,“昨日那片竹林我格外喜歡,能否移到我住的院落去?”
“絕無問題。”侍從彎腰道,“請您稍待,一刻便得。”
整片的竹林被連根挖起移栽,東苑的侍女路過此處,心中嘀咕,回院悄悄告訴了小姐。
“道君留了客在府里。”侍女道,“小姐這幾日走動間千萬小心,劍修慣是陰晴不定殺戮成性,兇得很,萬一沖撞到了,性命不保。”
“瞎說什么。”白萱萱斥責道,“不許一概而論,劍修也有極溫和的,只是你沒見過罷了。”
白萱萱性子好,侍女捂嘴玩笑道:“瞧小姐說的,像親眼所見似的。”
“我……”白萱萱張了張嘴,手指攪著衣角支支吾吾,轉移話題道,“爹爹留了什么客,你可見到了?”
“沒呢。”侍女道,“那人披著黑色的斗篷,看不真切。”
黑色斗篷!白萱萱心跳劇烈,結巴道:“你看錯了吧?昨日留宿了那么多人,比賽結束不都各自離開了么?”
“小姐還不信我?”侍女搖頭,“凌云劍宗宿真人他們的確走了,道君只留了一位客人在府里。說是今日抽簽斗法,讓客人和盟友恩斷義絕,無處可去,道君負起風云會贊助商的職責,留客家住。”
“那便是了。”白萱萱捂住心口喃喃自語,“……人在府里,在我家中。”
竹林移栽別院,貼著圍墻郁郁蔥蔥生長。
令梨立在竹林中練劍,她不練什么高深的劍訣,只把最基礎的劍法一遍又一遍重復,不知疲倦。
擬鳳道君的神識悄無聲息落在竹林間,瞇著眼不斷審視令梨。
老年人多心多疑,他選了令梨作為誘捕伽野的盟友,但也擔心令梨中途反水。
擬鳳道君決定盯死令梨,密切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一個時辰過去了,令梨在練劍。
兩個時辰過去了,令梨在練劍。
三個時辰過去了……
擬鳳道君的神識沉默了好一會兒,如果不是天色有所變化,他會懷疑自己陷入了某個輪回的幻境。
基礎劍法至于練這么多遍嗎?揮散護體的靈氣和修為,只以純粹的肉.體力道握劍,刺、劈、砍、挑、點……每個動作一萬次起步,上不封頂。
汗水從斗篷袍角滴落,腳下的泥地陷出明顯的坑凹,持劍的人像失去知覺一樣,一招一式循著最標準的軌道運行,沒有毫厘偏移。
專注,忍耐,恒心,以及對劍道無上的熱枕,全在一日一夜的堅持中。
擬鳳道君看得都羞愧了。
他在干什么,為什么要一直盯著卷王練劍,是想被她卷死嗎?
生命在于修行,他怎能因轉世奪舍的謀算放棄每日的修煉?連個小輩都不如,太不應該了。
“本座也該去打坐了。”擬鳳道君收回神識,企圖用內卷打消心中的焦慮,“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能懈怠啊。”
竹林里,令梨呼出一口氣,不管手臂的酸澀,又刺出一劍。
“可以了。”少年帶著笑意的聲音在令梨識海響起,“老東西的神識已經離開了,阿梨休息吧。”
不愧是阿梨,練劍練的伽野都看累了,她硬是在擬鳳道君的注視下一絲不茍練到現在。
“休息?”令梨奇怪道,“為什么,我今天的份額還沒練完。”
伽野:“啊?”
伽野:“你不是因為擬鳳道君暗中窺視才一直練到現在的嗎?”
“關他什么事。”令梨目視前方,動作不停,“練劍是我每天的日常,還有半個時辰才達標,但我今天狀態不錯,可以加練兩個時辰。”
如果加練結束擬鳳道君還在偷窺,她也不是不可以繼續。
好可怕的練劍狂魔。伽野久不能言,被狠狠卷到,一時都有些羞愧變貓后墮落的那些日子。
熱汗沁入斗篷,布料吸足了水,足到承擔不了,宛如淋了場暴雨般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吸足水的斗篷很重,令梨不能脫,她慢慢調整呼吸,穩住打顫的手臂。
又復半個時辰,她完成今天的份額,緩緩吐氣,收劍入鞘。
“不好讓少主久等。”令梨招招手,“加練等會再說,我讓人把東西買來了。”
伽野借著竹葉的掩蓋跳下院墻,和令梨一起閃身進屋。
他咬破指尖在門上勾勒出一道符文,舔了舔指尖的血:“阿梨可以摘了斗篷,若是有人過來,我會提醒。”
斗篷下悶熱得厲害,脫掉之后舒服多了。令梨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邊揉捏酸疼得幾乎抬不起來的胳膊,邊朝著桌子揚揚下頜:“來吧,我準備好了。”
“我看了阿梨的消息。”伽野拿起桌上的半壺酒,猶疑地晃了晃酒壺,“場景重現真的有用嗎?”
令梨:“如果你有別的可以維持人形的方法,我們也可以放棄。”
并沒有,伽野總共只有兩次恢復人形,一次是前期藥效不穩,一次是令梨酒后胡來。
酒精和胡來到底是哪個起了作用,伽野和令梨都不是專業醫修,他們一無所知。
“如今棄劍從醫已經來不及了。”令梨果斷地說,“學醫救不了妖族。倘若和擬鳳道君對上的時候,少主突然變成小貓咪,后果不堪設想。”
“現在是不擇手段的時候。”她加重語氣,“我已經做好了犧牲的覺悟,少主還有什么問題嗎?”
“有。”伽野認真地問,“你又哭怎么辦?”
令梨:“……”
沉默,但問題很大。
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在令梨腦內交替閃過,她咬一咬牙:“不會的,我抱著劍喝,一定沒問題。”
她哭得那么傷心全是因為以為瓜瓜不見了,只要劍在手中,劍修無所畏懼。
伽野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他們先吃了點小肉干和小魚干墊肚子,令梨謹慎地給自己倒了半杯酒,嚴肅地盯著水波粼粼的酒液。
伽野仰頭喝了兩大口燒刀子,喉結滾動,晶瑩的酒液淌過他揚起的下頜,沒入衣領。
她不可以輸,令梨給自己鼓勁,閉著眼一口干杯。
又辣又冰又燒,喝幾次她都不喜歡這個味道。
令梨單手抱著劍,單手撐住額頭,閉目養神。
伽野很快喝空了酒壺,他把酒壺反過來傾倒,抿掉最后一滴烈酒。
“我喝完了。”少年扭過頭,一臉我是不是很棒求表揚地看向令梨。
聽見聲音,女孩子緩緩睜眼。
明眸浸滿盈盈的水波,她朦朧地看過來,抬手揉亂伽野的短發。
“好乖好乖。”令梨的聲音含糊成一團,不負所望地醉得神志不清,“你是誰家的小貓咪,喜歡什么顏色的麻袋?”
“我是你家的小貓咪。”伽野樂著說,“我喜歡可以裝下阿梨的麻袋。”
本命劍在手上,令梨的情緒穩定了很多,她對伽野露出一個沒有防備的可愛笑容,突然拔劍!
伽野被女孩子天真的笑臉閃得愣了下,下一秒長劍已然出鞘。
“才夸我好乖,這就要謀殺小貓咪了?”他沒后退,想看令梨又有什么離譜的新點子。
“我要去練劍了。”令梨認認真真地說,“不可以沉迷擼貓,沉迷擼貓是沒有前途的。”
前有醉酒抽泣著到處找劍,后有醉酒堅持加練,不愧是劍修,劍才是心中永遠的正宮。
伽野咀嚼著嘴里微妙羨慕的酸味,抬腿絆住了令梨踉蹌的腳步。
他勾住女孩子的小腿,令梨眼中的世界在酒精催化下天旋地轉,被伽野一絆,頓時失去了平衡。
她跌坐在伽野腿上,劍尖順勢抵住他的咽喉。
令梨歪了歪頭,一手繞到少年脖頸后按住他的后腦勺,一手握著劍挑起伽野的下頜。
“說。”她惡狠狠道,“妨礙人修行的壞貓貓,有何企圖?”
“饒命。”冰涼的劍鋒與皮膚密切相貼,伽野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手無寸鐵,“我冤枉。”
“冤枉?”令梨坐在伽野大腿上的姿勢不太舒服,她扭了扭身體想換個坐姿,被伽野迅速按住。
少年錮在令梨腰身上的手用了些力氣,令梨低頭拍了拍他的手背,向來熱衷于裝乖的貓貓一反常態,動作異常強硬,紋絲不動。
怎么回事?令梨不滿地皺了皺鼻子,才嚷嚷說自己冤枉,一下秒竟又犯下無可狡辯的罪行,這只貓貓問題很大。
“要給個教訓。”令梨自言自語,劍尖順著伽野的下頜緩緩下移,貼著喉結滑動,掠過脖頸,不重不輕點在他胸口。
伽野呼吸停了一拍,他預料不了喝醉的令梨有多大攻擊性。
劍尖劃過時若有似無的殺意刺激皮膚,伽野不敢滾動喉結,他見識過令梨的劍,看似遲鈍的劣劍鋒利得吹發可斷。
懲戒對象的順從取悅了令梨。
不能用太粗暴的態度對待貓貓。她很快露出笑容,移開劍尖,側臉貼在伽野胸口。
“跳得好快。”女孩子瞇起眼笑,“很害怕嗎?很緊張嗎?如果你乖一點,我就不會這么做了。”
伽野盯著她,不說話。
“要記得是你自作自受。”令梨滿意地抬起頭。她只是單純想聽一聽伽野的心跳,判斷他有沒有被嚇到、教訓夠不夠深刻。
砰砰的聲音震麻了耳膜,想必效果絕佳。令梨愉快地收劍入鞘,上半身拉開和伽野的距離。
拉開但沒完全拉開,令梨坐在伽野腿上,慢吞吞打了個呵欠。
她似乎已經遺忘了出門練劍的目的,低著頭昏昏欲睡。
女孩子撲扇的睫毛像欲飛的蝶,她困倦的模樣又甜又乖,絲毫看不出方才做了多么惡劣的舉動。
是啊,阿梨不是故意的,正因為不是故意,所以沒處說理。
伽野扶在令梨腰上的手緩緩上移,懸在她背上。
好想報復回去,讓這個壞事做盡撒手不管的家伙狠狠吃個苦頭。
只要稍微用力地撫過她的脊背,眼淚就會流出來吧。
哪怕她想反抗,現在的姿勢正好方便了伽野,來回撫摸幾次,暈乎乎的醉鬼就沒了力氣,任人宰割。
“唔?”令梨小雞啄米打瞌睡,腦袋突然向前一栽,撞到伽野的胸膛。
額頭被撞讓令梨回憶起了一些片段,她喝酒是為了什么目的來著?
想起來了,給貓貓補魔。
她養的貓是充電式的,要定期灌輸靈氣,如今電量即將跌破百分之二十,要趕緊把電充上。
“多虧我記性好。”令梨夸夸自己,雙手捧住伽野的臉,抵上他的額頭。
上一次額頭碰觸的時候,伽野還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貓。
人的感官明明沒有貓咪敏銳,他卻如此清晰的嗅到了熏香的酒氣和輕淺的梨香,還有一絲清新的翠竹氣息。
抵著額頭,蹭過鼻尖,少女水潤的唇瓣覆著一層晶瑩的水膜。
她喃喃自語在說些醉話,伽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能看見唇瓣開開合合。
很好親的樣子。
咬起來會是白梨味的嗎?
奇怪的念頭在伽野腦內盤旋不定,正在這時,他設置在門上的禁制突然發來了警告。
有人來了?!
