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修仙第八十一天
◎惡人自有惡人磨◎
令梨咬緊牙關, 用力到嘴唇咬出血珠。
男人冰冷的手指強硬撐開她的口唇,他的動作不容置喙,語調(diào)卻是輕緩的, 形如哄騙。
“張嘴。”薄念慈難得耐心地又說了一次,“或者你想多受點罪。”
受罪就受罪!令梨不甘示弱地直視他。
他以為她會怕嗎?區(qū)區(qū)皮肉之苦, 令梨早在年少時就嘗遍了, 薄念慈大可剝她的皮抽她的骨, 多叫疼一聲她自廢修為, 來世不配做劍修!
令梨一聲不吭, 她要說的話寫在眼底,定格在極端的執(zhí)拗和堅持中。
這副不知死活的表情,竟意外還算順眼。
薄念慈捻了捻指尖的花瓣, 揉出的花汁馥香粘膩,單調(diào)的香氣聞久了難免生厭,他微微低頭, 湊在令梨腮邊嗅了嗅。
淡雅的梨香溫熱暖和, 是活人特有的氣息。如若這具身體變得冰冷僵硬, 糜爛在泥土里的梨花也只剩腐氣和腥味。
有點可惜,但還不足以讓他改主意。
“白月魔曇香氣劇毒, 金丹修士只要稍微聞到一點, 便從七竅開始流血,直至全身爬滿毒紋, 化為花種的養(yǎng)料。”
薄念慈把玩手中的花瓣, 挑眉問道:“你屏氣的本事不錯, 但你大可捫心自問, 自己當真一點兒香味都沒聞到?”
令梨之前可以保證沒有, 但薄念慈幾乎要把花瓣強行塞進她嘴里, 她避無可避,隱約嗅到了清幽的花香。
說話會吸入更多毒氣,她閉著嘴巴用眼神說話:這不都是你的錯嗎?你哪來的臉問?
“是。”薄念慈大方地承認了,“是我讓你聞到花香,也是我打算喂你吃了它。”
“既然前者沒讓你七竅流血,后者你也不必如此忌憚。”薄念慈淡淡道。
“我是打算要了你的命,但不會是這樣簡單的做法。”
他的耐心終于用盡,抵在令梨唇邊的曇花花瓣一點點擠進她的牙關。
黏膩的花汁碰到味蕾,迸發(fā)出驚人的甜蜜。
馥郁的花香充斥令梨口腔,甘甜如泉水的花汁流淌進喉嚨,花瓣極好咀嚼,毫不澀口,吞咽后連舌根都染上清爽的甜味,止渴生津。
好吃,比縹緲樓的桂花糕味道更甜更適口。
令梨忍不住舔了舔上顎,她現(xiàn)在滿口生香,嘴角咬破的血腥氣都被甜蜜的花香蓋住,嘗不到鐵銹味。
“……好吃。”令梨誠實地點評,“可惜是化神修士才能點亮的食譜。感覺我修煉的動力又增加了一個。”
培育白月魔曇的飛升前輩在自家仙府門口種滿此花,既可以防備闖入他仙府燒傷搶奪的土匪,又可以出門回家時隨手摘一把花瓣扔進嘴里嚼嚼嚼,簡直是神仙日子。
“現(xiàn)在覺得好吃了?先前寧死不從的人是誰?”薄念慈拿出手帕,慢條斯理擦拭掉手指上的花汁,“感覺如何,死了嗎?”
令梨:死后的世界要是還有你,我早潸然淚下一頭栽進轉(zhuǎn)生池了。
她乖巧搖頭,臉上帶了一點點誤會了薄念慈的愧疚。
微乎其微的一點點,好在容易看出來。
“不必愧疚,更不必謝我。”薄念慈悠哉悠哉地說,“我替你強行壓下了白月魔曇的毒,之后幾天無論你想賞花摘花還是吃花,皆可隨意。”
咦?令梨一愣,如果她沒聽錯薄念慈的意思,仙府之行最困擾令梨的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只要等到月圓之日,她可安然無恙地進入仙府。
仙府之門唯有劍魂可以開啟,倘若她能甩開薄念慈獨自入內(nèi),安枕無憂的未來在向令梨招手!
薄念慈噙著笑盯著令梨,看小兔子眼里悄悄閃爍的希望光茫,她希翼而雀躍,腳底抹油迫不及待想跳回安全的兔子窩,興奮得兔耳朵直抖。
可愛,下油鍋麻辣一定好吃。
薄念慈拍了拍令梨的腦袋,遺憾她沒有真的長著兩只兔耳朵,溫聲道:“高興了?要我再摘點花瓣喂你嗎?”
他的態(tài)度空前良好,令梨卻立刻收斂了眼中的雀躍,心臟高高提起。
短短的相處時日里,她基本了解了薄念慈這個人。
無論美色有多誤人,男人本質(zhì)記仇記得能讓得罪他的人痛不欲生,再加上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個性,聽他說話一定不能聽信表面之詞。
令梨牢記一點:薄念慈任何行為的邏輯不外乎三個目的——報復她、讓她難受、拿她取樂。
他會好心無償幫令梨壓制毒物嗎?
絕不可能!
“你說替我強行壓制了白月魔曇的毒性。”令梨緩慢地摸了摸喉嚨,“是壓制,不是去除?”
“若是沒了你的壓制,”她咀嚼滿口的芳甜,“我吃下去的,不還是毒草嗎。”
“是啊。”薄念慈微笑道,聲音不掩對令梨質(zhì)問的贊許,“否則我何必親自喂你。”
他愛憐地瞥了眼地上撕下花瓣后孤零狼藉的白月魔曇花蕊,折起手帕擦拭掉令梨唇邊的花汁。
薄念慈擦得專注認真,手帕拭過一遍又一遍,蹭得令梨唇瓣殷紅,幾欲滴血。
他生得美貌,笑起來顏色更甚,暗紅的邪氣和魅氣在薄念慈身上顯露得恰如其分,為他的一舉一動勾勒十足曖昧的色彩,連惡意都令人心癢。
令梨無暇欣賞,她質(zhì)問道:“以尊者的本事,看我三天還怕看不住人,非要用小人行徑再加一重保險?”
大乘期與金丹期的修為差本來已經(jīng)很大了,令梨還要惦記著困在蜈城的妙青仙子,努力為宗門的營救爭取三天時間。
即使薄念慈不說,這三天令梨也會與他形影不離,她要逃、要做什么,都會等到妙青仙子獲救、月圓之夜到來,時機未至,令梨絕不擅動。
保險已經(jīng)保到了這份上,薄念慈竟然還逼令梨吃下毒草,脅迫她不得離他左右。
面對令梨的質(zhì)問,薄念慈不置可否,顯然沒有改主意的意思。
他收好手帕,再一次看向淹沒了仙府的湖澤。
令梨看向薄念慈俊美的側(cè)臉,很輕地咬了下舌尖。
過于謹慎的做法,本身透露著信息。
或許薄念慈的確是個天性謹慎、小氣又記仇的男人,但比起“天性如此”的解釋,令梨更相信他的謹慎有足夠充分的理由。
“他……非常在意仙府。”令梨在心里慢慢道。
孤身前來南疆,不帶一位下屬,捉到通緝犯令梨只是意外之喜,薄念慈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的一直是南疆仙府。
囚困妙青仙子、因劍魂的存在暫且不殺令梨,都是為了仙府。
仙府里有什么,對他如此重要?
據(jù)令梨所知,留下南疆仙府的前輩是罕見的劍毒雙修天才。
修真界基礎邏輯:仙府、秘境主人擅修什么,留下的遺跡或傳承就偏向什么。
就好比符修家里都是朱砂黃符,陣修家里全是陣法秘籍和機關術,劍修家里一貧如洗除了劍氣空空如也,窮鬼中的窮鬼。
若是令梨哪天飛升上界留下府邸,后人沖破重重劍氣關卡,最后只能看見她用舊不要的舊蒲團——一切能用的東西都在她的隨身乾坤袋里,怎么可能留給別人。
令梨此舉意為教導后輩: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劍修應當自立自強!
“飛升前輩劍毒雙修,他的遺留之物要么是關于劍,要么是關于毒。”
令梨心神一動。
她想起薄念慈曾說的話,他說妙青仙子是個“不中用的東西”。
堂堂化神前輩被貶低得好似一文不值,隨便打暈丟在了不知名的黑屋子里,令梨反而被薄念慈親自帶著,一步也不許離開他。
“他覺得妙青仙子不中用,難道是說她身為醫(yī)修不中用,救不了人,或是,解不了毒?”
薄念慈坐擁魔域,有無盡財富、無盡權力、無盡力量,他可以因為小小的結怨一夜之間讓令梨賞金過億,也能無視凌云劍宗的面子隨意拿捏他們的長老弟子。
天下有什么值得他謹慎上心?值得一個記仇的人暫緩報復心,讓令梨多活一會兒又一會兒?
“薄念慈天性涼薄,了無親族好友,天下皆知。”令梨喃喃自語,“他在乎的人除了他自己,恐怕再無其他。”
“往大膽了猜,他孤身欲入仙府,莫非是因為——身負難解之毒?”
令梨摸了摸吞咽白月魔曇花瓣的喉嚨,又按了按毒草入體的小腹,眼中閃過一絲怪異。
若她所料不錯,薄念慈中的毒遠比白月魔曇恐怖,飛升前輩留下的仙府很可能是解毒唯一的希望。
白月魔曇之毒,化神修士便可以靈氣化解。妙青仙子努努力能制出解藥,實在不行令梨也可以拜托宗門替她壓制毒力,待她修煉到化神期,毒性不攻自破。
“他非喂我吃毒草,難道不是再上一重保險,而是己所不欲必施于人,自己遭遇的慘事一定要仇人也受一遍?”令梨難以置信。
好幼稚一人!
哪怕是低配版中毒也要場景再現(xiàn),這種沒意義的行為可以給他帶來什么快樂嗎?令梨悄悄抬眼看向薄念慈。
男人注意到她的視線,回了個不含意義的笑。
令梨:他好像是挺快樂的。
魔修的心思太邪門了,普通男人的心是海底針,薄念慈的心是海底往下兩萬里的針。
“好了,事情做完了,我們回蜈城吧。”薄念慈抬手揮袖,泉涌的魔氣再一次將令梨裹挾。
裹著魔氣上天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令梨下意識掙扎了一下,聽到男人冷不丁拋來一句:“舍不得回去?那我再摘點花瓣喂喂你。”
令梨:不了,不了。
他喂令梨吃花瓣的樣子很像站在籠子前興致勃勃喂兔子的養(yǎng)兔人,也不管兔兔想不想吃,一個勁喂,喂胖了好捉去煮麻辣兔肉火鍋。
令梨雖然很喜歡貓塑別人,但一點也不喜歡別人兔塑自己。
回程路依然是速度和高度的雙重折磨,令梨差不多已經(jīng)習慣了,經(jīng)此一役她的飆劍技巧定能突飛猛進,上升一個大境界。
一去一回,蜈城早已日落西山,邊陲小城更顯荒涼陰冷。
尖嘯的風聲仿佛嬰兒啼哭,樹影婆娑如干枯的鬼手,風推著粗糙的沙礫在地上摩擦,仿佛無數(shù)腳步聲匯聚的雜音。
單看外表,蜈城比魔域更像魔窟。
令梨感受著耳邊冰冷的呼吸和身遭滔天的魔氣,再看蜈城的鬼氣森森,她的內(nèi)心毫無波動。
天下最大的魔頭就在她身邊,蜈城的裝神弄鬼不足以造成絲毫驚嚇,令梨只覺得吵鬧。
若是令梨自己來蜈城,她早就提前問好城中打尖住店的優(yōu)惠價格,價格太貴她直接扭頭奔向心愛的橋洞。
事到如今,住哪兒、怎么住都不是令梨能決定的事情,她眼觀鼻鼻觀心,也不問,薄念慈想帶她去哪兒就去哪兒,他開心就好。
薄念慈是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
十幾位煉器師精心打磨數(shù)年的隨身洞府早在他到達蜈城第一天便擇了個風水極好的地域安放。
院落中紅楓瀟瀟,楓葉飄落在水流潺潺的小譚中,金的紅的錦鯉躍出水面,尾巴映在月色之中。
“你想和魚一起住嗎?”薄念慈把令梨帶到自己隨身的洞府,他拾起一小把魚食擲入水中,看錦鯉紛紛探頭討食,順便“征詢”令梨的意見。
令梨堅定地搖了搖頭,又果斷地點了點頭。
“我不想。但如果不想的結果是和你一起住,我也可以想。”
她看錦鯉的目光充滿友善,與令梨從前在橋洞里看她的丐幫朋友的眼神一模一樣。
薄念慈:“……”他想聽的不是這個。
令梨的不如意,是薄念慈的如意。平心而論,他沒有一點要和令梨同吃同住的打算,折磨她、以她取樂是一回事,距離太近太親密是另一回事。
雖然沒有這個打算……可她一副寧可憋氣睡在水底也要離他一遠再遠的樣子,相當?shù)K眼。
“洞府里多得是空房間,不至于讓我的客人落魄至此。”
薄念慈拍掉手上沾著的魚食,挑起笑意:“說了要好、好、招、待你,我從不食言。”
他上一次說要招待令梨,下一秒就把毒草懟進了她嘴里。
“你住那間。”薄念慈隨手一指,“與我一墻之隔,萬一半夜毒發(fā),你還有敲門求我的機會。”
令梨:毒不毒發(fā)不是你說了算嗎?!
她撇撇嘴,白月魔曇的甜味在喉嚨里久久不散。
薄念慈說完,眼角余光不再放在令梨身上,讓她自由活動。
隨身洞府的進出受主人絕對掌握,令梨等于半只腳踏入了狼嘴,狼自然不擔心獵物跑掉。
既來之則安之,令梨不愿觸動府邸禁制讓她本就不妙的處境雪上加霜,先去看了眼今晚的住所。
薄念慈指給她的房間,相當奢華。
暖玉鋪就的地板溫熱妥帖,貴妃榻上鋪著銀狐皮縫制的絨毯,桌上擺了一副打磨精細的黑白棋子,圓碗里盛了半碗琥珀色的茶糖。
屋子不僅大,布置尤為用心,床上的雕飾描了金粉,床紗上掛著助眠的香囊,棉被厚實柔軟,踩在地毯上能感受到地底靈脈活躍的靈氣,精純干凈。
只是一間客房而已,有必要布置得這么用心嗎?令梨疑惑地轉(zhuǎn)了一圈,想到隔壁是薄念慈的居所,頓時明白了。
緊挨著主人家,是供給主人親族和貴客的屋子,自然處處精細華美。
可惜設計隨身洞府的煉器師沒料到洞府未來的主人寡情涼薄,第一個住進這間好屋子的是他的人質(zhì)。
“便宜我了,但他活該。”令梨撲在光滑柔軟的銀狐皮上打了個滾,積累一天的疲憊猶如潮水將她淹沒。
今晚過去,還有兩天月圓,令梨要遭遇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今夜可能是她最后一個好覺。
住在要殺自己的人提供的屋子里,和要殺自己的人僅有一墻之隔,如此獨特的睡眠體驗對令梨是頭一次。
修仙人沒有失眠煩惱,令梨睡前習慣性摸出手機,查詢蜈城有關的消息,看能否找到她求生的機會。
“蜈城連續(xù)十年被評為南疆最不適合蜜月旅行的城市……鬼門關開,一對來自陰間的鬼修情侶接受了記者采訪,稱蜈城是他們的定情之地。”
“‘那是生前的事了,我和她相約來蜈城試膽,一夜之間我們由活人變?yōu)楣硇蓿归_了一場跨越陽間和陰間的愛情。’男鬼修告訴記者,蜈城是許多鬼修的起源之地。”
“傳說蜈城鬧鬼百年有余,城中居民皆閉口不言鬼神,記者親自前往蜈城暗訪,在一位流浪漢口中得知了一首怪詩——夜半三更天,鬼足悄悄躡,舊鞋放門前,引渡死人淵。”
“意思是:蜈城鬧鬼,有赤足的鬼拎著死人的舊鞋悄悄放在人的房門前,到了半夜,睡夢中的人無知無覺走下床,穿上死人的鞋子,跟著赤足的鬼走向尸臭揚天的死人淵。”
令梨仔細看完這則野史,扭頭看了眼門口。
她住的可是大乘期魔尊的隨身洞府,赤足的鬼再怎么厲害,難道能蒙蔽薄念慈的感知潛入他府中,悄悄把死人鞋放在令梨門口嗎?
“不可能。”令梨搖頭,她收起手機,狠狠伸了個懶腰,“睡吧,還不知道明天那家伙又要想出什么折磨人的辦法,養(yǎng)精蓄銳最要緊。”
床鋪又暖和又舒服,令梨抱著令瓜劍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陷入沉沉的夢鄉(xiāng)。
蜈城夜晚的風越吹越大,仿佛不知疲倦的嬰兒無止盡地啼哭。
院落中的紅楓有結界保護,楓葉慢悠悠飄落,落入水波泛起的潭水。
一只金紅的錦鯉探頭碰了碰水面上的楓葉,頎長的黑影遮住了它的尾巴。
黑影沉默地走過鵝卵石小路,赤腳踩在凸起的石頭上,毫無遲疑之色。
它雙手垂下,一手拎著一只舊鞋。
鞋子泛著陳舊的黃色,仿佛沾染油污,散發(fā)著令人不適的味道。
黑影慢慢停在一扇門前,它蹲下身,仔細將舊鞋擺好。
鞋尖朝外,鞋跟朝內(nèi),擺在方便屋內(nèi)人穿上的位置。
舊鞋放好,黑影沿著原路一步步退回,月光照在它的赤足上,留不下半絲痕跡。
過了小一刻,擺放舊鞋的門忽然從里面被打開。
背著長劍的少女神情清醒,眼中不帶半分睡意地盯著突兀出現(xiàn)在門口的死人鞋子。
她看了一會兒,退回屋中,手里拿了一根插在花瓶里做裝飾的花枝。
少女蹲在房間門口,握著花枝當火棍,小心翼翼把舊鞋推向旁邊。
十厘米,二十厘米,她一點點地勞作,終于,兩只鞋保持鞋尖向外鞋跟向內(nèi)的姿勢擺在了她隔壁房間的門口。
“成了。”少女自言自語,她用力把花枝甩向空無一人的院落,拍了拍手上的灰。
“惡鬼對上魔尊,我倒要看看,誰索誰的命。”
作者有話說:
小梨:收工,睡覺(貓貓拍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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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修仙第八十二天
◎懷民亦未寢◎
“惡鬼對上魔尊, 我倒要看看,誰索誰的命。”
令梨快活地扔掉花枝,站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腳步一轉(zhuǎn)進屋關門。
她轉(zhuǎn)身的姿勢有多瀟灑,面向一尊皮笑肉不笑的面容就有多尷尬。
薄念慈倚在半開的門扉邊, 紅衣拖曳垂地, 含著倦意的睡眼微微半闔, 不咸不淡地看過來。
令梨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門, 心算她飛速關門假裝自己夢游沒看見薄念慈蒙混過關的成功機率有多大。
只要不低于零,就值得嘗試!
