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修仙第九十一天
◎你酸什么?◎
令梨早該知道, 薄念慈是個美人。
美人都是善變的。
世上有無數絞盡腦汁揣摩美人的心思企圖抱得美人歸的志氣之士,少令梨一個不少,她沒有掌握這門技術的天賦。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薄念慈消失在隧道深處, 留令梨和地脈面面相覷。
“其實,我跟他不是很熟。”令梨誠懇地問地脈, “你信嗎?”
地脈:我不信。
天生地長的靈物, 對人的善惡最敏感不過, 令梨怒其不爭地搖頭:分辨不了事實真假, 這條地脈已經沒救了。
誰規定同床共枕的關系就不能生分了, 不要被刻板邏輯禁錮了思維!
令梨惡人相爭小梨得利的陽謀告吹,她遺憾地嘆了口氣,收拾心情再度振作。
一帆風順的好事果然不容易實現, 令梨完全不對年輕城主的反抗抱有希望,被吊起來暴打是他唯一的宿命。
“他也算倒霉。”令梨想,“謀劃了百余年, 功虧一簣。若是沒有地脈告密, 他再隱忍一日便會驚訝發現能打開仙府之門的人竟然出現了。縱使要從薄念慈手里劫走我絕無可能, 擠在門縫里擠進仙府可不難。”
仙府那么大,抄家都得抄個十天半個月, 年輕城主只要小心些, 貓著腰鉆進某個山洞把自己埋到土里裝死,一直裝到薄念慈帶著令梨離開, 仙府不就是他的宅子了嗎?
“雖然他此生再出不了仙府, 但問題不大, 兄長大人不也一天到晚宅在家里不挪窩么?足可證明宅家不耽誤修仙。”
仙府與外界網絡互通, 若有隨身WiFi八卦鏡在手, 足不出戶可知天下事, 年輕城主每天窩在仙府里種地、放牛、上網、打游戲,多么美好的神仙日子。
“只能怪他自己不爭氣。”
隧道深處,拖拽重物的細碎聲響逐步靠近,淡淡的血氣充斥在黑暗中。
令梨看見了她的“禮物”。
血色鎖鏈化為裝飾的綢緞纏繞其上,男人拎著的牽引繩被交托在令梨手上,冷得像冰。
“拿好。”薄念慈合攏令梨的手,掌心貼著她的手背,教她,“聽見了嗎?他的心臟還在跳。”
砰、砰、砰,微弱的聲音順著鎖鏈震鳴,落入令梨耳中無比清晰。
薄念慈承諾給她抓活的,果真沒有食言。
“化神中期,生命力頑強。”薄念慈很有興致地向令梨介紹這份禮物,“活捉本不該讓他遭受太多苦楚,他如今傷成這般模樣,你可知為何?”
令梨:“為何?”
“因為我告訴他,某個攜帶仙府鑰匙的姑娘對他有點興趣。若是他爭氣些,帶她脫離魔手,仙府有他的一份。”
薄念慈垂眸俯視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慢慢道:“如你所愿,他傾盡全力拼命一搏,歇斯底里的模樣都讓我有些敬佩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你哪個瘋狂的追求者,為了討你歡心命都不要。”
“明明都沒見到你真面。”薄念慈勾起令梨頰邊碎發,幫她挽到耳后,“若是見著了真人,豈不更瘋?”
“要真如此,我怕是捉不了活的,只能帶回一具尸體。”他笑著擺擺手,鎖鏈纏著年輕城主飛向地脈,“祭品來了,吃吧。”
血花在樹根心臟中炸開,令梨卻無心觀看。
薄念慈他……為什么多此一舉?
按令梨的設想,他必是懶得多費口舌的。活捉一個將死之人的小事而已,找到目標,二話不說吊起來打一頓,捆回來血祭,整套流程簡簡單單,年輕城主連得知薄念慈的名號都不配。
有什么必要告知對方令梨的特殊,讓他生起不該有的渴望,從被動挨打變為主動相爭?
‘我實現了你的打算,不好嗎?’
輕輕的笑聲仿佛貼在令梨耳垂邊。
她神色不明地捻了捻發梢。
原來如此,他突然改主意,格外主動地替令梨活捉了祭品,是因為看出了令梨啪啪打響的小算盤。
——想看我和他為你打得死去活來?當然可以。
——結果出來了,還滿意嗎?
“哪敢不滿意。”令梨嘀嘀咕咕,“他就差沒把‘放棄吧別指望外人救你,你喊破喉嚨也改變不了被我綁架的命運’這句話在我耳邊循環播放八百遍了。”
薄念慈突如其來的善心果然又是顆糖衣炮彈,他在殺雞儆猴呢——年輕城主是被殺的雞仔,令梨是被警告的小猴。
這男人心思真的太惡毒了,一舉一動暗含深意讓人防不勝防,令梨心里的警報等級提高再提高。
地脈吸收了祭品,微弱的光芒一點點恢復、凝實。薄念慈百無聊賴地看著,余光觀察令梨的表情。
先前言辭不當惹她生了氣,如今氣可消了?
該消了吧?薄念慈特意多此一舉幫令梨實現了她的陽謀,如他所愿引得年輕城主全力一搏,給自己找了點麻煩。
麻煩也找了,禮物也好生生帶回來了,薄念慈甚至難得說了幾句好聽話,明里暗里夸了夸令梨的吸引力。
薄念慈:做到這個份上她消氣了沒?
令梨:他是不是在殺雞儆猴?他是不是在警告我?好惡毒的心思!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眼睛不約而同盯著恢復的地脈,盯得地脈一頭霧水。
地脈:我是誰我在哪我做錯了什么?
隧道是地脈住了幾百年的家,它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里。
“成了?”令梨率先打破沉默,問道,“蜈城不會隨便塌房了吧?”
地脈連忙保證不會,豈止不塌房,蜈城流傳百年的靈異傳說也將消失殆盡。
“不不不。”令梨趕緊道,“鬼故事還是要留著的!蜈城慘淡的旅游業全靠它了,你不可以毀掉蜈城賴以生存的根基!”
打工皇帝小梨氣它沒有商業頭腦:“我之前講的靈異直播故事你都忘光光了?蜈城與其淪為平庸泯然眾人,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打造成南疆第一鬼城!”
試想一下,一座同時容納了趕尸人、僵尸、吸血蝙蝠精、巫蠱師、白骨精、畫皮等一系列裝神弄鬼種族的城市,想打出自己的特色何等容易!
“誰不喜歡一座進去了差點出不來的城市呢。”令梨鼓勵道,“既然追求刺激就要貫徹到底!不必憐惜嬌花般的游客們,要他們驚險連連尖聲大叫,要他們頭暈目眩倒地不起,如此才能打出口碑打出名聲,騙來更多的流量更多的游客,盤活蜈城慘淡的年收入!”
令梨堅定道:“相信我,賺錢我是專業的,因為一時的遲疑錯過一夜暴富的機會,你將抱憾終生。”
地脈暈乎乎地被令梨灌輸了大量玩弄輿論和流量的技巧。它越聽越覺得人類真是個深不可測的種族,前有貪得無厭險些弄塌了城的城主,后有執著于復興旅游業執著得走火入魔的外地女修,都好可怕!
令梨意猶未盡地講了半天,臨走前依依不舍地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客服小梨二十四小時在線咨詢,咨詢費八折起步,歡迎老板光臨。”
告別了地脈,隧道另一個路口正是通往仙府的捷徑。
照例是薄念慈走在前面,令梨的視野又一次被黑暗覆蓋,牽著他的衣角跟在后面走。
“逮著地脈說了這么久,不怕它消化不了你的好主意?”薄念慈閑聊般問。
“我留了聯系方式,它可以咨詢。”令梨說,“咨詢費是我應得的合法收入。”
“確實。”薄念慈點頭贊許,“除了聯系方式,你還留了一縷劍意給它,若是凌云劍宗尋到此處,想必很樂意為蜈城的未來提供一些幫助。”
“順帶,宗門也就知道了你的遭遇和你的去處。”他認同道,“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被發現了嗎?”令梨的聲音里聽不出多少遺憾,她聳聳肩,“尊者沒有當場點破,想必不介意宗門為我收斂尸身。能不能埋進風水寶地都無所謂,我只希望每年清明多少有點祭品,燒點金元寶銀元寶給我就太好了。”
令梨希望自己的鬼修生涯能以暴富起步,左手一沓黃紙錢,右手一摞金元寶,賄賂陰兵賄賂閻王,賄賂孟婆湯里加點糖。
她隱約聽見了薄念慈的笑聲,很愉快似的:“只是收斂尸身?不想宗門為你報仇?”
令梨認真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點頭:“宗門不欠我什么,何必為我平添死傷?倒是我師兄或許咽不下這口氣,也可能是我怨氣太重,夜夜入夢纏他,他煩不勝煩,只好為我報仇。”
薄念慈笑意一收,熟悉的譏諷卷土重來:“怪事。你是我殺的,夜里入夢不來纏我,纏一個無關之人作甚?”
令梨品了品薄念慈的話,不知為何品出了一絲酸意。
好怪啊這個人,他酸什么?
她不解,順著薄念慈的邏輯想了想,似有道理:“若我怨氣太重夜間索命,你睜眼看見一個長頭發的女鬼倒吊在床頭陰森森地瞪著你,你會懺悔自己的罪孽,自此收斂殺性嗎?”
“不會。”薄念慈坦然道,“但我可以分你一個枕頭,用燒祭品的方式。”
枕頭,妙啊,她忘記告訴師兄,給她燒金元寶的時候記得附帶一套床具,免得陰間太冷睡不安穩。
令梨呼喚令瓜打開它的備忘錄,在祭品清單上添添補補。
修士與天爭命,忌諱談論死亡,像令梨這樣自己給自己列祭品清單的人,薄念慈是第一次見。
“你喜歡紅楓嗎?”他突然問道。
令梨回憶院子里熱烈似火的紅楓,點了點頭。
“我會把你埋在九重宮最漂亮的紅楓樹下。”薄念慈輕輕地說,“它種在我窗邊,是我親手所植,秋天楓葉覆蓋了門前的青瓦,偶爾能看見松鼠抱著橡果踩在楓葉上跑過。”
“你會喜歡的。”
“聽著很美。”令梨玩笑道,“但我更喜歡身臨其境地賞楓。如果找到葉脈完整的楓葉,我可以撿起來夾在話本里,作一枚書簽。”
而不是像個鬼魂,手指從楓葉間穿過,沒有影子。
賞風最好的時候是秋天黃昏,女孩子又笑又鬧地踩過沙沙作響的楓葉。她撿起一枚楓葉對著夕陽看了又看,輕快地跑到薄念慈窗前,騷擾支著頭靠在軟枕上昏昏欲睡的男人。
薄念慈帶著起床氣睨她一眼,她一點兒不怕,指尖捏著葉脈像玩小風車似的來回搓動,用氣音說:尊者,我們去搞事吧,去廚房偷柿餅吃。
想象中的畫面自薄念慈眼中破碎,鮮活的女孩子變為楓葉下小小的土包,他拎了一籃子柿餅掃開墳前的落葉,盯著石碑上“令梨之墓”四個字。
“這個畫面比之前的想象更滑稽。”薄念慈揮揮手,強行揮開不自覺發散的思緒。
令梨不知道薄念慈一瞬之間已經想象到她入土為安的時候了,她只聽見這個反復無常的男人突然又變了主意,不想把她埋在楓樹下,至于埋在哪里,他要再想想。
令梨:沒譜的事倒也不必如此糾結。
她死后埋在哪里?自然是兄長大人的十里桃源里,與兄長大人的本體作伴,來世轉生成一棵梨樹,做令桃貨真價實的小妹。
“九重宮聽起來是比蜈城好上萬倍的旅游景點,我有游覽觀光的機會么?”令梨琢磨。
肯給斷頭飯吃,生命盡頭的旅游能不能也給安排上?
兩個人聊著旁人聽來悚然聽聞的話題,隧道逐漸走到了盡頭。
月明星稀,圓月高懸,皎潔的月光照亮干涸的水澤。
“竟然在隧道里度過了整個白天。”令梨仰望天空中的月輪,“三日已過,不知長老們找到妙青仙子沒有。”
“她已經被救走了。”薄念慈淡聲道,“半個時辰前。”
“真好。”令梨唇角彎彎,“如此,我便沒有牽掛了。”
她主動對薄念慈攤開掌心:“按照約定,到我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薄念慈遲疑一瞬,指尖輕輕觸到令梨掌心,被她抓住手掌。
手型差讓令梨抓得有些吃力,薄念慈手指收攏,指腹貼緊令梨手背。
兩手相握,她看向盛開的白月魔曇,甜膩劇毒的香氣涌入呼吸。
血氣淺淺的魔氣縈繞在令梨身側,她至今不知道薄念慈如何替她解毒,但嗅到花香的身體仍然自然舒適不是作假。
令梨不再猶豫,背后長劍出鞘。
蕩開的劍氣卷起飛舞的花瓣,狂風大作,曇花如水灑向月亮。
無止盡的風絞碎了盈盈月光,清開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小道。
飛劍掠過,薄念慈紅衣于風中獵獵作響,帶他御劍的劍修一往無前,勢不可擋。
前方,塵封的仙府門戶大開,迎接它新的主人。
作者有話說:
小梨:男人,你終究還是上了我的飛劍(貓貓叼玫瑰)
第92章 修仙第九十二天
◎長得漂亮的都不是好東西◎
“咳、咳。”
黑暗中響起兩聲悶悶的咳嗽, 掩在袖子里,聽不真切。
指腹抹去唇角沾染的丁點兒血跡,以呼吸吞咽疼痛, 如沉落水中的重石,越陷越深。
時間快到了嗎?