“阿梨!”伽野壓低聲音呼喊道,“先停一停,門外有人,誰會深夜來找你?”
令梨晃了晃腦袋表示不知道,不重要,只要不是擬鳳道君,誰來都無所謂。
“你,專心一點。”她點了點伽野的鼻尖充當警告,又復抵上額頭。
令梨心很大,她只是在給貓貓補魔,又不是和野男人偷情,就算被人闖進來看到了又怎樣?
一個問心無愧的人,不懼怕流言蜚語!
“叩叩。”門被小聲敲了兩下,女孩子低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請問您睡了嗎?我、我有話對您說。”
伽野記得這個聲音,來的確實不是擬鳳道君,是擬鳳道君的親閨女。
不好殺的家伙,殺了又要惹出一堆麻煩事,說不定還會把擬鳳道君引過來……伽野念頭閃過。
白萱萱深夜來訪為了什么,伽野腦筋一轉就想明白了。
這位大小姐恐怕是聽說自己心上人住在了府中,趁著夜色悄悄來表白的。
勇氣可嘉,可惜來得太不是時候。
伽野從不敢以常理判斷令梨的行為邏輯,喝醉后的令梨更是難懂數十倍不止。若是放任她開門接待白萱萱,指不定要出什么慘案。
只能讓白萱萱知難而退,徹底斷絕她的念想。
“阿梨。”伽野湊到令梨耳邊,“聲音稍微大一點,說句話好嗎?”
“為什么?”令梨不解。
“因為好聽,我喜歡聽。”伽野哄她,“不用說太多,夸我一句就行。”
令梨:“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貓貓?”
“這句說了兩次,換一句。”伽野看了眼緊閉的門窗,“你很喜歡貓貓是不是?既然如此,貓貓是你的——”
“是我的寶貝!”令梨輕快地接上話。
寶貝兩個字咬字清晰,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白萱萱怔在原地,瞳孔地震。
“她、她屋里有人了嗎?”情竇初開的少女咬住下唇,“是什么人被她叫做寶貝……好羨慕,我也想。”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那人借住在他們府上,竟不忘把自己的小情人帶進來嗎?
不,還是不對,那人劍道才華精妙絕倫,怎會在風云會上耽于情愛?定是那不知好歹的小情人嬌柔做作,死乞白賴非要跟過來!
“狐媚子,不知羞!”妖族少女跺了跺腳,狠狠咒罵起本族少主。
作者有話說:
狐媚惑梨的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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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修仙第六十七天
◎“疼嗎?疼就對了。”◎
門外初戀破碎的少女哭著跑遠了, 腳步聲啪嗒啪嗒消失在拐角。
解決了,伽野不屑一顧地想,她心靈也太脆弱點, 一句寶貝破防成這樣,難當大任。
“我可替阿梨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伽野揪住令梨臉頰上的軟肉, 揉面似的又捏又扯, “怎么謝我?”
令梨被他捏痛了, 不高興地一偏頭, 握著劍鞘去敲伽野的腦袋。
“別別別。”伽野靈巧躲開, 控訴道,“恩將仇報說的就是你,好暴力一人。”
暴力是對劍修最好的贊美, 令梨欣然接受。
她沒敲到伽野的腦袋,不太滿意地收回長劍,滾燙的側臉貼在冰涼的劍鞘上。
“……想起來了。”令梨突然一拍腦門, 精神起來, “今天加練還沒練。”
“乖, 補魔補完了,一邊玩去。”令梨敷衍地揉亂伽野的短發, 搖搖晃晃從他腿上站起身。
少女呵欠連天的握著劍, 一手就要推門出去。
這份毅力,伽野是佩服的。
但他不可能放任醉鬼亂走, 以令梨現在腳步不穩的程度, 她很可能練著練著一劍打碎院墻, 直直闖入擬鳳道君臥室, 把他拽起來斗地主。
斗地主二缺一, 伽野不想被劍逼著上牌桌, 和擬鳳道君面面相覷,這將是他一生洗刷不掉的污點。
“回來,斗篷都沒穿好,往哪兒跑呢?”伽野拎著令梨的衣領,把人拽回來按在座椅上,威脅道:
“坐好,或者坐我腿上,你想清楚。”
這是什么很可怕的威脅嗎?令梨小小的腦袋有大大的疑惑。
人家都威脅了,她意思意思給了個面子。令梨把長劍平放在腿上,雙手撐在桌子上,托住臉頰:“我坐好了,然后呢?”
“然后我們來論證一下,你大半夜出門練劍的不合理性。”伽野道。
只有不按常理出牌可以打敗不按常理出牌。聽見了超乎意料的話,令梨果然沒有直接拔劍就走,很感興趣地盯著伽野:“怎么論證?”
伽野笑了一下,金色的貓瞳里滿滿的不懷好意多得快要溢出來,然而令梨被睡意蒙了心智,還以為眼前人是任她輕薄的小貓咪。
“右手給我。”伽野攤開掌心。
他的手掌寬大,令梨右手握成拳放進去,被輕易包裹。
伽野確定制住了令梨戰斗力最兇的右手,空余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握住令梨右手臂上的經脈,向內一捏。
高強度鍛煉下酸疼的肌肉被猝不及防捏住,令梨嘶地吸了一口涼氣,整只手臂酸麻到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疼嗎?”伽野手下力道不松,“疼就對了。”
“我是不懂你們劍修的修行,可凡事過猶不及的道理,全天下通用。”伽野挽起令梨的袖子,手法熟練地摁揉她酸疼的肌肉。
他指腹揉過的地方灼燒熾熱,令梨疼得直抽手,被牢牢握住手腕不放。
天生的體格差加一整個大境界的實力差距,令梨使出渾身解數想要逃離這場“酷刑”,被伽野輕描淡寫地無情鎮壓。
她直到現在才突然意識到,伽野從來不是任她逗弄的小貓,他一旦強硬起來,根本沒沒有令梨反抗的余地。
“沒帶藥酒,將就一下。”伽野說,女孩子白皙柔軟的肌膚在他手下揉紅留痕,宛如剝了顆的荔枝被揉出汁水。
又酸又疼又熱,酒氣和熱氣一齊涌上身軀,令梨用力眨了眨眼,翩飛的睫羽墜上晶瑩的水珠。
伽野以為阿梨又要哭了,可是沒有。
眼淚掛在睫毛上將掉未掉,令梨眨著眼,慢慢安靜下來,掙扎的力道漸漸減輕了。
手臂疼歸疼,酸澀感卻退卻了不少,看似酷刑的按摩是為她好,令梨很慢很慢地理解了。
“還是好疼呀。”她輕輕地說,發燙的側臉靠在胳膊上,目光盯著伽野的手。
桌上豆大的燭光照亮昏暗的房間,灑在令梨黑色的長發上,暈出一片朦朧的金紗。
“疼你還要加練?”夜晚太安靜,伽野放低了聲音,“不明白松弛有道嗎?”
“不明白。”令梨小幅度地搖頭,認真道,“我只知道付出多少,收獲多少。”
“這是我領悟的最正確的真理。”
“你知道嗎?我很厲害的。”她和伽野說悄悄話,“小時候兄長大人覺得我活不過滿月,我活過來了。”
“他后來又覺得我站不起來,做好了養癱瘓小孩一輩子的準備,我站起來了。”
“再后來我習劍——我是天生的劍修,一生下來只能走劍道的那種。兄長大人以為我是迫于形勢,說我本該怨恨劍修,但其實不是,我是自己喜歡。”
“兄長大人也有笨笨的時候。”令梨勾勾手指,示意伽野湊近來聽,“我的仇人是劍修沒錯,可我憑什么因為他棄劍轉職?他算是個什么東西,我遲早砍了他的頭,剁掉他的手,把我失去的脊椎骨奪回來。”
“我不可以松懈。”令梨的眼眸在燭光下宛如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泊,“我要再努力一點,再刻苦一點,打爆那個人的狗頭。”
“謝謝你給我揉胳膊。”她松松地抽了抽手臂,想掙開伽野的鉗制,“我要去練劍了。”
“不著急。”伽野壓下她的手,掌心按住令梨的手腕。
“我剛剛聽到了很有意思的話。”他拇指摩挲令梨的腕骨,“阿梨,‘失去的脊椎骨’,是什么意思?”
“貓貓也笨笨。”令梨搖頭道,“就是字面意思。”
她忽然皺了下眉頭,側耳傾聽:“瓜瓜?我怎么了,我說什么漏嘴了?”
令梨摸摸嘴巴,好好的,沒漏呀?
令瓜一個白眼沒翻過去,恨不得揪住令梨的耳朵大喊:你對這只冒牌貓貓說得太多了,再說下去就差把你自己賣給他了,快住嘴!
劍靈為這個家操了太多的心,這個家沒它得散。
令梨混沌的大腦接收不到令瓜的絕望,她嘟囔道:“師兄也知道的,多一個人又不多。”
“宿回云也知道?”伽野來勁了,他不能假裝沒聽到了,宿回云能知道的事情,他必然能知道!
“那是!”令梨小雞啄米式點頭,“師兄人美心善,我不欺瞞師兄。”
“人美心善這個詞形容擬鳳道君都沒形容宿回云滑稽。”伽野嗤笑。
少年半個身子探過桌子,一手握住令梨手腕,一手懸空扶在她背后:“這兒不能碰,是不是脊椎骨出了問題?”
“沒出問題。”他湊的太近,令梨邊向后退邊推了推伽野,“我根本沒有脊柱骨,上哪兒出問題?”
只要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就不存在問題——只要沒有脊椎骨,令梨永遠不會光顧骨科大夫。
女孩子的表情竟隱約有點自豪,一副我可真是個大聰明的模樣,看得人哭笑不得。
伽野前后回憶令梨曾說過的話,來龍去脈一串,理解了個七七八八。
真可憐……不,不該這樣想。
伽野懸扶在令梨后背的手上移,很小心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笑著說:“好厲害啊,阿梨。”
“剛剛弄得你很疼吧?”他趴在桌上,用仰視的視角望著令梨,“是我的錯,給你摸耳朵好不好?”
兩只毛茸茸的貓耳朵從短發中豎起,在燭光中抖了抖細小的絨毛。
令梨一下就開心了,伸手去玩她很喜歡的貓貓耳朵。
“之前疼,現在不疼了。”令梨活動手臂,“也不酸了,好舒服。”
“我家祖傳的手藝,客人滿意就行。”伽野眨巴眼。
他又問道:“你從前練完劍都不按摩的嗎?第二天胳膊抬得起來?”
令梨點點頭:“可以的,我晚上練劍白天打工,打工不費手,就當是休息了。”
她能活這么久真是不容易。伽野不認識令梨口中的兄長大人,但莫名能與對方共情。
何等糟心的小孩,打也打不得,罵也不頂用,想著說話稍微兇一點,又心疼她遭受的苦難。
只有她本人天天沒心沒肺高高興興的,閻王堵到她面前也得給她作個揖。
伽野趴在桌上讓令梨玩耳朵,玩著玩著,捏在耳尖上的力道越來越小。
他掀了掀眼皮,令梨抱著長劍睡著了。
伽野看了眼天色,站起身,將令梨打橫抱起,送她去床上睡。
陡然騰空的女孩子夢囈兩聲,把懷中劍摟得更緊,臉頰貼在劍柄上。
她在說夢話,伽野好奇地湊近聽了聽。
“瓜瓜……”令梨含糊不清地說,“要是有壞人……你自己出鞘,讓他提頭來見我……”
伽野:“……”
他看了眼乖順貼在令梨懷里的長劍,忍不住思考他此刻的所作所為在劍靈眼中是敵是友。
“感謝不殺之恩。”伽野把人穩穩放在床上,扯出被子給她蓋好,屈指彈了一下令梨的額頭。
“走了,明天的比賽別睡過頭。”
房門打開又合攏,令梨翻了個身,腦袋埋在枕頭里睡意沉沉。
桌上蠟燭燒了一夜,蠟淚干涸積在燈盞中,一線天光透過窗紙照射到屋內,令梨恍惚地睜開眼。
頭疼胳膊疼,其他的地方不疼。她抱著被子思索片刻,覺得昨晚應該挺安生的。
“昨天沒發生什么吧?”令梨問令瓜,她左顧右看,“少主走了?”