“可惡,成功率竟然還能有負數(shù)。”令梨含恨放棄, 換上營業(yè)微笑。
“尊者夜安。”她乖巧禮貌地問好,“夜晚風大吵鬧,尊者若是失眠, 可在院中賞月散步, 走著走著, 天就亮了。”
懷民亦未寢,但她要寢了。
“失眠?”薄念慈冷笑, 倦怠得眼尾下斂, “我從不失眠。”
“夜風是吵。”他一字一頓地說,“可至少比某人安靜。”
冤, 令梨, 冤。
她哪里吵鬧哪里不夠安靜?這人張嘴給她定罪, 證據(jù)在哪里, 法律在哪里, 良知在哪里?
令梨的質(zhì)疑明晃晃寫在眼睛里, 她自認自己可以競爭修真界年度最配合人質(zhì)獎項,拒不接受綁匪無理取鬧的職責。
夜風嗚嗚吹過,吹過明亮的黑眸和困倦的紅眸。
兩人截然相反的精神氣,是人類物種多樣性的一種體現(xiàn)。
令梨,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苦行僧型劍修,事業(yè)上升型修士,熱愛熬夜、熱愛不睡,通宵打游戲打個三天三夜依然生龍活虎,充電五分鐘續(xù)航半個月。
薄念慈,位高權重奢華享樂的大乘期魔尊,事業(yè)穩(wěn)定型魔修,無所事事耽于娛樂,從不委屈勉強自己,起床困難戶,有極其嚴重的起床氣。
他平生最恨有人半夜鬧事攪人好夢。大乘期尊者外放的神識敏感無比,稍有風吹草動神識就要驚醒,逼得他不得不睜眼把礙事的人統(tǒng)統(tǒng)殺了祭天。
令梨蹲著門口握著花枝戳鞋子的動靜,聽在她耳中輕的不能更輕,落進薄念慈耳中像八個施工隊一起開工在他耳邊轟隆轟隆!
不被吵醒才是見了鬼。
他睡不了,他的人質(zhì)別想安生度日。
“說吧。”薄念慈瞥了眼擺在門口的死人鞋,“又在打什么不三不四的主意?”
令梨心虛但沒完全心虛地移開視線。
禍水東引的事情,怎么能說是不三不四的主意呢。
“只是一種自我保護行為而已。”令梨義正言辭地說,“我自知尊者留我一命是有大用,不敢擅自橫尸當場壞尊者好事。大難當頭,我無計可施,只好求尊者庇佑。”
薄念慈:“你口中的庇佑和替死有什么區(qū)別?”
好一個偷換概念,瞧把你能的。
把薄念慈當成替死鬼,令梨的良心不會遭到丁點兒譴責。
“我居于尊者的隨身洞府。”令梨咬重最后四個字作為強調(diào),“客隨主便,今夜有人夜訪送禮,自該送到洞府主人手里,我只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工作。”
人質(zhì)就要有人質(zhì)的自覺,令梨只負責被綁架,其他事情明明是薄念慈該操心的,哪有要人質(zhì)自己保護自己安全的綁匪?職業(yè)素養(yǎng)差勁!
人質(zhì)理直氣壯,反倒襯得綁匪氣短一截。
可薄念慈是什么人?他是不會有錯的人。
男人沒有一點兒反省的意思,漂亮的眉眼中依然帶著困倦和被吵醒的煩躁,只是沒對令梨發(fā)火,另外有了發(fā)泄的對象。
薄念慈睨了眼門口的死人鞋,肉眼看不見的黑氣縈繞在鞋面上,落入他暗紅色的眼眸。
“有點意思。”他對令梨抬抬下頜,“知道這是什么嗎?”
“知道。”令梨博學多才,毫不藏私,“是蜈城蜜月鬼修情侶的定情信物。”
薄念慈:“???”
他一道眼風掃來,凌厲不足困惑有余,紅眸中浮現(xiàn)點滴擔憂:我的人質(zhì),是個傻子?
令梨頓時覺得自己被質(zhì)疑了,她睡前讀了那么多野史、翻了那么多論壇的陳年老帖,不說博聞廣識知曉蜈城盤古天開辟地以來的全部歷史,至少近百年的八卦奇聞她了熟于心!
“死人鞋怎么了?死人鞋和鬼修多么相配,怎么不可以是人家的定情信物?你不懂流行。”
令梨摸出手機,流暢地給薄念慈講了一遍蜈城鬧鬼的傳說,重點強調(diào)接受采訪的鬼修情侶和流傳的四句小詩。
“夜半三更天,鬼足悄悄躡,舊鞋放門前,引渡死人淵。”
令梨:“這句話的意思是,只要我們把腳穿進鞋子里,明年的今天就是我們的忌日。如果我們雙雙落入陰間,又很有緣份地掉進同一片黃泉,黃泉路上不如結伴而行,一個棄仙修鬼一個棄魔修鬼,了斷陽間的恩恩怨怨。”
“雖不是正統(tǒng)的冥婚定情,相伴黃泉亦是羈絆的一種,稱死人鞋是定情信物不過分。”
令梨猶豫片刻,眼睛一閉,犧牲很大地說:“倘若尊者愿意,這定情信物你一只我一只,一別兩寬各自歡喜,也是一段佳話。”
令梨犧牲真的很大,不情愿寫滿每根頭發(fā)絲,說出的每個字都在嘴里狠狠咀嚼過,一副舍生取義來世再戰(zhàn)的好漢模樣。
從她以鬼修情侶作為開頭說出第一句話開始,薄念慈殘留的睡意煙消云散。
他假寐的眼睛睜開,垂斂的眉眼上挑,姿勢從倚在門口緩緩站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逐漸定格于失語。
令梨閉著眼睛等待薄念慈的回答,回答沒等到,等到一只冰冷的手貼上她的額頭。
“沒有發(fā)熱。”薄念慈手掌下移,掰過令梨的臉蛋仔細看了看,“難道是毒草喂多了,中了邪?”
薄念慈白天很是折騰了令梨一番,除了不打算輕易要她的命,折磨人的細碎手段他沒少用,小姑娘進房休息前臉色煞白。
休息是為了更好的折騰,薄念慈不吝嗇地指給了她最好的一間房——主人寢房隔壁一間。
那些多管閑事的煉器師為了獻殷勤無所不用其極,言道是替尊者未來的夫人準備的,裝修布置和薄念慈的臥室無甚差別,又額外添了些討女孩子喜歡的裝飾。
看來沒什么用,薄念慈想,鋪了無數(shù)綾羅錦緞的軟床連個人都留不住,她還是大半夜不睡起來搞事,嘴里荒唐話一句接著一句,中邪中得不輕。
令梨被冰得一激靈,她顧不上和薄念慈掰扯中沒中邪的問題,掙扎著想把臉蛋從他手里解救出來:“脖子、脖子要斷了,不要掰……!”
非常活潑,惡鬼附身概率極低。
薄念慈松了手,踏入令梨的房間。
他過來的太突然,令梨摸了摸捏紅了的臉蛋,疑惑地望向二話不說占據(jù)客房的男人。
怎么了,他的主臥住得不開心,要來搶人質(zhì)的房間睡?
不對,令梨咻地扭頭,猛得看向薄念慈房間門口的死人鞋。
“我建議你別踏出門檻。”薄念慈的聲音自令梨背后遠遠傳來,“當然,如果你對現(xiàn)在腳上的鞋子不滿意,想換一雙死人穿過的,也可以不聽勸。”
踏過門檻意為出門,出門換鞋,換上死人鞋,走向死人淵。
令梨去死人淵干什么,她特意禍水東引就是為了讓惡鬼去索魔尊的命,不要來索無辜人質(zhì)的命。
“他為什么能出門?”令梨蹲下身,小心地探出身體打量一動不動的舊鞋。
房間里的目標不見了,舊鞋毫無動靜,很不智能地老老實實等候在空房間門口,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不是它聰不聰明的問題。
令梨放出神識,向隔壁房間蔓延。
她之前一直沒有神識探查洞府,擔心薄念慈借題發(fā)揮又想出些折騰人的點子,兩人若是神識相撞,變成二傻子的肯定是令梨。
她的腦袋是要賺大錢的腦袋,可不能因為他傻掉。
神識掃過,令梨識海中浮現(xiàn)一道暗紅色的魔影。
魔影高挑修長,靜靜立在一墻之隔的位置,身上的氣息與活人毫無差別。
令梨懂了。
是替身,薄念慈以魔氣化作替身,蒙蔽了死人鞋的感知。
死人鞋以為守著的空房間里還有個人,它沒有丟失目標,自然一動不動地等著。
“這樣就行了?”令梨邊合上房門邊問道,“若是等天亮了,我一開門看見它又出現(xiàn)在我門口,該怎么辦?”
“天亮的事等天亮再說。”薄念慈低低地說,聲音越來越輕,像要睡著了,“蜈城惡鬼與我何干?難道正道之女路見不平,見不慣世間靈異事,非除魔衛(wèi)道不可?”
除魔衛(wèi)道這個詞從他嘴里說出來,十足嘲諷。
之前“以身飼魔”也是他口里的話,令梨琢磨著,薄念慈魔修歸屬感還挺強,指不定和送出死人鞋的惡鬼攀親帶故,不想大水沖了龍王廟。
惡鬼害人,放在平時令梨是一定會管的。
如今身不由己,她能不能管到這個閑事,要看惡鬼識不識時務。
令梨靜靜地看向毫不客氣占據(jù)床鋪,昏昏欲睡的男人。
那雙帶著諷笑的暗紅色眸子合攏了,困意染上男人俊美的臉,襯得他安靜乖覺,睡眠安穩(wěn)舒適。
薄念慈定然不懼惡鬼,若不是令梨半夜鬧事,他眼皮都不會掀一下。
反過來,只要令梨又一次被惡鬼纏上,他不情不愿也得起床,滿腔不耐和煩躁無處發(fā)泄,冷眼尋個承接怒氣的倒霉鬼。
“明日定叫它有來無回。”
令梨小聲自語,走到床邊。
薄念慈睡在她之前躺過的位置,令梨起身起得很匆忙,來不及撫平床單的褶皺,被窩中體溫尚存。
溫熱熏得梨香暖洋洋的,薄念慈不喜歡令梨,卻喜歡她身上的氣味。
半夜被吵醒的煩躁在融融花香中消散,他剛一閉上眼,黑甜的夢鄉(xiāng)云霧般纏住他的思緒,陷入溫暖柔軟的云床。
可人不在,殘留的氣味隨著時間越來越淡,只剩一縷將散未散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抓不住摸不著。
薄念慈上半夜睡得有多舒心,下半夜就有多不悅。
晨間的陽光透過窗紙照進屋里,薄念慈隱約聽見開門的聲音,煩人的小混蛋說了句“舊鞋見不得光,天亮就沒了”,腳步輕快地走進庭院。
她喂了池中的錦鯉,以劍氣掃干凈了院中飄落的紅楓,練完一套基礎劍法,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都金丹期了竟還沒辟谷,薄念慈睡意濃濃地想,不如餓她幾天幾夜,幫她“克服”這個毛病,不必謝他。
院中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走向屋內(nèi),饑餓的人質(zhì)選擇來找她的綁匪兼臨時飼養(yǎng)員,她真是膽子大,半點不怕事。
“怎么還在睡?”女孩子嘀嘀咕咕,小聲罵薄念慈像只豬,又悄悄捂了嘴,換上假模假樣的恭敬語氣:“尊者,你池子里養(yǎng)的錦鯉能吃嗎?長得可肥了,不用再喂了。”
養(yǎng)錦鯉是為了拿來吃,不錯,是小混蛋的邏輯。
為了問話,怕疑似睡成豬的男人聽不清楚,令梨站得很近,身子微微前傾。
薄念慈以為她昨晚看出了他恐怖的起床氣,能識點趣。沒想到人家為了吃到一口胖魚,火中取栗都不怕,更不懼叫他起床。
是不是該下狠手管教,才能聽點話?
薄念慈右手伸出被子,令梨以為他要說什么,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她動作間帶起的微風染上淺淡的梨花清香,宛如昨夜夢中溫暖柔軟的云床。
薄念慈欲掐令梨脖子的手一頓,轉(zhuǎn)而拽住她的小臂。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令梨摔倒在床鋪間,腦袋砸在被子上,眼冒金星。
幸好床足夠軟,否則她后腦子定要砸出碗大的鼓包。
“呆在這里。”男人含著倦意的聲音貼在她耳邊響起,手臂的重量壓在令梨腰間。
“敢動一下,折了你的腿。”
作者有話說:
小梨:好餓,能不能先讓人吃口魚
第83章 修仙第八十三天
◎人質(zhì)沒有人權的嗎?◎
令梨從前一直覺得, 世界上沒有比橋洞更難眠的地方。
她連露天橋洞都可以安然入眠,還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睡的呢?
有。
比如,此時此刻。
后腦勺隱隱作痛, 眼前冒出的金星如炸到最后沒了燃料的煙花漸漸平歇,令梨仰面躺在床鋪靠墻的位置, 無聲地眨了兩下眼睛。
一下, 兩下, 紗紅色床幔明晃晃映在瞳孔中, 不承認自己是令梨的幻覺。
那就不是幻覺了, 令梨默然地想。
頭頂?shù)拇册2皇腔糜X,后腦的疼痛不是幻覺,躺在身側(cè)的男人和壓在腰上的手, 同樣不是幻覺。
她很輕很輕地吐出一口氣,放軟僵硬的身體,腰肢下陷進過于軟和的床鋪, 悄悄挪移。
事情為什么會發(fā)展到這一步, 薄念慈的行為為什么如此沒有邏輯, 她為什么突然受制在床——這么多問題的答案,令梨一個都無從得知。
她只是想來問問薄念慈養(yǎng)在院子里的錦鯉能不能捉來吃, 魚兒可肥可胖了, 再養(yǎng)就營養(yǎng)過剩了,不如奉獻自己的軀體給饑餓的小梨。
綁匪負責解決人質(zhì)的伙食問題, 天經(jīng)地義。令梨都不指望他親自下廚, 她自己來就行, 上哪兒找她這么貼心的人質(zhì)?
可恨薄念慈并不領情, 他無視了令梨迫切的吃飯需求, 伸手把她拽到床上, 強令她陪著睡覺。
令梨多自律一人,很看不上薄念慈賴床的毛病。他要睡就睡,也沒人吵他,作甚拉她下水?
“修真界人質(zhì)人權保護協(xié)會能管這事嗎?”令梨暗想,“我可不可以投訴?”
很遺憾,不行。魔域是公認的自治區(qū),薄念慈的名字是魔域唯一遵守的律令。
床躺得很舒服,比令梨將就一晚的貴妃榻舒適太多。晨光中的回籠覺被譽為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令梨平躺在床品味了很久,沒品出幸福在哪兒。
冰冷的輕緩的呼吸貼著令梨耳根,一下又一下拂過,壓在她腰間的那只手并未用力,存在感卻不容忽視。
她悄摸摸地挪動身體向旁邊退移,先是腳尖貼到墻面,再一點點把身體挪過去。
快了!要成功了!哪怕貼著透心涼的墻面貼成壁虎的形狀也沒關系,只要能遠離薄念慈……
“我的話,你當成耳旁風?”
沙啞的聲音含著濃濃的倦意,壓在令梨腰間的手輕點兩下她的大腿:“兩條腿,你喜歡被打斷哪一只?要是選不出來,兩只都打斷也行。”
令梨挪動的動作一僵,她很冷靜地說:“選得出來,你讓我想想。”
薄念慈半夢半醒間意外的寬容,令梨順著他的提問回答,他也順著她的回答嗯了兩聲:“不急,等我睡醒再打。”
“或者你可以再動一下。”他含糊地說,“那就不必選了。”
如果令梨是選擇恐懼癥患者,她心許會升起一絲感激。
可惜她不是,她只覺得離譜。
令梨費了半天力氣挪出去的距離被男人輕易攬回,貼在耳根后的呼吸向下移了些許距離,蹭過她的頸窩。
脖頸的皮膚最薄,血脈流淌的溫度卻最高,沁入血肉的梨花淡香清晰可聞,薄念慈喉嚨里咕嚕一聲滿意,不動了。
令梨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是脊椎,耳根和脖頸其次,她護脊椎護得嚴實,后兩者多數(shù)時候疏于防備。
伽野化身黑貓的時候喜歡咬令梨的耳垂和鎖骨,愛蜷著尾巴縮在她頸窩呼呼大睡,她都不怎么在意。
但薄念慈怎么能和貓貓比?
“他是不是想咬斷我的脖子,吸我的血,啖食我的血肉?”令梨滿腦子陰謀論,“我聽說魔修的食譜肆無忌憚,餓狠了連自己都吃,難道我不僅是他的人質(zhì),還被當成了他的儲備糧?”
那他憑什么不許令梨吃他的錦鯉!儲備糧餓瘦了,他吃什么?
“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令梨痛心疾首,“我錯怪宗主了,天下第一黑心資本家竟然另有其人。”
她內(nèi)心戲一多,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脈搏跳起悅動,一聲聲震蕩在薄念慈耳邊。
雜音,但不令他生厭。
倒讓薄念慈想起他單手扼住令梨脖頸的時候,脈搏拼命抗爭的起伏貼在他掌心,生命的鮮活如驕陽耀目。
她越是反抗,生命的不屈越是漂亮,薄念慈相當喜歡看這個。
不過他現(xiàn)在還困著,只想在梨香縈繞的床上舒舒服服睡大覺,困在他手臂間的少女學乖了一點,沒再動來動去。
她偶爾也算個軟乎的抱枕……薄念慈想著,熄了再換個姿勢的心思,沉沉睡去。
想換姿勢不是令梨頸窩枕得不舒服,薄念慈喜歡她身上沾染的梨花清香,略動了些尋到香氣源頭的心思。
似是在她背后,脊椎的位置。
幸好薄念慈只是想想,沒有付諸行動,不然安穩(wěn)的回籠覺很可能變成令梨和他拼命的慘戰(zhàn)。
這是令梨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她面朝下趴在枕頭上,脖頸被男人強硬扼住不許她翻身。他低頭,鼻尖順著脊椎的方向一路滑下,冰涼的長發(fā)散落在令梨后背,熱氣氤氳,一室旖旎。
如今的姿勢她還算能夠忍受,雖然令梨非常擔心薄念慈睡醒后肚子餓,一口咬掉她半個脖子。
“我在這里拖延的每一分鐘,妙青仙子被營救的可能性多出一個百分點。”令梨堅強地想,努力堅持。
算算時間,宗門派來蜈城的長老應該到了,正滿城尋找妙青仙子的蹤跡,令梨可不能讓薄念慈出門碰上他們。
這么一想,薄念慈不擅于早起的毛病反而方便了令梨,他賴床賴得越久,城中的妙青仙子和長老們越安全。
以身飼魔的事情令梨是第一次做,別看她一口答應了薄念慈不公平的游戲條件,其實令梨心里虛得很,純屬走一步看一步。
薄念慈說三日內(nèi)與她寸步不離,能不能讓凌云劍宗一行人避開他要看令梨的本事。
令梨想了好幾個辦法,腦海中過了一遍蜈城寥寥無幾的旅游景點,又挑了幾個地下賭場和黑市,凌云劍宗門規(guī)規(guī)定弟子不許去哪里,她就準備帶薄念慈去哪里。
法外狂徒小梨,一直在違紀,從未守門規(guī)。
“等他睡醒,吃完飯,我要試一試把他拐進賭場。”令梨暗戳戳地想。
如果薄念慈不擅賭術,是只任賭場老千宰割的大肥羊就好了,讓他把自己賠在賭場,令梨打著“我代尊者回魔域請人帶錢來替你贖身”的名義逃之夭夭,豈不美哉?