在那之前, 要盡量……
……
擋在眼前的袖袍移開, 明亮的熒光落入令梨眼中, 照亮一片美輪美奐的小世界。
淺白色的枝椏上, 瑩藍色如鈴蘭般的小光球擁簇花蕊, 抖落亮晶晶的閃粉。
無數散發微光的花朵漫山遍野開放,在薄霧籠罩的仙府內,替代輝月與日輪的光茫。
令梨嘴巴微張, 震撼地仰望灰蒙蒙的天穹,天穹之下屹立的仙府猶如龐然巨物張開深不見底的嘴牙。
人類站在仙府門前,宛如孩童腳邊的螞蟻, 充滿隨時將被踐踏踩過的喘.息感。
令梨猜她此刻的模樣一定很像沒見過世面的傻姑娘, 她做好了被薄念慈譏諷嘲笑的準備。
“看夠了?”涼薄的聲音如期而至, 薄念慈瞥了眼遍地開花的瑩藍鈴蘭,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
“夠了夠了。”以為會被狠狠嘲諷的令梨連忙順著臺階下來, 她左顧右盼, “好漂亮的花,沒見過的品種。”
應該是劍毒雙修的飛升前輩自己培育的品種, 種在仙府里充當照明作用。
令梨一邊想著, 一邊琢磨要不要采幾株樣品回去送給妙青仙子。
她的手還未伸出去, 薄念慈未卜先知般捉了令梨的手腕, 強拽著她走向正殿:“別在這里浪費我的時間, 我不是來陪你郊游的。”
咦?令梨蹙了蹙眉。
薄念慈的態度有些奇怪。
根據令梨花費三天時間攥寫的《魔尊觀察日記》分析, 薄念慈其實并不在意令梨的很多小動作。
包括但不限于邊垂涎嘆息邊依依不舍撫摸他養的胖錦鯉,默不作聲霸占一碗葡萄吃獨食,悄悄玩弄他的頭發連續打上三個死結……令梨確信他發現了,但懶得和她計較。
除非薄念慈突發奇想想找令梨的茬,大多數時候他是個懶怠且放縱的人。
一個懶怠又放縱的綁匪,他瞥見他不聽話的人質偷偷摸摸摘花摘草,只會傷眼般撇過頭不看,自顧自向前走,等令梨慌慌張張小跑著跟上來,再刺她兩句。
可如今,薄念慈幾乎是強行把令梨拖走的,像無法容忍她多留一秒般煩躁。
微風拂過,瑩藍鈴蘭搖曳花枝,星星點點的光茫隨風而動,飄落在令梨發間。
猩紅魔氣猝然泉涌,轟然散開!
美如星子塵埃的閃粉被氣流掃蕩一空,漫山遍野盛開的瑩藍鈴蘭瞬間萎靡,蔫蔫地垂下花枝。
令梨抬頭看向薄念慈,男人漂亮的紅眸滿是厭惡,動作不算溫柔地順了順女孩子凌亂的黑發。
“長得漂亮的都不是好東西。”薄念慈瞇著眼警告道,“再遇到長得好看的,你離遠一點。”
長得漂亮的都不是好東西——他是在說他自己嗎?
令梨飛快地看了眼薄念慈的臉,確信他是在說他自己。
漫山瑩藍鈴蘭如漫天星子,加起來也分不走月亮半絲光輝。
令梨:“這些花有問題?”
從薄念慈的態度不難看出結論,但,問題在哪里?
“我又中毒了?”令梨茫然道,“有致幻作用的毒,效果是讓受害人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可可愛愛沒有腦袋地繼續生活,直到某天突然毒發暴斃?”
“可可愛愛看不出來,但你沒有腦袋這一點我完全承認。”薄念慈態度極差地說,“方才下手摘花的動作不是很勇敢么,現在知道怕了?”
要是事先知道有毒,令梨當然不會碰。
她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劍修,但養大令梨的令桃本體是一株桃花妖,令桃擅用幻術、瘴氣和毒物,教過令梨判斷花草是否含毒的小技巧。
花草毒性不外乎兩者,一是氣味二是花汁,瑩藍鈴蘭開滿仙府,香味無孔不入,令梨沒有當場暈倒原地替自己掘墳,顯然花香不具備威脅。
氣味無礙,摘花時以靈氣采摘,不碰花汁,完全沒有問題。
令梨才沒有魯莽,她明明考慮得很全面,是薄念慈反應過度。
令梨正準備掏出她詳盡周密的論點和薄念慈大戰三百回合,余光冷不丁瞥到薄念慈輕微滾動的喉結。
很輕的動作,仿佛碎石滾過花蕊。
石頭再小再碎,脆弱不堪的花蕊都是疼的。
吞咽疼痛。
他在吞咽疼痛。
冥冥中的靈感如烏云中的閃電,轉瞬即逝,不易抓住,又炸響驚天的雷聲。
令梨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瑩藍鈴蘭的香氣不似白月魔曇濃郁芬芳,它勝在數量繁多,多到香氣凝云無孔不入,隨呼吸入肺浸髓。
飛升前輩劍毒雙修,以己度人,他想挑選的仙府新主人究竟是劍修人、醫修人、棄醫修劍人、還是劍毒雙修人?
最準確的答案,是最后一種。
令梨一路上隱隱有些奇怪。
開啟仙府之門的劍魂兇殘難馴,若不是遇上更暴虐嗜血的令瓜,得多高層次的劍修才能將之收服?
飛升前輩對劍道的考驗如此刁鉆,為何對醫道毒道的考驗像在過家家——化神修士無論通不通醫術,白月魔曇的毒都傷不到來人分毫。
如果,他把醫術的考驗設置在入府后呢?
飛升上界的前輩留下仙府,其實是很不尋常的一件事。
勤儉節約如令梨鐵定在渡劫前把全部家當捆在身上一起飛升,成仙后反而一貧如洗的生活多可怕,她不愿去想。
如果她最終選擇留下一座仙府等待有緣人,她會如何篩選有緣與否?
“首先必須是劍修,從一而終的劍修,半途棄醫修劍、棄仙修魔的都不行。”令梨掰著手指盤算道,“還必須是修殺戮劍的劍修,身高不能超過我太多,存款不能比我多否則我憑什么送錢給他,最好和我同宗同門……”
數著數著,令梨漸漸安靜下來。
沒錯,留下如此宏偉的仙府拱手讓人,飛升前輩怎會不對有緣人百般挑剔?
栽種在湖中的白月魔曇不過是他信手留下的開胃菜,真正的殺招藏在看似熱切歡迎的大門后。
無處不在的瑩藍鈴蘭,無孔不入的花香與劇毒,劍道修為將人攔在第一扇門后,醫道修為擋住第二扇門。
令梨踏入仙府正殿,漆黑的門扉在她身后轟然關閉,遮住搖曳的瑩藍花朵。
“到這兒才算真正進入了仙府。”她低聲對薄念慈說,“你,你還好么?”
“咳咳!”
男人短促地咳嗽兩聲,寬大的袖袍遮住他下半張臉。
薄念慈不著痕跡地抹去唇角血漬,冷淡道:“不如關心你自己,繞著鬼門關走一趟的滋味如何?”
“我已經繞著鬼門關走過很多圈了。”令梨從懷里拿出一方手帕,“守關的陰兵早就看膩了我的面孔,揮手趕我走呢。”
她捏著手帕遞給薄念慈,帕子上梨花繡紋栩栩如生。
薄念慈本不想要,看見刺繡時沒由來地覺得好看,順著心意接了過來:“手藝不錯,是哪位名家的繡品?”
“區區不才在下我。”令梨眨眨眼,“我還會繡楓葉,想要嗎?很快的,幾分鐘的事情。”
她出劍有多快,刺繡就有多快,薄念慈拒絕的話尚在喉嚨里,令梨已然摸出針線和一方白手帕。
火紅橙黃針線如雨,密密行行穿插而過,少女持針的手猶如雨中漫游的舞步,穩妥又隨性,自然又巧工。
“好了。”令梨咬斷線頭,展開帕子滿意地看了看,遞給薄念慈。
雪白的手帕上印著一大一小兩片紅楓,明明是繡在布上的紋案,卻仿佛持著手帕的人真的站在紅楓下,怔怔接住樹梢飄落的兩枚楓葉。
“送給你,當作這幾天的伙食費。”
令梨瞅了眼先遞過去的繡著梨花的手帕,有心讓薄念慈還給她,卻發現眨眼的功夫,兩張手帕都不見了蹤影。
令梨:“……”
送出去的東西她也不是非要回來不可,但她遞手帕的初衷是讓薄念慈擦一擦唇角溢出的血漬,他怎么本末倒置了?
令梨的譴責鮮明地寫在眼里,薄念慈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袖子遮住嘴角。
“手帕是拿來用的。”令梨拿他沒辦法,徒勞地說,“帕子上的繡紋也不會因為水洗掉色斷線……算了,送給你就是你的東西,你隨意。”
令梨低頭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翻出一罐封好的泉水和幾顆野山楂。
她捏碎野山楂的果肉,扔進茶杯里加入泉水,握著杯子上下晃了晃,搖勻果肉。
“喝著試試。”令梨強行把粗糙的山楂茶塞進薄念慈手里,“很酸很澀的味兒,不好喝,可你喝了會覺得好受點。”
野山楂酸味驚人,令梨泡茶的手法更粗糙得讓人看不下去,薄念慈眼中的嫌棄不加掩飾,他閉了閉眼,在令梨的堅持下一飲而盡。
酸!澀!冷!
喝金咽玉的舌頭何時嘗過山野間古樸草率的味道?野山楂是令梨自荒林中摘的,又瘦又小的果子,路過的飛鳥都不肯啄一口充饑。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薄念慈真的覺得喉嚨舒服了很多。
從踏入種滿瑩藍鈴蘭仙府開始,密不透風的花香鉆入他的喉嚨,攜帶的劇毒如酸雨灌入喉舌,灼熱的、瘙癢的、疼痛的、鐵腥味的、難以下咽的。
讓人反胃的血氣和碎石滾過的疼痛反反復復,吞咽不盡,薄念慈幾欲作嘔。
野山楂的酸澀卻比它們更加霸道,隨著冷泉沖刷喉嚨,血腥氣被酸味死死壓在下面,只余野果的清香。
一杯茶喝完,薄念慈口里酸得厲害,卻比之前好受了太多。
“我帶了糖塊。”令梨瞧他的臉色,“最好還是讓酸味在嘴里多留一會兒,如果你實在受不了,吃顆糖也行。”
“也行”兩個字被她說得像哄不肯吃苦藥的小孩,一副大夫難當的模樣。
薄念慈酸得不想說話,他撈過令梨的手腕,低頭嗅了一口。
“可以了,夠甜了。”薄念慈松開手,示意令梨把手拿回去,他用完了。
梨花香明明是很淺淡的一種花香,令梨自己聞不到多少甜味,不理解薄念慈怎么把她當作糖果的平替。
‘其實除了糖和野山楂,我也帶了可以吃的梨。’令梨想了想,沒把話說出口。
他已經說了可以,大概不需要別的了。
“我有個問題。”令梨認真道,“現在可以問嗎?”
薄念慈瞥她一眼,沒說話。
這就是可以問的意思了。
“瑩藍鈴蘭的花香和白月魔曇一樣劇毒,不,是比白月魔曇毒性更重,對嗎?”
令梨說的是問句,卻用了陳述句的語氣。
顯而易見的事實不需要薄念慈回答,他嗯了一聲,等待令梨真正的問題。
“我想知道,”令梨看向薄念慈暗紅的眼眸,“三天之前,你喂我吃下一朵白月魔曇,我那天不曾毒發身亡的原因和如今沒有中毒的原因,是同一種嗎?”
“你替我承擔了應受的毒性,對不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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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修仙第九十三天
◎命運兜兜轉轉回到原點◎
馥郁沁甜的花香仿佛仍在舌尖回甘, 被男人捏著下頜強喂花瓣的驚慌早已記不分明,只余味蕾誠實地記錄下青睞的甜香。
令梨舌尖抵了抵軟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薄念慈, 要一個回答。
“沒有。”薄念慈敷衍地說,他偏過頭聲音冷淡, “你想多了。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我圖什么?”
“劍魂認你為主, 瑩藍鈴蘭的毒自然沾不到你身上。”薄念慈抬起袖子, 遮住嘴咳了幾聲, “只有我是不該進來的入侵者,收到熱情的招待很正常。”
令梨:編,你繼續編。
天底下竟有如此智能的毒草, 不成個精很難說服聽眾。
毒就是毒,毒是沒有智商的,修真界一年到頭有多少蛇妖因為毒牙咬到舌頭不幸中毒垂死, 數都數不清。
令梨聽說過一個非常缺德的戰斗技巧:與跟腳是蛇類的妖修戰斗前, 先挑釁對方, 來一段洗腦繞口令。
只要蛇妖傻乎乎跟著繞口令開始念,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幾率在三句話后不幸咬到舌頭, 不出兩秒必一頭倒地, 腦袋冒出陣陣紫煙。
此技巧一出,風靡修真界, 蛇類妖修勃然大怒, 命令家族小輩入世前必須熟練背誦整本繞口令大全、會唱至少二十首饒舌歌曲, 才許化形下山。
久而久之, 修真界出道的饒舌歌手表面人模人樣, 幕后一個個尾巴沙沙直響, 魔性又危險。
以狡猾陰險聞名的蛇妖尚且如此,花花草草的智商就更低了。
令梨每每路過醫藥堂,都見過被自己親手澆灌、從一粒種子開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的毒草毒暈過去的師兄師姐,他們一邊被抬上飛劍拖走,一邊口吐白沫掙扎道:“草草只是個孩子啊,它一定不是故意害我——呃!”
溺愛孩子的后果很嚴重,哪怕孩子是棵草也不行。
飛升前輩栽種的瑩藍鈴蘭數不勝數,地獄級別的幼師也教不了這么多草草,薄念慈說的話令梨一個字都不信。
“言之有理,我信了。”令梨歪了歪頭,求知若渴地問:“我吃下魔曇花瓣已經三天了,尊者當真一直為我壓抑毒性嗎?我突然很想嘗嘗毒發身亡的滋味,請尊者成全。”
薄念慈:“……”
毒發身亡辦不到,凌遲處死倒是很容易,想試試嗎?
他沒好氣地瞥了令梨一眼,令梨接收到極度危險的、即將挨打的信號,從善如流地閉上嘴。
她的嘴閉上了,但眼睛還睜著。
令梨的眼睛一時瞟向薄念慈的印堂,一時瞟向薄念慈的胸膛,萬一前者發黑后者停跳,第一時間發現還有機會送去急救。
急救好,急救妙,等薄念慈被推進搶救室,令梨一邊假哭給小明師兄發消息讓他帶九重宮的財務來結賬,一邊在病危通知書上簽上仿造的簽名,踩上令瓜劍逃之夭夭。
既救人一命,又成功跑路,雙贏的美事怎么就落不到她頭上呢?
令梨愁眉苦臉,雙手合十期待又祈求地看向薄念慈。
薄念慈:“……你又想做什么?”
一個“又”字用得過于精確,短短三日,他已經看透了令梨離譜的本質。
“我能給你把把脈嗎?”令梨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專業,“雖然沒有實習過,但我醫修理論學得不錯。”
她發誓不會給薄念慈診出喜脈,以她的人格擔保。
一位天生劍修,操著一手純理論知識的把脈手法,懇切看向她唯一的練手對象。
薄念慈能夠拒絕嗎?