“他把你送到床上就走了。”令瓜說,“昨晚是沒發生什么大事,但有兩件小事,要聽嗎?”
不等令梨回應,令瓜自顧自道:“一件是你告訴了他劍骨的事情。我提醒過了,你非說宿回云能知道的他也能知道,非要講,我攔都攔不住。”
令梨額頭作痛,她對自己說過的話有印象,捏著鼻子認了:“問題不大,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問題更不大。”劍靈說,“起碼我和妖族少主都覺得不大。”
令梨心中才升騰起安生度日的希望,被令瓜口中的話一盆水淋得透心涼。
“擬鳳道君的千金深夜來找我?”令梨滿臉懵圈,“她說有話想對我說,但在我被少主哄騙叫了貓貓一聲‘寶貝’之后,她哭著跑走了?”
這段話信息量太大,令梨得緩緩。
劍靈不懂世人復雜的情情愛愛,但令梨是看過無數愛而不得虐戀情深話本的人,她紙上談兵的經驗異常豐富。
“往好處想,事情可能不是我猜測的那樣。”令梨強行挽尊,“或許是白小姐深夜失眠,像師兄一樣三更半夜在外面瞎晃,晃進離我很近的竹林。”
整個府邸都是白小姐的家,她哪里都可以去,走進令梨的院落也很合情合理。失眠的她想學蘇軾一樣叫上亦未寢的懷民共賞明月,于是敲響了令梨的門窗。
白小姐一顆文藝青年賞月之心,卻在聽到屋內傳來的靡靡之音后心碎滿地。
純情的她大驚失色,沒想到留宿她家的貴客竟如此不檢點,大晚上活力十足。
一句“寶貝”叫的她面霞亂飛,又急又氣,只想把一包去污粉丟進屋里嗆死令梨和伽野。
“于是她腳步匆匆哭著離開,回房間怒念一本金剛經,狠狠洗刷精神污染。”
令梨:“是不是很有道理!是不是很合邏輯!沒錯,這就是昨晚的真相,我不接受第二種解釋。”
令瓜:編,就硬編。
令梨垮起小貓批臉,雙手捧著臉蛋用力揉了揉:“好吧,勇敢的劍修不自欺欺人,我會直面生活的重拳。”
“這只是個簡單的、微不足道的誤會。”令梨重新披上黑色斗篷,指尖繞著一縷長發把玩。
“我很想對她好好解釋,但我只有一張嘴。沒有八張嘴解釋不清的事情,解釋了也是徒勞無功。”
令梨丟棄良心,心硬如鐵地說:“誰的一生沒有過無疾而終的愛情呢?她很好,我也很好,只是人妖殊途,我們不合適。”
緣分強求不來,強扭的瓜好吃歸好吃,也要看有沒有強扭的本事。
“如果她把昨夜你屋里有人的事告訴擬鳳道君,該怎么辦?”令瓜擔憂道。
“白小姐不像會對長輩告狀的人。”令梨搖搖頭,“就算她真的說了,擬鳳道君也只會高興。”
令瓜:“高興?為什么?”
令梨稍稍掀開斗篷,扮了個鬼臉:“忘了嗎?‘晚輩丑若無鹽,青牙獠嘴仿若鬼剎修羅,所到之處陰兵過境寸草不生。此等駭人之容貌已讓晚輩心魔叢生,再得不到鬼算子前輩相助,我這一生就完了!’”
令梨淡定道:“擬鳳道君壓我魁首是為了用我釣少主上鉤,可不是為了把女兒嫁給我。白小姐撞破我的‘奸情’徹底死心,對他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擬鳳道君說不定還會擺一副慈祥前輩臉,溫和對令梨說:“年輕人臉皮就是薄,你可以正大光明把小情人帶進府住,本座不介意。”
又是“寶貝”,又是“小情人”,還是“狐媚子”,打死擬鳳道君也猜不到充當這個角色的是他苦苦捉捕的本族少主。
伽野實在背負了太多他不該背負的孽名,令梨在心里同情了少主三秒。
三秒過后,她心安理得地拋下一切雜念,認認真真準備風云會的賽事。
今天是半決賽,明天是準決賽,后天是決賽。
令梨簡單洗漱,推開房門,面朝郁郁蔥蔥的竹林深吸一口清新空氣。
“今天會是怎樣的對手?”她勾了勾梨花白的劍穗,“瓜瓜,期待嗎?”
“昨天和軒師兄打得好生沒勁,都沒見血。”令梨呢喃道,“你也很不滿足,是不是?”
今天能砍下些什么就好了,滾燙的鮮血順著劍身淅淅瀝瀝落下,泛著熱氣的頭顱滾落在地。
熱身賽,還是要熱鬧一點才愉快。
“觀眾朋友們,歡迎收看本屆風云會半決賽的現場直播,決賽將近,還留在場內的選手各個打得你死我活,血肉橫飛。”
“太棒了,觀眾就愛看這個!多來一點!”
水幕中,長劍挽出漂亮流暢的劍花,開放在空中的血花妖冶盛綻,嘩啦啦淋了滿地。
血泊中央的黑袍劍修耐心地彎著腰,劍尖懶散垂下,似在認真傾聽對手的求饒。
不知她聽見了什么,笑得兜帽直抖,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道友口才了得,只是遺憾,你說服不了我,也說服不了被你活活煉成傀儡的故人。”
“拔舌地獄很適合你。”她劍尖揚起,“可惜了,你要去的地方在更深幾層。”
刺眼的血染紅了天,令梨收了劍,小心搓了搓斗篷上沾到的血,癟了癟嘴。
玩過頭了,衣服好難洗啊,有沒有人給報銷干洗費?
她喚來侍從,臨走前向白衣劍修的站立的位置投去一眼,悄悄豎起一只兔子耳朵。
‘兩天后見。’
宿回云一劍斬斷對手腰腹,微不可察地頷首。
第二天,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站在場地的兩頭,宛如陰陽兩極,遙遙相望。
四進二的比賽,鏡頭卻只定格在兩個人身上,讓令梨和宿回云的對手分外不快。
“道友藏頭露尾一直藏到了準決賽。”令梨的對手,一位符修冷笑道,“不知等我砍下你頭顱之后,能否一睹真容?”
“這么好奇?”令梨抵住下唇,沉思道,“我絕非小氣之輩,既然道友如此好奇,我讓你看一眼就是。”
符修微滯,瞬間甩出十來張龍飛鳳舞的符箓,朱砂勾動天地靈氣,黑紫色澤引動晴天霹靂,雷霆萬鈞!
光是看著近乎堪比天雷的聲勢,便有一些歷經雷劫的金丹真人變了臉色,仿佛回憶起被天道追著狂劈的凄慘過往。
“要是我結丹的時候也是這個雷就好了。”令梨難掩羨慕,這不比九重天雷可愛多了?
“十二張符箓,小萬鈞雷劫陣,破陣的陣眼應該在——”令梨一劍刺出,藏匿于雷云中的符箓串在劍尖撕裂成廢紙,泯滅成灰。
符箓被毀,符修不怒反喜,接連施訣打出兩張紫色符箓,雷光圍繞令梨畫出一座牢籠,白光大亮!
“這下她必死無疑!”符修手持符紙毛筆,酣暢揮墨,“可惜了,沒能砍下頭顱,瞧一瞧她的真面目。”
陣法已成,符紙不斷,雷擊不散,他準備了那么多彈藥儲備,都是為了這一刻!
符修站在場地中瘋狂畫符,雷陣外的符箓少一張他補一張,哪里少補哪里,他雙手齊用,畫得大汗淋漓。
“快了快了,再過一刻鐘她必死無疑。”符修畫符畫得手酸,鼓勵自己道。
“馬上了馬上了,再過一炷香她必死無疑。”符修畫符畫得吐血,勉強自己道。
“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她……必死無疑……”符修畫符畫不動了,咬牙切齒道。
最后一張被畫得歪歪扭扭的雷符貼到陣法上,符修搖搖晃晃丟下筆,仰天倒地:“我做到了……我還能堅持……扶我起來,我還能畫……”
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體貼道:“扶你起來了,畫吧。”
符修力竭地睜開眼睛,看見垂落的黑色斗篷和斗篷下少女完好無損的臉。
他眼睛瞪出:“你——”
他媽的手都畫斷了,你怎么還活著啊!
“我?”令梨指指自己,“其實我早可以破陣出來,但我實在好奇道友到底能畫多少張符箓,就在雷陣里多呆了一會兒。”
“符修真有錢啊。”令梨由衷贊嘆道,“道友打一次架的價格,夠我吃一年的飯。”
符修嘴唇顫抖,眼睛瞪大如銅鈴。
“答應給你看的真面目,看得夠仔細嗎?”令梨扶在符修肩上的手緩緩用力。
“沒有遺憾了吧?”她溫和道,“我送你上路。”
“嗤”的一聲,長劍濺血。
令梨松開手,慢慢站起身,抖落劍尖的血珠。
她側過頭,望向一片雪白。
宿回云抖落流云劍鋒上的殘血,若有所感般偏過頭。
令梨彎了彎唇角,無人看得見她藏匿在陰影中的面容,所有人卻都能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愉快。
“宿真人。”令梨朗聲喚道,劍尖遙遙指向宿回云心口。
“明天見。”她笑著說,“決賽見。”
宿回云望向自己僅剩的對手,像演練過無數次似的抬起手,流云劍直指令梨咽喉。
“明天見。”他回答道。
作者有話說:
小梨指的是心口,師兄指的是咽喉
為什么呢?
小小的細節,大大的身高差
小梨:指咽喉手臂要抬好高好酸QAQ
第68章 修仙第六十八天
◎“是我輸了。”◎
一大早, 令梨是被消息轟炸醒的。
她閉著眼在床榻上四處摸索,掌心像小企鵝啪嗒啪嗒的蹼趾拍來拍去,終于碰到壓在被角下的手機。
這一幕十分常見, 基本可見于每一個熬夜打游戲早上起不來,醒來第一件事是摸手機邊玩邊再賴半個時辰的修仙人。
某種意義上, 是一種天下大同的行為。
令梨艱難地撈起手機, 掀開蓋在臉上的兜帽, 滿腹怨氣地盯著大清早擾人好夢的元兇。
一想到今天要和師兄內斗, 她昨晚心情雀躍睡不著覺, 拎著劍禍禍竹林禍禍了半個晚上,才躺下不足半個時辰。
“這是我天天不睡覺的報應嗎?”令梨兩指撐起眼皮,看向震動個不停的手機。
她想過, 發消息的可能是打探敵情的軒師兄,可能是有事沒事撩閑的少主,可能是關心對手的宿師兄。
唯獨沒想過, 消息轟炸她的是令梨心懷鬼胎的臨時盟友。
“擬鳳道君?我沒屏蔽他嗎?”令梨瞬間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她掀開被子拿劍下床, 匆匆出門。
擬鳳道君站在府中空曠的演武場中,維持他前輩高人的形象, 負手等待令梨。
有規律的腳步聲踏過臺階, 停在擬鳳道君身后。
“小友來了。”偌大的演武場冷風瀟瀟簌簌,擬鳳道君眺望云層間一線淺淡的白光, “黎明將至, 謀算成真, 我邀小友共品一線天光。”
令梨曾經看過一個話本, 話本里說:人要珍惜凌晨邀你共賞繁星、清晨邀你共賞日出的情致之人。
她當時覺得可有道理了, 多么浪漫有情調, 如果哪一天她也能遇上這樣的人……
“如果有人凌晨三四點叫我起床只為了陪他看什么星星,我定會成全了他,把他變成一顆飛翔的流星。”
令梨壓低兜帽,掩蓋住眼里濃濃的殺意。
可惡,這只掉毛的大白鵝,知不知道她的睡眠很寶貴啊,只有花錢請令梨代打的老板才有資格支配她的睡眠時間,你預約了嗎?下單了嗎?