美好的未來令人想入非非,令梨一時間躺著也不難受了,薄念慈睡姿安穩(wěn),除了靠得太近的呼吸聲,并不鬧人。
令梨沒有睡過回籠覺,熱衷于通宵不睡和晚睡早起的修仙人沒有回籠覺的概念。
她不理解回籠覺,但沒關系,令梨理解回籠的意思:肉包子放涼了,回籠蒸一蒸再吃,方便快捷不耗時。
至多一個時辰,他該醒了吧?
令梨合上眼,數(shù)著心跳的拍子默默計時。
半個時辰過去了,薄念慈睡意沉沉。
一個時辰過去了,薄念慈睡得眉眼舒緩,搭在令梨腰間的手落在被子上,腦袋埋進她發(fā)間。
一個半時辰過去了,散落在枕頭上的黑發(fā)彎彎繞繞,纏得不分彼此。
兩個時辰過去了,正午的大太陽照到令梨眼皮上,她腹如鐘鳴,咕咕直叫,忍無可忍。
“我要餓死了。”令梨平鋪直敘地說,“我數(shù)過的,你池子里有二十條錦鯉,我準備一口氣吃四分之一,你有異議嗎?”
“暫且沒有。”薄念慈懶懶地答應道。
男人掀開眼皮,入眼是少女細軟白皙的皮膚,泛著淺淺的紅暈。
不是害羞,是被薄念慈枕了太久,血脈流通不暢。
正主在身邊,梨花的淺香再沒有在夢中消散過,清甜的云床搖搖晃晃,陷入夢境的意識幾乎舍不得離開溫柔鄉(xiāng)。
薄念慈不得不承認,這一覺睡得舒服極了。
他的舒服代表令梨的不舒服,干躺著躺了兩個時辰的女孩子眼中毫無困意,只有時間被浪費的不愉快和餓得肚子咕咕叫的不開心。
兩個時辰,夠她練好幾套劍法了。
可恨,薄念慈自己躺平,為什么要妨害別人內(nèi)卷,他是不是嫉妒令梨的勤奮刻苦?
“捉魚殺魚烤魚吃魚,飯后練劍消化活動。”令梨小聲碎碎念,時間安排得明明白白,“白天浪費了兩個多時辰,晚上要補回來,今夜要不別睡了,看進度趕不趕得完。”
她嘀嘀咕咕掰著手指數(shù)每日練劍的指標,薄念慈聽了一耳朵,有些訝異地看了令梨一眼。
她為自己定下的標準不可謂不嚴格,堪稱苛刻,完全是把自己往死里操練的架勢,絲毫沒有因為困于薄念慈之手、充當他的人質(zhì)而放低要求。
明明按照薄念慈說的,仙府之行結束就是令梨的死期,她處在生前最后一段時間,腦子里居然還是每日練劍的指標。
難怪她能收服仙府劍魂。
薄念慈有所明悟:冥冥中注定,仙府只會由令梨開啟,他們于蜈城相遇看似是令梨的不走運和他的刻意為之,實則是天意。
天意啊……薄念慈把天意兩個字含在嘴里咀嚼,暗紅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緒。
男人的氣勢壓低了些許,他偏過頭瞥了眼仍躺在枕頭上的令梨,低沉道:“還不起來?”
他躺在靠外的一側(cè),令梨起來了也不能跨過薄念慈下床,她乖乖等著這位祖宗先起身,他竟然還催她?
令梨眼中的情緒很好讀懂,薄念慈咽下未盡之語,率先坐起身。
他不起身不要緊,一起身兩人同時嘶了一聲,目光撞到一起。
“頭發(fā)纏住了!”令梨被迫抬起上半身免得頭發(fā)扯得疼,她怨念地瞪了眼薄念慈,“你留這么長的頭發(fā)做什么?”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薄念慈挑眉問道,“這不是你們正道最喜歡的孝道?”
令梨:“修仙之人親緣斷絕,不講究這個。”伽野親爹是妖皇,耽誤他一頭短發(fā)嗎?
令梨在父母的問題上毫無發(fā)言權,她認識的魔修不多,受她幫助棄仙修魔的師梓良賣身葬父但與親父有著滔天大仇,令梨不相信薄念慈恪守孝道。
“都說了是你們正道喜歡的孝道。”薄念慈被揭穿也不心虛,“本座留長發(fā)與你何干,你也是長發(fā)。”
兩個人半斤八兩,頭發(fā)打結的事故都要負全責,誰也別想甩鍋。
不對!令梨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彼此皆為長發(fā),本就不該同床而眠,壞規(guī)矩的人可不是我。”
強行拉她上床的人明明是薄念慈,他才是負全責的那個人,令梨清清白白!
薄念慈嘖了一聲:“抱怨真多。我早上本想捏碎你的脖子,臨時改了主意留你一命。若是知道你如此不滿,就不該改主意。”
令梨早上吵他,他朝她脖頸伸出的手伸到一半,嗅到喜歡的氣味,改為拉著人做他的助眠香薰。
令梨琢磨了一下薄念慈話里的意思,隱約猜到自己又在鬼門關走了個來回,恨恨地不吭聲了。
“我想起來了。”她不說話,薄念慈繼續(xù)翻舊賬,“說好要打斷你一條腿,我從不食言。左腿還是右腿,你來選。”
令梨沒有選左也沒有選右,她一手搭在劍柄上,一手捏著兩人纏繞在一起的頭發(fā)。
“我也請尊者選。”她直視薄念慈,“我有兩個解開發(fā)結的方法,尊者選一還是選二?”
令梨從沒幫人剪過頭發(fā),但以她的劍術,讓薄念慈的發(fā)型羞于見人一萬年不是問題。
兩個皆看對方不順眼的人彼此對視,不情不愿各退一步。
薄念慈抬了抬下頜,令梨松開劍柄,專注地看向打結的兩縷發(fā)絲。
他們都是黑發(fā),纏繞在一起不分彼此,令梨長發(fā)細軟,薄念慈發(fā)色烏黑,她看了好一會兒,勉強能分辨。
“不是死結,能解。”令梨握住發(fā)絲,她的姿勢有些別扭,凌亂的碎發(fā)掃過令梨眼睫,讓她不停眨眼。
薄念慈想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理虧,錯的確是他更多,沒再嘲諷人,任令梨動作。
他靠近了一些,緊繃的發(fā)絲軟塌下來,方便令梨解結。
緊挨了睡在一起兩個時辰有余,令梨的身體習慣了薄念慈的靠近,沒有出現(xiàn)應激反應。
她放松肩頸,一心一意想把纏繞在一起的頭發(fā)解開,放兩個人自由。
結發(fā)與君共白首,何等美好的意象,出現(xiàn)在他們身上簡直折壽。
令梨暫時對道侶、洞房、誓約之類的詞匯沒有太多幻想,但和薄念慈結發(fā)這件事實在超乎她的想象,想想就背脊發(fā)寒。
雖然他的的確確是個美人,實力強大,位高權重,嘲諷時的笑意格外勾人,尾音纏綿曖昧,人如紅楓驚艷灼目。
“但我不是個沉迷美色的人。”令梨在心里嚴肅道,“這人性格太差了,又兇又不講理,還愛嚇唬人,我行我素,陰晴不定,完全不知道體貼兩個字怎么寫。”
令梨解發(fā)結解得眼睛疼,安靜靠在旁邊的男人不聲不響地任她干活,沒有半點幫忙的意思。
令梨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扯到他的頭發(fā),他也只睨來一眼,表情沒有變化。
又有碎發(fā)掃在令梨眼睫毛邊,她用力眨了兩下眼睛,閉眼的瞬間感到冰冷的指尖劃過臉頰。
薄念慈挑起令梨額間碎發(fā),輕柔地挽到她耳后。
“好了。”他低低地說,靠近的臉向后退去,拉開恰當?shù)木嚯x。
眼睛不癢了,令梨又眨了兩下,眼睫撲扇。
她沒接話,只是又放輕了手里的動作,沒再扯疼薄念慈。
作者有話說:
小梨:貓貓解開毛線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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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修仙第八十四天
◎光天化日不知廉恥◎
令梨松開手, 兩縷黑發(fā)柔順地垂落,最后一絲連綿的糾纏在空中分開,歸于兩道。
“解開了。”她松了一大口氣, 背靠后貼在墻面上,和薄念慈拉開距離。
說是拉開距離, 總歸是在一張床上, 薄念慈很容易看透令梨的表情, 她的臉上帶著隱約的催促, 目光時不時越過床幔和紙窗投向院落。
哦, 是在看他的魚。
院中的錦鯉悠哉悠哉于湖面下輕晃尾鰭,它們與紅楓相伴多年,安安分分做個觀賞之物, 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座洞府招待的第一位客人不愛它們的憨態(tài)可掬,只愛養(yǎng)出的細嫩魚肉。
薄念慈不急不慢地起身,低頭整理寬大的袖袍, 紅衣逶迤垂地。
令梨抱膝坐在被子上等著, 一條魚一條魚地掰手指數(shù):“一條紅燒, 一條清蒸,一條糖醋, 一條油炸, 一條鹽腌,很完美。”
水潭里四分之一的錦鯉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連剃下的骨頭該怎么烤得酥酥脆脆當小零食令梨都想好了, 絕不辜負任何一條魚寶貴的生命。
好餓, 餓得肚子咕咕叫, 令梨撥弄她的長發(fā), 餓得想啊嗚一口咬住頭發(fā)狠狠嗦面。
“愣在那里發(fā)什么呆?”薄念慈整理好裝束, 喚令梨,“跟我過來。”
“去哪兒?”令梨磨磨蹭蹭地下床,不太情愿地說,“說好分四分之一的錦鯉給我,尊者翻臉不認賬的本事未免也太——”
她的未盡之語被薄念慈回頭鋒利的眼風截斷,令梨回憶起自己人質(zhì)的身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薄念慈的腳步。
他們一前一后走過水潭邊鵝卵石鋪就的小道,金色紅色的錦鯉聽見主人的腳步聲,紛紛探頭尾鰭拍打水面。
令梨可惜地看向它們肥美的身軀,餓得胃部火燒火燎。
薄念慈不回頭就知道令梨心里在想什么,他瞥了眼靈氣十足的錦鯉,心想這人連轉(zhuǎn)運錦鯉都吃,百無禁忌,不怪天道坑害她一次又一次,全是她自己平日不積德的后果。
“你非饞這口魚不可?”薄念慈忍無可忍道,“別看了,帶你去酒樓吃飯。”
竟然是帶她出門吃飯?令梨心里的不情愿在薄念慈請客的背景下煙消云散,她腳步輕快地走到薄念慈身邊,和他并肩而行。
薄念慈瞥了眼女孩子開心到飛起的腳步,不難猜出要不是她勉強有幾分人質(zhì)的職業(yè)素養(yǎng),現(xiàn)在早一溜煙跑沒了影,等薄念慈找到她的時候,只剩一桌空盤和掌柜燦笑遞來的賬單。
蜈城旅游業(yè)極其不發(fā)達,又兼之很受鬼修歡迎,城里送葬業(yè)繁榮昌盛,死人吃得比活人好。
城中酒樓沒有一處讓薄念慈看得順眼,他勉強挑了一家價格最奢華的店,神色很是不耐。
“等離開仙府,我?guī)闳ゾ胖貙m。”薄念慈挑剔地點了點菜單,“放心,你的斷頭飯絕不是這種貨色。”
令梨:我該說聲謝謝嗎?
魔尊大氣,斷頭飯也是全天下最美味的斷頭飯。
令梨以前聽人安利某個店家的招牌菜,標題寫的一個比一個浮夸:“不吃后悔一年!修真界不得不品味的十大經(jīng)典菜肴”、“仙人吃了都說好!三筷子,送你原地飛升”等等等等。
她可以照葫蘆畫瓢給九重宮的斷頭飯寫個同樣格式的廣告:魔域斷頭飯,一生僅此一次的體驗!不要在人生的末路留下遺憾,斷頭飯,我只吃九重宮出品。
“姑且問問,你喜歡什么菜式的斷頭飯?”薄念慈一邊看菜單,一邊隨口問令梨。
人質(zhì)沒有人權,但薄念慈對將死之人還算有一絲仁慈,至少一生最后一次的點菜機會要給令梨。
“宗門食堂的豆?jié){和花卷,山下集市的白糖炊餅,縹緲樓的桂花糕,再加一個東海名菜九十九重彩。”令梨熟練地數(shù)了一遍過往人生中她喜歡的口味,她舔舔嘴巴,“能湊齊這一桌我就很滿意了。”
薄念慈翻菜單的手一頓,一時難以言喻。
令梨報的一大串菜名,除了九十九重彩勉強算個樣子,其他都是些什么寒酸東西?
她是沒吃過好東西嗎?
凌云劍宗怎么養(yǎng)的人,天資卓越至此的劍修不該是他們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嗎?
“你們正道作踐人的本事真是了不起。”薄念慈合上菜單,“哪天讓魔域派人去取取經(jīng)。”
“前三頁的菜品看著上。”他吩咐候在旁邊小廝,又問令梨,“可有忌口?”
令梨搖頭,小廝眉開眼笑連連作揖,趕緊趕忙地跑去了后廚。
薄念慈心中對凌云劍宗的評價一降再降,屬實是冤枉了他們。
“老夫等人辟谷多年,若不是城主相邀,定是不會赴宴的。”
遠遠的,三道白衣身影相攜而來,身著黑色紋彩繪小褂的高瘦男人陪笑道:“是我招待不周,還請幾位長老不要和小城計較。蜈城偏僻荒涼,我頭一回迎接貴客,若有疏忽之處,還請不吝賜教。”
蜈城有美食荒漠之稱,城主府都沒幾個會做菜的廚子,凌云劍宗幾位長老來得又突然,蜈城城主只好在城中最大的酒樓招待他們。
他這個城主做的也不容易,修為平平無奇,正道第一宗那是萬萬得罪不起。然而凌云劍宗多是劍修,脾氣一個比一個古怪好戰(zhàn),人人辟谷,不好享樂。
“這家靈酒極佳。”蜈城城主傾情安利,“長老們即使辟谷,小酌幾杯也是使得的。”
凌云劍宗最推崇的門規(guī)除了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之外就是六根清凈辟谷要訣,老一輩由宗主親自監(jiān)督,小一輩靠宿回云偶像效應,漏網(wǎng)之魚寥寥無幾。
宗門食堂頭號支持者令梨,全憑來無影去無蹤的忙碌打工生活躲過宗門抽查,硬是成為了清流中一顆頑石,受人脅迫淪為人質(zhì)依然不改饑腸轆轆的本質(zhì)。
白衣飄飄的長老紛紛落坐,為首長老習慣性環(huán)視一周。
臨近午時,酒樓中客人卻不多,很符合蜈城消費水平低的荒涼狀況。
蜈城城主招待他們坐的位置不是采光最好的一桌,陽光微暖視野絕佳的位置早已有人落座。
倚坐在主位上的紅衣男人單手捏著酒杯,黑發(fā)蜿蜒落在紅紗上,如林間溪泉漴漴流水。
他搭在膝頭的手修長干凈,卻無端讓人產(chǎn)生虛無的幻覺:這只手不該如此干凈,它該染上擦不掉的血污,落入不見底的黑淵,抬指揚起滔天魔氣,帶來無休無止的哀嚎和絕望。
長老一個恍惚,險些拔出腰間佩劍。
他定睛一看,男人隨意搭在膝頭的手纖塵不染,他的面容被人遮掩,看不真切。
遮住紅衣男人的,是跪坐在他面前斟酒的年輕少女。
她背對著凌云劍宗一行人,正好擋住他們看向紅衣男人的視線。
靈酒注入酒杯,少女直起身,待男人仰頭一飲而凈,又復斟酒。
后背傳來的視線猶疑不定,令梨挺直腰板,再度給薄念慈的酒杯滿上。
“省著點倒。”薄念慈飲酒如喝水,懶洋洋地說,“若是倒空了,我可不會陪著你演。”
別拿無實物表演難為他。
“為什么不是你省著點喝?”借著倒酒時前傾的身子,令梨小聲說。
太險了,實在是太險了。
令梨本來喜滋滋地在吃飯,她不挑食,店家上什么她吃什么,這邊夾一筷子紅燒魚,那邊夾一筷子脆藕條,吃得腮幫鼓鼓。
薄念慈的舌頭挑剔得不行,他自顧自坐在旁邊喝酒,看著令梨一個人吃。
難得兩人間氣氛和諧,令梨咽下甜滋滋的桂花藕條,伸手去夾松鼠桂魚時抬了下頭,猛地一下看到好眼熟的白衣服。
什么白衣服,這不是凌云劍宗最標志性的穿著嗎!
說得再徹底一點,迎面走來的不正是凌云劍宗營救妙青仙子代表隊的成員嗎!
“怎么回事?”令梨大為震驚,“他們不該爭分奪秒搜救可憐的妙青仙子嗎?吃什么飯,少吃一頓又不會把他們餓死!”