他可以。
男人漂亮的眉眼中寫滿拒絕,他喉結滾動,下一秒就要說出許多不中聽的話。
令梨當機立斷,先斬后奏,一把握住薄念慈的手。
先手必勝,她拿捏住了。
薄念慈的手指蜷了又縮,最終沒能握成拳頭,他拗不過令梨,勉勉強強把手伸給她。
難怪醫修個個棄醫從劍,唯有行動力強如劍修才能搞定一個個不配合治療的病人。
醫修的力量是有極限的,令梨回宗立刻建議醫藥堂弟子強制修一門劍術輔修課——沒有武力壓制,你們拿什么說服病人?震懾才是最好的治療!
令梨摩拳擦掌,認真對待她接待的第一位病人。
專業醫修診脈時為了禮貌,一般會在病人手腕上墊一方絲帕,但令梨已經失去了兩張手帕,她不能再失去第三張。
薄念慈一看就不是會在乎男女授受不親的人,男德極低,屬于令梨輕薄后絕不負責的一類人。
令梨手指搭上薄念慈脈搏,閉上眼靜心感受。
看似平穩的脈象,表面生機盎然,實則毒素堵塞,脈搏偶有異動……
“本該由我承受的毒性果真在他身體里。”令梨心情復雜,按在薄念慈腕間的手指不由得加重力道。
是從什么時候?從喂她吃下白月魔曇花瓣開始,還是更早?
呼入令梨口唇中的毒、吞入令梨喉腔中的毒,經由薄念慈種在她身上的某種契約,強行轉移到他體內。
自己都說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為什么這么做?
令梨知道答案:因為薄念慈不得不這么做,他中毒尚且不傷性命,令梨中毒直接一命嗚呼,連帶著瓜瓜陪她上路,仙府的鑰匙啪得掉進黃泉下水道。
“仙府里頭究竟什么對你這般重要?”令梨忍不住問,“萬一找不到解藥,你的修為很可能再無寸進,不怕嗎?”
“怕什么?”薄念慈嗤笑,“本就是一副中毒多年的軀殼,多點少點有何區別?”
令梨早猜到薄念慈是為了解身上某種毒藥才孤身前來南疆,聞言并不驚訝,只是無語。
只要我身負劇毒,中再多毒又能把我怎樣,和“只要我率先殺了我自己,你就殺不了我”一樣,何等優秀的、讓人挑不出錯處的邏輯。
“我不理解。”令梨盯著薄念慈青色的脈搏,聲音很輕地問,“你與我建立的轉移毒素的契約由你方面掌握,若我所料不錯,轉移多少毒素也可由你操控。”
“過度的毒肯定不行,我會死的。”令梨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只留一點點呢?不致死,金丹期的修為會感到難受和痛苦,讓我清楚知道自己中毒,只有跟在你身邊才可能尋到解藥。”
“這是最簡單的,既能掌控我又能折磨我的辦法。”令梨抬頭看向薄念慈,“你不會不知道。”
“你覺得我該這么做。”薄念慈意味不明地說。
他的話語和氣息顯露危險,似是令梨給了他絕佳的靈感,殘忍的、取樂的靈感,迫不及待化為真實的靈感。
“薄念慈,心不生慈,我一直這么聽說。”令梨突然道,“也如我所見,你的名字好聽又慈悲,性格卻是寬容和大度的反義詞。”
“但你并不卑鄙。”令梨輕輕呼氣,“挾持我進仙府,你心里是虧欠我的,對嗎?”
薄念慈頓了頓,沒有說出譏諷之詞。
他應該說的,找些刺人的難聽話,嘲諷她自視甚高,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薄念慈沒有忘記,他頂替妙青仙子的身份和客服小梨聊天,女孩子支支吾吾地透露,她進仙府是為了躲人。
躲誰?
躲他。
在薄念慈看來這可太滑稽了,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好事情,他自然笑納。
順順利利捉到了懷疑人生的小混蛋,女孩子像只被拎著耳朵提起來的兔子,為了不被煮成火鍋竭力掙扎。
薄念慈是個非常非常記仇的人,他親自掛的通緝令,起因結果他都記得。即使緣由令人啼笑皆非,但他既然生了氣,報應就得落到仇人頭上去。
他一開始對待令梨,確實沒有一點兒憐惜之情。
一開始,是這樣的。
剖白自己的心情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薄念慈習慣了自己時晴時雨的思緒,上一秒視為珍寶的事物下一秒棄之如敝是他的常態。
隨心而行太久,回過神一看,他好像做了太多一開始的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
不怪人與人之間無法完全理解,三天前的他都無法理解現在的他。
院中紅楓飄蕩,水面魚尾搖游,屋內茶幾上點了一只矮墩墩的紅燭,散發的光暈勉強照亮幾步遠的距離。
支著頭倚靠在軟枕上的薄念慈睜開毫無睡意的雙眼,離他不遠的位置,抱著葡萄果碗的女孩子睡得很沉,黑發滑落肩頭,眼睫柔順地落合。
夜里萬籟寂靜,薄念慈的心情異常平和,他漫無目的地想:假如,只是假如,他和令梨沒有結怨……
‘那她壓根不會來蜈城,不會進仙府。’
薄念慈刪掉了這個假設,企圖換一個令梨自愿來仙府又不和他結仇的例子。
換不了,找不到,他們結仇是一切的大前提。
命運兜兜轉轉回到原點,薄念慈帶著一點兒惱怒地承認了他和令梨就是有仇就是敵對的前提。
因為有仇,所以令梨被他脅迫,被逼著和他一起進入了仙府。
薄念慈為尋求那東西的解藥而來,令梨呢?
她所求之物從遇見薄念慈的第一面開始,就不存在了。
‘我總不能讓她白跑一趟,還把自己折在仙府里。’
血色的魔氣凝結成鎖鏈,一端纏住薄念慈的手腕,一端圈住令梨的腳踝。
繁復晦澀的紋路爬過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膚,如千萬只螞蟻鉆入他的身體。
令梨弄錯了一件事。
薄念慈與她締結的單方面契約的作用不是轉移她呼入體內的毒素。
而是替她承擔這趟仙府之行中,她將遭遇到的全部傷害和痛楚。
‘是,我虧欠了你,強迫了你。’
‘所以,認命陪在我身邊。’
‘作為補償,我將承擔你的一切。’
第94章 修仙第九十四天
◎一個完美的公主抱◎
仙府正殿外, 瑩藍鈴蘭不知日月地搖曳,嬌嫩的花蕊抖落粒粒閃粉,夢幻又美麗, 花粉過敏癥患者看一眼就要窒息。
飛升前輩的呼吸道一定很健康,他每次回來時吸一口花粉, 出門前又吸一口, 越吸越上頭, 大手一揮:吾未來的有緣人啊, 這份上頭的快樂, 吾與汝共享!
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同,令梨只覺得過敏。
雖然承擔過敏之痛的人不是她。
身旁細碎的咳嗽聲一直沒有停過。或許是被令梨看見了唇角溢出的血漬,薄念慈不再一味抬起袖子遮掩面容, 只偶爾咳得太劇烈,他才停下腳步,慢慢等呼吸平歇。
令梨跟在薄念慈身邊, 感覺自己真像個隨身掛件, 跟著他走走停停, 又只能揣著手眼睜睜看著,干著急。
這不會是飛升前輩逼人劍毒雙修的陰謀吧?令梨警惕。
她不情不愿地承認, 眼睜睜看著身側的人中毒卻無能為力的感覺不好受。
若令梨是個醫修, 她早一手刀劈下去蒙頭將病患打暈,摸出針灸用的針線包一通猛扎, 再采用最先進的放血療法, 拿劍砍幾道血口……
“是不是有點太血腥了?”令梨想象中的病床已經被血染得通紅, 她沉沉地嘆了口氣:改變劍修殺人如麻的天性去行醫救人好難啊, 萬一失手擰斷了病人的脖子, 她該如何自處?
薄念慈的脈象很容易分辨, 是醫修實習生小梨都察覺不到難度的脈象:劇毒入體,絕癥后期,全靠強橫的實力維持生機。
令梨捏了捏耳根,曾近在咫尺的呼吸冷得刺骨,冰涼的手指劃過她的皮膚猶如刀鋒游弋。
她當時心想:不愧是面笑心冷的魔尊,體溫都如此凍人,他是不是想把小梨做成凍梨吃掉,再接收她的遺產?
如今想來,早有預兆。
“咳、咳。”
又是一次停頓,令梨站在旁邊,看男人脊背微彎,咳出的血染得手帕上的紅楓愈發鮮紅刺目,襯得他面如桃花,盛開得近乎糜爛。
令梨自小在十里桃源長大,每每看到枝頭格外艷麗格外盛綻的花朵,便知道它快謝了,快枯萎了。
短暫的美麗以生機為代價換取,只愿春天結束時有人記得它的曾經。
薄念慈又有些不同。
他咳血歸咳血,眼角眉梢的傲意與譏諷絲毫不減。令梨毫不懷疑,若此刻有人打著除魔衛道的名義沖上前來,等待他的依然是強盛暴虐的裁決。
令梨第一次見薄念慈咳得厲害時大吃一驚,秉著尊老愛幼對老弱病殘孕伸出援手的美德,想扶一扶他——用攙扶腿腳不利索的殘障人士的姿勢。
薄念慈冷酷地推開了令梨的手,他自袖中摸出手帕,看了看是梨花繡紋的,又塞回去,換了繡楓葉的手帕。
“走你的路。”他的聲音捂在手帕里悶咳,另一只手拎小動物似的把令梨拎起來顛顛,“還是你又想被我拎著趕路?”
后頸傳來的力道強而有力,令梨暗自比較她和薄念慈的實力,非常痛苦地意識到:就算他身負劇毒,打二十個令梨不成問題。
令梨以為薄念慈好柔弱,沒想到柔弱的還是她。
“小明師兄要是聽到我用‘柔弱美人’形容薄念慈,他一定覺得我瘋了。”令梨深刻地想。
不能怪她,實在是薄念慈這個樣子與他前幾日給令梨留下的印象大相徑庭。
她之前對薄念慈的印象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混賬綁匪。
令梨是他弱小可憐又無助但能吃的無辜人質。
令梨欣賞薄念慈的美貌宛如惡龍口中的肉欣賞寶石般的龍鱗,很難說她到底要不要命。
可如今,兇惡的龍頹喪地趴在金幣與寶石堆砌的山上,他短暫地閉上了豎起的猩紅獸瞳,光滑的龍鱗任人悄悄摸一摸,引不起他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薄念慈掀開眼皮,咳嗽過的嗓子微微沙啞。
令梨看了看自己的手,誠實道:“幫你拍背順氣。”
“實不相瞞。”她猶豫道,“我小時候吐奶,兄長大人就是這樣給我拍背的。”
吐血和吐奶一字之差,差別應該不大吧?
“我吐奶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全靠兄長大人拍背拍順氣。”令梨陷入回憶,“兄長大人第一次奶孩子沒經驗,一巴掌險些把我拍進地里,給我的童年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吸取兄長大人的經驗教訓,令梨確信她的力道足夠輕柔,起碼薄念慈的身體不像他的話語般拒絕。
她的手沿著男人削瘦的脊背一下下順過,從第一下的緊繃到逐漸放松,細碎的咳癢引走了薄念慈的注意力,他沒能在第一時間拍開令梨的手。
“幫我順氣?”薄念慈似笑似嘲地問,“我還以為你巴不得我中毒身亡,放你自由呢。”
“還是說,”他笑了下,“你擔心沒了我,自己挺不過仙府里的毒,哪怕是為了活著出去,也要留我一條命?”
令梨一片好心喂了狗。
“你不要因為自己是個壞人,就理所當然把別人都當成壞人。”令梨小幅度磨牙,“請認清楚邏輯關系,要不是因為你,我作甚要來南疆仙府?這根本不是金丹期能下的副本!”
是誰逼她作答超綱考卷,這人心里沒有數嗎?
“哦,對,你才結丹不久。”薄念慈面露嫌棄,“好弱。”
“弱?還有更弱的。”令梨皮笑肉不笑,“在游戲里五殺你的時候,我,筑基后期。”
“給一個受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的可憐后輩發上億懸賞。”令梨真心實意地問,“我們兩人,誰更無恥?”
半斤八兩吧,薄念慈想。
他戰術性咳嗽兩聲,咳血這招好用得很,小姑娘立刻不追問了,一臉憂心忡忡地幫他拍背順氣。
令梨自然不是虛情假意,薄念慈很早就發現,她對“弱者”存在天然的憐憫心。
以妙青仙子為例,化神期醫修,高令梨兩個大境界的宗門前輩。若是在宗門里相見,令梨肯定一口一個“仙子前輩”,表現出后輩應有的姿態。
然而,妙青仙子被薄念慈打懵了,一朝淪為階下囚。她在令梨心中的形象從“仙子前輩”無縫切換成“待解救的人質”,至此,令梨對她再無恭敬,全是憐憫。
女孩子二話不說答應了薄念慈的三日游戲之約,他甚至懷疑妙青仙子如今在令梨心中的形象與嬰兒對標:不指望她做出丁點兒自救行為,乖巧等外援就好。
堂堂化神前輩在金丹小輩心中淪為嬰兒,只因她表現了“弱者”的一面。
再比如酒樓中狹路相逢的三位長老,令梨判斷他們捆在一起不夠薄念慈單手吊打,立刻把他們劃分到弱者陣營,獨自扛起保護的大旗。
明明她自己才是最弱小的那個。
薄念慈覺得有趣。毒素入體,他咳出鮮血,男人眼簾微抬,瞧見一雙猶豫著的、關切的明眸。
呵,竟是輪到他被看作“弱者”了。
薄念慈多驕傲的一個人,令梨攙扶的手懸停在身側,被他不客氣地拍開。
他還想晃一晃令梨腦子里的水: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該趁他病要他命,竭盡全力逃出仙府,留他困死在這里嗎?
無獨有偶,令梨也想晃一晃薄念慈腦子里的水。
事到如今,他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就不能稍微坦誠一些嗎?
逃?她倒是想逃,正殿大門近在眼前,殿外漫山遍野的瑩藍鈴蘭也近在眼前!
令梨大可以理直氣壯地走出去,仗著有薄念慈替她承擔毒素的侵蝕,一路無虞地穿過瑩藍鈴蘭花海和白月魔曇花小道,無事一身輕地回到宗門。
魔域通緝令的問題也解決了,薄念慈再也離不開這座仙府,他有一半的可能就此死去,有一半可能留在仙府直到飛升,左右不可能再出現在令梨眼前。
多么順利,順利到足以讓聽到故事的人驚嘆:還有這般好事?