“前輩好興致。”令梨忍氣吞聲,戴上營業面具,“的確,若是今日謀算順利,前輩要釣的那位元嬰老祖就如甕中之鱉難逃落網,我也可順利拿桃枝求卦,解我心魔。”
她上道的吹捧讓擬鳳道君十分滿意,他微微一笑:“此乃雙贏之策。小友這幾日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今日決賽,我忍不住幫你一幫。”
“小友是金丹中期修士,凌云劍宗宿回云早些年間便位至金丹大圓滿。”擬鳳道君言道,“即使他哪日引動雷劫碎丹化嬰,也不稀奇。”
“如此對手,小友真以為能勝之?”
令梨還以為擬鳳道君大早上消息轟炸是要說些什么,原來是這么無聊的事情,早知她就假裝WiFi沒連上,直接刪掉擬鳳道君的好友。
她刪過魔尊好友的通訊錄很高貴,豈是區區大白鵝可以高攀得上?
“前輩的擔憂,我明白。”令梨慢吞吞地說,“但我們劍修這行的祖師爺有言:劍修的字典里只有‘贏’和‘死’,沒有輸。”
“若是我血濺演武場,誤了前輩的大計。”令梨語氣悲痛地說,“還請前輩將我的骨灰灑入東海,每逢忌日給我燒些金箔金條金磚金元寶金葉子金瓜子,免得我到了陰間為鬼差恥笑。”
“金子好看,我喜歡金子。”她囑托道,“銀和銅就免了,但可以給我切幾塊西瓜,要保熟的那種。”
瞧令梨多懂事,為擬鳳道君盡心盡力,連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擬鳳道君只管出錢就好。
擬鳳道君:“……”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說那些話不是為了打擊你,是為了讓你謙虛請教,向他學一門致勝寶典。
‘孺子不可教也。’擬鳳道君暗想,‘若不是宿回云無論如何都收買不了,我何苦下注于她?’
“本座有一門秘法,以氣血為代價強行提升修為。”擬鳳道君拿出一枚玉簡,和藹道,“此法交予小友,如何運用,皆看小友自身。”
繼送錢送宅子之后,又送秘法,竟有這等好事?
令梨掀起眼皮瞥他一眼,神識浸入玉簡。
一行行法訣飛速閱覽,斗篷下的人語帶遲疑:“此法……”
“秘法效果強勁,所需代價高些也是尋常。”擬鳳道君不甚在意道,“血氣虧空罷了,事后本座為你尋些靈藥補補便是。”
說的好輕巧啊,令梨輕輕摩挲玉簡。
這門秘法可不是血氣虧空就能完事,它的確能短暫提升修為,卻是要靈氣逆行損毀經脈,粗暴地將靈氣灌入金丹,絲毫不管金丹幾乎裂開的隱患。
可以說,只要令梨用了這門秘法,她終生別想再進一步。
擬鳳道君口中的“為你好”,竟是要斷了她結嬰的希望!
阻人道途無異于殺人父母,令梨妥帖地將玉簡收入袖中,笑意愈發柔和。
“多謝前輩好意。”她溫聲道,“我定不辜負前輩期望,竭力而戰。”
擬鳳道君含笑頷首,兩人站在冷風中其樂融融,相親相愛一家人。
“拿下魁首只是計劃的前奏。”擬鳳道君細細囑托道,“小友手握桃枝,未免惡徒殺人越貨,定會早早啟程前往天機門兌現卦象,我說得可對?”
“散修勢單力薄,若小友有凌云劍宗一般的大宗門為你撐腰,想必日子會好過很多,可惜了。”
擬鳳道君也是散修起家,說著說著不免唏噓。
凌云劍宗的入宗考試比凡人中舉更難,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修為、悟性、勤奮、氣運,缺一不可。
他年輕的時候也曾上山拜宗,可嘆倒于天梯中途,就此死心。
令梨奇怪地看著擬鳳道君的臉色在“羨慕”“遺憾”“我不行你也不行”中來回切換,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入宗考試很難嗎?她怎么記得挺簡單的,不過是爬了三天三夜的天梯,爬完后一分鐘休息時間都沒有,立馬被人塞了一沓卷子筆試,筆試完面試,面試中途展示了四套劍法,和同場考試的考生混戰,一間考場合格一人。
爬天梯的運動量不足令梨每日練劍的三成,筆試的時候同場四分之三的考生癱在座位上手抖地握不住毛筆,筆試取一半的及格率,只要有力氣寫字,閉眼穩過。
劍法和混戰更是劍修的強項,令梨從頭考到尾,中途還接了兩三個補習兼職幫人臨時抱佛腳,收獲頗豐。
“有沒有宗門撐腰我都要自己扛。”令梨心酸地想,不為別的,“凌云劍宗弟子令某梨”的大名正掛在魔域通緝令上呢。
“前輩說的對,我定會拿著桃枝早早離開,趕赴天機門。”令梨主動接話,“那位可怕的元嬰老祖是否會埋伏在我的必經之路上?”
“天機門距離金鱗城甚遠,他哪能預測到你走哪條道?”擬鳳道君緩緩搖頭,篤定道,“但離開我金鱗城,只有一條路。”
“我已預先設下了埋伏。”擬鳳道君負手傲然道,“本座礙于某些緣故,不好親自出手,但本座麾下三位元嬰修士傾巢出動,小友大可安心。”
令梨:礙于某些緣故?不如說得坦蕩些,公然謀害本族少主,怕渡劫期的妖皇為子報仇,掀了你的金鱗城。
擬鳳道君不知道自己的老底早被令梨看得徹徹底底,他為了延壽丹聽從伽野的族叔是一回事,正面得罪妖族至高無上的皇者是另一回事。
‘派屬下出城阻攔,我留在直播間鏡頭內裝模做樣做些風云會的收尾工作,不在場證明這不就有了?’擬鳳道君來回思量,以保大計天.衣無縫。
他看了眼令梨遮遮掩掩的黑色斗篷,同樣的打扮在散修中相當常見,最近更是因為令梨的人氣太高,引來不少人爭先模仿,其他顏色的斗篷統統滯銷。
直播間帶貨,她有一手的。
十個散修九個撞衫,但擬鳳道君不擔心伽野認不出桃枝在誰手中。
他揚起手,充沛的靈氣吹散了演武場的冷風,一道絢爛的桃色驚艷了天色。
“十里桃源之主的桃枝。”擬鳳道君輕之又輕地用靈氣托著桃枝,展示給令梨,“這,便是你夢寐以求之物。”
桃花的瘴氣隔絕在靈氣后,濃郁的桃香撲面而來,擬鳳道君不適地掩面屏息,余光看見令梨攏了攏兜帽。
覺得難受很正常,擬鳳道君理解。
這枝桃枝是他數百年前為十里桃源主人效力,對方給予他的報酬。
過了無數年,擬鳳道君始終記得那天,他難掩忐忑地站在桃花林外,朦朧粉霧化為的瘴氣隔絕世外。
桃林的主人隨手折下樹間一枝桃枝,修長的手撫過灼灼的桃花,他撫摸花瓣的動作繾綣溫柔,又在下一秒視如敝屣信手丟到地上。
多少人苦求求不得的寶物躺在枯葉泥土間,擬鳳道君垂著頭一直等到腳步聲消失在桃林深處,才聚集靈氣小心翼翼地將桃枝收攏在手。
此物能遮掩天道感知,替人躲避死劫,卻出自瘴氣重重的桃林,除了十里桃源的主人,只有最精純的靈氣可以觸碰其上。
擬鳳道君一路捧著桃枝回到府邸,抓來一個家仆讓他徒手碰觸桃枝。
濃郁的桃香化為實質性的粉霧遮住家仆的口鼻,他呆呆地立在桃枝前,露出夢幻的笑容。
擬鳳道君冷眼旁觀,看著家仆嘴中呢喃著不知所云的魘語,睡著了似的低下頭,五指并作爪抓向自己的心口。
一下,又一下,血和肉末濺在他臉上,他渾然不知,夢幻地微笑著,直到把胸膛刨出一個大洞。
家仆溫順地捧起桃枝,毫不猶豫地將枝椏插入胸膛的血洞。
桃枝恍若活物般滋滋吸取鮮活的血肉,開在枝頭的花蕊愈發嬌嫩艷麗,在陽光中抖顫花瓣。
擬鳳道君看了半天,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還好我機智,沒直接用手碰。
“恐怕只有和十里桃源之主同等境界的大乘期尊者才不懼此邪物。”擬鳳道君心有戚戚。
他聽過一個傳聞,說十里桃源之主的本體正是一株桃樹,修煉了上千年經歷雷劫化為人形,十里桃源是他生長之處。
他折下的桃枝與他的本體同根同源,寄托了一部分十里桃源之主的意志。
“他的意志難不成是擅折桃枝者死、不愛護花花草草者死?”擬鳳道君心有戚戚。
也可能是他將折下的桃枝也視為自己的一部分,不許人碰,隨便亂動的家伙都給我爬。
“小友可近距離一觀。”擬鳳道君大方地將桃枝遞給令梨,教她如何用靈氣包裹桃枝。
“桃枝收不進乾坤袋。”他預先給令梨打預防針,“你得一路捧著它,一直捧到天機門。”
令梨:我是什么送花侍者嗎?千里迢迢捧花獻給鬼算子,求他算一算誰是我的心上人?
心尖尖上的仇人,也是心上人的一種。
令梨仔細瞧了瞧這株桃枝,桃花開得格外艷麗,在清晨的冷風中微微顫動。
“只有小貓才把鼻子湊到花蕊中央使勁聞。這樣濃郁的氣味,你也不嫌嗆得慌。”
記憶中曾有人說過這樣的話。
開在頂端的桃花躲在兜帽底下,柔嫩的花瓣蹭過令梨鼻尖。
她神色莫名地盯著手中的桃枝看了一會兒,禮貌地還給擬鳳道君。
“前輩今日告誡,我字字銘記于心。”令梨說,“天光大亮時分,我與宿真人刀劍相向,必不忘前輩所言。”
黎明過后,擬鳳道君府邸開門迎客。
四日前有幾十人走入府邸,三日前剩余十幾人,兩日前人影不足兩手之數,一日前四人走進府邸,兩人永遠留在了這里。
今日府邸門戶大開,只有一道身影平靜踏過門檻。
令梨抬起頭,對上一雙墨黑的眼眸。
她在那雙眼中看見了壓倒性的渴望。
沒錯,就該如此,令梨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離開秘境后她回想起師兄曾經說過的話,他對劍道的執著、對她的追尋、對令梨結丹的期盼。
不是什么師兄對師妹的關心,宿回云真正希求的,始終是劍道。
是月下竹林一劍驚艷的劍道,是刻舟塔首位登頂的劍道,是向走在同一條大道上值得尊敬的道友討教的劍道。
心系劍道的劍修只會被劍術吸引,一切另眼相看皆是為此。
令梨失望嗎?
不,她求之不得。
在宗門里,令梨叫過很多人“師兄”,她口中的師兄與接單的老板并無差異,只是一種禮節性的稱呼。
就像她稱呼很多人為“道友”,卻并不將其視為同道之人一樣。
你與我走在同一條路上嗎?