長老們必須為自己辯解一句,他們也很想第一時間搜救妙青仙子,但事態(tài)不以他們的意志運轉(zhuǎn)。
三人清早降落蜈城,三道化神修士的神識掃遍全城,驚動了城主府,卻沒有搜到妙青仙子半分氣息。
“有人遮掩了天機,蒙蔽了我等視野。”一位長老道,“妙青仙子命牌無虞,我能感應到,她確實在蜈城。”
“神識找不到,只能一寸寸搜尋了。”另一位長老道了聲麻煩,“為宗門聲譽著想,需得知會此地城主一聲。”
蜈城城主匆匆拜見三位長老,一口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在下這便派人去尋,長老們初到蜈城,請務必讓在下設宴洗塵。”
凌云劍宗外交包袱很重,宗主要臉面要的不得了。長老們不好拒絕,尋思喝一杯酒水的工夫肯定是有的,說不定赴宴還能讓他們撞上些線索,若是直接碰到綁架妙青仙子的賊人可太好了。
中午了,萬一綁匪沒辟谷,在酒樓撞見賊人的概率不低呢。
長老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曾經(jīng)離真相僅僅一步之遙。
離死亡,也僅僅一步之遙。
白衣身影相訣而來,令梨一個回頭望向勾起饒有興致笑容的薄念慈。
不愧是魔修,笑容里溢出的惡意令人頭皮發(fā)麻。
“自己送上門來找死。”薄念慈意有所指地說,“可別說是我不守規(guī)矩。”
他和令梨打賭游戲,凌云劍宗可以派人來救妙青仙子,但若是營救中途撞上了他,一個也別想活著回去。
長老們的腳步聲一下下接近,令梨仿佛看見他們一臉無知踏向死亡的模樣。
不,不該是這樣的。
如果薄念慈沒拉著她睡那么久的回籠覺,如果他不吝嗇池子里四分之一的錦鯉,長老們怎么會一頭闖進死亡陷阱?
罪魁禍首竟然如此理直氣壯,他怎么敢!
令梨一把奪過桌上酒壺,氣勢洶洶地擋到薄念慈面前。
“感激尊者請客,我敬尊者一杯。”
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謙馴地跪坐在軟墊上,素手執(zhí)起白瓷的酒壺,透明的酒液徐徐傾倒,在空中劃過流暢的弧線。
她的姿態(tài)拿捏得極低,語調(diào)極其恭敬,唯有明亮的雙眸寫滿恐怖的威脅——“給我喝”。
沒錯,是威脅,薄念慈絕不會看錯。
非常恐怖,非常強硬,和她堪稱柔順的動作格格不入,生動形象地演繹了什么叫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上菜的小廝遠遠看到,眼里流露出一絲艷羨。
美人斟酒,柔聲請愿,真是好艷福。
不止小廝,酒樓為數(shù)不多的客人都以眼神表達了羨慕嫉妒之情,薄念慈扯了扯嘴角,扯出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好個溫柔體貼的美人,有本事轉(zhuǎn)到他這邊瞧一瞧她的眼神,看有沒有人敢吱聲。
薄念慈和令梨僵持著,杯中酒水晃蕩,濃郁的酒香熏紅了令梨的眼睛,抹上一絲泫然欲泣的錯覺。
他知道是錯覺,證據(jù)是她黑瞳中的威脅不減反增,一副你再不喝我就采取強制措施的可怕模樣。
薄念慈絲毫不怕令梨的威脅,任她鬧翻了天,他抬手便能捉回掌心。
這么不情愿啊?薄念慈想,那幾個凌云劍宗的長老你認識嗎?就為了他們和我拼命?
也對,她遲早要死在他手里,和他拼命有什么好怕的?反正結果都一樣。
薄念慈神色不定地盯著令梨眼尾被酒氣熏出的紅暈,忽然松懈了身體,把酒杯湊到唇邊。
他一飲而盡,又復將酒杯遞到令梨面前,不耐煩地揚了揚手。
幾道人影踏過門檻,小廝急忙迎客,蜈城城主一無所知地寒暄客套,三位長老紛紛落座,視線掃過周圍。
三道視線不約而同停留在令梨和薄念慈這一桌,她背對著,用身體擋住薄念慈和長老們相觸的目光。
“你有心遮掩。”薄念慈的呼吸染上酒氣,清冽又帶著攻擊性的氣息,“他們可是好奇得很。”
“我已經(jīng)盡力了。”令梨很冷靜地回答道,“若是長老們不知死活到非要過來和你搭話,神仙也救不了他們。”
“神仙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她平淡道,“算你贏便是。”
愿意為救素昧平生之人竭盡全力,又不過分苛責自己強求好結果,挑不出錯處的灑脫態(tài)度。
令人異常欣賞。
薄念慈的神識遠超三位長老,他張揚起來可以將他們的識海活活沖垮變成廢人,低調(diào)起來又不會讓人起半分疑心。
以神識掃過的結果,為首長老確實起了疑心,懷疑起氣場極似魔修的薄念慈,有心試探他,詢問妙青仙子的下落。
除了錯估薄念慈的實力,沒想到試探之舉很可能讓他們團滅外,為首長老的思維方式?jīng)]有問題,行為邏輯合情合理。
他很快要佯裝無意地過來了,用拙劣的言語試探薄念慈,旁敲側(cè)擊妙青仙子的下落,視令梨無法言語的解救于無物。
“若是能看到她功虧一簣的絕望表情,我定一點兒多余的事情都不做。”薄念慈遺憾地想。
罷了,既不能讓她絕望,何必演砸掃興。
一桌子菜點都點了,要是沒讓她吃飽,回去又得禍禍他院子里的錦鯉。
薄念慈閑散搭在膝頭的手抬起,緩慢曖昧地撫摸令梨烏黑柔順的長發(fā)。
酒杯被男人隨手擲出,晃晃悠悠在桌上打了幾個旋,險險停住。
他空出的右手輕車熟路攬過跪坐在面前的少女,和她耳鬢廝磨地靠在一起,輕聲慢語地說話。
遲疑要不要上前搭話的為首長老老臉一紅,立刻收回了邁出的腳步,目不斜視地盯著眼前的桌子。
另兩位長老不約而同收回了視線,其中一人找臺階似地說:“魔修嘛,光天化日不知廉恥是常態(tài),我輩正道中人光明磊落,不必在意他們。”
“是極是極,我們喝我們的酒,不必在意。”
作者有話說:
小梨:為了宗門我付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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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修仙第八十五天
◎放水如開閘泄洪◎
“我?guī)土四愦竺? 你準備怎么謝我?”
男人極近的聲音貼著臉頰響起,嗡鳴的震動引得令梨耳膜發(fā)癢,她險些握不住手里的酒壺。
這人……好生無恥!
“幫了我大忙?”令梨在心里小聲碎碎念地罵, “他怎么說得出口!是誰一言不合要開殺戒,是誰濫殺無辜天性惡劣, 是誰逼得我出此下策保全長老性命?”
是他, 是他, 還是他!
聽薄念慈的口氣, 他配合令梨的臨場發(fā)揮, 免于長老一頭撞向死神鐮刀的命運,令梨該好好謝他。
問題是,死神不正是他本人嗎?
生死全憑他一念之間, 薄念慈若真有心幫令梨,放下屠刀重新投胎不行嗎?他根本不是誠心誠意的幫忙。
不但如此,他還協(xié)恩圖報, 罪加一等, 打得一手好算盤。
“尊者想要我如何答謝?”
令梨捏緊手中酒壺, 大有薄念慈下句話不中聽就把整壺酒灌進他口中的架勢。
隱忍,她要學會隱忍, 至少拖延到三位長老離開酒樓——你們幾個, 別喝了!妙青仙子孤零零躺在小黑屋冰冷的地板上,沒有飯吃沒有水喝, 你們都不心疼她, 你們只關心你們自己, 一點不講同門之情!
三位長老其實也很急切, 很想跑路, 很怕妙青仙子死后冤魂索命, 但蜈城城主他不急啊。
蜈城城主生怕沒能讓貴客盡興而歸,連連勸酒:“你一杯我一杯,咱們哥兒倆誰是誰!干了這壺玉釀泉,來日放歌喝個醉!我干杯您隨意,走一個!”
真是個人才,他怕不是靠酒局生生喝到城主之位的。
令梨無可奈何,她干涉不了長老的酒局,但她認真記下了此刻同門之情破碎的現(xiàn)場,回頭繪聲繪色給妙青仙子復述一遍,三位長老日后直接榮升醫(yī)藥堂頭號重點照顧客戶——用最黑心的藥方給他們開最貴的藥,治不死就往死里治,醫(yī)修不發(fā)威真當人人都能醫(yī)鬧嗎!
不必謝她,這是你們努力得來的報應。
酒局逐漸即將進入白熱化,落在她背后的目光全部消失。令梨松了口氣,隱蔽地推了推薄念慈,示意他松手。
“不急。”薄念慈挑起她一縷發(fā)絲,繞成一只松松的結,“我還沒想好要什么答謝呢。”
令梨:夠了啊,你就不能順著臺階下來給我們彼此留個面子嗎?
她隱忍的、用退無可退的底線語氣說:“我知道了,我會報答你。”
薄念慈感興趣地挑挑眉,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令梨深吸一口氣,快速道:“我發(fā)誓接下來兩天我不會再打院中錦鯉的主意,就算它們長得再肥美、再可口、再誘人,我也絕不心生雜念,我以劍修的名義發(fā)誓。”
令梨屈辱低頭:“這是我能拿出的最大誠意,我說到做到,不會以任何形式違背諾言,也不會把錦鯉神秘失蹤案件推卸到路過的野貓頭上,請相信我。”
養(yǎng)得又胖又肥的魚兒在眼前游來游去卻不能吃,令梨犧牲太大了,足可見她的誠意。
感恩的心,感謝有你,這份答謝重比五岳,就是不知道薄念慈能否消受得起。
薄念慈:“……”
他仔細看了看令梨近在咫尺的臉,試圖在她臉上找到她愚弄自己的證據(jù)。
沒有愚弄,全是真誠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可惜。
“我最多餓了你一上午,你怎么……”薄念慈欲言又止,鋒利張揚的眉眼中難得有幾分遲疑。
斷頭飯點菜寒酸至極,心心念念只想吃一口池子里的錦鯉,這姑娘是被人虐待餓大的嗎?
假如是真的,她也太可憐了,好不容易薄念慈良心發(fā)現(xiàn)帶她出門覓食,又碰上宗門長老,苦哈哈背對著一桌好菜不能下筷子。
恐怕她是意識到這一頓注定吃不飽腹,起了回府后捉幾只胖魚打牙祭的心思,卻因為薄念慈一句“你怎么答謝我”咬緊牙關,含恨放過了無辜錦鯉。
真是做出了好大的犧牲。
薄念慈淺淺呼出一口氣,攬住令梨的手指尖微勾,在她衣服上勾勒出一道復雜的符箓。
幾乎同時,應付蜈城城主勸酒的為首長老臉色大變霍然起身,身影如劍閃出酒樓,如虹貫日沖向天際。
“我們覺察到了妙青仙子的氣息!”落后于為首長老的兩人匆忙解釋道,接連起身。
“可惡,只有一瞬間,妙青仙子在賊人手下掙扎了多久才能給我們發(fā)出瞬息之間的信號,決不能辜負她的努力!”兩人憤慨。
定是同門之間深厚的情誼讓妙青仙子冥冥中覺察到救援隊伍的到來,她內(nèi)心大喜,等了又等,卻等不來長老們的蹤影,又急又氣,只好冒著生命危險抵抗賊人,拼命發(fā)出信號。
太慚愧了,妙青仙子苦苦等待,他們卻喝酒尋歡,沒有想過她這些日子遭遇了怎樣慘絕人寰的非人折磨。
能發(fā)出一線信號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在妙青仙子歇斯底里質(zhì)問“你們死哪去了!為什么不來救我!”之前,他們一定要擊碎敵人的陰謀,拯救同門道友!
三位長老眨眼間走了個干干凈凈,蜈城城主急忙結賬追隨他們的身影而去,酒樓恢復了平靜。
“真的嗎?妙青仙子已經(jīng)醒了,她能自己逃出來和長老們匯合嗎?”令梨驚喜地問。
“想得美。”薄念慈嗤笑,撫摸在令梨黑發(fā)上的手重新搭回膝頭,“收起你的妄想,同樣的好事不會發(fā)生第二次。”
他松懈了一瞬掩蓋妙青仙子氣息的陣法,叫那幾個人察覺到了而已。
薄念慈無所謂妙青仙子的死活,但提出游戲的時候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主動放水的時候。
以薄念慈的性格,已經(jīng)是開閘泄洪的水平了。
他的心情談不上好,熟悉的譏諷笑意又一次攀上男人嘴角:“人都走了,你還賴在我身上作甚?”
“吃你的飯。”他擺了擺手,像是不想再聽令梨說話,“吃不完打包回去喂魚。”
“拿紅燒魚塊喂魚,是否是一種另類的不人道行為?”令梨嘀咕兩句,歡歡喜喜拿起筷子。
一桌子菜都是給她點的,薄念慈頂著百無聊賴的臉色坐在旁邊,一副我耐心快到終點所以你最好快點吃的架勢。
令梨兩邊腮幫塞滿了,說不出話,只拿余光看他,男人又是一副難以捉摸的陰晴模樣。
怪得很,先是主動攬著她往身上帶,等長老們走了卻不愉快地讓她一邊去,變臉比翻書快。
問她如何答謝他時語氣玩味,聽到令梨的回答又失語許久,看她的眼神硬生生帶了兩分同情。
還有突然感應到妙青仙子氣息,慌忙離開的長老們……
是他做了些什么吧,令梨默默扒飯,妙青仙子行蹤成謎,唯有出手禁錮她的人知道其蹤跡。
泄露一絲氣息,是為了調(diào)虎離山,驅(qū)趕長老們離開酒樓。
長老們離開了,令梨也不用繼續(xù)擋在薄念慈面前,可以安生吃她的飯。
“比起讓我好好吃飯,我還是覺得他單純是不想我杵在他面前礙眼。”令梨點了兩下頭,篤定道:“肯定是這樣。”
或者是不想被她屢次強調(diào)人質(zhì)人權的問題,薄念慈勉強退了一步。
無論原因,結果對令梨非常有利。
她飽飽吃了一頓大餐,打包的菜喂完魚之后還能剩點當夜宵,長老們努力搜救妙青仙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回到薄念慈的隨身洞府,令梨蹲在池子邊看錦鯉們爭先恐后張著嘴巴吞食她丟下的魚食——薄念慈拒絕剩菜污染水池的干凈,給了令梨一包魚食。
“好肥啊。”令梨喃喃自語,悄悄摸了摸光滑的魚鱗。
薄念慈倚靠在紅楓的樹干上,瞇著眼透過重重樹枝看向蹲在水池邊久久不愿離去的令梨,冷笑地哼了一聲。
“還有兩天月圓。”他慢悠悠地說,“行,讓你快活一陣子。”
錦鯉能看不能吃,令梨很快喪失了興趣,擺好架勢在院落中站定。
紅楓在風中洋洋灑灑飄落,火紅的葉片飄蕩在清澈的池水上,漾起小小的漣漪。
漣漪倒影重重,映出楓下舞劍的少女。
薄念慈靠在楓樹上,目光不聚焦地賞著如生生不息燃燒的烈焰般的楓葉,偶爾瞥一眼樹下練劍的令梨。
偶爾一次又一次,他沒有意識到飄落的紅楓在某一瞬間之后再沒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聚焦的紅眸漸漸顯現(xiàn)出黑發(fā)少女的影子。
重復無數(shù)次的基礎劍法有什么好看的?有必要同一招式練成百上千次嗎?真努力,像下一秒手臂要廢了一樣。
奇怪的腹誹一句句自薄念慈腦海中冒出,令梨練劍練了多久,他默不作聲地看了多久。
月上云梢,天色漸暗,令梨呼出一口熱氣,劍尖插回鞘中。
“總算把早晨耽誤的時辰一起補回來了。”令梨滿意地伸了個懶腰。
劍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算天塌下來,令梨該做的日課還是要做,誰也別想阻止她一顆內(nèi)卷的心。
修仙之人不染塵埃,令梨清清爽爽地活動了一下身體,左顧右盼。
“咦,回房間了嗎?”她仰頭望向高大的紅楓樹,“明明看了一個下午,招呼都不打一聲。”
練劍在令梨眼中有趣,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枯燥得要命,薄念慈那么沒耐心一人,竟然不聲不響看她練劍看了一下午。
難道他有一顆棄魔修劍之心,預先觀摩學習?令梨摸摸下巴,猜不透復雜男人的心思。
薄念慈回房間也好,他不在令梨還自由一些,又可以繼續(xù)蹲在水池邊凝望錦鯉。
“小東西們。”令梨摸摸傻樂地湊到她腳邊讓她摸魚鱗的一只金紅錦鯉,“昨天晚上有只惡鬼進了院子,你們是不是看到了?”
錦鯉:魚的記憶只有七秒,你在問什么難為魚的問題?
“若不是瓜瓜半夜把我叫醒,我都不知道有鬼偷偷放了死人鞋在門口。”令梨自言自語,“選我不選他,惡鬼竟然搞修為歧視,留不得它了。”
多過分,明明薄念慈才是洞府的主人,為難她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人質(zhì)算什么本事。
“你們說,它今晚還來不來?”令梨逗了逗錦鯉的魚鰭,開朗地說,“我還沒殺過惡鬼呢,劍砍在它身上是什么感覺?是切開薄霧的無實感,還是劃開豬油的絲滑感?”
錦鯉吐了個泡泡,魚鰭拍了下令梨的手,游遠了。
令梨沒了聊天的魚,也不沮喪,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冰冷的池水,腦海編織一個捉鬼大計。
惡鬼隱蔽氣息的本領遠在令梨之上,連掌握洞府禁制的薄念慈都未曾察覺它的到來。
死人鞋隱蔽氣息的功夫也不錯,可惜殺性和惡念太重,瞞不過身為殺戮劍劍靈的令瓜。
“惡鬼既然修為歧視,想必是知道薄念慈大乘期的恐怖修為,不愿將之驚動——不,不對!”令梨一個激靈,恍然大悟。
“若我被死人鞋引誘,推門出門的動靜怎么可能不吵醒薄念慈?他半夜看到我夢游,第一反應是什么?”
殺了令梨?不,她住在貴客房,是薄念慈親自捉回來的客人,就算令梨夢游到他床上蹦迪,薄念慈都要留她一口氣。
“穿上死人鞋,引渡死人淵……”令梨喃喃自語,“穿上死人鞋的我被控制著走向死人淵,薄念慈不會殺了我,那么他只能——跟上來?”
“惡鬼是為了引他過去,才在我門口放的死人鞋!”
破案了,偵探小梨穩(wěn)定發(fā)揮,惡鬼盯上的壓根不是令梨,是綁架她的綁匪。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但朋友之間也有分寸二字,隨隨便便控制別人夢游的行為太惡劣了,令梨不屑與之為伍。
令梨冥思苦想破局之法,想到錦鯉在她腳邊游了幾個來回,一無所獲。
“等等,惡鬼的目標既然是薄念慈,我為什么要一個人在這里苦想?”令梨猛地站起身。
這是他的問題,不是令梨的問題。她再怎樣是個貼心的人質(zhì),也不必為綁匪思慮至此。
薄念慈那么好看的一顆腦袋,總不能是擺設吧?