對,有,只要令梨稍微硬下心腸。
理由都是現成的:薄念慈和她有怨有仇,坑害他完全沒有心理負擔。
無心劍尊云里霧里的話回蕩在令梨耳邊,南疆仙府有她擺脫魔域通緝令的希望——不愧是宗主的師叔祖,長輩說的話確實有分量。
令梨撫在薄念慈背上的手被他掙開,他翻臉不認人的功夫與令梨不相上下——咳得難受的時候,他的身體分明非常享受令梨的撫摸。
令梨擼過很多只野貓,有稍微揉一下腦袋就乖乖翻開肚皮給她摸耳朵摸尾巴的乖貓貓,用人來形容,像伽野,活潑可愛的小黑貓。
也有明明被她撓下巴撓得舒服,耳朵都抖起來了,等舒服勁一過,立刻弓身哈氣亮出爪子的壞貓。
前者鐘愛示弱,天天頂著“我好柔弱啊”的無辜貓貓頭搖尾巴;后者最忌諱被看成弱者,爪子比誰都利,態度比誰都兇,咬得人鮮血直流,還笑你活該。
若非萬不得已,令梨著實不想養第二只。
“我可是放棄了最優選擇,摸著不存在的良心留在了這里。”令梨小聲自語,“真對不起無心劍尊創造的機會。要是你人再壞一點,我的心腸再硬一點,事情怎么會麻煩成這樣。”
都是薄念慈的錯,誰讓他咳血咳得面如桃花,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誰叫他一身病態不改譏諷張揚的作風,紅衣染血似火,叫人不忍心看他凋謝在水底死寂的府邸。
誰讓他默不作聲承擔了令梨的苦楚,捆綁了他們的因果,卻擺出一副不要她多管閑事的討厭模樣。
“是美色誤我,知道嗎?”令梨強調道。
她眼一閉,心一橫,抓住薄念慈因疼痛動作凝滯的瞬息機會,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薄念慈思緒空白,暗紅的眼眸因驚訝睜大,一時間失去了肢體的控制權。
一個完美的公主抱。
“還挺輕。”他聽見女孩子悄聲的嘀咕,她不算費勁地顛了顛臂彎中僵直躺著的人。
“邊咳嗽邊趕路太慢了。”令梨俯視薄念慈睜大的紅眸,一腔正氣地說,“仙府這么大,走走停停,學烏龜慢吞吞走路要走到猴年馬月才能找到解毒的藥方?”
“殿內不許御劍,我抱你走是最佳解決方案。”
“你咳你的,我走我的,我們兩不相干,多好?手帕若是不夠用,我的衣服借你擦,反正是黑衣,看不出來。”
“只是出于效率至上的做法,沒有別的意思。”令梨美人在懷,面不改色,“為了尊者的身體著想,你一定能理解的吧。”
作者有話說:
小梨:好細的腰
第95章 修仙第九十五天
◎懷中抱妹殺◎
坐懷不亂是佛修求佛論道之路的必修課。
但在劍修的課表上, 它連選修都算不上,充其量被編入課外讀物。
令梨早年對佛修的艱苦修行不屑一顧:懷抱美人如抱頑石,心靜不移, 雜念不起?多簡單一事,除了老色批和登徒子, 誰做不到?
“我們劍修只把劍當成自己的正宮娘娘。”令梨信誓旦旦, “名劍出鞘我為之側目, 寶劍凌霜我贊其英姿絕美。我愛劍不愛人, 任憑何等出挑的美色在我面前搔首弄姿, 眨一下眼睛算我輸。”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她堅信自己的人品。
“人不能把話說得太滿。”令梨深沉地反思道,“意外總是突如其來。”
比如, 在公主抱薄念慈之前,她怎么會知道他的腰這么細?
這完全不是風險評估可以預測的意外。
修仙之人不畏寒暑,外袍下只有一件里衣, 隔著兩層布料, 薄念慈勁瘦的腰肢貼在令梨掌心, 存在感之強讓她所有轉移注意力的嘗試都淪為欲蓋彌彰。
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令梨走神地想, 可見辟谷才是異端, 他該多吃點。
走神歸走神,令梨的腳程與她承諾的一樣又快又穩, 抄起薄念慈飛奔沖刺, 速度甩飛走走停停時幾十條街。
因為速度太快, 薄念慈又恰好被喉嚨間的癢意牽扯住心神, 不等他反手一個過肩摔擒拿住令梨, 事態已成定局。
“正殿里有許多機關暗門。”令梨的聲音隱沒在呼嘯的風聲里, “瓜瓜——我的本命劍靈吞噬了仙府主人的劍魂,從它的記憶里搜到了府邸圖紙。”
“穿過這條走廊,前面有三個暗門三個分支,一死兩活。兩條活路一條盤踞毒蛇巫蠱,一條駐守數十具劍偶,分別考驗毒術和劍術。”
令梨語速飛快:“二選一,尊者喜歡以身納毒還是以身祭劍?”
薄念慈:“我……”
“不好意思,我忘了選擇權在我腳下。”令梨一下打斷了薄念慈的話,很難說她不是在暗戳戳報復三天里薄念慈的強權專.制。
靠左邊的暗門轟然打開,令梨腳步不停,一腳踏入門后。
白茫茫的劍光照亮了門后的地獄。
數十具劍偶分散在暗門后,它們的臉上以彩墨繪出詭譎扭曲的表情,有的大笑,有的發怒,有的嘔吐,面條般長而扭曲的手臂握著劍,滿含惡意地襲上入侵者。
越是稀缺的傳承越喜歡設置非人的考驗。怪異的劍偶單憑模樣便足以令人噩夢叢生,它們竟個個擁有不俗的劍術,配合準確如機器,劍雨織成細密恐怖的羅網。
“按照難度一致原則,不難想象考驗毒術的那扇門里是什么光景。”令梨自言自語,“若是依尊者所選,我們焉有活路?”
薄念慈的話被令梨打斷了,但他們心知肚明彼此的所思所想。
活路?或許有吧,就像薄念慈說的那樣,本就是具中毒多年的軀體,再添上一些輔味料又算得了什么?
這句話聽進令梨耳朵里,約等于“反正是具尸體,多捅兩刀又有什么關系?”
十分喪病,十分不符合令梨的審美。
“破罐子縫縫補補又是個好罐子,摔碎了只會獲得滿地難撿難掃的殘渣。”令梨語重心長地勸告,“九重宮一定有很多掃除的仆從,以至于你體驗不到掃地的苦,這不好。”
“仙府的主人制造這座府邸時,是渡劫期。”薄念慈聲音微啞,“他制造的劍偶豈是金丹小輩可以對抗?”
“放我下來。”他抑制喉間的癢意,一手按在令梨肩上,“我暫時不追究你擅作主張的錯處,若你繼續……”
“我又做錯什么了?”令梨不禁笑起來,極無奈似的說,“短短三天,我犯的錯比我過往人生加起來還多。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個天生的罪人。”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尊者你的評判標準太過苛刻,又對我太過挑剔呢?”
面容扭曲發怒的劍偶持劍劈來,令梨向后仰身,不忘抬起手攏住薄念慈的長發。
“這么好的頭發,被劍削斷可惜了。”令梨喃喃自語,冰冷肅殺的劍域自她腳下驟然成型!
“金丹怎么了,瞧不起金丹嗎?我們劍修不搞修為歧視這一套。”令梨瞥了眼劍偶們集成的劍勢,劍光的走向與破綻在她眼里和開卷考一樣亮亮堂堂。
薄念慈單手可以吊打二十個令梨,但若是比較劍術,令梨拿根樹枝比劃能叫他輸得落花流水慘不忍睹。
“摟住我的脖子!”令梨高聲道,“別亂動!劍域不分敵我!”
極致的殺意充斥著整個空間,令瓜劍嗡嗡作響,劍芒劃過的地方連空間都隱隱撕裂,只有令梨所在之處如暴風眼般平靜安寧。
劍域是極其排外的領域,劍氣爭奪一切可以爭奪的空間,只堪堪給主人留下活動的余地。
放薄念慈從她懷里離開?他會成為她的下一個攻擊目標!
“和我貼近一點。”令梨急促地說。
她已然拔出長劍,懷中抱人分毫不影響令梨劍招的流暢寫意,她空余的左手牢牢摟住薄念慈的腰,生怕他想不開掉下去。
劍修對招迅速且激烈,女孩子的懷抱極為晃蕩,劍尖相碰火花四濺,冰冷的殺戮之氣貼在薄念慈皮膚上游走。
一切瞬息萬變,唯有摟在他腰間的手固執穩妥,時不時向上托一托,指尖用力到繃緊。
一邊維持劍域,一邊見招拆招與劍偶拼劍,一邊注意不讓薄念慈的身體和她分開,還抽空攏了攏他的長發,她一心多用的本事神仙來了也得磕個頭道聲佩服。
薄念慈能感受到他與令梨簽訂的單方面契約,她所有的傷痕和痛楚都將轉移到他身上——迄今為止,劍偶碰都沒碰到令梨的衣角。
數十具劍術精湛的劍偶聯手對敵,它們的身影怪異高大氣勢洶洶,敵人卻是個一手拎劍一手抱人的小姑娘。
懷里揣著好大一個拖累,令梨的姿態依然是輕松的,仿佛回到了她持劍于紅楓下起舞的歲月,如驕陽恣意灑脫。
她執意闖入劍術考驗的暗門,擔憂毒術考驗會讓本就中毒極深的薄念慈雪上加霜只占三分之一的緣由,剩余三分之二是她堅信:區區劍術考驗,難嗎?
飛升前輩劍毒雙修,厲害是厲害,但學醫和練劍一樣令人頭禿,前輩全都要,勢必要割舍分別于這兩道上的極致。
攀不到極致的高峰,就沒什么好和令梨比較的。
他飛升前留下的一縷劍魂,不是那樣容易地被令梨的本命劍靈吞噬了么?
看透劍偶攻擊的軌道和破綻,在令梨眼中毫無難度,她手眼同心,反應速度與招式的凌冽絲毫不輸,一打十不落下風。
“暫時不落下風……但這個姿勢確實有點礙手礙腳……早知道把薄念慈背起來就好了。”令梨邊打邊想。
想的容易,背可比抱的難度高多了。令梨能出其不意抄著薄念慈的腰把他公主抱,但絕不可能一個過肩摔把他丟到背上。
“可恨,要是我再長高一點,長成頂天立地的巨人,高到可以拎著他的衣領把人拎起來就好了。”令梨羨慕地想。
正好報薄念慈一言不發拎小雞仔一樣拎她的仇。
面容發怒的劍偶被劍光削掉半條胳膊,戴著彩繪哀怨面具的劍偶頂上前來,它哀愁怨毒的眼睛藏在面具后,閃過一絲詭異的光。
“一具劍偶,露出人性化的反派表情是為了什么?”令梨小聲碎碎念,摟在薄念慈腰肢上的手收緊力氣,竭力貼近他的身體。
她已經不指望薄念慈配合自己了,被女孩子公主抱是魔尊一生中又一次的奇恥大辱,屈辱感絲毫不輸在游戲里被筑基期的客服小梨狠狠五殺。薄念慈掙扎得有多用力,令梨都可以理解。
理解,當然理解,一代美人臉色泛紅在你懷里竭力掙扎,每每發力卻被咳疾干擾,不得不縮在你懷里捂著嘴咳嗽。
可憐可愛,配上他挑起的凌厲眼尾和烈酒灼舌的煞氣,風情無邊。
“薄念慈大概滿腦子都是出去之后一定要殺了我吧。”令梨盯著哀怨劍偶變換的劍勢。
有破綻,但想抓住有些難,令梨出神地想:假如她的左手能夠空出來……
一雙冰冷的手環住了令梨的脖頸。
由下至上的摟抱,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鋪天蓋地迎來,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攀上她的肩膀,下頜輕輕擱在她的肩頭。
“減輕你的負擔了嗎?”好聽的嗤笑聲貼在令梨耳邊悶響。
綾羅般的紅綢從薄念慈袖中探出,一圈圈纏繞在令梨腰間,兩人間微乎其微的距離被抹平,軀體密不可分。
“你都決定擅作主張死不悔改了,除了配合你,我還能怎么辦?”薄念慈冷笑,“輸了別賴在我頭上。”
一直主導著兩人關系的他,第一次交付了主動權。
壓抑多疑和強硬的本能,去依賴信任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存在,薄念慈肉眼可見的不自在。
而令梨,肉眼可見地愉快起來。
早該這樣!她忍耐很久了!
師兄也好,少主也好,任他們身份如何修為如何,但凡與令梨同行,主導權永遠屬于她,節奏永遠牢牢捏在她手中。
令梨和薄念慈相處時而別扭時而不適,全是兩個人暗中爭奪主導權的原因,如今令梨大獲全勝,她快樂地尾巴翹上天。
“輸?”令梨語調飛揚,“我的字典里沒有這個字。”
美人在懷的時候,更不可能有!
作者有話說:
小梨:我被強化了,我上了
第96章 修仙第九十六天
◎人如其名的慈悲人◎
這一仗, 令梨打得豪情萬丈。
她的劍術得到了空前的磨練,她對劍道有了全新的領悟,宛如撥開云霧見青天般澄澈通達。
“我悟了, 我真的悟了!”劍光交錯間,令梨的情緒越漲越高, 滿腔激動的心情無處發泄, 一股腦全說給她的劍靈聽。
“話本誠不欺我!”令梨振奮道, “不愧是流傳千古的名家之作, 從前沒能理解個中深意是我經歷尚淺的錯,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令瓜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它邊和劍偶手中的劍互毆, 邊問道:“你悟出了什么?”
令梨悟出了很多很多。
她想到她曾經拜讀過的搶婚流話本:
被迫嫁人的新娘淚水漣漣,趕在一拜天地之前,她的情郎手握長劍踢開大門, 氣勢如虹, 霸氣攬過他的戀人, 劍尖指向情敵:所愛入懷,如今我已勢不可擋!
反派新郎不屑一顧:你這廝, 不過廢物爾, 看我廢你修為,叫你此生不能握劍!
說罷, 兩人噼里啪啦地打了起來。
交手見真章, 反派新郎越打越震驚, 驚恐質問:你還是從前被人嘲笑欺辱的廢物劍修嗎?你什么時候被強化了?!
劍修仰頭大笑, 低頭注視懷中嬌羞可人的美人, 深情款款:豈敢在美人面前丟人現眼?我心有守護之人, 任你三頭六臂我亦不懼。
“小小的故事大大的道理。”令梨一臉學到了的表情,“我從前多為自己而戰,極少感受為保護某人而戰的滋味,個中差別竟如此之大,令我受益匪淺。”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懷里摟著沉甸甸的責任,令梨的心態煥然一新。
戰斗疲憊的時候,一低頭便能看見美人擔憂地看著自己,心中自然涌現無限豪情。
“擔憂的眼神?”令瓜大為震撼,“他,薄念慈,擔憂的眼神?”