在劍道的漫漫路途中,你有資格與我同行嗎?
蕓蕓眾生在我劍下無甚差別,你可敢拿起你的劍,向我證明你的不同?
“師兄。”令梨含著這兩個字在唇舌中滾動,又被她無聲咽下。
令梨抽出長劍,指腹貼在劍峰自上而下一滑。
血珠沁出白皙的皮膚,滴落在劍上。
活躍在劍身中的劍靈飲下主人的鮮血,壓抑的惡意與殺氣蠢蠢欲動,連帶劍柄嗡嗡作鳴。
如果說平日里非劍修不可碰令梨的本命劍,如今她的劍卻是要將主人一起反噬。
令梨握緊劍柄,松松一震。
失控的劍靈受制于主人的壓力,蟄伏它的頭顱。
劍靈低了頭,貪婪的惡意卻愈演愈烈。
以主人鮮血開刃的長劍,迫不及待想要痛飲更多更濃的血氣。
“我不擅法術,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劍術。”
令梨提起劍尖,如霧的殺戮氣息織就圓滿的劍意。
“久仰你之姓名。”她抬起頭,陰影落在白皙的下頜邊。
“且讓我看看,所謂的首席弟子究竟是何模樣。”
一語雙關。
宿回云持劍格擋,他知曉令梨話中的未盡之意。
他們同為凌云劍宗弟子,一個是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首席大師兄,一個是人群邊緣最不起眼的小師妹。
天差地別的地位不過是世人賦予的差距,對于劍修,輸贏與成敗才是唯一定奪的標準。
讓我看看你憑什么被稱作首席弟子,讓我看看所謂驚艷絕倫的劍道才華有多厲害,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資格,做我的師兄。
令梨要說的每句話,都在她的劍招中。
她曾和宿回云一同迎戰天蝎老人,剛扛下天雷的女孩子以極端的瘋狂與不管不顧的肆意傾盡手段。
宿回云以為他看盡了令梨的殺招,然而不是,完全沒有,她不小覷元嬰期的天蝎老人,卻看不起作為劍修的天蝎老人。
有些劍招,喂給不懂行的人,太浪費了。
你來我往方有趣味,能接住上一招,令梨才有再出下一招的興趣。
她許久沒見過讓她打得如此酣暢淋漓的對手了。
師兄一定是正統學院派出身,令梨篤定,他的劍招非常穩妥,毫無短板,對令梨變幻莫測的劍術亦有招架之力,不被她牽著節奏走。
很難得,令梨見多了和她過招沒兩下,整套劍訣連斷數次連不起來、逐漸連握劍姿勢都被帶歪了的劍修,她最不喜歡一套劍法從頭打到尾的人,沒意思。
想要一招鮮吃遍天的好事,別來練劍。
令梨不討厭劍訣,她背過練過相當之多劍訣,多到同一招劍法有數以百計的變換,憑她心情隨機抽取,過招如抽盲盒,讓對手心態崩碎。
修仙本質為了圖個開心,圖個逍遙,令梨高興就好,管對手心態崩不崩潰,反正她很快樂。
令梨的心態不會崩,宿回云目前還沒崩,最先崩潰的是水幕前看比賽的觀眾。
尤其是凌云劍宗一行人,心態大崩特崩。
“這種劍法是真實存在的嗎?”趙昌聲音小得像蚊子嗡嗡,“我不是劍修,我不懂你們劍修的世界。”
他只覺得牛逼,好酷炫。
“別問我。”軒曉抱著劍,心如死水,“我是被那家伙淘汰的傷心人。”
“其實仔細想想,令、那個人對我還是很仁慈的。”軒曉喃喃自語,“要是像這樣和我打一場,我還修什么劍,趁早折劍回家喂豬。”
但他轉念一想,和他打的那一場令梨連今日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沒拿出來,是不是瞧不起他軒曉?
“被她瞧得起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軒曉盯著水幕中殘影重重的過招人,無法想象宿回云現在壓力多大。
軒曉:“不,以宿師兄的性格,恐怕只會覺得暢快。”
凡人真是理解不了他們天才的境界。
宿回云豈止是暢快。
他向來漠然黑沉的眼眸如水洗般清澈剔透,瞳孔中只看得見一個人。
誰也不知道,宿回云卡在劍道瓶頸已經有些時日了。
劍修的瓶頸有兩種,一種是我太爛了不管怎么練都好爛我好想死,一種是我知道還有進步的空間但進步后是什么樣子我想象不出來,我的劍法哪有能突破的地方,我不懂我好想死。
庸才多是前者,天才多是后者。
太早踏足于常人無可觸及的境界,結果前路空空茫茫,找不到目標,看不到對照物。
所有人都說你已經很完美了,等結嬰后自然能更進一步,不必煩惱。
可結嬰后他的劍道該有怎樣的長進,宿回云無從得知。
既然不知道,結嬰便結不成。
這就是劍修修真路上最難解的悖論,無可奈何。
除非,有誰能如撥開云霧見青天般,以他前所未見的姿態擊碎他的認知,帶他走進一片嶄新的天地。
月下竹林的一劍,在宿回云的瓶頸上敲出清脆的回響。
而今每一次過招、每一次劍尖相碰,玻璃破碎的響聲在宿回云耳邊清晰可聞。
迷霧散開,向上的階梯近在眼前,曾阻礙他的一切都在相碰的劍尖中碎裂。
即使被兜帽遮蓋,那張笑盈盈的姣好面容依然在宿回云眼前。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滿了月光,又像倒映著璀璨的星河,永不熄滅。
愛笑,會鬧,心里很有主意的女孩子,容易和人打成一團但偏偏熱愛獨行,老是一個人跑不見,跑到危險的地方去。
好像誰都能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又好像誰都不被她放進心里,她背著她的劍,永遠在去往下一個故事的路上。
今日的邀戰,會在她心里留下些許痕跡嗎?
宿回云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耳畔玻璃全盤碎裂的震響中,在頭頂雷云轟然凝聚的驚聲中,他飄渺無盡的仙途上,令梨持劍劃下深可見骨的一道痕。
“是我輸了。”宿回云很輕地笑了笑,柔和的靈氣將令梨推到遠處。
“站遠些,小心雷劫傷到你。”他對一臉茫然的令梨說。
“我要結嬰了。”
作者有話說:
擬鳳道君:我的房子——你不要在我的房子里度雷劫啊
小梨:破產道君,自此落魄(幸災樂禍臉)
第69章 修仙第六十九天
◎葫蘆娃救爺爺◎
頭頂云層雷鳴陣陣, 令梨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師兄,一整個呆滯貓貓頭。
她懷疑師兄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進修了幻術,如此逼真, 聲光色俱全,不愧是師兄!
轟隆!
瞬息之間, 擬鳳道君府邸中家仆跑得無影無蹤, 連擬鳳道君本人都一邊心中罵娘一邊跑得比誰都遠——越是壽元將近心有鬼祟之徒, 越害怕天雷制裁。
雷鳴嗡嗡, 令梨如夢初醒, 飛快御劍遠離空中黑沉的雷云。
“師兄要結嬰了?”令梨邊御劍離開邊扭頭看向昏暗天色下顯眼的白色身影,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比賽打著打著對手忽然突破了,這合理嗎?
雖說生死之際突破是修真奇才一生總要經歷一次的高光時刻, 令梨看龍傲天話本的時候也很愛看此類劇情,但事情發生在她和師兄間是否有些不合理?
“我沒有往死里打呀。”令梨必須為自己正名,她只是稍微興奮了那么一點點、下手狠了那么一點點、想看師兄流血想了那么一點點, 整體還是很有分寸的。
按照龍傲天劇本, 師兄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浴火重生,成為元嬰老祖的他會用三分不屑三分譏誚三分鄙夷的目光看向曾經的強敵、現在的砧板魚肉小梨, 以“如今的你不配做我的對手”為名嘎嘎亂殺, 以令梨之血祭劍。
“不至于,不至于。”令梨甩甩頭甩走腦中的雜念。
師兄特意提醒她小心雷劫, 還很難得的對她笑了笑, 如此人美心善的師兄定不會找令梨秋后算賬。
結嬰的聲勢比結丹浩大數百倍不止, 整座金鱗城都被頭頂的雷云震懾, 凡人紛紛躲入家中緊閉門屋, 有膽量的修士圍攏在雷云邊緣旁觀, 沒膽量的擠在直播間抱團。
令梨作為宿回云結嬰的契機,站在人群中很是引人注目,她尋了個沒人占的屋頂坐下,摸出手機點進直播間。
直播間群魔亂舞,出乎意料的場面一個接一個發生,為風云會專程趕來金鱗城的網友們大為感嘆:這趟旅途來得真是值!花了一份路費,看了半輩子的熱鬧,血賺。
被看熱鬧的令梨:你的流量,我拿捏。
“師兄是金丹大圓滿境界,按理說的確離元嬰只有一步之遙,可結嬰契機比結丹契機難找多了,怎會發生在今天?”令梨摸不著頭腦。
除了修士本人之外,沒人能理解他人的瓶頸,令梨也不知道師兄和她打著打著領悟了怎樣的人生哲理,她只知道她的對手沒了,沒打過癮的小梨好空虛。
令梨很空虛,直播間心滿意足地快飽死了。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東海風云會的最后一天,也是我們決戰金鱗之顛的比賽現場。”主持人小風語速飛快。
“正如大家所見,我們的決賽比到一半比不下去了,神秘黑袍劍修選手十分空虛寂寞地抱膝坐在屋頂思考人生——哦不,沒有思考人生,她在看我們的直播!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仰慕你很久的小風!”
“我是小云!走開,現在是我的回合。”小云一把推開小風,塑料搭檔情在人氣選手面前不堪一擊,“請問你對宿真人突然結嬰有何看法,發彈幕或者直接回答都可以!我們始終有一塊分屏屬于你!”
水幕分屏中,黑袍劍修沉思了一會兒,手指緩緩點向直播間右上角的退出鍵。
“不不不請留步!”小云慘叫一聲,“不問了小云不問了,我們來看看宿真人結嬰的現場,第一道天雷要落下來了!”
轟隆!
劇烈的電流絞碎了云層,刺眼的雷光照得圍觀人群紛紛以袖遮眼,噼里啪啦,擬鳳道君府邸屋頂的瓦片嘩啦啦碎了滿地。
擬鳳道君心在滴血,他負手站在外圍,僵著臉維持前輩高人的風范,實則滿腦子都在哀嚎:我的房子……我的綠化……我的錢……
沒有了,都沒有了,他一磚一瓦建起來的府邸沒有了!
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選在人家家里渡雷劫,宿回云沒有心的嗎?
雖然雷劫說來就來不分時間場合,也沒人能去找天道說理讓它提前預告,但雷云跟著渡劫修士走,宿回云明明來得及換個空曠之地!
等待雷云積累時爭分奪秒換地方的關鍵時刻,宿回云一動不動,只顧著和他的對手說話,先認輸將人送到演武堂臺,又對人笑,溫和地讓她離遠一點小心受傷。
幾句話聽得擬鳳道君心中冒火:合著只要她不受傷,別的你都不在乎是吧?本座的府邸稀里嘩啦被拆得面目全非也不管,左右有凌云劍宗報銷。
可恨,實在可恨,有宗門兜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他完全不羨慕啊。
“不生氣,不生氣,生出病來無人替。”擬鳳道君撫著胸口平息怒火,強行安慰自己,“至少本座的目的達到了。”
風云會魁首已定。
“……在等待和旁觀宿真人結嬰的過程中,讓我們恭喜至今沒透露姓名和身份的神秘黑袍選手,魁首易位,風云會有你了不起!”