令梨贊同地點了點頭,她整理好袖口的褶皺,大步走向薄念慈的房間。
叩、叩。
兩聲叩響,令梨敲下第三聲的手剛剛觸到門上,門扉突然向內(nèi)敞開。
她措手不及,差點摔在地上,全靠多年修煉的核心力量穩(wěn)住了平衡。
幼稚!令梨在心里斥責一聲,踏入房間。
薄念慈倚靠在貴妃榻上,姿勢沒個正形,但他生得好看,閑閑散散時更添幾分慵懶的味道,讓人看得生不起氣。
“有事?”男人掀了掀眼皮,暗紅色的眸子看向令梨,“我只給你一句話的時間。”
令梨:什么?
她有好多話要說!
從偵探小梨如何運用超神入化的推理能力還原事情真相、找出兇手陰謀,到死人鞋事件令梨被牽連的無辜和薄念慈應該對她有所補償,再到她希望薄念慈動動他漂亮的腦袋想出應敵之策——令梨有這么多話要說!
一句話的時間能說什么,連開場語都不夠。
薄念慈說只給她一句話的時間,多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行,不許令梨討價還價。
“一句話、一句話的時間……”令梨頭腦風暴,“要說就說最重要的事情,說一切的大前提!”
惡鬼和死人鞋半夜才會出現(xiàn),定然會出現(xiàn)在令梨所在房間的門口。如果她要拉薄念慈下水逼他認真解決問題,必須把一個人的不眠夜變成兩個人的不眠夜,把他綁上賊船!
“我!”令梨深吸一口氣,脫口而出,“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作者有話說:
小梨:是你只給我一句話時間的
二月恢復日更!謝謝寶貝們的包容,我們每天18點不見不散~
第86章 修仙第八十六天
◎身正不怕影子斜◎
夜風卷起飄落的紅楓, 沙沙刮過敞開的房門。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鴉雀無聲的寂靜中,令梨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不至于吧, 薄念慈被她震撼到連呼吸都暫停了嗎?
令梨脫口而出的話可不是未經(jīng)大腦,一句話的功夫凝縮了她頭腦風暴的智慧結晶, 硬生生在薄念慈苛刻的定時內(nèi)挑出了重中之重的重點。
別小看她的請求, 這可是令梨今晚全部計劃的基礎。萬丈高樓平地起, 不打好地基一切都是紙上談兵, 包工頭小梨深諳此道。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開了個頭之后, 后面的話越來越好說,令梨記恨薄念慈只給她一句話時間的刻薄,既然他只想聽她一句話, 她就只說一句話,滿意了?
令梨正氣凌然地站在薄念慈面前,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要多坦蕩有多坦蕩, 仿佛剛才放出問題發(fā)言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薄念慈似的。
難挨的沉默持續(xù)了很久, 虛空中的威壓如濕度極重的黏稠霧氣壓在令梨肩上。
她巍然不動,臉上毫無心虛之意:她的發(fā)言時間結束了, 現(xiàn)在輪到薄念慈的回合, 他不接話,她就一直待機, 看誰熬得過誰。
是他不問前因后果只許令梨概括性發(fā)言, 現(xiàn)在知道后悔了, 茫然無措了?
晚了, 那個滿腔熱血想與當事人分享推理思路的偵探小梨已然埋葬在土地里, 如今站在這里的是謎語人小梨!
令梨心中涌上重生的熱血, 敞開的門扉外吹來的夜風絲毫不能吹熄她火熱的頭腦,反而讓她越來越精神,明眸亮而有神。
漫長的拉鋸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薄念慈緩慢地、忍無可忍地呼出一口氣。
“我看你是今天過得太舒坦了。”他抬手,敞開的門扉轟然合攏,無形的結界籠罩房屋,密不透風地將之囚.禁。
薄念慈站起身,紅衣垂拖在銀狐皮毛鋪就的地毯上,頎長的身影擋住紅燭搖曳的燭光,于墻壁上映出清晰的影子。
“和我一起睡?”薄念慈譏諷道,“可以啊,看你細皮嫩肉的,扒下來也是張好褥子。”
令梨淺淺吸了口氣。
這個人的思想好血腥好少兒不宜啊!
“睡”這個字有那么多種解釋的語境,他偏偏挑了最慘絕人寰的一種。
但薄念慈說“可以”,是答應了?
應該是答應了,封鎖房間的結界可沒有放令梨出去的意思。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令梨滿意點頭,她心一向很大,“尊者不計前嫌懂事明理,不枉我坦誠相待同舟共濟的情誼。”
雖然薄念慈的閱讀理解能力過于血腥暴力了一些,但只要結果如令梨所愿,過程中的扭曲不重要,小問題。
令梨無視了薄念慈剝皮抽筋的恐嚇,走上前壓低聲音,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的敘述一番。
“陰謀!毫無疑問是針對你的陰謀!”偵探小梨從死人鞋的推理講起,一路講到身為人質(zhì)的她有多無辜有多殃及池魚。
令梨義憤填膺道:“魔域之尊豈容惡鬼褻瀆?這不單是對尊者的蔑視,更是對正魔兩道友好關系的挑釁,其狼子野心昭然若視,論理當誅!”
她義正言辭,言之灼灼,大氣凌然,泰然正氣驅(qū)散了夜間的寒意,薄念慈燭光昏黃的寢屋仿佛被令梨的正道之光照亮,滿屋亮堂。
正道氣息太濃,魔修容易過敏。
薄念慈抬起手,扶住隱隱作痛的額頭:“……你來,是想說這些?”
令梨:“是啊,不然呢?”
她茫然地眨巴眼,不懂薄念慈的疑問從何而來。
令梨肯定是有正事才來找他的呀,否則還能是什么?人質(zhì)閑得無聊想和綁匪抵足而眠,討論人生和哲學?
若是想找人說話,令梨干嘛不和瓜瓜聊天,要薄念慈有什么用?他一張嘴說不出半句能聽的話,半點不討令梨喜歡。
若是薄念慈愿意閉嘴,令梨盯著他的臉倒是能看一天都不膩,但她不是膚淺女人,男人只會影響她拔劍的速度!
令梨的反問茫然而真摯,她敘述的內(nèi)容重要且可靠,以人質(zhì)的身份為綁匪考慮到這一步,薄念慈幾乎要承她的情了。
幾乎。
男人微俯下身,勾勾手指示意令梨靠近。
令梨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被他捏住臉頰。
薄念慈手下用力,直到令梨忍不住張開嘴,隱約看見舌尖,才不緊不慢地說:
“這條舌頭,我?guī)湍銚Q掉可好?”
令梨眼睛睜大,唔唔說不出話,腦袋左搖右晃。
“不想換?”薄念慈佯裝訝異,“那你告訴我,話都不會說的舌頭,留著有什么用?”
令梨不服氣地瞪他。
她哪里不會說話了?巧舌如簧舌燦蓮花說的就是她!
客服小梨征戰(zhàn)打工界多少年,沒有她聊不來的老板,沒有她斬獲不下的五星好評,哪個客人評價時不贊嘆客服小梨的招待令人如沐春風?
薄念慈竟然質(zhì)疑令梨的口才!他怎么敢!
“哦?你不服氣。”薄念慈瞇了瞇眼,“覺得我說錯了,冤枉你了。”
“到現(xiàn)在依然不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嗎?”男人長發(fā)傾瀉,燭光在墻壁上如風晃蕩。
“不如你再重復一次,進屋后你說的第一句話。”薄念慈彬彬有禮道,“請。”
令梨才不上當。
她行為的正當性無可挑剔,若不是薄念慈獨斷專行只給她一句話的時間,事情怎么會發(fā)展到這一步?
賊喊捉賊,斷章取義,強詞奪理。
她和魔修沒什么好說的,薄念慈低下的閱讀理解水平不足以領悟令梨話中的無上真理。
令梨用力掰開薄念慈捏她臉頰的手,沒掰動,只勉強留出呼吸新鮮空氣的余地。
她喘了口氣,堅持道:“我沒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縱使我話生歧義,也是你行為不軌在先!”
“昨夜強占了我寢屋的人是誰,今早強把我拉上床的人又是誰?”
令梨步步緊逼,轉(zhuǎn)被告為原告,越說越有理,腰板挺直。
“我提出的要求哪里過分?”令梨學薄念慈冷哼,學得不像,只有哼沒有冷,“不過是今日早晨的情景再現(xiàn)罷了,有什么稀奇。”
兩人目光對撞,激起互不相讓的火花。
他們對持的速度太快,趁眼神廝殺的時間,兩人不約而同回顧了一遍他們的互懟聊天記錄。
一回顧,令梨和薄念慈同時發(fā)現(xiàn)了問題。
倘若去掉曖昧不明的和斷章取義的話語,今晚的事情本該很簡單:令梨來找薄念慈商討如何對付半夜?jié)撊敫〉膼汗恚瑸榱朔奖阈袆樱瑑扇俗詈么粼谝婚g屋子里。
薄念慈的寢屋極其寬敞,可以睡人的地方除了床鋪和貴妃榻,軟得令人想趴在地上來回打滾的銀狐毛皮地毯也很不錯。
令梨不挑剔,給她個蒲團打坐湊合也行。
這么多地方隨她挑隨她選,再架一座屏風將兩人隔開,男女有別互不侵擾,今夜不就平平安安過去了嗎?多好。
但……
“今早的情景再現(xiàn)……我都說了些什么?”令梨一拍腦門,拍得額頭通紅。
薄念慈不聲不響地松開掐在令梨臉頰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兩人拉開安全距離。
多么純潔的一個夜晚,硬是被兩個為非作歹之徒攪得渾水連連。
“不賴我,是你張口閉口一副不耐煩聽我說話的架勢,逼我挑最重要的重點說,才誤會的。”令梨為自己伸張冤屈。
“不賴你?”薄念慈冷笑,駁回被告的申訴,“你挑重點的本事真夠能耐,我魔域沒有你這般的人才當真可惜。”
那是當然,他以為什么人都可以雇傭令梨嗎?想讓令梨去魔域做事,除非把她通緝令上的賞金折現(xiàn)全款給她。
令梨:沒辦法,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出賣靈魂.jpg)
“是非對錯容后再議。”令梨戰(zhàn)術性轉(zhuǎn)移話題。薄念慈不懂事,偵探小梨可懂事了,今晚的重頭戲在后頭。
“惡鬼莫約三更天提鞋而來。”令梨皺眉道,“此處是尊者煉化過的隨身府邸,你當真半點兒沒能覺察生人闖入?”
“沒有。”薄念慈重新倚靠在貴妃榻上,捻起瓷碗中一顆圓潤的葡萄慢慢剝皮。
果肉飽滿的葡萄汁水四濺,染得男人指尖濕漉,透著漫不經(jīng)心的貴氣。
令梨:吃什么吃,反思一下自己!
“沒有”兩個字說得不羞愧嗎?就沒有半絲對自己能力不足的慚愧嗎?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豈能躺平擺爛拒絕內(nèi)卷?
令梨一時間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如果不是受制于薄念慈,她一定會強迫對方適應她晚睡早起天天通宵的作息,練劍練得醉生夢死,把他卷成魔域第一卷 王。
眼不見為凈,令梨不想杵在薄念慈面前罰站,很大膽地坐到了貴妃榻的另一邊。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尊盛放紫色葡萄的茶幾,薄念慈睨了令梨一眼,指尖點了點瓷碗。
令梨猶豫不過一秒,伸手摘了顆葡萄美滋滋塞進口里。
果肉酸甜多汁,果皮微澀發(fā)苦,令梨再吃第二顆時學薄念慈剝了果皮,甜得眉眼彎彎。
薄念慈吃了三四顆停下手,他看了眼快把瓷碗抱在懷里的令梨,懶得計較,隨她去。
令梨的嘴被占住了,聽不見她叭叭叭一些不中聽的怪話,薄念慈心情都好了不少。
好好一姑娘,為什么長了嘴呢?
她安安靜靜地吃葡萄,薄念慈便簡單提了提惡鬼潛入洞府卻不被察覺的原因。
隨身洞府是法寶的一種,由主人煉化后與主人識海相連,每時每刻像登記來訪報告一樣在薄念慈腦海里記錄進出人員名單。
比如令梨幾時幾刻被綁架來,幾時幾刻隨著薄念慈出門覓食。萬一她意圖逃走,洞府立刻烏拉烏拉發(fā)出警告緊閉門戶,禁止人質(zhì)私逃。
“按理來講,惡鬼入府邸,洞府會知會我一聲。”薄念慈看向窗外,“如今它像個啞巴,是因為——”
令梨:“因為它壞了,還過了保修期?”
薄念慈:“閉上嘴,吃你的葡萄。”
令梨嘬了嘬指尖的甜汁,乖巧閉麥。
“因為它坐落于蜈城。”薄念慈道,“隨身洞府駐扎在蜈城,受這座城市的地脈影響。”
“那只惡鬼不是有能耐到讓我覺察不了,是蜈城地脈在包庇它,隱秘了它的氣息,任其來去自如。”
“地脈、包庇?”令梨停下吃葡萄的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薄念慈有種不祥的預感,讓他想堵嘴令梨的預感:“你知道了什么?”
“蜈城地脈包庇惡鬼的理由。”
令梨篤定道:“總所周知,蜈城是不宜旅游城市,城市經(jīng)濟逐年下滑,城主日漸禿頭。”
“城市貧窮,地脈遭殃,人人都呆在家里種地,挖的地脈不得安寧。地脈忍無可忍,不指望無用的人類,決心自力更生,強行發(fā)展蜈城的旅游業(yè)。”
“放眼修真界,什么最吸引人?”
令梨自問自答:“八卦、遺跡、靈異傳說!”
“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南疆分部不在蜈城,地脈智商不夠不足以承擔炒作緋聞的工作,遺跡又不能憑空變出。地脈唯一的選擇、也是最符合蜈城特色的選擇,只有靈異傳說。”
“都修真了,修士里有幾個不愛作死的老實人呢?”令梨用看破一切的語氣說,“靈異意味著異常,異常意味著機緣。親身前來蜈城,親自直面靈異傳說現(xiàn)場,是修仙路上不可多得的體驗。走大運撿到機緣一步登天,撿不到機緣,看個熱鬧亦不虛此行。”
令梨:“蜈城地脈精心謀算,總算為蜈城枯竭的旅游業(yè)找到了出路。沒錯,這只惡鬼表面殺人如麻,實則是全城唯一的希望!”
“至于它為何大費周章潛入尊者府邸,太好解釋了。”令梨手臂一揮,大氣道,“尊者為魔域之首,只要你對蜈城旅游業(yè)滿意,日后九重宮團建旅游不就來蜈城了嗎?”
“名人效應一出,魔修紛紛效仿,蜈城旅游收入暴增,整個城市的賬本一下就被盤活了。”
“何況尊者還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蜈城城主只要稍作宣傳,蜈城趕超他城成為南疆第一主城指日可待,前程似錦未來一片光明燦爛——疼,你打我作甚!”
迎頭一個暴栗敲得令梨眼冒金星,疼得她眼泛淚花。
令梨嘶了口氣,抱著葡萄果碗向后挪了挪身子,竭力與薄念慈拉開距離。
她瞧了眼薄念慈陰晴不定的臉色,納悶地尋思自己沒說什么有歧義的話啊,又是哪里踩了他的雷點?
“他是不是生活在雷區(qū),又或者前世是只被雷劈過的刺猬……想起來了,不能叫他美人。”令梨心頭一哽。
“我錯了!最后一段當我沒說。”她飛快認錯,死不悔改,“總之,按照我卓越的推理,惡鬼定是看中了尊者高貴的身份,強搶強賣要尊者為蜈城旅游業(yè)免費打廣告。”
“太惡劣了,連廣告費都不給!”令梨同仇敵愾地說,“白嫖行為,罪無可赦!定要捉拿真兇,將它的陰謀挫骨揚灰!”
女孩子信誓旦旦,陷入自洽的邏輯無法自拔。
薄念慈有些佩服她的腦回路,如此清奇,如此離譜,偏偏人家前因后果陰謀論講得明明白白,無可挑剔。
但凡跟著令梨的邏輯一起思考、被她洗腦,再也繞不回正常的軌道。
連薄念慈險些都信了惡鬼得地脈庇佑是為了發(fā)展蜈城旅游業(yè)——放在從前,他手下哪個魔君敢呈上來這般離譜的答案,薄念慈直接把人丟進巖漿池洗洗腦子。
不能再想了,薄念慈捏了捏眉峰,他覺得今晚放令梨進屋就是個錯誤,她兩手空空跑來占他的便宜,吃他的葡萄,還要洗他的腦子。
堵不住嘴的葡萄有什么用,還不如切個西瓜給她啃。
薄念慈算了算時間,有些不喜地瞥了眼身下的貴妃榻,又看向坐在榻上舒舒服服的令梨。
“算了。”他單手支頭靠在軟枕上,鴉羽似的眼睫垂下,遮住暗紅色的眼眸。
令梨吃葡萄盤邏輯盤得正開心,突然發(fā)現(xiàn)她唯一的聽眾沒了聲,偏頭看去。
“睡著了?”她又低又輕地問了一句,探著身子看向男人內(nèi)斂的睡容。
搖曳的燭光映在薄念慈臉上,俊美的容貌添上幾分暖色,無端繾綣。
他要是一直不會說話也不會動,該多完美,令梨遺憾地想。
“守株待兔,守塌待鬼。”令梨撥弄瓷碗里圓潤的黑葡萄,輕快道,“我也睡了。”
令梨挪了個離薄念慈最遠的位置,但兩個貴妃榻靠在一起,遠不了多少。
她閉上眼,盡量忽視不遠處強烈的存在感。
其實今日早晨令梨和薄念慈之間的距離遠小于此,但那時令梨的角色是伴睡香囊,她閉著眼了無睡意,一心數(shù)著時間等薄念慈醒來。
現(xiàn)在卻是真的養(yǎng)精蓄銳,需要陷入一定程度的睡眠。
令梨閉上眼的時候以為自己注定徹夜難眠,又是一個她熟悉的通宵不眠夜。
“呼……呼……”
輕而緩的呼吸自口唇中吐出,令梨摟著白瓷果碗睡得安穩(wěn),夢里盈滿甜美的葡萄汁清香。
屋內(nèi)安靜得只有燭火搖曳的虛影,各自占據(jù)塌上兩邊的綁匪和人質(zhì)睡得一個比一個香甜。
院落中,曾被令梨撫摸魚鰭的金紅錦鯉躍出水面,濺起嘩嘩水花。
嗤——
茶幾上的燭火熄滅了。
幾乎同時,薄念慈掀開眼皮。
門外的鬼影擺放舊鞋的手一頓,身子咻得融入黑沉的夜色,只留下歪歪扭扭的兩只死人鞋。
地脈庇佑,氣息不可追。薄念慈面無表情地揮手,緊閉的門扉轟然敞開,夜風呼嘯拂來。
令梨一個激靈,凍醒了。
“醒了?”薄念慈嘲笑道,“睡得像只小豬……等你捉鬼,天都亮了。”
作者有話說:
薄念慈眼里的小梨:在小兔和小豬之間反復橫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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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修仙第八十七天
◎呵,嘴硬◎
風水輪流轉(zhuǎn)。
早晨令梨小聲罵賴床的薄念慈睡得像只豬, 如今薄念慈原話奉還,實現(xiàn)了兩人又一次的互相傷害。
“我和他不一樣,我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令梨深呼吸, 將懷中摟著白瓷果碗用力放回茶幾。
剩余幾顆沒吃完的紫葡萄撞球似的在碗里骨碌碌滾動,止步于男人抵在碗壁上的指尖。
薄念慈倚在軟枕上不慌不忙地吃葡萄, 令梨急匆匆跳下軟塌, 幾步跨到門口, 蹲在門檻邊探頭探腦。
一動一靜, 性格對比鮮明。
一個是行動力滿點隨時隨地做好準備拔劍就是干的超有責任心的偵探小梨, 一個是事很關己偏偏高高掛起的擺爛摸魚人魔尊。
他們的搭檔,注定是一場悲劇。
“不追嗎?就這樣讓它跑了?”令梨看著門口擺放得歪歪扭扭、不似昨夜整齊的舊鞋,強迫癥犯了。
說好的蜈城旅游業(yè)最后的希望呢?它怎么可以如此輕率地對待它的工作它的使命?良心在哪里, 職業(yè)道德又在哪里?