這人暗紅的眼眸里三分譏誚三分諷刺三分懶散和一分隱約的不耐,扇形圖明明白白一目了然,連千分之一的擔心和憐惜都找不出來,你到底戴上了多厚的濾鏡?
“擔不擔憂不重要。”令梨輕描淡寫道,“重要的是,天下第一美人在我懷里。”
“如果我是薄念慈的追求者,此刻我已然屹立于人生巔峰。”令梨一劍挑斷劍偶手臂鏈接的關節,“即便我不是,把這個消息賣給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收入的稿費夠我坐吃山空十年。”
代價是她寫在魔域最高通緝令上的賞金再度暴增。
但沒關系,令梨已經是身價過億的人了,距離成為全修真界最有價值的人觸手可及。
多添一把柴火的事罷了,不足為懼。
令梨對劍道的領悟又有所長進這件事,不是在開玩笑。
連非劍修的薄念慈都看得出來,令梨的劍招一次比一次凌冽圓滿,劍鋒劃過的軌跡中多了一分沉穩的韻味。
曾于紅楓下舞劍的身姿鋒利有余沉穩不足,那時的令梨只為割斷敵人首級而出劍,以傷換傷,不計后果的瘋狂,只在勝與死間抉擇。
現下的她沒有失去置死地而后生的瘋狂,卻稍稍收斂了不顧一切的鋒芒,學會了回護和抵擋。
只有殺戮之心的劍道,和以殺戮之名行守護之志的劍道,無疑更上了一個臺階。
薄念慈微妙地意識到,他在這個過程中擔任了被保護的角色。
“……”男人淺淺地吸了口氣,不知道令梨發現沒有,他咳嗽的頻率越來越低了。
大乘期修士畢竟是大乘期修士,強盛的修為足以慢慢壓制住活躍的毒素。薄念慈中毒多年,外界愣是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連他的親信都僅有數人察覺。
瑩藍鈴蘭與薄念慈最初中的毒出自同源,這才使他病情加重,一時緩不過神。
走走停停那段路,他邊咳血邊調動魔氣鎮壓毒素,再給薄念慈一段時間便能無虞。
偏偏令梨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雙手一抄將他騰空抱起,驚得薄念慈魔氣停滯。
抱就抱吧,他渾身不對勁地暫且忍耐,想等狀態好些再和令梨理論她的突兀之舉。
一步退讓,步步退讓。
直到退無可退。
體內的毒素漸漸平歇,喉嚨中的癢意不再,強盛的力量重回掌握,只要薄念慈稍微施力,他和令梨的姿勢便能完全反轉。
總被小姑娘公主抱叫什么事?她不別扭嗎?
令梨:不,我很快樂!
她看起來高興極了,又主動又積極,心情比被薄念慈呼來喚去時高興了不知道多少倍。
薄念慈可不管她高不高興,他慣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如今這般荒唐的現狀必須被打破,沒得商量。
薄念慈心念一轉,勾在令梨脖頸上的手正要松開。
“噌!”
劍光交錯,令梨不退反進,明亮的黑眸專注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在戰斗中頓悟了。
可遇不可求的機緣,宛如瓶頸破開醍醐灌頂,神魂飄蕩到冥冥中的高處,玄之又玄的境遇敞開不為人知的門扉,只許人窺探一時半刻。
一次頓悟趕得上修煉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收獲,無數人把自己關在陰暗濕冷的山洞里閉死關,正是為了向天道苦苦哀求一次頓悟的奇遇。
令梨早不該晚不該,偏偏在這個時候頓悟了。
她的神魂沉浸在玄妙的境遇中,握劍的手隨心而至,面容扭曲的劍偶在她眼里化為一片片灰影,被漠然斬斷。
令梨很少露出冷淡的表情,她時而陷入某個離譜的想法無法自拔,臉上的神情五彩紛呈,時而笑瞇瞇地干一些壞事,時而一臉茫然地推卸責任,有時心虛有時裝傻,每時每刻都鮮活無比。
一旦她冷下臉,溫暖柔和的神態流水般褪下,五官的明艷和綺麗便尤為顯眼。
年輕劍修的眼中空無一物,除卻被她摟在懷里的薄念慈,任何妄圖近身于她的東西都被無情斬落,泯滅飛灰。
修士中存在一個不成文的約定:打斷人頓悟猶如毀人道基,一不留神很可能升起至死方休的生死大仇。
薄念慈不知道令梨頓悟的契機是什么,或許是劍術精妙的劍偶揮出的一道劍光,或許是以弱戰強的興奮和嗜殺,又或許,是她懷里多了個要她保護的人。
薄念慈勾在令梨脖頸上的手松了又緊,他繃緊的脊背緩緩松弛,一動不動地倚靠在令梨懷中。
“不是我不想掙開或是不能掙開。”薄念慈不愉快地在心里為自己辯解道,“天知道她因為什么頓悟,若是我一松手就打斷了她悟道,她醒來后指不定鬧騰成什么樣子。”
壞人機緣天打雷劈,他勉強成全她。
劍偶噼里啪啦拆了一地,整間暗室宛如狂風過境,直到手中之劍再殺不到實物,令梨緩緩回神。
沉寂的明眸落入點點星光,綺麗卻寡淡的面容涂抹亮麗的色彩。
女孩子下意識彎了彎唇角笑起來,鴉羽般的眼睫上下撲扇,她鼓起腮幫吹開額前的碎發,心情很好地晃了晃腦袋。
“劍道大突破!”令梨高興地說,“再給我一點點時間積累,碎丹結嬰不是夢!”
“是嗎?恭喜了。”
皮笑肉不笑地聲音近在咫尺:“我斗膽問一句,你抱夠了嗎?”
令梨:咦,誰在說話?
她僵著腦袋,一點點低下頭。
紅楓般的眼眸不愉快地上睨,薄念慈按在令梨后頸的手緩緩施力,仿佛掐住她命運的咽喉。
他沒有真的用力,起碼令梨仍然呼吸順暢。
三天前這人掐令梨是奔著讓她窒息而亡去的,三天后捏在她后頸的手活像拎貓,揪著一小塊軟肉玩。
關系似乎有所改善,但改善的原因令梨不是很明白。
“我剛剛在頓悟……我頓悟了?!”令梨后知后覺,忍不住轉了個大圈圈,“竟然是頓悟,來仙府也不算全無收獲。”
可遇不可求的機緣!等她離開仙府,收拾收拾閉個關,再往前踏一個境界指日可待。
孩子頓悟了高興,薄念慈能理解,但理解歸理解,抱著他轉圈圈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松手。”薄念慈冷冰冰地威脅,“抱也抱了,頓悟也悟了,接下來的路怎么走,我來決定。”
他不再說一句話咳一口血,顯然身體有所好轉,令梨抱著他趕路的理由消失了。
“可是、但是,”令梨支支吾吾,“你身體不好,多休息總是沒錯的。我抱你走又不礙事,你好輕。”
腰細身輕四個字,令梨只敢說后半截,怕極端厭惡被稱為美人的薄念慈暗殺她。
“你還抱上癮了?”薄念慈氣笑了,轉念一想又覺得古怪,他和令梨的關系什么時候好到她愿意抱著他不撒手的程度了?
昨天晚上隔著一方茶幾,她抱著葡萄果碗恨不得擠在貴妃榻最邊緣,就想離薄念慈遠一點。
大乘期尊者質疑的目光壓力極重,令梨眼神飄忽,聲音細細地說出她的陰謀、啊不、她深思熟路的結果。
“這只是第一扇暗門,之后相同的劍偶還有很多。”令梨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道,“我抱你闖一次劍陣頓悟一次,闖兩次劍陣頓悟兩次,闖三次劍陣頓悟三次——懷抱不空,頓悟不止,請尊者成全我一顆悟道之心!”
空蕩蕩的暗室里,令梨的請求誠懇正直,聽得薄念慈額冒青筋。
她把他當成什么了?
刷成就的特殊道具嗎?
“聽起來真不錯。”薄念慈緩緩勾唇,“頓悟是個好東西,你喜歡,我也喜歡。”
“不能什么好事都讓你占了便宜。”男人微笑著,不容置喙地說,“既然是你提出的辦法,不如親身演示給我看看。”
令梨:咦?
她的懷抱一空,腰肢被人掐住抬起,攏入冰涼的身軀。
漆黑如墨的長發落在令梨臉上,掃過鎖骨,滑入她的領口。
她的手無處安放,不知所措地搭在薄念慈肩上,仰頭看他。
原來突然被人橫抱起來的滋味這么怪異嗎?令梨大腦空空,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薄念慈被她抱著走了一路,竟然沒有暗殺她,他果真人如其名,是個慈悲人?
姿勢互換,令梨頭皮發麻,深感之前請求的冒犯和不妥。
“對不起,我錯了。”她誠懇道歉,不自覺地掙扎起來,“修行切莫投機取巧,感謝尊者教我一課,我再不會忘了。”
她不會再提奇怪的請求了,放她下來!
令梨的掙扎猶如海浪中顛簸的小船,掀不起半點兒風浪,被薄念慈單手鎮壓。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眼中隱有后悔之意的女孩子,心情愉快地撥開她頰邊碎發,拍了拍她的臉蛋。
“你會乖乖呆在我懷里的吧?”他親切地說,“就像之前,你要求我聽話一樣。”
作者有話說:
小梨:報復,這是惡毒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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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修仙第九十七天
◎有本事你把臉遮住再說話◎
大意了, 令梨沉痛地想。
她太大意了。
明明她從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薄念慈,奈何美色晃暈了她的雙眼,懷中的美人又一時給了她溫順的錯覺, 才釀成大錯。
令梨早該知道薄念慈睚眥必報的性格,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我不該因為他這兩天沒對我痛下殺手而放松警惕。原來他沒有放棄折磨我, 只是換了個手段。”令梨心有戚戚。
薄念慈終于意識到劍修是全修真界最不怕被打的群體, 肉.體的折磨在令梨眼中不值一提, 她耐痛不恐高, 是石頭縫里頑強生存不懼風雨的堅強小草。
“所以他改變了策略, 換成了精神上的折磨!”令梨憤然道。
她,一個有手有腳剛經歷過頓悟洗禮的優秀劍修,本該在仙府大放異彩, 卻被迫委身于人,憋屈地縮在仇人懷里。
令梨公主抱薄念慈是有理有據的抱,秉承崇高的人文主義關懷精神的抱, 她好心伸出援助之手, 滿腔善念。
令梨發誓她沒有私心, 薄念慈腰細身輕是她抱過后才知曉的情報,動手前她丁點兒邪念都無。
而薄念慈的抱, 和大公無私的令梨截然不同!
他從頭發絲到腳尖寫滿了濃濃的惡意和報復,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將令梨的所作所為全數奉還, 絲毫不顧及其中動機的差異。
令梨沒有咳血, 令梨沒有中毒, 令梨才打了一場漂亮的勝戰,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為什么要被他抱著走的理由。
也對, 薄念慈折騰她需要什么理由,他樂意就是最大的理由。
薄念慈的報復之舉效果顯著。
令梨不是沒被人抱過,她兒時常常趴在兄長大人的肩膀上做窩,高處的視野讓她新鮮得不得了,拽著令桃的頭發不肯下來。
生了一雙桃花眼的青年拿小妹沒辦法,抱著她穿過桃枝蔓延的廣闊樹林,手背一下下拍在小孩背上,哄她睡著。
令梨很有當樹袋熊的天賦,等她稍微大一些,到會走會跳的年齡,喜歡雙手摟住令桃的脖子,被男人托著腋下抱起來。
畢竟是自家兄長,不是親哥勝似親哥,親昵地靠在一起理所當然。
離家后,令梨拜入凌云劍宗,每天為生計奔波忙得腳不沾地,直到她受小明師兄迫害不得不趕往秘境避難,路上與師兄義結金蘭。
雖然不像桃園結義那般正式,師兄也從未宣之于口親口承認,但令梨單方面認定了這個現實。
宿師兄人美心善,令梨借他的懷抱躲過小明師兄不懷好意的窺探,非常合情合理。
再是伽野,可愛活潑的貓貓,幼小的黑貓曾蜷縮在令梨頸窩呼呼大睡,也曾翻開肚皮躺在她腿上,前爪軟乎乎的踩奶。
令梨不愿回想的醉酒黑歷史里,被她折騰得滿頭大汗的妖族少主忍無可忍,金眸明亮耀眼,抱著她摔在被窩上,費勁地五花大綁。
種種情景自令梨回憶里一一閃過,要么是她有求于人,要么是她為非作歹,至少起因和緣由清清楚楚,親密的接觸水到渠成理所當然。
而在薄念慈這里,一切變成了強搶強賣。
失去了恰當的理由,令梨過往的從容不迫如落花流水般消失不再,只剩下掙扎和抗議。
她沒有一刻不在抗爭。
持劍殺人的手按在男人胸膛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白皙的小臂青筋顯露,愣是紋絲不動。
令梨練劍練了三天三夜也沒這么累過,最可氣的是,她氣喘吁吁中場休息,還要聽薄念慈似笑非笑地問她:“摸夠了?還要再給你點時間嗎?”
可恨,如果不是該死的修為差距!
“好想念師兄和貓貓。”令梨小聲喃喃,“至少我努努力還能和他們五五開。”
和人結仇不可怕,最怕仇人又強又屑,令梨這頭打完一套組合拳,薄念慈像被小貓肉墊拍了一下,不痛不癢。
一通拳打腳踢的掙扎過后,令梨累了,抱著她的人隨口問:“這就不行了?”
令梨:中場休息,我只是在中場休息而已!
劍修從不輕易言棄,這是她不悔的信念!
養精蓄銳是戰略的一環,令梨猶豫了一下,催眠自己:“是墻壁,我腦袋邊上是墻壁。”
女孩子小貓似的毛絨絨的腦袋慢吞吞靠到薄念慈胸膛上,她張開嘴悄悄呼氣,一副累得不行但我休息好了還要再戰的、非常具有信念感的模樣。
她的手絕不肯放在薄念慈身上,只好疊好揣在懷里,通過減少與薄念慈接觸面積的方式隱晦表達她的抗議。
行為抗拒,但令梨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她一邊拳打腳踢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說薄念慈放她下來。
令梨:“沒必要,真的沒必要,我的腿腳十分健全,可以走可以跑一蹦三尺高,實在不必麻煩。”
薄念慈:“哦?你的意思是,在抱你走之前,我該先打斷你兩條腿?”