同一時間,直播間對令梨發來祝賀。
魁首之位并無懸念,宿回云親口認輸,這是一位劍修在劍道層面上的認輸,無可否認,他被擊碎的瓶頸不能作假。
誠然,若他順利結嬰在與令梨斗法,結果必然是令梨的慘敗。
然而東海風云會允許且僅允許金丹真人參賽,雷劫被引動的那一刻,這場盛宴便再與宿回云無關。
雷光亮起又熄滅,熄滅又亮起,毀滅九天的雷霆傾注在金鱗城中,震得大地悶聲回音。
令梨坐在屋頂上,雙腿隨意支在瓦楞上,一手倚靠在屈膝的膝蓋邊,一手卷起絲縷黑色長發,漫無目的地攪弄把玩。
不知過了多久,雷鳴漸漸平歇,陽光透過積云灑在金鱗城魚鱗般的屋頂上,勾勒出令梨身側的影子。
她輕巧地躍下屋頂,第一個御劍飛向滿目蒼夷屋瓦碎裂之地。
“恭喜宿真人——不,該稱呼前輩了。”令梨全然無視擬鳳道君破產現場,歡歡喜喜對師兄道賀。
“該我道喜,是你贏了。”宿回云看向令梨,似乎想伸手撫一撫她的頭發,又退卻在遮得嚴嚴實實的斗篷外。
“宗主會不會很生氣?”令梨悄悄傳音,“外人不知道決賽是凌云劍宗內戰,四連冠沒有了,宗主會氣得吱哇大叫嗎?”
小師妹的語氣可不像遺憾的樣子,幸災樂禍快從尾音里飛起來了。宿回云神情放松:“無妨,我自會向宗主請罪。”
要連冠還是要元嬰,殘酷的選擇題被引以為豪的首席弟子無情拋來,宗主哭得更大聲了。
黑心資本家就該受此折磨,令梨心硬如鐵,恨不得錄下宗主無聲慟哭的視頻匿名發布到宗門內部論壇,邀廣大同窗普天同慶。
“咳咳!”擬鳳道君用力清了清嗓子,讓兩個不省心的東西別再面面相望,看看他。
東海風云會最大的贊助商兼最大的受害者站在廢墟中強行擠出笑容,插在令梨和宿回云之間,面向鏡頭。
擬鳳道君呵呵笑道:“本屆風云會圓滿結束,有賴于兩位小友的努力。”努力到把他府邸拆了,真有你們的。
“雖然很遺憾凌云劍宗失去了四連冠的機會,但勝負已分,不容更改。”擬鳳道君充滿暗示地看了令梨一眼,“魁首之位,兩位可有異議?”
宿回云:“并無。”
他格外認真地說:“是我輸了。”
是令梨讓他看見了嶄新的可能,凝澀的瓶頸于她劍下轟然碎裂。
她是他結嬰的契機。
“如此便好。”擬鳳道君露出看見自己府邸被拆后的第一個真心笑容,“按照約定,我將獎勵贈予魁首。”
他翻開手腕,一樣樣展示:“有上品靈脈三條,金丹法器五件,符箓二十張,各類丹丸總計九十余瓶,它們來自風云會其他贊助商,名單分別是……”
贊助商是有廣告投放需求的,擬鳳道君念了一串名單,令梨很配合地道謝,感謝支持,直播間空余廣告位招商請務必認準金鱗城官方賬號。
小梨對有錢拿的營業都很積極,就算擬鳳道君讓她親口念贊助商的大名,她也很樂意。
擬鳳道君終于念完了名單,輪到他自己的場合了。
“我向天下人允諾,將我手中至寶十里桃源之主的桃枝贈予魁首,特來兌現承諾。”
絢爛桃色灼灼如春,擬鳳道君捧著燙手山芋,慢慢交到令梨手中。
“此物不可觸碰,不可收納,非以靈氣持之不可。”他含笑囑托令梨,實則卻是通過直播間告訴所有人:她藏匿不了寶物,想殺人奪寶的朋友,可以準備了。
歹毒一詞不足以形容擬鳳道君,令梨維持著良好的營業態度,客客氣氣說了幾句恭維話。
“道友可是要去天機門尋鬼算子前輩?”宿回云突然道。
“自然。”令梨配合道,“聽聞鬼算子前輩等著桃枝續命,我對前輩推演天機的本事很是好奇,欲前往天機門拜訪。”
“天機門與我宗交好。”宿回云說,“我可與道友同路一程。”
擬鳳道君眉峰一抽。
元嬰老祖和金丹真人的威懾力完全不在同個層次,哪怕令梨奪下風云會魁首的實力有目共睹,金丹真人們亦會抱著單挑不行我們群毆的僥幸心理截殺令梨。
但若有一位元嬰老祖承諾同行,分量可就大不相同了。
‘旁人忌諱宿回云,伽野少主不可能忌諱,他位至元嬰多年,不懼怕剛入元嬰的后起之輩。’擬鳳道君暗中思量。
宿回云師承渡劫期劍尊,背后站著正道第一宗,伽野親爹是渡劫期妖皇,背后站著整個妖族。
兩人論身份地位,伽野更勝一籌,他定然不懼宿回云的威脅。
‘正是如此,少主出現的概率依舊很大,計劃仍在我掌握之中。’擬鳳道君微微點頭,他派去的三位元嬰修士已在離開金鱗城必經之路上等候多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兩位小友既要啟程,本座便不多留了。”擬鳳道君用最趕客的表情說假惺惺留客的話,他的府邸要全部重建,如今連一張完好無損的桌子都找不出來。
凌云劍宗愿意賠償,先走流程申請,填完十幾個G的壓縮包文件再聊。
令梨捧著桃枝,粉霧光暈圍繞在她周圍,讓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位捧花使者。
宿回云有心替她拿著,他不在乎宗主日后的碎碎念,但令梨很怕被黑心資本家秋后算賬,連連推辭。
“現在出城?”宿回云詢問道。
“出城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令梨摸出一枚信物,莊重道,“師兄,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這是我憑借過人的智慧和不懈努力得到的暴富!”
令梨振臂歡呼:“不枉開賽前我散盡家財壓自己獲勝!是品嘗勝利果實的時候了!”
絕絕對對的爆冷門,賠率美得不能更美,令梨心里的算盤噼里啪啦狂打,再加上其他贊助商給的獎品,她純純凈賺。
令梨:我好有錢,這么有錢是真實存在的嗎?我會不會半夜被天道嫉妒突遭天譴?
從今天起,她夜晚兩只眼睛輪流睡覺。
令梨喜滋滋地拿著憑證去兌換賭金,宿回云在她身后不急不慢地走著,沒吭聲。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令梨突然驚覺自己說了些什么。
不妙,她冷汗直流,雖然她確確實實抱著打敗師兄激流勇進奪得魁首之心參賽,但身為凌云劍宗弟子、師兄的貼心小棉襖,在開賽前迫不及待壓上全部身家賭師兄輸實在是太……
“我不是希望師兄輸。”令梨連忙找補,“我只是、只是給自己多點自信,人自信才自強,我輩劍修要多多鼓勵自己……”
她在說什么?如此拙劣的狡辯真的有必要嗎?令梨越說聲音越小。
“沒有說你錯。”四周無人,宿回云終于抬手撫了撫令梨的發頂,“師妹做得很好,你一直很好。”
無論是贏過他,還是她的每一劍,都好得超乎宿回云的想象。
被夸了?令梨悄悄踮腳碰了碰宿回云的掌心,真的被夸了?
那她可就不客氣了,暴富的好事情多久才能碰到一回,她要狠狠抓住。
沒有人敢賴劍修的帳,特別是全城直播自己有多兇殘的劍修的帳。拿著令梨本金的莊家一看見她找上門,麻溜地把靈石連本帶利遞到令梨手中。
“真人數數,一顆不差。”莊家搓著手道,“恭喜您奪得魁首,若是您愿意在金鱗城多留幾日,我做東,請您好好玩樂。”
“客氣了。”令梨笑著給了小費,“若是有緣再來金鱗城,到時自會相見。”
令梨喜歡金鱗城的海鮮,但她要是敢在這里過夜,她夜晚會被人做成海鮮。
“少主在城門口等我們。”令梨小聲對宿回云說,“路上埋伏了三個元嬰修士,師兄當真要與我們一起走?”
宿回云結嬰是極大的助力,但令梨記得縹緲樓還有一群筑基期的凌云劍宗弟子安靜乖巧地等著師兄帶他們回宗。
“三位元嬰,我顧不上他們。”宿回云搖頭,“待危機過后,軒曉自會帶他們回宗。”
仿佛回到了進入秘境之前,師兄帶著令梨脫離大部隊,奶孩子的工作一股腦丟給可憐的軒師兄。
令梨如今有錢了,她含著微微的歉意給軒曉發了個紅包,在腦內組織措辭,想著該怎么告訴軒師兄,大師兄又雙叒叕要丟下他離開的噩耗。
【孫子你爹來了已接受你發送的紅包。】
【孫子你爹來了:閉嘴,別說話,我懂。】
【孫子你爹來了:之后記得給我報個平安。】
“軒師兄!”令梨感動得淚眼汪汪,這就是來自暴躁男媽媽的愛嗎?無論嘴上說的有多難聽,奶孩子的動作母愛無邊。
令梨滿懷感動地上路了。
宿回云結嬰讓他們的計劃成功率飛漲,按照計劃,令梨帶著桃枝和宿回云同行,伽野隱蔽氣息跟在他們身后,假意殺人奪寶。
擬鳳道君派來的三位元嬰通過氣,知道令梨是自愿替他們釣貓的魚餌,和他們是一伙的。
宿回云和令梨一伙,令梨和他們一伙,四舍五入大家是一家人。
自家人不害自家人,三位元嬰耐心等待,只等伽野猝不及防對桃枝動手,令梨和宿回云攜手反抗之際,他們如天神下凡般降臨,齊心捉拿妖族少主。
令梨預判了他們的預判,決定將計就計,教一教他們什么叫做反水的藝術。
劍修的嘴騙人的鬼,不要輕易相信令梨,她不是有良知的好人。
離開金鱗城的必經之路是條極為崎嶇的山道,野蠻生長的怪樹遮天蔽日,林間烏鴉嘶啞,一看便是個殺人奪寶的風水寶地。
令梨手中的桃枝需要持有者時時刻刻以靈氣維持,像捧著一塊極端易碎的玉石。
簡單來說,桃枝與飆劍極不匹配。
令梨老老實實雙腳踏地走路,濃郁的桃香壓過了她身上淺淡的梨花香,令梨聞著并不覺得難受,可她發現宿回云明顯不喜歡桃香。
“很熏嗎?”令梨鼻尖微動,“桃花香氣是有些濃郁,聞久了就喜歡了。”
“太膩了。”宿回云搖頭,問道,“師妹常伴梨香,怎會聞久了桃花?”
“我是在桃花林長大的。”令梨笑道,“兄長大人的院子里起初只種桃花,后來收養了我,院子里的花樹漸漸多了種類——也可能怕我專挑桃枝禍禍,種點其他花樹分擔火力。”
“桃香是兄長大人發間的氣味。”令梨低頭輕嗅手中桃枝,“我從小趴在他肩上,漸漸就喜歡了。”
她提起兄長大人的時候,語氣中的信賴和親近不加掩飾,讓宿回云想起魔域那時,女孩子對他張開手臂,說:“抱。”
她摟住宿回云脖頸的動作很熟練,是否也是和兄長日積月累下的習慣?
修仙之人親緣斷絕,除了父母皆是修士的仙二代和重視血脈的妖族,尋常不會提及親族。
宿回云不知自己為什么繼續問了下去:“你與兄長感情要好,入宗多年可回家探過親?”