“這雙鞋讓我想到話本里一個故事。”令梨回憶片刻,換上給小孩子講故事的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舒緩道:
“說是皇帝老兒欲為自己的太子擇一位太子妃, 他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游園宴會, 邀請全天下的適齡女子前來赴宴。”
“一個富商家庭聽說了選太子妃的事情, 當家太太連忙為兩個女兒置辦了美麗的衣裙,期待她們嫁入東宮盡享榮華富貴。”
“太太忙著兩個親生女兒的大事, 又轉(zhuǎn)頭對富商原配妻子留下的小女兒道:你這個生來貧窮懶怠的姑娘!我?guī)愕慕憬銈兦叭ジ把? 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里掃地做飯?zhí)魭ヂ椋徊揭膊辉S踏出家門!”
“說罷, 太太將一碗白芝麻和一碗黑芝麻倒在一起攪合攪合, 命令小女兒在她們回家前把黑白芝麻挑揀分開。”
“繼母帶著兩個繼姐離開, 小女兒無助地說:可恨, 這個沒有品位的老女人, 黑白芝麻攪合起來灑在煎餅果子上最好吃, 她不懂烹飪!”
“小女兒一氣之下吃光了碗里的芝麻。黑芝麻護發(fā),小女兒因而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
“拜訪富商家的長公主見到小女兒的頭發(fā),大吃一驚道:多么美麗的秀發(fā),我們皇家正需要優(yōu)秀的護發(fā)血脈改善年老禿頭的命運,你就是最合適的太子妃!”
“長公主大力支持小女兒赴宴游園會,她為她準備了好看的衣服和一雙極盡奢華的琉璃水晶鞋。”
“小女兒穿上亮晶晶的琉璃水晶鞋,坐在馬車上吃了一個煎餅果子,戰(zhàn)意高昂地走進宴會主廳。”
“主廳里,被父皇強制壓來相親的太子滿腹牢騷:他不想踏入婚姻的墳墓,他想去集市吃煎餅果子,要灑黑白芝麻的煎餅果子。”
“‘又是一張千篇一律的美麗面孔。’太子看著走進宴會廳的小女兒,掛上營業(yè)笑容歡迎她的到來。忽然間,太子仿佛聞到了令他魂牽夢縈的香味——是、是煎餅果子的味道!”
“‘你、你吃煎餅果子灑什么顏色的芝麻?’太子結結巴巴地問。小女兒仰起頭,驕傲道:‘黑芝麻混白芝麻才是世間絕味,你若是不懂,你就是個沒品味的東西。’”
“太子大驚失色:世間竟有如此超凡脫俗的女子!如果娶不到她,我的靈魂我的修養(yǎng)我的一切美好的品質(zhì)都要毀掉了!”
“太子當機立斷,向小女兒深情告白,懇求她成為自己的太子妃,日后他們每天都吃灑黑白芝麻的煎餅果子。小女兒嬌羞地捂住臉,不等她回答,宵禁的鐘聲轟然響起,小女兒驚呼道:‘不好,再不回家要挨打。’說罷,倉皇而逃。”
“小女兒慌不擇路,她腳上的琉璃水晶鞋不幸遺失了一只,被太子寶貝似的撿到。太子向全天下發(fā)布告示:誰能穿上這只鞋子,誰就是我命運中的太子妃。”
令梨:“之后發(fā)生了種種事情……最后,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風波,太子和太子妃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
“多感人的愛情。”令梨贊嘆道,把目光挪回門口遺失的舊鞋,“你說,惡鬼遺留這雙死人鞋,是否也是為了尋找一位能穿上鞋子的女鬼?”
令梨的故事起承轉(zhuǎn)合高.潮迭起,每一個轉(zhuǎn)折都是讓人意想不到的發(fā)展,種種巧思構造出的皇家愛情故事感人肺腑,茶館說書人要是聽見了,定然激動飛撲抱住令梨大腿,高喊道:恩人!求你,把看過的話本發(fā)我一份!
“依你的意思。”薄念慈聽完了令梨講的故事,眼神古怪,“惡鬼半夜丟鞋,是為了求親?”
這個答案的離譜程度和地脈操心蜈城旅游業(yè)論不相上下,薄念慈一時間陷入困境,不知該選哪一個。
他唯一知道的是,再讓令梨說下去,自己離被她洗腦已經(jīng)不遠了。
“只是可能性的一種。”令梨嚴謹?shù)卣f,“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它千方百計引誘尊者前去的目的,只有將計就計,跟著它走一趟。”
將計就計,意味著遵循蜈城流傳的小詩,穿上這雙死人鞋,走向所謂的死人淵。
問題來了,誰穿?
“別看我。”薄念慈皮笑肉不笑,“繼舌頭之后,你的眼珠也不想要了?”
令梨看了眼臟兮兮的沾著可疑黃色油污的死人穿過的鞋子,堅定地搖了搖頭。
到前輩發(fā)揚風度的時候了,就算你沒有風度,也得給她發(fā)揚。
女孩子蹲在門檻邊搖頭晃腦,夜風刮進敞開的門扉吹亂她黑色的長發(fā),衣袍緊緊貼在她消瘦的身軀上。
修仙之人不畏寒暑,令梨只是看著在風中受凍可憐,薄念慈知道她一點都不冷,還腦子發(fā)熱,盡想些不切實際的壞主意。
知道歸知道,表象誤人。
他不是動了惻隱之心,薄念慈漫無邊際地想,看小混蛋吃癟他高興得很。
只是為了避免她做些多余的事情,要把事況掌握在手里,免得她一出府像只灑脫的兔子蹦蹦跳跳,一不小心跳進溝里撈都撈不起來。
明晚月圓,在他進仙府找到“那東西”的解藥之前,她不能有事。
暗色的魔氣縈繞在男人修長的手指上,它們分崩離析,它們聚合重組,飛快凝結成一具沉默的黑影。
令梨蹲在地上抬頭,看見黑影一步步向她走來,越過她,踏過門檻。
魔氣凝結的腳足踩在光潔的地面上,與舊鞋保持足了距離。
可當它抬腳又落下之時,半步之外的舊鞋消失得無影無蹤,突兀地套在黑影腳底,夯實了鞋與腳足的縫隙。
“魔化替身?”令梨感興趣地勾著門欄望著黑影越走越遠的背影,她看得正入神,整個人忽然被騰空拎起。
令梨:“……”
不知為何,她居然習慣了。
師兄也好,伽野也罷,都是一言不合拎起令梨衣領帶著她到處跑的類型。
前者稍好一些,把令梨拎到流云劍上便松了手,后者改不了獸性,著迷于牙齒叼住令梨后頸的觸感。
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帶令梨呼吸高處新鮮空氣的人,她累了,不想掙扎了。
“等我日后有能力創(chuàng)造秘境小世界時,我一定要給秘境寫上這樣一條規(guī)則:身高高于我的人,砍了腿才許進。”令梨陰暗地想。
她不會把遺產(chǎn)留給比自己高的人,令梨說到做到!
薄念慈本沒有把令梨拎在手里的打算,實在是她蹲在地上的姿勢太方便太順手了。
像兩只耳朵豎起來的兔子,讓人看著就想一把薅住,欣賞小兔子驚慌失措亂蹬腿的蠢樣。
“你怎么不掙扎?”薄念慈不滿意地問。
令梨憑過往的經(jīng)驗在空中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點的位置,離宗后她沒用的經(jīng)驗增加了很多,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派上用場。
“我掙扎了呀。”令梨敷衍地學烏龜劃水,四肢勉強動了兩下應付刁鉆的綁匪。
她從來不知道人質(zhì)還有調(diào)節(jié)綁匪心情的義務,薄念慈是否對她要求太多?
“不跟上去嗎?”令梨費勁巴拉地仰頭看向紅衣男人,懇切地說,“再不追就跟丟了,這叫什么——替身追鬼,有去無回?”
“丟不了。”薄念慈晃了晃手里的人型掛件,“要丟也是先把你丟了。”
令梨:呵,嘴硬。
開玩笑,薄念慈把自己魂丟了都不可能弄丟令梨,否則誰來給他開仙府的門,誰來供他取樂,誰愿意和這位喜怒無常難搞至極的魔尊大人徹夜長談?
要怪只能怪令梨太無可取代了,哪家人質(zhì)能做到她這個份上?不愧是她,將內(nèi)卷刻在骨子里的女人。
破舊臟污的舊鞋踩在蜈城風塵仆仆的路上,碾過碎石嘎吱作響。
蜈城沒有明確的宵禁規(guī)則,但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早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則。
天黑閉眼不聞窗外事,哪怕趕尸人僵硬跳動的影子映在紙窗上來回閃爍,哪怕院中深井探出發(fā)青發(fā)黑的手指,緊閉雙眼的人們平躺在床,呼吸輕得幾乎不存在。
舊鞋一步步踩過,路過的民居沒有一家亮燈,風越吹越大,令梨兩手縮在袖袍里,意外地沒吹到幾縷風。
夜風不約而同繞過薄念慈身側(cè),連帶被他拎在手里的令梨也沾光,不用額外梳理凌亂的長發(fā)。
“它是要去哪兒?”令梨小聲嘀咕。
御劍飛行的時候不覺得,以腳步丈量才發(fā)現(xiàn)蜈城彎彎繞繞的小路復雜曲折,越走越荒涼頹敗,完全不像白日里居民頗多的主城。
“完了啊。”令梨沉重地說,“蜈城旅游業(yè)這是沒救了,饒是地脈傾盡全力,這種荒涼到連情侶殉情都不會考慮的城市,哪有開發(fā)旅游的必要?”
“你關心的事情還不少。”薄念慈聽到了令梨小聲的碎碎念,嘖了一聲,“妙青仙子的死活,宗門長老的安危,連蜈城的未來你都要管一管,怎么不管管你自己?”
令梨茫然眨眼:“我很優(yōu)秀,完全不需要管啊。”
又自律又自強,又體貼又周道,她有任何需要管束的缺點嗎?
薄念慈漸漸找到了和令梨溝通的訣竅:如果弄不懂她說話的神奇邏輯,千萬不要執(zhí)著于弄懂,當作沒聽到就好。
“我是指你自己的死活。”薄念慈換了個更徹底的說法,“兩天了,想到逃離我的辦法了嗎?說來聽聽。”
“說來聽聽”,落在令梨耳朵里自動翻譯成:我無聊了,想聽聽你不自量力的主意,開心一下。
“我不信你真的認命,一點兒活下去的信心都沒有。”薄念慈笑起來,涼薄而不懷好意的笑,越無情殘忍越動人。
“別告訴我:為了替蜈城凡人解決作惡的惡鬼,正道之女置生死于度外,在生命的倒計時里舍生取義,不求活命,只求于短暫的余生做盡善行。”
薄念慈道:“太荒謬了,我會被你活活笑死。”
“荒謬?”令梨歪了歪頭,好心道:“容我提醒,你正在和我一起做你口中的荒謬之事。”
“逃命與善行又不沖突。”令梨盯著魔化替身拐進深巷的背影,“尊者難不成想和我玩貓抓老鼠的游戲,看我每天滿心惶惶眼神怨毒地四處亂躥,你游刃有余一次次摧毀我的希望,讓我死在無止無盡的絕望中?”
“驚人的惡趣味。”令梨踢了踢腿,示意薄念慈邊走邊說話不要站著不動,“如果你覺得那樣比現(xiàn)在更有趣,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有趣?薄念慈眼眸瞇起。
趴在地上滿身是血的女孩子被他揪著頭發(fā)抬起頭,她啐一口血沫,眼中濃郁的恨意刻入骨髓,恨不得吃薄念慈的肉喝他的血。她不顧臟污的衣服和打折的骨頭,像瘋了的小獸般揚起傷痕累累的爪子。
抱著葡萄果碗的女孩子舒舒服服靠坐在貴妃榻上,一顆葡萄接著一顆葡萄塞進嘴巴。如果不用吃食堵住她的嘴,她就要說些魔性又洗腦的話,用一碗貢品葡萄換一時的清凈,薄念慈竟然覺得還不錯,不虧。
兩個截然不同的畫面在男人腦內(nèi)交替閃爍,他一時覺得報復小混蛋就該下手狠一點打斷她的傲骨,一時又覺得能用幾顆葡萄敷衍的女孩子也挺好養(yǎng),逗著好玩。
難以抉擇,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
令梨不知道自己險些又在鬼門關轉(zhuǎn)了一圈,她在鬼門關轉(zhuǎn)了太多圈,守門的陰兵都累了:要么進來要么滾蛋,我不用下班的嗎?
“替身進院子了。”令梨忍不住扯了扯薄念慈的袖子,小聲催促,“快點呀,我們也進去。”
薄念慈沒有第一時間回話,令梨心里著急,怕又跟丟了:明晚月圓入仙府,今晚是最后能捉到惡鬼的機會,來都來了,好歹讓她有始有終。
薄念慈只分神了一會兒,忽然,他感覺腰間被輕輕撞了一下。
撞過來的腦袋毛絨絨的,像小動物無用的頭槌,提醒她不合格的飼主:快走,前面有好玩的,帶我去玩。
令梨的本意不是這個意思,但看起來太像了,毛乎乎的撒嬌又耍賴的小動物,受制于人,最兇也不過含著人的手指磨牙。
“要是打得滿身是血,毛發(fā)黏著血污可不好洗。”薄念慈自言自語,“還是算了。”
令梨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她的嘴唇忽然碰到一個圓潤水靈冰涼香甜的小東西,被人捏著往她嘴里送。
這東西令梨今夜吃了好多,一碰就認出來了,她張嘴咬住葡萄。
“最后一顆,再沒有了。”薄念慈松開指尖,甩干指腹殘留的汁水。
他突然很想拿點什么喂她,所以就這樣做了。
沒有起因,也沒有緣由。
可能是因為,就算人養(yǎng)兔子是為了有朝一日吃掉它,捏著胡蘿卜條喂兔子的時候,也希望它蹭蹭自己的手,而不是一口咬過來吧。
復雜而難言的心情,心情的主人找不出頭緒,浮起又沉下的思緒好似薄念慈指腹沾染的汁水。
水痕輕輕一抹便消失了,甜蜜酸澀的氣味久久不散。
作者有話說:
小梨:難懂の男人
第88章 修仙第八十八天
◎閻王聽了都要笑你三分◎
踏, 踏。
規(guī)律的腳步聲于某一刻戛然而止,只余荒蕪的風聲。
引路的身影不見蹤跡,宛如搖搖欲墜完成使命的燭芯, 被黑暗張開的巨嘴吞沒生息。
它想引來的人,已然到來。
懸于天際的明月照不亮藏污納垢之處的暗沉, 離月圓之余一日光陰。
巷子深處的院落, 守門的石獸被挖去雙眼, 石頭開鑿的部位呈現(xiàn)大小不一的抓痕, 碎屑抖落。
木門早已在年歲中腐朽斑駁, 邊緣有被白蟻啃噬的小洞,殘留鳥雀尖喙的形狀。
“蜈城,一個待客之道堪憂的城市。”令梨點評道, “我收回之前的樂觀,保守起見,這座城市的旅游業(yè)已經(jīng)徹底沒救了, 擅長營銷如我亦無力回天。”
全城景點加起來不如薄念慈院子里那株紅楓。蜈城城主如果是個負責任的人, 就該向魔域遞交楓樹種植與栽培參觀學習申請書, 多多植樹多多綠化,為家鄉(xiāng)開辟一條嶄新的致富路。
可惜他沒有令梨這般優(yōu)秀的頭腦, 也沒有令梨這般卓越的膽量。
令梨心系蜈城發(fā)展, 認路走路全是薄念慈一個人的活兒,誰讓死人鞋帶走的是他的替身呢。
方才魔氣化做的替身消失在院落后頭, 舊鞋踩在地上的聲音也一并消失無蹤。
薄念慈短暫地閉了閉眼, 眼睫微顫, 又復睜開暗紅色的眼眸。
提在令梨衣領上的力道忽地一松, 很突然, 像力道的主人盼著看她摔成個大馬哈, 借機嘲笑令梨。
令梨會讓他得逞嗎?她不會。
年輕的劍修腳尖觸地,如大貓躍下高墻,柔軟厚實的肉墊踩在地上,落地平穩(wěn)無聲。
令梨拍拍衣領站好,不是很高興地看向身側(cè)的紅衣男人。
“噤聲。”薄念慈打斷令梨未出口的指責,眼眸望向院落深處,“跟著我。”
他在警惕?令梨后知后覺感到震驚,薄念慈居然在警惕?
這可太不正常了。
論修為論地位,把南疆翻遍了也找不到半個敢于他比擬之輩,何況小小的蜈城。
一力降十會,修道之路殘忍而真實,陰謀陽謀在絕對的力量前不堪一擊,薄念慈抬指間可滅蜈城全城,方圓千里無人生還。
什么值得他警惕?
令梨有點好奇,還有點感嘆。
薄念慈此人,記仇又強硬,喜怒無常還陰陽怪氣,除了長了一張雞蛋里挑骨頭也挑不出毛病的美人臉,令梨不承認他有別的優(yōu)點。
一路上他沒少折騰令梨,又是喂毒草又是企圖將她保持多年的良好作息毀于一旦,是令梨求道路上有史以來最大的絆腳石。
唯一慷概的只有供她食宿,人質(zhì)的基礎保證罷了,還不能保證全程無毒和單人單間。
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聚集了修真界對魔修所有刻板印象的人,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把令梨丟去探路當炮灰,她大為感嘆。
“是我把他想得太壞了嗎?”令梨神色復雜地想,“還是他嫌棄我太菜,一冒頭直接被敵人秒殺,連探路的資格都沒有?”