令梨:“……”冰冷的嘴說出冰冷的話,你是冷冰冰的沒有人性的人。
魔修的邏輯實在是太可怕了,不讓他抱就要被打斷腿。但令梨是什么人?她是寧可拄著拐杖在地上陰暗爬行也不屈服于邪惡的人!
光威脅可不能讓令梨閉上叭叭的小嘴,她改換了策略,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我自知尊者厭惡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們何苦兩敗俱傷?不如各退一步,保持距離相安無事,如何?”
令梨目光灼灼地看向薄念慈。
薄念慈低頭回望,一時無聲。
片刻,令梨支撐不住地偏過頭,移開視線。
“不是我不爭氣。”令梨暗自磨牙,“是敵人太狡猾了!”
橫抱的姿勢對令梨太不利了,薄念慈遮住了她頭頂的天,他低頭看來一眼,仿若林間紅楓與飛花隨風漫天起舞,畫卷上的色彩如水墨褪色為灰白,只余一抹驚煞的紅。
令梨在無可挑剔的美色中敗下陣來,十分沒有骨氣地挪開了眼神。
“兩敗俱傷?”令梨一認輸就后悔了,男人的嘲諷果不其然如影隨形,“我在你臉上可看不出多少不情愿的模樣。”
令梨:有本事你把臉遮住再說話?
她悶不做聲,令梨的吃癟往往意味著薄念慈心情的愉快,他平生第一次覺得,這張臉也不是只會惹來麻煩事,偶爾也算有妙用。
至少在讓伶牙俐齒的小姑娘甘愿閉嘴這件事上,效果卓越。
兩人一時相安無事,直到回廊前方再度出現三扇一模一樣的暗門。
一條死路兩條活路,薄念慈看不出區別,他抬手捏了下令梨的耳尖:“哪一扇是毒門?”
“中間那扇。”令梨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薄念慈懶洋洋道,“中間那扇是劍門。你還有一次說實話的機會。”
令梨:居然猜到了,可恨!
“右邊。”她不情不愿地說,又忍不住道,“走中間有什么不好,被劍修帶著躺贏不快樂嗎?”
“走右邊有什么不好,被魔尊帶著躺贏不快樂嗎?”薄念慈原話奉還。
“你的身體撐不住。”令梨皺眉,她從沒見過要人質教他做事的綁匪,“你可是個魔修,要學會利用別人,舍己為人不在你的職業素養范圍內。”
薄念慈竟不知道令梨對魔修的刻板印象這么嚴重,甚至隱約在她的話里聽出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不愧是菩薩心腸的正道之女,什么惡人都要渡上一渡。
“……萬一過了毒門,他又開始咳血虛弱,豈不是再輪到我抱他了?”令梨很小聲很小聲的碎碎念,“如果是這樣,似乎也不錯……”
薄念慈收回前言,大慈大悲菩薩心腸與修殺戮劍道的冷酷劍修毫無干系。
“走了。”抱住令梨的臂彎向上托起,她眼睜睜看著薄念慈轟開右邊的暗門,門后的黑暗吞噬兩人的身軀。
比起劍偶的熱情接待,毒門冷清了不少,兩者對比,前者好似生意興隆迫不及待把客人搶回家的酒館,后者好似沙漠中唯一的客棧,眼白翻起,愛住不住。
令梨是個熱情的人,她喜愛且適應劍偶的迎接方式,愉快地和它們玩起“把你的四肢拆光光”的游戲。
薄念慈是個涼薄的人,毒門殺機暗伏的死寂讓他很是滿意,他踏入水波微蕩的暗室中,漣漪自他腳邊一圈圈擴散。
不,擴散的不只是漣漪,還有藏在水下的東西!
數百只巴掌大小的劍毒魚刺出水面,張開獠牙密密的嘴咬向薄念慈小腿,與此同時,它的鱗片向外翻開,毒汁無規則地噴灑在空中!
令梨下意識展開了劍域,劍氣刺穿劍毒魚的魚目,它們的身軀僵硬一瞬,竟突然在半空中炸開!
毒汁凝聚成淅淅瀝瀝的雨,再無死角。
“沒事。”
寬大的袖袍遮住令梨的眼睛,薄念慈聲音淡淡:“你沒做錯事,剩下的交給我。”
劍毒魚稀缺,雖然帶個“劍”字,卻不在劍修的知識范圍內。
這種魚生活在環境極端惡劣的海域中,為了抵抗被捕食的命運,失去生命的劍毒魚擁有自爆的特性,剎那間釋放身體中全部的毒素,與敵人以命換命。
薄念慈遮住令梨的眼睛,不急不徐地走向出口。
縈繞在他身邊猩紅的魔氣鋪天蓋地蔓延,魔氣裹挾住劍毒魚的軀體,劍毒魚肚皮翻起地掙扎,表面滋滋腐蝕,逐漸化為一縷白煙。
滋滋的腐蝕聲刺耳,令梨看不見戰況,記憶停留在一只只自爆的劍毒魚身上,又擔心又好奇。
先下手為強是劍修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令梨不后悔搶先出手,卻也擔心她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當。
“他說我沒錯,大抵是沒錯的吧?”
薄念慈熱衷于嘲諷和折騰令梨,令梨還是頭一次聽他寬慰自己——不,這人真的會寬慰她嗎?應該只是復述了事實而已。
想到薄念慈惡劣的作為,令梨放下心來:他才不會安慰夸獎她,說出的一定是事實。
“我沒見過死后自爆毒汁的魚,它是哪個品種?能不能吃?”令梨的好學之心被激發,她猶豫片刻,悄悄抓住了遮住眼睛的袖袍。
冰涼柔順的布料一點點扯下來,逐漸能瞧見一些模糊的影子,令梨眨了眨眼,眼睫掃過男人削瘦的腕骨。
“嗯?”薄念慈注意到懷里不安分的動靜,女孩子貓貓祟祟地自他袖袍下探出腦袋,兩只手攥緊衣服,自以為隱蔽地向下看去。
他無聲地笑了下,暗室里橫行霸道的魔氣忽然收斂了力道,一條條劍毒魚趁此機會連連自爆,毒汁高高濺起!
毒汁眼看要濺到臉上,令梨嚇了一跳,腦袋用力埋進薄念慈懷里。
猩紅的魔氣不著痕跡地擋住濺起的毒汁,薄念慈滿意地揉了揉令梨的發旋,不走心地夸了句:
“乖。”
作者有話說:
小梨:我拳頭硬了又硬
第98章 修仙第九十八天
◎禍害遺千年◎
離開毒門后, 令梨得到了一個新玩具。
“好可憐一魚,這就淪為了玩具。”令梨捏了捏手心里掙扎的雪白幼魚,幼小的魚鰭竭力撲騰。
薄念慈看了眼邊說它可憐邊捏魚捏得很歡的令梨, 心想假以時日她也是個棄仙修魔的好苗子,距離成為一代魔頭僅半步之遙。
劍毒王魚扭動魚鰭, 怎么游也游不出令梨的掌心, 干脆魚眼一翻裝了死。
“不動了。”令梨抖了抖手里的魚干, 思索道, “不如抹點孜然辣椒面烤了吃吧, 反正沒毒。”
劍毒王魚察覺到新主人的饞意,為了生存忍辱負重地搖起了魚鰭。
令梨一邊回憶魚類料理的花樣做法,一邊想到這只王魚被送到她手里的場景。
“劍毒魚喜群聚, 群聚在一起的生靈總會抉擇出主導者,稱之為王。”
水面激蕩,猩紅魔氣融入黑暗的水波, 藏在水底的劍毒魚瘋了一樣跳出水面自爆, 炸開一朵朵毒花。
薄念慈無趣地看著它們飛蛾撲火, 看了兩眼沒了興致,不如他懷里求知若渴的小姑娘有意思。
“劍毒王魚體弱身小, 是整個魚群中唯一不具有毒性的個體, 也是魚群里唯一有繁殖功能的個體。”
劍毒魚的生態組成很有趣,這種魚生存環境惡劣, 鮮有人知, 令梨聽都沒有聽說過。
她不由得仰著頭, 格外認真地聽薄念慈說話, 目光停留在男人顫動的喉結上。
“王魚誕生在污染嚴重的水域附近, 它終年吞喝毒水, 毒素積累在體內無法排出。然劍毒王魚雌雄同體,可自行產卵,它便將毒素注入后代體內。”
“含毒的魚卵自腹中淘汰死去,熬過毒素的卵長成幼魚,投身于污染了的水域之中,繼續淘汰死去。”
薄念慈淡淡道:“只要魚卵數量夠多,總能漸漸誕生填滿族群的成魚。成魚是王魚的孩子,它們用與生俱來的劇毒保護著王魚,舊的成魚死去,新的成魚誕生,永遠陷入相同的循壞。”
“王魚的生命極其漫長,對它而言,族群里的孩子只是消耗品。直到某一天,一只成魚背叛了守護王魚的本能,它吞吃了弱小的王魚。”
“弒王者成王,新的王魚誕生了。”
“然后呢?”令梨問。
“然后?”薄念慈抬手,藏匿在水底的雪白幼魚被魔氣強捆而來,它徒勞的掙扎像個笑話,完全不如自爆送死的普通劍毒魚有力,孱弱可笑。
“新的王魚不愿繼續終日困于對毒素的恐懼,它放棄了毒汁的威懾,學舊王魚一樣將毒素轉移給自己的后代,直到族群中又一次出現弒王的成魚。”
“不聰明的做法。”令梨皺眉,“天底下沒有新鮮事,殺人者該知道自己也有被殺的那天。”
她戳了戳薄念慈捉來的雪白幼魚,王魚憤怒地張開毫無殺傷力的魚嘴,無能狂怒。
“是不聰明。”薄念慈無所謂地說,“你不能指望芝麻大小的魚腦子能想出什么聰明絕頂的辦法,但它也不是什么改變都沒做。”
“越是毒性強烈的成魚,壽命越短。”薄念慈瞇了瞇眼,仿佛陷入某段悠久的回憶,“既有強大的實力,又因年幼而愚蠢低智,懵懂地歸順于血脈的命令,不知自己因何而生,因何而死。”
“等到成魚堪堪開智,知曉自己的生命有多荒唐虛空之時,也是它壽命將近的日子。”
威脅者因強大而死去,孱弱者因卑鄙而茍活。
“如此一來,王魚不再擔心誕生新的弒王者,長長久久安于王座。”
“說它不聰明……倒也有幾分奇智。”薄念慈說著說著,像是完全喪失了興趣,帶著令梨走向毒門出口。
水波濺起,漣漪回蕩,執掌魚群的王成為人類掌中的玩物。它的族人悍不畏死,自爆后尸身無存,被稱為王的雪白幼魚卻……
“劍毒王魚靈氣充沛,給你拿著玩,餓了吃它。”薄念慈說。
他養在院落里的錦鯉不給吃,吃一吃王魚還是沒問題的,吃一只頂一條上品靈脈,很適合耗靈氣大戶令梨。
令梨捏了捏掌心不斷掙扎的白魚,若有所思地回頭看向安靜的暗室。
劍毒魚群盤踞在一方水澤間,如若沒有她和薄念慈的闖入,王魚的統治能維持多久?
“族群里沒有早慧的成魚嗎?”令梨突然問道。
獸類開靈智艱難,魚群更是難中之難,修士論壇口水大戰的時候,動不動罵別人金魚腦便是在明示智商低記性差。
“早慧的成魚……有。”薄念慈撥弄令梨的長發,紅眸憊懶。
“偶爾王魚操作失誤,某個后代體內的毒素尤為濃郁,它日日掙扎在痛楚之中,比同齡魚更強大,心中便生起一些不該有的疑問。”
“為什么我的身體這般疼痛、為什么我生活的地方這般惡劣、為什么至高無上的那人不曾流露痛苦、為什么昨日認識的兄長姐妹今日再無蹤影?”
“很多很多問題。”薄念慈說,“最困惑的,是明明那人至高無上,為何他如此弱小?”
“弱小的東西,又憑什么坐上至高無上的位置?”
“要怪只能怪他養虎為患。”薄念慈自言自語,“綿羊妄想馴服豺狼,就該知道有被咬斷喉管的一天。”
“說是綿羊,身上長得都是些黑心棉花,死到臨頭嚷嚷了許多不中聽的話。從白養你這只畜生、不得好死的白眼狼,到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說:殺了我又怎樣?你馬上就要死了,比其他人死的都早,中毒的滋味好受嗎——實在聒噪,不耐煩聽完。”
“我不喜歡劍毒魚這個種群。”薄念慈瞥了眼雪白幼魚,魚鱗表面忽然冒出一層蒼藍色的火焰,滋滋肉香鉆入令梨鼻腔。
蒼藍火焰三下五除二烤熟了劍毒王魚,烤得一絲水分都無,令梨啊嗚一口咬下去,果不其然又寡淡又干柴,未如嚼蠟。
“這可是道滅族的大菜。”令梨換了個角度想,吃得津津有味。
火焰鎖住了魚肉中的靈氣,令梨明顯感受到脊椎骨中瓊玉梨枝的歡喜,痛痛快快吸了個飽。
“之后呢?”令梨舔舔唇,“中毒的孩子找到了解藥,幫助其他孩子解了毒,大家各奔東西前程似錦?”
“好想法,和你如出一轍的樂觀。”薄念慈嗤笑,“忘了我說過的話?王魚喜歡年幼而低智的后代,因為他們只會順著血脈的指引,葬送毫無意義的一生。”
“真的毫無意義。”薄念慈暗紅的眼眸蒙上深色的紗,“我勉強想給他們寫個墓志銘,都不能在他們蒼白的生命里找到半點可寫的東西。”
“要都像你就好了。”他突然說,“連埋在哪里、清明節想要什么祭品都提前考慮到了,不用我操心。”
“我畢竟是三過鬼門關而不入的靠譜人。”令梨遺憾道,“不是誰都能學到我為人處世的精華。”
她抬手勾住薄念慈的脖頸,壓著他對視,聲音低低的:“噓,你悄悄告訴我,中毒的孩子干了這么大件事,他在通緝令上的賞金是多少?有沒有我高?”
‘你關注的重點只有這個?’薄念慈眼里流露些許無語,略微黯淡的紅眸恢復了寶石般的光澤,如醇厚的酒釀。
“很少一筆錢。”薄念慈最終還是回答了令梨的問題,帶著微妙的輸了的不爽,“因為所有人都覺得他快死了。”
令梨為他打抱不平:“禍害遺千年,怎能如此武斷?好沒有眼光的一群人。”
看似說了薄念慈好話,細想又像在罵他,不愧是敵友難分的偵探小梨。
“禍害遺千年,然后被你碰上了。”薄念慈故意問道,“還是死了更省事,是不是?”