沒有,路費太貴又沒有時間,令梨一天到晚忙著打工忙得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用,兄長大人還是常年不上網人士,他們失聯已久。
“我與兄長大人雖不見面,但我們的心連在一起,他一定能懂我的苦衷。”
令梨堅定道:“我從離家當日起便起誓,要做一位自立自強的獨立劍修,有事自己扛,有淚自己擦,堅決不啃老。”
這份意志來自令梨多年前一段經歷,她練劍小有成果,央求兄長帶她出門踢館。
令梨打敗了劍道世家一位少年,他敗后氣急敗壞放狠話:“等著!我讓我爹爹來會會你!”
爹來了,令梨經過一番苦戰,又勝,中年人氣急敗壞放狠話:“等著!我讓我爹來教訓你!”
爺爺來了,令梨耗盡最后一絲力氣,又贏了,老年人氣急敗壞放狠話:“等著!沒完,我讓老祖宗來教訓你!”
老祖宗來了,令梨累得握不住劍,她困倦地打了個呵欠,對站在陰影里圍觀了好一陣的男人張開手臂:“好困,要抱。”
兄長大人走到令梨面前,語重心長地說:“看到了嗎?這就是啃老,小梨千萬不能成為這種無恥的大人。”
令梨困得眼皮打架,嗯嗯點頭,趴在男人肩頭呵欠一個接著一個。
兄長大人拍拍小孩的后背,側頭瞥了眼旁邊的祖孫四代。
令梨困得記不清之后的事情,只記得那天地上綻開的桃花格外艷麗,夢里腥甜的桃香幽芳撲鼻。
“……自那之后,我發誓成為知道廉恥的大人。”令梨莊嚴道,“無論生活給予我多少毒打,只要想到那天葫蘆娃救爺爺一個接一個送死的祖孫四代,我就充滿了勇氣。”
宿回云聽令梨講她的兒時往事,越聽越覺得不尋常。
她口中的兄長大人,行事的作風和強大的實力,不像在修真界籍籍無名之輩。
他收留了天生劍骨被抽的嬰孩,以無上至寶瓊玉梨枝替她填骨,僅這一點,就不是尋常人做得到的。
桃花香,桃花林。
宿回云一怔,看向令梨手捧的絢爛桃枝:“師妹口中的兄長,難道是——”
“師兄!”令梨驟然道,“來了!”
黑發金眸的少年憑空出現在她身側,刮起的勁風吹亂了令梨的長發。
幾乎同一時刻,三道陌生的氣息自四面八方圍攏,天地一片肅殺。
作者有話說:
伽野:你們聊天聊得很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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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0章 修仙第七十天
◎“我們少主對你一片真心。”◎
山路崎嶇, 人煙稀少,正是殺人越貨的風水寶地。
“我等奉道君之命前來,特來搭救突遭劫匪的小友, 宿道友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三位元嬰中為首的一位裹挾滂湃勁風而來,風暴來勢洶洶沖入伽野和令梨之間, 將兩人分開。
在他想來, 令梨和擬鳳道君串通多日早有默契, 宿回云又疑似和她打出了交情, 肯定會站在他們這邊。
五打一的局面, 這還不穩?
為首的元嬰倨傲地等待令梨向他們投以感激崇拜慶幸不已的目光,他連謙虛詞都想好了,如果能順帶和凌云劍宗攀上些許交情, 回去后道君定會大力夸贊他辦事得力!
擬鳳道君聯姻之心不死,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擦出相親的火花,主動就會有故事。
三位元嬰心知肚明道君暗戳戳的小心思, 特意選了一個華麗酷炫氣勢磅礴的出場姿勢, 想替自家上司把人情賣個十足十。
誰能想到, 他們沒有等來風云會魁首一聲感激滿滿的多謝前輩,也沒有等來妖族少主驚怒交加的“竟有埋伏!”
宿回云看也未看伽野一眼, 手中流云直指為首的元嬰修士。
伽野看似去搶桃枝的手向后一攬, 單手把令梨抱到戰局邊緣。
“給你選了個好位置。”他笑道,“很快, 我一會兒回來。”
在場五個元嬰一個金丹, 孤零零站在路邊的令梨格格不入。
這是赤.裸.裸的修為歧視。如今又不是上古元嬰遍地走金丹不如狗的魔幻時代, 大家都是不受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限制的成年人, 打群架的事, 多她一個又不多。
令梨是這么想的, 也只有她一個人是這么想的。
“我可以打,讓我打。”令梨雙手捧著桃枝,眼巴巴看著劍光交錯的五人。
“那邊有個落單的金丹,我們要不要先捉了她威脅宿回云?”
一位元嬰修士問為首者:“這兩人一路言笑宴宴,交情甚篤,指不定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私情——道君不就被她欺騙了嗎?”
“正是正是。”另一位元嬰修士附和道,“我們又不是光明磊落之輩,不必拘泥于小節。該狠狠欺負小輩的時候,不應放過毒打的機會。”
“你們說的道理我難道不懂?”為首元嬰斥責他的兩位同伴,“你們眼里只有金丹小輩,選擇性失明看不見她手里的桃枝?”
“道君千叮嚀萬囑咐,無論發生了什么,萬不可以傷到那枝桃枝。”
“天機門鬼算子續命事小,我們死活事大!十里桃源主人視桃枝為自己的分魂,我等捉拿金丹小輩的時候,但凡她不擇手段胡亂揮舞手中桃枝,你就不怕瘴氣入體,百年修為毀于一旦嗎!”
三人傳音之時,宿回云和伽野的傳音也在同一時刻落入令梨耳中。
宿回云:“師妹勿動,帶著桃枝圍觀即可。”
伽野:“阿梨別動,你在旁邊捧著桃枝別摔了就行。”
令梨感到一絲絲被排擠。
她堂堂劍修,風云會魁首,截斷了凌云劍宗首席弟子四連冠的蒂花之秀,竟一朝淪為捧花使者、桃枝花瓶、吃瓜群眾。
雖然她手里這枝桃枝是鬼算子前輩續命唯一的希望,是無數人爭奪的至寶,但它真的有必要被人如此恭恭敬敬護在懷里,捧在手上怕摔了,看在眼里怕丟了嗎?
為首元嬰:有必要,太有必要了!
他是擬鳳道君的心腹,連截殺妖族少主這么重要的事都被道君交托給他領隊,可見他在自家上司心中的分量,是個了不起的打工人。
打工人第一要務便是聽話,聽領導的話,一點折扣不打的聽領導的話。
前晚,擬鳳道君特意招來心腹,讓他近距離圍觀過這枝花香濃郁絢爛灼灼的桃枝。
為首元嬰進言道:“道君,我們可否在桃枝上留下氣息烙印,無論魁首帶著它跑到天涯海角,行蹤可牢牢掌握在我們手中。”
擬鳳道君:“聽起來很有道理,不如你把自己的氣息附上去試試?”
他從自家上司的語氣中聽出了“試試就逝世”的諷刺,訕笑地打了個哈哈:“屬下不敢,恐污了桃枝純凈。”
“我看你敢得很。”擬鳳道君冷笑道,“也罷,不讓你親眼見識一下厲害,你怕是會做出徒手奪桃枝的蠢事。我為你護法,你試著將自己的氣息靠近花瓣。”
有化神道君護法,為首元嬰心中底氣大增,依言分出一抹神識掃過桃枝。
神識掃視其實是相當安全的做法,唯一危險的只有修為低的修士神識掃過修為高深的前輩,這位前輩恰好又脾氣極差,發現竟有小輩敢偷窺自己、不知廉恥!遂順著神識找過來,一通毒打。
和順著網線爬過來尋仇是一個原理,神識掃視和上網一樣,本身不危險,但不排除與人結仇被拎上通緝榜大殺特殺的可能性。
桃枝再如何厲害都是死物,沒有腦子,沒有識海,沒有神識,只能任人里里外外看個徹徹底底,十分沒有隱私權。
他本以為是這樣。
蔓延的神識暢通無阻地掠過虛空,他先是感受到一片朦朦的桃霧。
霧沙沙的,淺色的粉調,像云朵般溫溫柔柔聚成一團,拇指大小團團簇簇的桃花蕊中涂著流光溢彩的金粉,呵一口氣吹得花瓣顫顫巍巍。
甜膩的熏香掩蓋了丁點兒血氣,漂亮的花骨朵在霧中搖曳,楚楚可憐任人采摘。
原本由他操控的神識像被粉霧黏住了似的,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拉絲,泉水般匯入霧中。
元嬰修士眼底浮現一抹迷醉,他的意識仿佛隨著神識融入朦朧的霧氣中,交融在甜膩的花香里。
他不是他,是林中一枝桃花,栽種桃樹的男人手指繾綣撫過花瓣,又視如敝屣將它棄之泥土。
腐爛吧,在泥中碾碎花汁,殘敗的落花化為春泥,供養枝頭含苞的花蕾。
“清醒!”一聲厲呵驚醒了迷夢,美麗的假象碎裂,露出猙獰的蛛網。
分出的神識被外力強行截斷,精神陣痛,元嬰修士如夢初醒,恐懼地望向無害的桃花。
粉霧貪婪地吞吃了被黏住的神識,依依不舍地吞吐霧氣,呼喚不知死活的蚊蠅再入網中。
幻覺消失后,元嬰修士突然覺得神經一抽一抽地疼,整個人疲憊不堪,像被人強行吸走了精力。
他的外表沒有絲毫變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以往充沛的精力變為一汪干枯的泉水,能夠蔓延半個城市的神識變得連跨越院墻都無比艱難。
“多少人曾像你這般,被桃林瘴氣迷了心智,一步步走進迷霧重重的十里桃源,變為花肥。”
擬鳳道君將桃枝挪遠了些:“世人皆知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能蒙蔽天機替人續命,無數人貪婪覬覦,可為什么流落在外的桃枝寥寥無幾?”
元嬰修士一怔:“難道……”
“沒錯。”擬鳳道君壓低聲音,“桃枝的消息是十里桃源主人親自放出去的。他言院中桃樹眾多,一人澆灌累得慌,若他人愿以身飼之,也可讓他偷得浮生半日閑。”
春天種下一株桃樹,來年收獲滿地死尸。
腐爛的花瓣和堆積的枯枝下,是更柔軟更黑暗的惡意。
“只以神識觸碰還有得救。”擬鳳道君叮囑道,“若你徒手碰之,只能在生命最后的盡頭,祈禱自己來世別轉生成肥料了。”
為首元嬰牢牢記住了這個教訓。
是以他厲聲喝斥不知死活的兩位同伴,只與宿回云和伽野纏斗,五人不約而同拉扯戰局遠離令梨。
令梨孤獨寂寞冷,無趣地低頭擺弄花瓣。
她的指尖撥過花瓣軟軟的前端,又順著軌跡撥回去,花蕊間的金粉簌簌抖落,仿佛在控訴捧花使者的肆意擺弄。
令梨嗅了嗅指尖染上的桃香,抬頭看了眼排擠她的戰場。
宿回云和伽野的配合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沒有配合。
他們大概是天生氣場不合,彼此看對方怎么看怎么不順眼,能捏著鼻子合作全靠令梨牽線拉橋。
劍修多獨狼,宿回云的劍光不分彼此很正常,伽野明明不是劍修,也沒有丁點兒團隊意識。
他纏繞在小臂上的骨鏈吞吐暗色的霧氣,一呼一吸間仿佛藏匿著一雙金色的獸瞳,居高臨下地俯視眼前的一切。
伽野的所作所為如果由外人評價,只能說殘忍。
他天生有玩弄獵物的惡劣品格,面對敵人的時候幾乎看不到絲毫人性,只有獸類劣根性的殘酷與暴虐。
和伽野纏斗的元嬰眼中已有退卻之意,他被瘋狂震懾,被暴戾恐嚇,握著法器的手因無解的疼痛抽搐痙攣。
少年金色的眼眸笑意漸深,血色在他漂亮的獸瞳中漫天遍野。
他臉上有說不出的滿意,像只咬得獵物血肉模糊卻視之為玩樂的貓。
很難想象,這人曾乖乖趴在桌上任由少女冰涼的手指捏住貓耳尖尖的絨毛揉動,長長的尾巴因不習慣而左搖右擺,最后軟趴趴地纏住女孩子的腳踝。
飛濺的血液染紅了林間枯枝。
伽野饜足地舔了舔指甲上滴答的血肉。
元嬰連血肉里都滿含靈氣,是以有妖族熱衷于狩獵人修,剝皮抽骨后生吞下肚。
伽野對過度野蠻原始的進食興趣缺缺,但掠食者的血脈始終存在于他身上,偶爾嘗一星半點,也別具趣味。
“別走啊。”伽野看向和他拉開距離的元嬰修士,語氣頗為不解,“來截殺我不是你自己的決定嗎,跑什么?”