直覺告訴令梨是前者,感性讓她覺得是后者。
“站到我身后。”薄念慈按住令梨的腦袋,不許她探頭,不耐煩道:“你很想腦袋從脖子上掉下來嗎?”
令梨:懂了,你嫌我菜。
她就知道,揣測薄念慈心思時大可用最濃的惡意和最大的嘲諷來推測,因為他不是在嫌棄令梨,就是在嫌棄令梨的路上。
保護某人的行為可能是出于憐愛,也可能是出于鄙夷。
薄念慈對令梨實力的鄙夷,她深深體會到了。
因為這個人不僅讓令梨躲在他身后,還特許她可以抓著他的衣角,有事吱聲,他聽得見。
完全不把令梨當作戰(zhàn)斗力,只差把她變小塞進袖子里,老老實實待著等他解決一切。
令梨搞事搞了這么多年,放飛自我飛得抓都抓不回來,熱衷沖向危險第一線,這是她平生頭一回被人護得這么嚴實,嚴實到一根頭發(fā)絲都不許離開薄念慈的影子。
前方之事,非同尋常。
做人能屈能伸。令梨抬手拉住薄念慈的衣角,紅綢滑過她的指縫。
“跟緊。”薄念慈道,“手別松開。”
令梨應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身后,踩在他的步子上,走入暗無天光的院落深處。
越走,周圍的黑暗越黏濕陰冷。
修仙之人眼目清明,夜間可視物,令梨的黑暗視野比貓敏銳,是她常年通宵練出的本事。
但她現(xiàn)在什么也看不見。
不夸張,像是令梨瞎了一樣。
她忍不住用空余的右手揉揉眼睛,猶豫地戳了戳薄念慈后背,問他:“尊者,是單我一個人瞎了,還是你也瞎了?”
令梨什么都看不見,全憑左手拽著的袖子確定薄念慈沒有憑空消失。
“對,是你瞎了。”薄念慈沒好氣地說,“小瞎子。”
令梨:“但這里只有一個犯罪嫌疑人。”
薄念慈:“我干的,有意見?”
認罪認得好快!
偵探小梨還沒出手,第一犯罪嫌疑人對邪惡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都不給她發(fā)揮的空間。
令梨吭吭哧哧組織語言,不等她再度開口,腳下突然踢到了什么東西,滾出骨碌碌的聲音。
薄念慈腳步不停,令梨只能一直跟著他向前走,越走踢到的東西越多,骨碌碌的回聲連鎖反應,一聲聲蕩開。
令梨垂著頭,又一次踢到腳。
“是鞋子。”她小聲說。
看不見的黑暗里,令梨踢到了無數(shù)雙散落在地的鞋子。
死人鞋停在活人睡覺的門口,睡夢中被牽引的人閉著眼下床,腳先踩進放在床邊的鞋子里,再跨過門檻塞入死人鞋。
死人鞋帶著他們走到這里,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鞋子從腳底滑落,死人鞋磕在地上,被套在里面的鞋子掉出來,滾入滿地鞋堆。
一雙鞋,代表一個夜晚無聲無息消失的人。
“別數(shù)了。”薄念慈冷淡地說,“聽著心煩。”
“這里死了幾個人不重要。”他道,“你不是還活著嗎?這就行了。”
令梨拽著薄念慈衣角的左手被男人握住,向前拉了拉,示意她走快點。
他的掌心沒有多溫暖,卻是活人的溫度,是和令梨一樣的生命的熱度。
“還有多久?”令梨問。
她看不見前方的路,不知道終點在哪兒,不知道薄念慈要把她帶向哪兒,唯一知道的是:她得跟著,一直跟著前面這個人。
模糊的時間和空間讓人錯亂,跟隨薄念慈的步伐走了太久,會讓令梨遺忘她與他絕非同路之人的事實。
豈止不同路,該說是背道而馳。
“再走下去要形成慣性了。”令梨心想,“萬一逃出仙府的時候,我下意識往薄念慈的方向跑,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區(qū)別?”
薄念慈會嘲笑令梨到死:好心給了你逃跑的機會,你不認路,閻王聽了都要笑你三分。
這樣的未來太可怕了,令梨無法原諒自己。
“走不動了?”薄念慈的聲音隱沒在黑暗里,清晰卻又不真切,“你知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里?”
令梨的方向感很好,御劍飛行資格考試滿分通過考生方向感不可能不好。
她回憶著深巷院落的位置,她跟著薄念慈走進院子里,黑暗逐漸淹沒了她的眼睛……
“蜈城、地下?”令梨皺眉,“城主府底下?”
深巷院落在蜈城郊區(qū),城主府位于城市中心,怪不得他們走了這么久。
“答案正確,但不準確。”薄念慈突然停下腳步,令梨的鼻尖險之又險擦過他的后背,差點撞出凹陷的坑。
令梨后怕地捂住鼻尖:可惡,魔尊的暗算總是如此猝不及防,心眼多如芝麻的壞家伙。
“松手。”薄念慈扯了扯衣袖,紅綢滑出令梨指縫,“站到我旁邊來,自己看。”
令梨腦袋冒出問號:“我不是被你弄瞎了嗎?看什么?”
隱約的嗤笑聲還是熟悉的味道,令梨聽見耳畔悉悉簌簌的動靜,薄念慈轉(zhuǎn)過身,冰涼的手指抹過令梨合攏的眼皮。
“行了。”他說,“給你治好了。”
居然可以治?令梨歡歡喜喜睜開眼。
眼前,一片黑暗。
令梨:“……”
她的手默默摸向令瓜劍,在拔劍出鞘的邊緣蠢蠢欲動。
“真信了?”薄念慈尾音上揚,很隨便地拍了拍令梨的腦袋,“不錯,看來我在你心里果然是個會無緣無故弄瞎別人眼睛的魔修。”
他向旁走了一步,讓開被他遮擋的前路:“能瞧見了嗎?小瞎子。”
極其微弱的光茫照亮了令梨的眼睛。
宛如地底通道一樣的地方,樹根纏繞盤糾組成的“心臟”呼吸明滅,微弱的光茫比不過將熄的燭火,宛如生命盡頭的老人。
太淺太淺的光,照亮自身都困難重重,更別提照亮隧道。
令梨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她回頭看了一眼來路,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瞎了沒?”薄念慈涼涼地問,“你瞎了,還是我也瞎了?”
原來誰都沒有瞎,單純是這里太黑啊。
第一犯罪嫌疑人打出如山鐵證,偵探小梨含恨隱退。
“對不起,我誤會了。”令梨誠懇認錯,“我該想到的,尊者讓人眼瞎的方式怎么會是無聲無息的法術,肯定直接挖掉兩只眼睛。”
薄念慈是不屑于毀滅證據(jù)的人,只差在案發(fā)現(xiàn)場簽上自己的大名,他當兇手是偵探最愛的類型。
“不錯。”聽見令梨誠懇但不真心的致歉,薄念慈緩慢摩挲她的眼尾,“都沒有讓你疼得發(fā)抖,怎么會是我動的手?”
“下次也要記得。”他輕聲細語地說,“別認錯了人。”
作者有話說:
小梨:吾命休矣
第89章 修仙第八十九天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不會輕易放過你”的意思無比鮮明, 漫長黑暗路途中男人對她的回護仿佛南柯一夢。
幸好令梨不是南柯,她不愛做夢。
眼尾被摩挲的觸感癢癢的,讓人不適應, 仿若紅鱗的蛇尾緩慢游弋,冰冷危險。
令梨動作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薄念慈滿意地放下手, 不再為難她, 改為為難眼前樹根組成的“心臟”。
“心臟”光茫照不到的角落, 一雙泛黃臟污的舊鞋丟在地上, 魔氣纏繞。
呼吸的“心臟”宛如活物,不知在它的感知里如何看待兩位不速之客。
此情此景,讓令梨特別有既視感。
“你聽說過靈異直播嗎?”她忍不住道, “一男一女兩位修士,聽說了某個地方流傳的靈異傳說,他們一意孤行執(zhí)意作死, 決心解開這個困擾修真界的謎團。”
令梨:“以上的前情提要基本是主播為了流量瞎編的。一男一女的修士通常是情侶關系——半真不假的營業(yè)情侶, 觀眾愛看——他們的人設有很多種, 比如無腦莽夫但男友力爆棚的男修和清純小白花但冷靜高智商的女修、膽小如鼠的肌肉硬漢男修和膽大包天的女王型女修……重點是突出反差萌。”
令梨:“能炒起熱度的人設有了,觀眾愛看的靈異場面也有了, 兩個人手持自拍桿一路直播他們的撞鬼過程, 中途時不時感謝老板打賞的禮物,熱鬧非凡。”
令梨:“但, 眾所周知, 鬼修是修真界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修真界不是假的鬧鬼, 是真的鬧鬼。主播們的靈異直播起初有驚無險一帆風順, 當他們以為事情會一直平穩(wěn)發(fā)展下去的時候, 來自遠方的一封神秘信件拉開了悲劇的帷幕。”
令梨:“收到信的那天風和日麗,是極其平常的一天,主播們拆開信件,以為又是哪位熱情的粉絲為他們提供了新的素養(yǎng)。‘可不能辜負粉絲的心意啊。’他們這樣想著,掏出自拍桿,開始了在陽間的最后一次直播。”
令梨:“……如此如此,經(jīng)歷了半夜有鬼敲門、門口無端出現(xiàn)一雙死人穿過的鞋子、城中將死的老婆婆對他們露出詭異怨毒笑容等等驚險事件后,一男一女排除萬難,終于來到了一切事故的起源地。”
“依照我閱覽話本的經(jīng)驗,接下來有兩種展開。”令梨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種,變異突起。我們兩人間有一個人慘遭怨靈附體,性情大變,張牙舞爪咆哮著沖向同伴,張口咬住對方脆弱的小細脖子,血花四濺。”
“飽飲同伴鮮血的惡鬼搖搖晃晃走到地面上,附身活人的他已不懼陽光。一日不到,蜈城遍地尸體血海,居民集體變異喪尸,蜈城改名死城,修真界集體嘩然。”
“再之后,正道第一宗接到南疆求助,派出首席弟子宿師兄趕赴蜈城滅殺喪尸。宿師兄大戰(zhàn)七天七夜,黃昏將近,他殺死最后一個喪尸后緩緩收劍。忽然,他看見了一具眼熟的尸體,一具令他瞳孔地震的尸體!”
令梨:“沒錯,正是他無辜慘死的師妹令某!令某,你死的好慘啊!”
太慘了,她好慘啊,令梨抬起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淚。
她擦得真心實意,薄念慈想到她給她自己分配了一個慘遭同伴黑手、尸體被同門師兄撿到的悲情角色,給他分配了一個遭遇怨靈附體,化身惡鬼喪尸大殺特殺的角色,內(nèi)心冷笑連連。
冷笑歸冷笑,薄念慈得承認令梨揣摩人設揣摩的不錯,初聽離譜,仔細想想竟有一絲絲合理。
他主動捧哏:“第二種展開是?”
見薄念慈頗感興趣,令梨唱獨角戲也唱得有力了一點:“第二種展開,比較悲情狗血,觀眾愛看。”
“依然是慘遭怨靈附身化身惡鬼的設定。但比起第一種展開中被附身的沒良心背刺同伴的那個人,第二種展開中被附身的令某保留了一絲神智。”
“大義凌然的令某不愿傷害一路走來的同伴——主要是打不贏他,傷害了也沒用,不然早一口咬上去了——她拔出本命劍,混亂的眼底閃過一絲清明,悲涼道:‘人生數(shù)十載,竟落得如此結局!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日,就讓我親手了結這一切!’”
“說罷,令某當場自刎,他人阻攔不及,令某命斷陽間。同伴的心靈遭到重創(chuàng),往年作惡多端的他從未見過令某這般舍生取義的正派人士,頗受動容。”
“劣跡斑斑的同伴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在令某祭日那天焚燒了許多大額紙錢。泉下有知的令某一邊忙著撿錢塞進口袋,一邊感嘆道:‘以我的死亡換來你的醒悟,這一生,值得!’言罷,她拿紙錢換了一只燒雞和一壺米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令某真是個悲情又偉大的人。”令梨被自己感動到了,又一次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你說是不是?”
薄念慈緩緩鼓掌,真心實意地道了句:“精彩。”
“我第一次見當著別人的面抬高自己貶低他人的說書人。”薄念慈嘆道,“不給你打賞,我良心都過不去。”
“打賞就不必了。”令梨敏銳地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她小步后退,飽含期待地問道,“明天我可以吃到燒雞和米酒嗎?”
“可以。”薄念慈無比好說話地回答,“你的斷頭飯確定只需要這些嗎?再加幾道菜吧,免得閻王說我虧待你。”
不了不了,令梨縮回在危險邊緣試探的腳,轉(zhuǎn)移話題地指向被他們晾了許久的“心臟”:“這究竟是何物?”
“何物?”薄念慈挑眉,“你的劇本里不是講得明明白白,它是能夠附在人身上使人化為惡鬼的怨靈嗎?”
令梨:“我最尊敬的聽眾朋友,請不要把藝術創(chuàng)作和現(xiàn)實掛鉤。”
“也罷。”薄念慈道,“一路上聽你講了不少故事,雖然沒幾個動聽的,勝在新奇。”
“作為回報,我也來給你講個故事。”
令梨揉了揉耳朵,表現(xiàn)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薄念慈從來沒和人講過故事,頗沒有講故事的天賦,比起令梨聲情并茂腦洞大開的離譜小劇本,他講得干巴巴的,像記流水賬。
人都有第一次,大師小梨很寬容。
“你聽沒聽說過為虎作倀的故事?”薄念慈在令梨包容又鼓勵的眼神下,給她講了一個家喻戶曉的寓言故事。
“被老虎吃掉的人化為倀鬼,不入輪回,倀鬼為了讓自己解脫,引誘路過的活人走進老虎的陷阱。當活人被吃掉,死去的人化為新的倀鬼,舊倀鬼便能得到解脫。”
“一個舊倀鬼解脫,又誕生新的倀鬼,它做著與舊倀鬼一模一樣的事情,引誘下一個活人、下一個替代自己的倀鬼。”
“這就是為虎作倀。”薄念慈手腕翻轉(zhuǎn),魔氣托著角落里的死人鞋來到有光的位置,讓令梨能看清楚。
令梨恍然:“所以今晚來我們門口的惡鬼是——”
“是上一個穿上死人鞋的人。”薄念慈平淡道,“當然,它現(xiàn)在不能被稱為人。”
只是一只拉人下水的作惡倀鬼。
“取代它的人,是我以魔氣化做的替身。”薄念慈揮了揮手,死人鞋被魔氣侵蝕,鞋面升起點點尸斑,化為一灘膿水,于空氣中揮發(fā)消散。
“這下,蜈城的靈異傳說就解決了?”令梨看了看消失的死人鞋,“沒有作案工具,倀鬼也不復存在了。”
“是。”薄念慈無所謂地答了一句,“恭喜,雖然正道之女基本沒做出貢獻,但城里的人依然被解救了,開心嗎?”
“開心。”令梨笑著說,“魔道尊者解決了困擾蜈城的陰謀,正道之女發(fā)來慶賀仙魔兩家同舟共濟攜手同心的祝賀。”
薄念慈很是皺了下眉,十分嫌棄令梨的祝賀。
“只剩最后一個問題了。”令梨打量呼吸越來越微弱的樹根“心臟”。
“該怎么殺掉這只‘老虎’?”
那樣長的地下隧道,那樣多的死人鞋子,數(shù)不清的亡靈填塞在黑暗中,擠不進半絲光亮。
唯一的光芒竟然來自罪魁禍首,著實讓人不悅。
“殺了它?”薄念慈輕飄飄道,“簡單得很,你出一劍就行。”
令梨磨劍:真的?
“嗯。”薄念慈應了一聲,“連帶整個蜈城被你一同弄塌,非常壯觀。”
令梨磨劍的手一頓,客氣退讓道:“原來如此,還是尊者來吧。”
毀城是毀功德的大事,還是交給十惡不赦的惡人來做比較好,令梨不搶。
女孩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薄念慈身邊,雙手并攏貼在腿側(cè),一副標準的罰站聽令姿勢。
其實她只是不想背鍋,且毫不猶豫地把黑鍋甩給了薄念慈。
快準狠,不貪不爭,超然度外,對人們的感激和恩情沒有丁點兒世俗的欲望。
很好,很冷酷,很劍修。
薄念慈是個惡人,但從魔域?qū)掖伪辉u為修真界十大宜居地域可以看出,他對基建還挺重視的。
他的九重宮修得極好,連隨身洞府也格外精致完美。
毀城這種事,薄念慈輕易不會做。
何況,“它大費周章引我至此,想必有所求。”男人瞥了眼微光明滅的樹根“心臟”,“開口,我沒多少耐心。”
“心臟”表面規(guī)律閃爍的光茫頓了頓,突然加快了閃爍的速度。
“我見過宗門一位符修師姐研究新的起爆咒符。”令梨說,“她的咒符爆炸前也愛一閃一閃的。”
這顆“心臟”莫不是想自爆?
“心臟”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快,它表面的光織就一片光幕,宛如放電影般展示了一段圖像。
令梨:靈異直播之惡鬼請我看電影?