這是一道送命題,令梨扶穩了脖子,以確保薄念慈不能把她腦袋晃動的任一頻率曲解成點頭。
令梨:謹慎.jpg
薄念慈很輕微地咂了下舌,實不相瞞他確實有曲解令梨的念頭:很簡單,人在他懷里,上下顛一顛,怎么不是點頭呢?
令梨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摩薄念慈是對的,她對生機敏銳的嗅覺一如既往精確。
劍毒王魚的故事令梨聽明白了,連帶薄念慈不為人知的過往一起。
“這段經歷肯定是非常隱秘的故事。”令梨摸摸下巴,“他為什么告訴我?”
自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橫空出世以來,修真論壇匿名板塊風起云涌,哪位聲名赫赫的人物沒被人們私下八卦過?
令梨可是知道的,天機門有不少長老秘密拿過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稿費,個中交易險惡得不能細想。
正道第一宗凌云劍宗的宗主,何等不凡的身份,他是個黑心資本家的事實人盡皆知,宗主年年公關,年年被人群嘲。
八卦周刊第一撰稿人敢在評選天下第一美人這事上不知死活,令梨不信他不敢披著馬甲寫一篇魔尊年少歲月的青春往事。
“他不寫,代表他真不知道,這是個秘密。”令梨苦苦思索,“難道是因為中毒的事情不必瞞我,索性前因后果一起交代了?”
薄念慈講故事講得輕松,令梨聽的時候也很津津有味,尤其是他年少時賞金不如令梨這事,她能笑一年。
聽完之后,她漸漸感到不妙。
“什么人最會保守秘密?”令梨自問自答,“是死人嗎?是鬼修嗎?不,是墳頭埋在他院子里的人。”
倘若薄念慈忽然對她知無不言,坦然傾訴,是因為他打定主意要把令梨帶去九重宮大卸八塊——
令梨背后涌起一股寒意,她若無其事地扯住薄念慈的袖子,用最漠不關心的語氣問:“待仙府事畢,尊者有何打算?”
打算?薄念慈想了想,等他尋到那東西的解藥,帶著令梨搜羅完仙府,兩人分贓……
分贓?世間沒幾樣能讓薄念慈看上眼的寶物,有也早被人送到九重宮討好他了。
仙府等待的有緣人本也不是他,鑰匙在誰手里,遺產自該是誰的。
薄念慈眼露嫌棄,他突然想起令梨寒酸的斷頭飯菜單,凌云劍宗怎么養的人,都養成一副沒見識的模樣了。
不如讓他帶回九重宮養,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堆起來,起碼不會養得這么瘦弱,風一吹就刮走了。
令梨眼睜睜看著薄念慈用又嫌棄又挑剔的目光掃視她,仿佛帶著極大的不滿,渾身上下挑不出一絲善意。
“仙府事畢,你跟著我回九重宮。”
薄念慈心里想著事情,命令似的,語調格外冷然,言語間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
薄念慈沒有看見,他話音剛落,懷中的少女倒吸一口涼氣,露出視死如歸的堅毅眼神。
作者有話說:
小梨:再不逃我就要死了!
第99章 修仙第九十九天
◎冤冤相抱何時了◎
古往今來, 人質一般有兩種下場。
被綁匪在半路殺掉,和被綁匪帶回賊窩殺掉。
令梨難以評價兩種結局的好壞。三天前她以為自己是前者,離開仙府后薄念慈卸磨殺驢, 她沉尸湖底;三天后她忽覺自己是后者,逃不過在九重宮楓樹下斬首示眾的命運。
“此去九重宮, 宛如甕中捉鱉, 我于罐中四散逃竄, 逃不過壓在頭頂的五指山。”令梨憂心忡忡。
九重宮是薄念慈的主場, 令梨占盡客場劣勢, 孤立無助,無論薄念慈想做什么她都無從反抗。
“除了把我大卸八塊之外,他還能做什么?”令梨小聲自語, “難不成還好酒好菜的養著嗎?想也不可能!”
嘴上說著不可能,但令梨轉念一想,倒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薄念慈在吃食上從未苛待她, 一應吃穿用度都是上佳。
九重宮極盡奢靡, 黃金屋溫柔鄉, 令梨承認她有一秒的心動。
僅一秒的心動。
“金窩銀窩不如我的橋洞,堂堂劍修, 富貴不能淫, 威武不能屈,我決不屈服!”
自救, 令梨要自救。
如今正是她自救的好時候, 妙青仙子和三位長老已經返回宗門, 仙府里外僅他們二人, 非常利于令梨的發揮。
最大的優勢是, 仙府的地圖在令梨手上, 小梨牌導航的啟動按鈕不容他人掌握。
仙府的路況,異常復雜。
劍毒雙修的飛升前輩渡劫前怕不是個狂熱的迷宮愛好者,修府邸如修迷宮,令梨手握地圖依然理解艱難。
“如果將仙府的核心稱為樹上的蘋果,我們走過的回廊便是樹的枝椏,通過的暗門則是選擇枝椏的節點。”
令梨就地取材,拎著令瓜劍在墻壁上刻刻畫畫:“每經歷一次三選一的暗門抉擇,前方的路都隨之變動。如圖可見,死路多達百條。”
刺繡是一門精細的手藝,令梨同樣擅長微雕,她拎劍刻畫的姿勢很隨意,勾勒出的地圖卻詳細到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
薄念慈碰了碰墻上的石痕,鋒利的劍氣毫不客氣地刺了他一口。
兇得很。
令梨指著萬千路徑中唯一正確的那條,順著她指尖的方向,細細的路徑亮起白茫的微光,一目了然。
“你看到了什么?”令梨認真地問。
薄念慈捻了捻刺痛的指腹,目光掃過路途上標記處的暗門。
劍門與毒門的分布呈現完美的一比一,端水端得無比平穩,幾乎聽得見仙府原主人聲嘶力竭的怒吼:不許偏科!
“沒錯,你看到了飛升前輩的一片苦心。”令梨語重心長,“說好的劍毒雙修,偏科雖然大有前途,但前輩不允許。”
“一次劍門,一次毒門,公平公正。”她說,“正如我公主抱你,你事后報復回來,你來我往,冤冤相報何時了。”
“不如我們各退一步,保持禮貌的社交距離,可好?”
薄念慈指了指前方緊閉的三扇暗門,不答反問:“這一次要開的是哪一扇?”
“劍門,我的回合。”令梨道。
薄念慈低頭看她,禮貌地問:“敢問這位劍修姑娘,你的劍域是不是無差別殺人?”
“我該站在你身邊哪處禮貌的位置,才不至于被誤傷?”
令梨一時失語。
站在哪里?暗室里總共也沒多大地方,令梨的劍域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無差別掃射,殺戮劍意翻臉比翻書更快,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指不定令梨打薄念慈比打劍偶還用力。
“沒話可答?那我換個問題。”薄念慈狀似寬容地說,“下一扇輪到毒門,還記得劍毒魚群棲息的水域嗎?”
“想嘗嘗一腳踩進利齒尖牙里的滋味嗎?”他低聲耳語,“元嬰來了,起碼也要丟掉半條腿呢。”
血淋淋的慘狀自令梨眼前一閃而過,恐嚇,是赤.裸.裸的恐嚇!
故意用好聽悅耳的聲音說陰惻惻的話,效果拔群,令梨已經可以想象她獨腳一瘸一拐蹦跳的傻樣了。
女孩子沉默不語,眼神游離,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腿骨,臉上寫滿不舍。
令梨:繼沒了脊椎骨之后,我又要失去大腿骨了嗎?為什么生活總是和我的骨頭過不去呢?
又開始羨慕鬼修了,沒肉身多好,不用天天提心吊膽把骨頭數了又數。
劍毒雙修的飛升前輩心心念念想迎接一位繼承衣缽的后輩,在他心里,仙府的新主人右手握劍左手淬毒,腳踢劍偶拳打魚群,孤傲的身影直指仙府核心。
實際上的仙府繼承人:嚴重偏科,輪換考試,一帶一式通關,場面十分有傷風化。
年輕的劍修招式精妙,劍域橫掃八方,偏偏一手摟在紅衣美人勁瘦的腰肢上,竭力目不斜視。
強盛的魔修姿容寫意,猩紅魔氣攪亂一池渾水,可惜只有三分心神放在考驗上,剩余七分全在逗貓。
飛升前輩一腔不許偏科的苦心,終究被狗男女辜負了。
“這扇門后便是仙府的核心。”令梨單手搭在薄念慈肩上,熟練地翻身落地。
不能不熟練,同一個動作重復了十幾次,想不熟練都不行。
薄念慈也很順手地撫了撫令梨凌亂的黑發,她不是個安分的姑娘,總好奇毒門里層出不窮的古怪毒物,勾著頭去看,蹭得發絲慌亂。
“飛升前輩將所有的饋贈都藏匿在核心中。”令梨解釋道,“尊者需要的解藥最可能在此處。”
這是最后一關。
令梨單手拔劍,嘴唇貼在冰涼的劍鋒上,安靜閉眼。
柔軟的殷紅唇瓣貼著血腥味極重的兇器,叫人擔心下一秒沁出的點滴血珠,是否染得紅唇更艷。
她親吻劍鋒的動作輕柔而憐愛,是不會對人顯露的親密情緒。
令梨的眼睫顫了顫,仿佛從迷夢中睜開睡眼。
“門后的考驗有些難以言喻……為什么一直盯著我?”令梨疑惑道,收劍入鞘。
“沒什么。”薄念慈挑開話題,“你繼續說。”
“門后的考驗難以言喻,但不是飛升前輩的錯,是我們的錯。”令梨支支吾吾地說,“前輩只做了迎接一位有緣人的準備。”
他飛升數百年,哪知道馴服劍魂的后輩竟被人捏著命脈強行挾持,單人行改成了雙人行呢。
“門后藏著一方幻境,名為喚憶。”
劍魂留下的信息寥寥無幾,令梨只知道,喚憶既是前輩留下的最后考驗,也是他留下的一樁機緣。
“前塵往事紛紛擾擾,多少人困于年少時揮之不去的夢魘無法脫身。”飄渺的仙音回蕩在劍魂的記憶里。
“收服吾仙府的小輩,喚憶是你的不幸亦是你的幸運。你可曾有至交好友意外慘死,你卻來不及救援,悔恨至今?你可曾認賊作父,親信他人,以至道心破碎落魄潦倒?”
“錯失的機遇、回不來的人、不該沾染的悔恨、渴望斬斷的心魔……喚憶倒流光陰,你將看到曾經的因果。”
“斬斷它們,或被它們斬斷。”
渺渺仙音消散不再,令梨仔細品味飛升前輩留下的金口玉言,陷入深深的沉思。
“凡人皆有悔意,我不例外。”令梨說,“若說我人生中最值得后悔的事情……”
只有一件。
“我不該公然違反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只為了伽野給的紅包替他代打,還不幸匹配到了你并殺了你足足五次!”
令梨滿懷悔恨地說:“假如時間可以倒流,我不該怕你順著網線爬過來復仇而強行下線,更不該接受你的好友申請!我好后悔啊!”
痛,太痛了,令梨冤種的一生由此開頭。
女孩子悔恨不已的聲音回蕩在走廊上,她像顆蘑菇蹲在地上,恨不得捂住臉一輩子不再抬頭。
薄念慈:“……”
薄念慈:“你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是認識了我?”
安寧平和的語氣,藏不住沸騰的殺意。
令梨警鈴大作,連連搖頭,說出虛偽之言:“怎么會呢!尊者面慈心善,我一見如故。我是后悔我們沒能在正確的時間遇見正確的彼此,實屬遺憾。”
薄念慈似笑非笑地盯了令梨許久,盯到她眼睛亂眨,才緩聲道:“好,你最好記住你親口說的話。”
不祥的預感險些擊倒了令梨,全憑她頑強的心靈挺下來。
“除此之外呢,你還有什么后悔的事?”薄念慈問,“說來聽聽。”
“沒有了。”令梨很小聲地說,“不因我意志而改變的事,我縱使遺憾,也并不后悔。”
“經由我本心決定去做的事情,無論結果好壞,再來一次,我依然尊重我當時的選擇。”
后悔,某種意義上是否定過去某一時刻自己的作為,令梨從不否定自身。
喚憶既不是令梨的考驗也不是她的機緣,除非它能追溯到令梨出生時的記憶,讓幼小的女嬰睜開孱弱的眼皮,看清抽去她天生劍骨的生父的臉。
可惜令梨并非生而知之者,她的記憶自十里桃源開始,滿載桃花濃郁的芳香。
闖過喚憶的幻境對令梨毫無難度,她懷疑飛升前輩留下的強大幻境壓根不肯具現她五殺魔尊的那一晚,丟人。
令梨側身看向薄念慈。
男人的目光凝視在緊閉的門扉上,看不出情緒。
“像你一樣坦然說自己從不后悔的人,在修真界十個指頭都數不出來。”薄念慈聲音很輕。
令梨的回憶清澈如流水,陽光下閃爍炫彩明亮的色澤。
薄念慈的回憶宛如一條血跡斑斑的河流,污濁沉沙,折戟橫插在磨損的礁石上,黑云圍城。
“我一個人,或許走不出喚憶的幻境。”
低低的聲音傳入令梨耳中,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并非我不愿幫你。”她字斟句酌,“但,這是你一個人的幻境呀。”
無論令梨的自救計劃怎樣開展,至少離開仙府前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令梨不會看著同船之人活活淹死。
如果薄念慈愿意認下幾個人情,良心發現放令梨走就更好了——但令梨琢磨了半天,一路上似乎她受人家幫助更多。
“它可以不止是我一個人的幻境。”薄念慈捉住令梨的手腕,肌膚重疊間,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路猝然顯形,宛如詭譎華麗的刺青。
“這是……種在我身上的契約?”令梨驟然明悟。
她沒研究過契約,令梨細細看去,古老的符文復雜難懂,她只知道薄念慈依靠它承擔了她身上的毒素。
“這是我對你單方面的契約。”薄念慈引著令梨去看符文中央的烙印。
“我承諾,我將擔負你此行全部的傷害與痛苦。無論什么,我一力承擔。”
“你不會受到傷害,亦不會感受痛苦。”薄念慈輕聲問,“若是如此,你可愿與我共入幻境?”