“決定三打一的時候不心虛,如今怎么一副怕極的樣子?”他繞了繞小臂上的骨鏈,極不贊同地說,“擬鳳道君沒教過你們嗎?做事要有始有終。”
又是一道撕裂的傷口,元嬰修士悶哼一聲,朝同伴的方向飛速退去。
他來之前不是這樣聽說的!
擬鳳道君說得清清楚楚,宿回云和風云會魁首都是他們一伙的人,五打一的局面穩穩妥妥。
即使兩人袖手旁觀,三個元嬰圍攻一個元嬰,勝算還是有的。
“少主莫約是元嬰中后期修為。”擬鳳道君推測道,“然,他血脈內龍血之精純,是妖族近萬年來的特例,他父皇都要嘆一聲不如,龍血壓制下本座亦要低頭。”
“幸好,那位大人下在少主體內的秘藥藥性未解,他有七成可能至今仍處于幼年期,弱小到凡間頑童可將之單手摔死。”
“有兩成可能,少主能維持短時間的人形,只要你們三人與之纏斗,不多時便能逮住一只幼貓。”
“只有一成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少主得人相助,那人不知用什么辦法讓他幾乎恢復原狀——呵呵,以本座之見,這種可能怕不是發生在少主夢中?”
元嬰修士一向崇拜自家上司老謀深算,視擬鳳道君為計謀的代名詞,智比諸葛。
他現在回想起上司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信表情,很想以下犯上給上司一巴掌!打得他旋轉跳躍與太陽肩并肩。
烏鴉嘴!說什么來什么!如果說宿回云是猴子搬來的救兵,你就是專打自己人的內鬼預言家!
能不能閉上你那張抹了蜜的老嘴!還嫌坑打工人坑得不夠狠嗎?
元嬰修士的內心在咆哮,可惜晚了,該得罪的人他已經得罪完了,戰況再不給他挽回的余地,三打二的優勢局面步步敗退,變為死亡二選一。
請問你是選擇被劍光切成一段一段,還是被指甲撕成一條一條呢?
選前者可在走馬燈時免費觀看一場劍法,選后者可以在陰間和人炫耀“我是被貓打死的,羨慕嗎你?”
令梨建議他們全都要,死都要死了,對自己好一點。
擬鳳道君派來的三位元嬰,為首的是元嬰中期修士,另外兩位雖說晉級時間比宿回云早,但修為和他相差無幾。
對上元嬰后期的伽野和熱衷于越階殺人的劍修,沒有勝算。
只能說可惜了,倘若伽野沒有遇見令梨,縱使他能從星天城逃到金鱗城,又僥幸躲過第二場比試的捉賊,甚至幸運到恢復元嬰期的實力,擬鳳道君派來的三位元嬰依然可以將他截殺于荒野。
伽野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人。
他看也不看三具倒地的死尸和收拾慘劇的宿回云,用力甩掉指尖的鮮血,露出開心的笑容走向令梨。
“阿梨!”他喚道,“沒讓你久等吧?站在旁邊是不是很無聊,我變出尾巴來給你玩好不……”
最后一個好字定在喉舌間,掐滅在伽野口中。
他立在原地,身體如墜冰窖,從頭到腳一點點變得冰冷徹骨。
陰暗的笑聲從令梨身后傳來,一位身材干瘦,穿黑金暗紋衣衫的男子單手掐住少女的脖頸,縮緊的金瞳盯住伽野。
明明是貓的眼睛,卻像鬣狗,像毒蛇。
“好侄兒。”男子陰毒笑道,“我真沒想到,你的援助者竟是本屆風云會的魁首。”
“虧我還看中這個小丫頭,讓擬鳳道君那個蠢貨資助他。”
伽野的族叔掀開令梨斗篷的兜帽,少女如瀑的長發傾泄而出,容貌暴露在陽光下。
“模樣真不錯,少主好品味。”
男子陰陽怪氣地說:“變成貓的那些日子滋味如何?有美人相伴,想必你過得很是滋潤,傷我的心。”
“是啊,我過得不錯。”伽野一點點松弛僵冷的身體,不帶懼意地說,“阿梨可喜歡我了,我還想著回去稟告父皇,讓他撕毀龍鱗的婚約,成全他可憐的兒子呢。”
男子目光微動,他的手看似掐在令梨脖頸上,實則離她有些距離,只靠化神期的修為制住了令梨的要害。
貓科謹慎多疑是天性,男子雖龍血稀薄,好歹也算狻猊中的一支,他不忌憚令梨,卻忌憚她手里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
若是這丫頭想一命換一命,直接用手抓住桃枝,瘴氣侵入她的身體時也會隨著他掐住她脖頸的手危及到他,這可不行。
“少主這么說,我是抓了個好人質。”男子陰毒之氣更甚,“不管怎么說,你我終究叔侄一場,等我抽干你的血,就把小美人送下去陪你,可好?”
聽見抽干血幾個字,伽野了然地笑了。
“我當族叔一路苦苦相逼為了什么,不過為了我身上些許龍血。”
伽野笑意不及眼底地諷刺道:“嫉妒多少年了?別是從我出生起就開始自卑了,何苦。”
他的話戳中男子心中最痛的點,男子嘴唇蠕動無聲地咒罵了幾句,又轉為不陰不陽的表情:“侄兒何必逞口舌之快。方才一戰你消耗了不少,不如趁這機會多喘幾口氣,等會兒放血也少些痛楚。”
“你早就來了。”伽野說,“眼睜睜看著為你辦事的人去死。”
“是。”伽野的族叔坦然道,“我貴為化神道君,雖不該把你們兩個元嬰小輩看在眼里,但無奈兩位身份不凡,害我不得不畏手畏腳。”
龍血稀薄是他一生之痛,血脈威壓更是他不愿回想的敏感之事,他要等到伽野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來摘取勝利果實。
另一位也是麻煩,男子看了眼眸色冰冷的宿回云。
“妖族內亂,無需人族修士插足。”男子道,“我敬凌云劍宗三分,敬無心劍尊五分,若你愿與我相安無事,我決不為難。”
“你手上那人,是我師妹。”宿回云冷漠道,“妖族如何我不關心,可你傷了我師妹。”
男子意外地看著他。
“為一己紅顏拈酸吃醋的事我見過不少,同時發生在我族少主和凌云劍宗首席弟子身上,倒是稀奇。”
伽野的族叔臉色玩味,俯視地打量令梨:“讓我瞧瞧……的確是個美人胚子,可與北域第一歌姬清歡仙子媲美。修為劍術也不差,若非一直遮掩著面容,風云會過后定然名聲大漲,我的好皇兄要是能得這樣一位兒媳,想必喜悅。”
“對了,你是宿回云的師妹?”男子思索道,“原來也是凌云劍宗弟子,我本不想得罪正道第一宗的……”
“有了。”他靈光一閃,笑瞇瞇地對令梨說,“我的好侄兒言語間頗喜愛姑娘,我怎么說也是他的長輩,合該為他提親做媒。”
“姑娘不若在此地委身與我們少主,再由我動手,送你們去陰間做一對苦命鴛鴦,團團圓圓和和美美,豈不正好?”
“住嘴!”伽野厲聲道,冰冷的金眸縮成一豎滿含殺意的光,“要龍血我割給你就是,要龍筋我抽給你便罷,隨你敲骨吮髓剝皮抽筋,掙扎一下我自滅神魂,此事與她何干?”
“放凌云劍宗兩個人走。”伽野摘下手臂上纏繞的骨鏈,“我可以把我的本命法寶交給你銷毀。你知道的,只要沒了它,父皇再不可能查出殺我的真兇。”
男子有些心動。
他一路謀算,借助多方力量,拖到最后才親自出手,正是忌憚伽野的父親、現任的妖皇日后查出真兇為子報仇。
千方百計才謀奪龍血,他可不想死得如此窩囊。若能瞞天過海,在他皇兄為喪子悲痛欲絕之時主動請纓查出兇手,也可借機排除異己,壯大自身勢力。
伽野的本命法寶與他密不可分,除非伽野主動放棄,否則即使他死了,妖皇亦能尋回這條骨鏈,得知殺子元兇。
男子心動,卻依然警惕,他調笑似的微微俯身對令梨說:“聽見了嗎,姑娘,我們少主對你的一片真心。”
“你說我該不該答應他?對姑娘而言和師兄遠走高飛自是喜事,只是不知日后午夜夢回之際,你是否會懷念曾為你而死的少主呢?”
男子這樣說著,心里已經有了主意:“可以,我成全我的好侄兒。除了少主的本命法寶,這枝桃枝也得給我。”
他瞥向令梨手中的桃枝:“姑娘小心些用靈氣托著給我,萬莫沾到一星半點,否則少主再癡情也救不了你性命——誰讓你把桃花摘下來的!你什么時候動的手!”
伽野的族叔目瞪口呆地看向被他制住的令梨。
他擔心令梨沒法用靈氣穩穩捧住桃枝,因此禁錮她的時候特意放過了雙手。
不可直接觸碰十里桃源主人的桃枝是擬鳳道君強調了無數次的事情,男子不覺得令梨敢找死,一直沒太注意她。
兜帽掀開的少女輕輕眨了眨眼,一手握著桃枝枝干,另一只攤開的掌心里躺著一朵粉霧瑩瑩的桃花。
桃花的花瓣蜷曲著,仿佛在控訴摘花人力道之粗暴,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不、不!”男子忍不住后退一步,“你都干了什么?這是能直接碰的嗎?!”
“不,還不對!”他反應過來,一手要去掐令梨的脖頸,“你直接碰了桃枝?你為什么沒有死?”
“因為她從小禍禍的桃枝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桃林的枝椏都快被她禍禍禿了。”
嘆息的男人聲音隨著遍地桃花的盛開響起。
眨眼之間,荒蕪的崎嶇山路開滿了芬香灼灼的桃花,濃郁的桃香沖淡了血氣,仔細嗅聞卻仿佛花香中藏著更深的腥甜氣味。
無形卻強大的讓人動彈不得的力量沉沉墜下,伽野的族叔愕然看著修為受限的自己,喉嚨無法發聲。
大乘、大乘期尊者!
枝椏上開得最燦爛的桃花被一只手輕輕摘下,別在令梨飛舞的黑發間。
突然出現在此的男人嘆了口氣,語氣中毫無大乘期尊者的居高臨下,只有濃濃的無奈和縱容。
“離家才多久,凈碰到些不長眼的東西。”
十里桃源的主人沒好氣地看著令梨:“早知道不讓你走,跟在哥哥身邊哪這么多煩心事。”
作者有話說:
小梨:我不啃老(倔強地挺直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