要素過多,快從恐怖故事跳臺到喜劇片場了。
好在,電影內(nèi)容還在恐怖頻道。
樹根構造的心臟不是別的什么,正是蜈城地脈的核心。
‘蜈城自古是個荒涼的城市,這里多是老人留守,也有些專喜歡到偏門地方鉆研法術的邪道修士駐扎。人氣不足,地域不佳,地脈十分孱弱。’
影像緩緩講解:‘前幾代,蜈城上任了一位新的城主,是個很有志氣的年輕人,他勵志讓蜈城昌盛繁榮,做了很多事情。’
‘受他的邀約,一位來自大宗門的、即將飛升的修士前來蜈城做客,并決定將自己的仙府定居在離蜈城不遠的水澤。’
‘這本是一件好事。人人覬覦仙府,往來蜈城的修士一多,人氣自然也帶起來了。可那位修士言明,他的仙府只留給同宗門的有緣后輩開啟,仙府的鑰匙不可能交予蜈城。’
‘年輕的城主起了不該有的貪婪之心。’
‘他一邊殷切幫助修士建造仙府,一邊暗中動手腳,企圖為自己另外開一扇通向仙府的小門。’
‘而他的辦法,利用了蜈城孱弱的地脈。’
‘仙府定居的水澤雖在蜈城之外,卻仍處于地脈延伸的區(qū)域,城主暗中命人沿著地脈挖掘,為自己挖出一條通天之路。’
‘那是個大工程。’影像顯示道,‘城里所有的百姓都被拉去動工過,受地脈庇佑,仙府察覺不到侵入者的氣息。’
‘地脈被挖了又挖,孱弱的龐大身軀一點點變小,幾乎無法支撐城市的重量。’
‘地脈靈智不多,但它知道如何自保。蜈城白日挖掘它一次,它夜里便血祭一位城中居民,以活人神魂心血滋養(yǎng)脈靈。’
‘城主很快發(fā)現(xiàn)了蜈城突然多出的靈異事件,但他不驚反喜,命人放任地脈的作為——若是地脈枯竭,城可是要塌的。’
‘白日挖掘,夜間血祭,一轉(zhuǎn)眼百年有余,城主更迭換代,同樣的事依然發(fā)生。’
‘終于,地脈撐不住了。’
影片一幀幀閃過,掉幀掉得越來越嚴重,灰屏雪花閃爍,宛如老人卡住一口濃痰,喉嚨宛如風箱赫赫。
這條被人折磨了太多年又折磨了太多人的地脈,它的靈智早已超越當初的稚嫩,幾如活人。
‘地脈憎恨年輕的城主,他躲了起來,躲在挖掘了百年的隧道盡頭,仍然沒有放棄進入仙府的邪念。’
‘年輕的城主從仙府主人口中得知,仙府會在月圓之夜露出通道,等待手握鑰匙的有緣之人。’
‘月圓之夜是仙府開啟的日子,結界最弱最易突破。地脈快要撐不住了,城主決心不繼續(xù)挖掘,他愿意付出整座蜈城塌陷的代價,耗盡地脈能量,強行撬開那扇門。’
‘地脈不想成全他。’
事到如今,“心臟”終于說出了它引薄念慈來此的真正意圖。
‘地脈知道,你為仙府而來。’地脈說,‘地脈更知道,仙府主人的同宗有緣人不可能是魔修。’
‘你和年輕的城主一樣,是要以非法手段進入仙府的賊。’
薄念慈百無聊賴聽了半天,終于有了反應:他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你很強,比年輕的城主更強。’地脈繼續(xù)說,‘地脈不想幫助年輕的城主,也不想被耗盡能量。’
‘所以,和地脈做個交易。’
地脈核心光茫閃爍的越來越快,這非人之物的心緒無比激烈:‘把年輕的城主血祭給地脈!地脈為你打開挖掘百年的偏門!’
‘這是你進入仙府唯一的機會!和地脈做個交易!’
地脈毫不掩飾地說,以賣方市場的語氣激動地說。
作為后天生成靈智的地脈之靈,能思考到這一步,它的智商已經(jīng)超越了修真界百分之九十的修士。
它無師自通了如何利用人類的渴望威脅人類,把“唯一的機會”五個字喊得異常大聲。
在地脈眼中薄念慈和那位年輕的城主想必并無區(qū)別,都是沒資格又強求仙府的賊,指望蜈城地脈助他一步登天。
‘地脈要說的已經(jīng)說完了。’地脈下了逐客令,‘地脈等著你帶年輕城主回來,記住,活人才能血祭,捉活的。’
地脈核心等著薄念慈欣喜若狂去替它做事,但男人只是慢吞吞打了個呵欠,像聽無聊故事聽困了——明明之前聽他旁邊的少女講故事聽得聚精會神,可惡的雙標人類。
“講完了?”薄念慈掀了掀眼皮,下一句話卻是對令梨說,“過來。”
令梨才走了一步,手腕直接被薄念慈拉著拽進懷里,她的肩膀微微一沉。
下頜壓在令梨肩頭的男人姿態(tài)閑適,長發(fā)如瀑布般垂落在令梨胸前。
“給你介紹一下。”薄念慈懶洋洋地笑,“我偷來的寶貝。”
“雖然不太可愛。”他悠哉悠哉地揉捏令梨臉頰,“但勝在有用,至少比你有用。”
“靠旁門左道覬覦仙府的賊人?”薄念慈搖頭,“你誤會了,我是正大光明偷走仙府鑰匙的賊人。”
作者有話說:
小梨:都是賊,你的驕傲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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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修仙第九十天
◎憑我們同床共枕過的交情◎
隔著不遠的距離, 令梨清晰地感受到了地脈的震驚。
她不清楚對方的震驚是因為她的身份,還是薄念慈賊喊捉賊的問題發(fā)言,亦或兩者都有。
至少局面如今的冷場和死寂, 百分百是令梨身后這個男人的錯。
這樣一想,地脈和她同病相憐。
都是被惡人折磨的可憐人。
但地脈的心理承受能力未免太差了, 令梨恨鐵不成鋼地想, 怎能如此輕易就被打倒?學一學她, 她可是時時刻刻被薄念慈帶在身邊折磨, 依然頑強樂觀地堅持到了現(xiàn)在。
地脈不行, 還得靠令梨。
她悄悄伸手,手指勾起男人垂落的長發(fā),輕輕扯了扯。
“有事就說。”薄念慈睨她, “別搞些奇奇怪怪的小動作。”
令梨嘴上哦了一聲,指尖一纏一繞地卷他黑發(fā)玩,反骨和叛逆在細節(jié)處可見一斑。
“方才地脈講述的歷史故事, 尊者以為如何?”她問。
“無聊的故事。”薄念慈勉強道, “不如你編的有趣。”
由奢入儉難, 領略過故事大師小梨超凡脫俗的劇本,地脈的故事乏塵無味、干癟得像老婆婆的牙齒。
“它只是條地脈, 不要對它的藝術修養(yǎng)要求太嚴格了。”令梨替地脈說了句好話, “至少它的描述很客觀,沒有夾帶私貨, 是非對錯一聽便知。”
“在地脈的故事里, 一切由年輕的城主而起, 他無疑是罪魁禍首。城中居民挖損地脈, 地脈血祭活人, 屬于風水輪流轉(zhuǎn)的報復性行為, 誰都不能說自己無錯。”
“但是。”令梨話鋒一轉(zhuǎn),“在它的故事里,有一個絕對無辜絕對沒有錯的角色,按照正道修士匡扶正義替天行道責任書條約第十八條規(guī)則,我宗弟子有保護無辜者的義務。”
“絕對無辜?”薄念慈重復道,不以為然,“天底下哪有絕對無辜的人,菩提寺的和尚都一天天懺悔罪孽。”
菩提寺和尚的罪孽包括但不限于:身為禿頂出家人卻覬覦凌云劍宗出品的生發(fā)神丸、支持黃連味辟谷丹和抵制黃連味辟谷丹兩派之間不可協(xié)調(diào)的矛盾、拿東海生腌鯡魚味辟谷丹充當成佛試煉的最后一關……如此種種,罄竹難書。
令梨路見不平都不會救和尚,生怕他們從哪兒掏出生化武器和敵人同歸于盡。
“近些年棄佛修魔的人數(shù)都趕上棄醫(yī)從劍的人數(shù)了。”令梨小聲逼逼,“一寸長一寸強,沒有頭發(fā)的人果然靠不住。”
黑發(fā)冰涼柔順的人,也不見得靠得住。令梨悄悄松開指尖被她不知不覺打了三個連環(huán)死結的發(fā)絲,裝作無事發(fā)生地替薄念慈順了順長發(fā)。
“尊者所言甚是,天底下沒有無辜之人。”無辜如令梨不都因為小小結怨被薄念慈大肆報復掛上通緝令到現(xiàn)在么,比她還無辜還慘的人,根本不存在。
“所以故事里無辜的,不是人。”令梨一錘定音,言之鑿鑿,“城主覬覦地脈,居民破壞地脈,地脈血祭活人,他們?nèi)齻都不無辜,唯一無辜的是蜈城幾百年修建的建筑物啊!”
“從一粒沙一粒石子到一棟房子一條路,基建的困難和苦楚人盡皆知。”令梨痛心疾首,“這都是文物,怎么能說塌房就塌房?”
令梨對建筑物有很特別的感情,或者說幾乎所有貧窮的劍修都對建筑物有著別樣的感情。
哪個窮光蛋沒因為比劍比得太嗨砸碎了別人家的磚磚瓦瓦卻沒錢賠,不得不親自挽起袖子蹲在墻角刮泥砌磚?
劍修別名搬磚工人,不僅僅因為他們像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還因為他們真的會砌磚,個個精通裝修里的大小細節(jié)和踩雷點,煉器師時不時恭恭敬敬拿著洞府設計圖前來請教,儼然新時代包工頭。
令梨曾是一人一劍建完一處別院的女人,讓她眼睜睜看著無辜建筑物嘩嘩塌房比殺了她還難受,滿腦子都是貧窮歲月她孤獨砌磚的蕭索回憶。
地脈講了叭叭叭講故事,重點全在年輕城主如何可惡上,令梨耳朵里只聽進去了一句話:蜈城要塌塌塌塌——塌了!
別這樣,你知道建城有多難嗎,相較而言轉(zhuǎn)世投胎可太簡單了。
“只要抓來年輕城主血祭給你,你能保證蜈城再不受塌陷困擾?”令梨看向地脈,著重問道。
“……是的,地脈可以。”地脈回答。
它與蜈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保護蜈城也是保護它自己的道理,地脈還是懂的。
但,合著它講了那么長的故事,你既不痛斥年輕城主的貪得無厭,也不同情慘遭損毀的可憐地脈,關注的重點是一堆破房子?
地脈有什么好同情的,它和城主純粹是黑吃黑的關系。令梨從不插手惡人相爭,她只會抱劍蹲在旁邊一邊鼓掌叫好一邊等著接受遺產(chǎn)。
惡人相爭,正義奪利,前輩誠不欺我。
“好,記得你說的話。”令梨頷首,偏過頭看向饒有興致聽她和地脈你來我往打機鋒的薄念慈。
“想讓我?guī)湍阕饺耍俊彼徽Z道破,“你憑什么認為我會答應?”
年輕城主修為元嬰以上大乘以下,令梨是絕對解決不了的。
“還是說,我給你的優(yōu)待造成了某種錯覺,某種我很好說話的錯覺?”
薄念慈微笑著,指甲若有似無劃過令梨的頸動脈。
蜻蜓點水的觸感,卻讓人仿若看見眼前飛濺的血花。
優(yōu)待?他認真的?令梨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
37度的體溫怎么說得出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的話?
綁匪對人質(zhì)說‘我已經(jīng)對你很優(yōu)待了’,人質(zhì)問:‘那你為什么不放了我呢?’
“如果他對我的種種折騰都算‘優(yōu)待’,他平時到底是個多么混賬的惡棍啊?”令梨重重嘆息。
她臉上質(zhì)疑的情緒太顯眼,薄念慈見狀,緩緩瞇眼。
“瞧你的樣子,是覺著我對你不好?”
“怎么會?”令梨故作驚訝,連忙搖頭,“除了幾乎掐斷我的脖子、硬逼我吃下劇毒花草、住不了單人單間、騙我雙目失明是個瞎子之外,尊者很是體貼,我十分感激。”
“一樣兩樣記得挺清楚。”薄念慈笑意愈深,“準備什么時候報復回來?”
令梨:“有機會的話一定——啊不,我是說,有機會我一定報答尊者種種體貼之舉。”
好險,她差點說出心里話。
“知道就好。”薄念慈沒緊抓著令梨不放,“回到之前的問題,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幫你?”
“咦?”令梨奇怪道,“我沒有指望你幫我啊。”
薄念慈不落井下石令梨都稱贊他一句有良心,怎么會指望他幫忙。
“哪有人質(zhì)求綁匪辦事的道理?”令梨搖搖頭,“尊者有多討厭我,我心里是知道的,不說把我大卸八塊,起碼五馬分尸。”
前有五殺魔尊,后有魔域通緝,再是蜈城恩恩怨怨,他們能維持表面上的和平共處都是令梨心大不跟他計較的結果。
“且安心。”令梨寬慰薄念慈,“我自知是開啟仙府的工具人,不會計較人權的問題。左右你也未曾尊重我的個人意愿,我何苦不自量力的強求?”
令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薄念慈不是宿回云,不是對她縱容又無奈的師兄,他亦不是伽野,不是歡歡喜喜同令梨一起搞事的朋友。
他是個敵人,僅此而已。
是個二話不說拿捏令梨的性命,強逼她做了許多身不由己之事的敵人。
誠然,薄念慈并非半點兒體貼之舉都無,偶爾、只是偶爾,令梨在他身邊也會感到安心。
令梨曾溺于紅楓般驚艷的美色,也承認他譏諷笑意的眉眼格外鮮活動人。
強盛的力量,高傲的地位,勾人的眉眼,罪惡為他涂抹上別樣的魅力。令梨與薄念慈像磁場的兩極,過于極端的距離反而滋生吸引。
“一時的錯覺罷了。”令梨冷靜地想,“美色是沒有罪的,我只是短暫地屈服于人類的本能。”
美人,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等令梨成功逃離回宗,下一屆天下第一美人評選她照樣投票給薄念慈。
尊重客觀事實罷了,不是私情。
令梨從來不需要薄念慈的援手,指望敵人幫忙是何等愚蠢的做法,她再天真也不會這般想。
“先不談他是個極難說話的陰陽怪氣人,偵探小梨什么時候變成離了人就做不成事的小廢物了?”令梨哼哼。
她,孤狼玩家,沒有軟肋。
求薄念慈替她活捉年輕城主?
不,她要薄念慈求她允許他活捉年輕城主。
方法非常簡單,她只要利用自己就好。
“旁門左道終究是旁門左道,倘若耗盡一條地脈便能撬開仙府之門,仙府早被人掃蕩得一干二凈了。”令梨冷靜地想。
摧毀地脈等于滅絕這片地域千百年的生機,極損功德,可一座仙府的收獲遠超于損失,越是陰損之輩越不會遲疑。
別的不說,薄念慈眨眼便能滅蜈城全城,連帶地脈一同摧毀只是眨眼功夫,豈不是分分鐘轟開仙府之門?
若真如此,他何必抓著令梨不放。
“百年了,年輕城主早不年輕了,他肯定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只是不撞南墻不回頭。”
“錦上添花無人問,雪中送炭記一生。”令梨慢慢地想,“年輕城主心灰意冷癲狂絕望之時,突然久旱逢甘霖,他怎么也想不到,仙府鑰匙竟然主動送上了門!”
“他會很想、很想要我的。”令梨摩挲指腹,“即使支付代價,即使陰謀滋生,極端渴望之物近在眼前,人怎會不爭呢?”
薄念慈以為他能置身事外?不不不,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宣告令梨是他手中的“物件”的時候,他就該做好物件被人爭奪的準備。
令梨十分厭惡被當作物件,仿佛抹殺掉了她的自我意識。
但她并不介意偶爾為之,冷漠地站在旁邊,等人們以死亡以鮮血決定她的歸屬。
“忍耐也是劍修修行的一環(huán)。”楓下舞劍時,令梨一遍又一遍撫摸開刃的劍鋒。
古有兇劍,噬主化形。
物件殺死主人,物件就不再是物件。
薄念慈以為年輕城主實力強大是件壞人,令梨不得不求他幫忙,實際這完全是件好事,她還指望年輕城主有點用處,別被薄念慈一招秒了。
“打不贏肯定打不贏,能多消耗他一點也好啊。”令梨事不關己地想,哪怕是讓薄念慈受點傷,給她出出氣也行。
如果年輕城主再爭口氣,頂著重傷挾持令梨闖入仙府,把薄念慈關在仙府之外,令梨簡直要跳起來為他喝彩。
“你傷得很重呢。”她一邊心疼地說,一邊利落拔劍,一劍捅穿年輕城主的丹田。
這也太好了,令梨不禁陷入幻想,這是她預想中最完美的結果,兩惡人雙輸出局,黃雀小梨贏得勝利。
“送上門的機會不容錯過!”令梨盤算好了一切,心緒從思考中抽離,回到現(xiàn)實。
思考不過分秒之間,令梨望進男人漂亮的紅眸,她剛剛回答了他的問題,以一種知趣但不客氣的方式。
“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幫你?”
“憑我壓根不指望你幫忙。”
這個脾氣差極了又不好說話的家伙會是什么反應?令梨猜測著。
假如他想聽令梨頂著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苦苦哀求,他注定失望;假如他想看令梨絞盡腦汁說服他出手,抱歉她沒這么多閑工夫。
‘左右你也未曾尊重我的個人意愿,我何苦不自量力的強求?’
女孩子的聲音平靜輕靈,如山澗小溪潺潺的流水,不帶怒意。
她簡單地敘述了一個兩人皆知的事實,沒有自怨自艾,更不是向薄念慈抱怨,只是為了回答他的問題——憑什么?沒有憑什么,我不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
我不指望你。
我們兩個之間,是誰需要誰?
一瞬之間,薄念慈想通了一切,包括令梨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不外乎以身為餌,引起兩方相斗。
以身飼魔都做過了,以身為餌算得了什么?你既然當她是個工具是個物件,她如你所愿就是了。
灑脫且不在意的態(tài)度,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很公平不是嗎?
正正堂堂的陽謀,薄念慈相信即使自己掀開令梨的算盤,她亦坦然大方地承認。
“灑脫、不在意?”薄念慈輕嗤,“不,她生氣了。”
在他拉她入懷,向地脈介紹“這是我偷來的寶貝”的時候,令梨生氣了。
她討厭短促而強硬的命令句,討厭不經(jīng)她同意的“介紹”行為,更討厭薄念慈的說辭。
仙府唯一鑰匙的身份在她眼里是身上最不值得在意的標簽,薄念慈竟敢用它概括她的全部。
“恐怕是因為在這混賬眼里,鑰匙才是我最重要的價值。”女孩子表面不顯端倪,內(nèi)心冷笑。
薄念慈不否認這一點。
令梨不知道,他尋覓那東西的解藥尋覓了多少年,幾乎是他生命三分之一的長度,永遠的第一優(yōu)先級。
某種意義上,鑰匙與他這條命同等重要。
但令梨說得沒錯,無論鑰匙對他有多重要,“鑰匙”都沒有資格概況她整個人,這是對一位踽踽獨行在劍道路途上的劍修的侮辱。
她不指望唯我獨尊的薄念慈能察覺到這點,更不覺得他會心生歉意,所以她干脆沒提生氣的事,反手送來一樁陽謀。
“無所謂你道不道歉,坑了你我就開心了。”
令梨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她無動于衷地等薄念慈松開手,放她去找隧道盡頭的年輕城主。
“我想了想,我方才的問題提的不好,像我們之間有多生分似的。”
薄念慈環(huán)住令梨肩膀的手緩緩收緊,語氣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親昵:“我憑什么幫你?自然憑我們是同床共枕過的交情。”
“想要城主的命?”他自顧自點頭,“好,我捉活的回來,隨你處置。”
作者有話說:
小梨:善變の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