第100章 修仙第一百天
◎你的報應就是我◎
咕嚕。
細碎的水泡吐出河面, 又卷入翻滾的波浪,令梨艱難地探出頭吸入一口空氣,又沉入冰涼刺骨的河底。
凡水順勢而下, 此河卻逆流而上,違反天地法則的向源頭回溯。
令梨挾裹于河流中起起浮浮, 幾乎遺忘了時間的變遷。
直到一陣洶涌的波浪撲面而來, 將令梨拍到荒野的河岸邊。
“咳咳!”她歪著頭拍打耳朵, 耳膜中鐘鳴般的嗡嗡聲斷斷續續, 漸漸停歇。
令梨使勁甩了甩腦袋, 甩掉耳朵里的水和腦子里的水。
“這到底是多少年之前?”令梨的手浸入暗紅色的河水里,逆流而上的河水凝滯在河岸邊,彰顯回溯到達了盡頭。
令梨左右看看, 四周空蕩蕩一片,只有她一個人。
“在河里泡了太久,腦子好像被泡輕了。”令梨自言自語, “我已經進到幻境里頭了嗎?”
‘你不會受到傷害, 亦不會感受痛苦。若是如此, 你可愿與我共入幻境?’
男人輕輕的聲音回蕩在耳邊,興許是他垂眸看來的紅眸太過認真, 令梨的手比思考更快地伸到了他面前。
“草率了。”令梨揮開回憶, 凝重道,“契約有什么用, 我該拿條鏈子栓到他手腕上的。”
如令梨所料, 喚憶檢索了她的回憶, 頭禿地發現這人竟沒有丁點兒悔恨的記憶, 唯一想重新來過的大事件竟然是游戲代打——不行不可, 這樣制造出的幻境太過離譜, 喚憶不要面子的嗎?
幸好進入仙府核心的有兩個人,為難不了這一個,還為難不了那一個嗎?
令梨只覺得眼前一花,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驟然收緊,又在下一秒消失無形。
她落入一條水勢洶涌的河流,激烈的波浪逆著時光和歲月向上流淌。
令梨跌入薄念慈的過往。
聽不清的對話聲淹沒在氣泡中,令梨換氣時偶爾看見氣泡碎裂,氣泡里的畫面短暫地映入她瞳中。
恢宏奢華的宮殿外,古老的楓樹瀟瀟瑟瑟,樹下的紅衣男人捏住一片落下的楓,輕微摩挲凸起的葉脈。
魔氣滔天,跪在地上的人怒罵著顫抖著,眼眸低垂的魔尊抬起袖子,掩住唇角溢出的血色。
燭火搖曳,抱著葡萄果碗的少女睡意沉沉,男人支著頭看向她,眼底情緒看不分明。
……
一幕幕轉瞬即逝,宛如走馬觀花,時間一年一年回溯,水流越來越快,時光被攪成碎片,將令梨高高拋起。
喚憶究竟截取了哪一段回憶,令梨不得而知。
“不如先給我透個題?”推開門扉前,令梨問薄念慈,“起碼畫個重點。”
薄念慈沒好氣地屈指彈她腦瓜:“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我記不清了。”
他活了太久,經歷了太多,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悔恨,又似乎沒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
過往鮮艷的記憶逐漸褪色成灰白,很多事在如今的薄念慈眼中都顯得無趣,他記不清自己過去的心情。
“確實。”令梨小聲道,“喜怒無常到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怎么好意思怪別人踩雷。”
“我聽得見。”薄念慈威脅地睨她一眼,他伸手想再彈令梨一個腦蹦,突然意識到承擔疼痛的人是他自己,不爽地撇嘴。
令梨:嘖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你。
得了便宜還賣乖會被打,令梨好心閉麥,手覆在緊閉的門扉上。
仙府核心的大門吱呀推開,薄念慈的聲音在令梨耳邊一閃而過:“……許是我年少的時候。”
令梨想回過頭看他,喚憶的幻境嘩然鋪開,她狠狠嗆了一口水,身體不受控制地倒向回溯的時光。
嘩嘩。
水流聲音不斷,令梨停在河岸邊休息了片刻,她想試試能不能等到薄念慈,無疑失敗了。
“還得我去找。”令梨伸了個懶腰,“陷入幻境的人無法意識到一切皆是虛妄。說不定,薄念慈回到了牙牙學語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個話都說不清的小鬼頭呢。”
幻境殺人誅心的地方就在此處,它蒙蔽人們的認知,纂改人們的意識,讓人們對所處之地所行之事深信不疑,直到靈氣和生命被幻境抽干,方知是大夢一場。
令梨沿著枯敗的林間小路向外走,她的降落地點是一處荒山,瘦弱的黑鴉發出難聽的叫聲,連山林都寫滿貧瘠。
令梨走了很長一段路,終于隱約看見幾縷炊煙。
總算有點人氣了,令梨松了口氣。
她生怕喚憶截取了薄念慈哪段恐怖又獵奇的回憶,為了拯救陷入幻境無可自拔的魔尊,勇者小梨投身妖魔口中,拿劍劈砍腐臭的胃袋。
令梨掐著隱蔽氣息的法訣,御劍飛向炊煙升起的地方。
撥開擋路的樹枝,一座巨大的山寨映入令梨眼中。
山寨依山而建,越往內越高,最高的地方修建著山寨中最堅固最奢華的宅子,僅此一座,高高屹立在眾人頂端。
從至高點向下,石屋、瓦屋、草屋……修建房屋的材料越來越廉價,屋子的數量卻逐漸增加。
最矮的平地上處處是狹小的茅草屋子,緊挨著的房屋如誰都可以踩一腳的草芥,生長在山寨最底層的位置。
一高一矮對比何其鮮明,令梨仰望高高在上的宅邸,猜想宅邸的主人俯視蕓蕓眾生時,心中怕是充滿傲慢的優越感。
“宗門長老講解幻境有言,構建幻境的中心人物往往出現在最特殊的地方。”
令梨背誦教科書上的內容,她舉起雙手,拇指與食指框出一個小小的取景框,框住山巔上的府邸。
已知薄念慈是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又知他的隨身洞府連客房都奢侈到讓令梨發出仇富的聲音,再知他乃位高權重之人。
問,薄念慈居于山寨至高點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怎么覺得不大呢。”令梨喃喃自語。
她路過魔域時遠遠看過一眼九重宮,樓臺回廊大氣輝煌,哪怕是隨意修建的一座賞楓亭,藝術性都遠超一味堆砌上好石料的山頂宅邸。
何況,“那座府邸讓我感覺很不舒服。”令梨聲音很輕地說。
臨近黃昏,茅草屋間炊煙裊裊,衣著簡陋的少年少女抱著柴火和野菜來來去去,無人發現藏身于貧瘠山林的令梨。
靠山吃山,令梨還在凌云劍宗的時候,她的洞府因偏僻而靠近野山,她時不時拎著劍去山里晃悠兩圈,打幾只野雞野兔開開牙祭。
“可這座山林也太荒涼了。”令梨皺眉,“我走了一路,半點兒肉菜都瞧不見。”
一個年輕女孩走到離令梨幾步之遙的樹邊,她折下枯枝堆團生火,拿著一塊石板壓在火上。
女孩實力低微,令梨走到旁邊好奇地瞧她,她愣是沒有半點察覺。
令梨看著女孩從懷中掏出一片大葉子,她撥開葉片,倒出半個巴掌大的野菜糊糊。
野菜糊糊隔著石板加熱,隱約發黑冒起熱氣,女孩徒手拿起菜糊,顧不得燙嘴,急切地塞進口里。
她吃得太急,噎得難以吞咽也不肯停,一邊竭力塞進喉嚨一邊猛拍胸口,看得令梨好著急。
“二十六!”有人高聲叫道,“你吃什么呢?”
“沒什么!”被叫做二十六的女孩拼命擦嘴,使勁踩滅火堆,“我馬上過來。”
“我又不是來罵你的。”高聲喊人的少年跑過來,同樣沒發現隱蔽氣息站在旁邊的令梨。
少年左右看看,拉著女孩躲到旁邊,悄悄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東西塞給她:“拿著!別被人瞧見了,是薄七給我的。”
二十六低頭一看,滿眼難以置信:“肉干?哪來的?不是只有上頭的大人們才拿肉干做零嘴嗎?我過年都只分到了一點兒邊角料。”
“薄七給的。”少年盯著肉干咽了口唾沫,“他不要,我說我要,他就給我了。”
“薄七怎么這么傻,肉都不吃?”二十六一口咬下肉干,剩下一半塞進少年嘴里,兩人把肉干分著吃了。
“我是覺得他傻。”少年吃得滿嘴噴香,“你不知道,他居然偷偷養了只兔子!”
“又瘦又小。”少年比劃道,“薄七自己的野菜都不夠吃,還喂兔子。更傻的是,他喂兔子居然不是為了吃它,只是養著,你說奇不奇怪。”
二十六點了點頭,少年繼續說:“我是不懂他為什么只養不吃,那只兔子脾氣還差,老咬他,可薄七就是不殺。”
“老早就有人盯著他的兔子了。”少年壓低聲音,“又瘦又小也是肉啊。這不,趁薄七被大人們喊去做事,他們一合計,悄悄把兔子捉跑了。”
“薄七發現的時候,兔子已經成肉干了。”少年聳聳肩,“大家都是一個姓的同胞,誰也不當會兒事,分了薄七一根肉干算作了事。他不要,就給了我,如今在我們兩個的肚子里了。”
少年少女又湊到一起說悄悄話,令梨悄無聲息地離開他們身邊,沿著簡陋的小道走入山寨。
飯點繁忙,令梨聽了滿耳朵的數字,明白了這座山寨的取名規律。
這里所有人共用“薄”姓,沒有名字,只有編號。
編號也沒有規律,上個薄十四死了,新出生的孩子就可以叫薄十四。
這是令梨見過最草率的取名的方式,在書上撒一把米,小雞瞎啄選出來的名字都比這有意義。
名字含著上一輩對新生兒的祝福,修真界天機門自古有替人取名的生意,市井人家也愿意給些香油錢問僧侶替孩童討個好名。
寓意好,聲韻佳,仔仔細細推敲過了,名字才隨著人的一生。
令梨一直覺得薄念慈名字好聽,即使他本人和“慈悲”二字毫不相干。
“誰能告訴我,尊者大人年少時在寨中排行幾何?”
令梨掐著隱蔽氣息的法訣,每每遇上人都不得不湊近看一眼,生怕錯失目標。
薄家人樣貌都極出眾,個個年輕貌美,灰頭土臉的貧窮依舊遮掩不了天生的好顏色。
即便如此,令梨相信寨子里最該被稱作美人的,定然還是和她簽訂過契約的那人。
“薄七到哪去了?沒看見他人。”
“他給兔子建了座墳,埋在后頭的楓樹底下。”
“真是假慈悲……”
匆匆的對話落入令梨耳中,她詫異地揚眉,腦海中閃過許多奇妙的想法。
“怪不得他打算把我的墳埋在楓樹底下。”令梨咂舌,“竟是年少淵源。”
楓樹鮮紅醒目,令梨一眼看見灑落在地的楓葉,和楓葉間身影單薄的少年。
小小的墳包上飄落幾片楓葉,令梨躡手躡腳地靠近,心里的小惡魔悄悄搖起尾巴。
假如能看見薄念慈美人含淚如泣如訴的盛景,這趟幻境之旅再難也值回票價!
依令梨的判斷,少年薄念慈的修為只有筑基期,他斷不可能發現隱蔽氣息的她。
然而事實截然相反,令梨的腳尖未曾觸到地上的楓葉,紅衣少年驟然回頭,紅眸盯向令梨。
“誰?”薄七嗓音沙啞,眼眸含著戾氣,“出來,我不說第二遍。”
令梨期待的美人含淚終究是妄想,她只在那雙漂亮的暗紅眼眸中看到了十足的冷漠和殺意。
可見薄念慈并非后天變壞,他天性如此。
小小年紀就有了魔尊的氣場,實在了不起。
但!雖然他發現了令梨,可筑基期的修為不是做假,令梨確定以及肯定,她能吊打薄七!
“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
令梨顯露身形,雀躍而欣喜地說:“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薄念、薄七,你的報應就是我。”
她也不會把薄念慈怎么樣,只是想稍微報復一下他三日前掐令梨脖子、拿毒草嚇唬令梨、搶令梨房間的罪狀。
風聲蕭瑟,紅楓飄落,山寨中最偏僻的位置常年無人來訪。
薄七埋葬了只剩些許皮毛的兔子,一回頭,在楓樹下見到了一位陌生的少女。
她的眼眸明亮如星,神情輕快喜悅,帶著惡作劇的笑容唇角彎彎,腦海里似乎藏了許多不著調的鬼點子。
薄七從未在山寨里見過這號人,這座極端封閉的山寨甚少進來外人。
可她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呼喚他的語氣無比熟悉,仿佛他們早已相識,她為他而來。
讓薄七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是,他望著這張陌生的面孔,心里的感覺也是熟悉的。
我們認識嗎?
她口中的報應又是什么?
我做錯了什么事,要遭報應?
薄七思緒飛轉,若說錯事,他真找出了一件。
他不該把兔子一只兔放在家里,不該忘記鎖緊房門,不該沒有警惕那些無恥的家伙。
小小的一只兔子,被人捉走、割喉、剝皮、制成肉干,它一定很生氣。
“和我認識、要我遭報應、又很可愛的東西,只有這個吧。”薄七聲音很輕地自言自語。
他又看了一眼令梨,腦海里浮現出他拎著兔子耳朵的場景。
假如把耳朵豎起、不滿地踢著腿的白兔替換成眼前的陌生少女……
毫無違和。
豈止毫無違和,合適到薄七挑不出一點兒錯處。
他荒謬地接受了這個設定。
令梨自信滿滿地說完了挑釁詞,現在她更強,她愿意等薄念慈先出手。
紅衣少年盯著令梨的眼神變了又變,他不再遲疑,一步步走向令梨。
“近戰嗎?”令梨不解道,“我的拳腳功夫可不差,但放心,我打人不打臉。”
她不憐惜薄念慈這個人,但一直很憐惜他的臉。
令梨繼續等薄念慈出招,直到少年在她面前站定,伸出右手。
他削瘦的掌心小心地揉了揉令梨的腦袋,凌厲的紅眸軟下來,輕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你一定很痛吧。”薄七喃喃道,“我竟然放過了那些人,你一定很不滿,心有怨氣,不惜化為人形來找我。”
“同姓同胞,我本不欲殺之。”少年暗紅的眼眸顏色漸深,“為讓你安息,他們必須死絕。”
作者有話說:
小梨:您不要太荒謬了(舉起禁止兔塑的大旗.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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