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廣場后,摩拉維亞總督府,一層,招待大廳。
從清晨到中午,多日難得一聚的各位領主大人們相互噓寒問暖,若有適齡子女的,這場宴會亦是一次不錯的相親機會。
短短半天,奏響音樂的圣歌團便見證了三起婚約的締結。而直到大人物們結束了寒暄環境,開始伴著悠揚神圣的樂曲翩翩起舞,宴席的主人公依舊沒有出現。
那是當然的,按照約拿的預計,羅貝爾一行人要到太陽落山才會抵達布爾諾。這樣一來,本就不喜鋪張浪費的諾貝爾殿下就不會被世俗的煩擾攪壞好心情,客人們也得以自在地享受美食與音樂,享受著難得的相聚與片刻的歡愉。
人人皆知,無論何種紛爭,總督閣下總能令多數人滿意,約拿自認為這是政治家的基本素養。
他回到大廳,在搖曳的人群之間穿梭,很快走到搭好的舞臺附近,隨便挑了個位置便坐了下來,閉目養神,靜待時間流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體感而言,似乎僅僅過去了十分鐘,約拿便聽到人群忽然喧鬧起來。舞動的人群停下,熙熙攘攘的聲音接踵而至,令他好奇地抬起眼皮。
“各位大人,多日不見,身體安康否?”
熟悉的聲音響起,只是相比當時,聲音的主人語氣中多了幾分自在和輕佻,少了幾分身不由己的憂郁。
約拿驚訝地看向聲音的來處,只見兩個被兜帽遮蔽的人影大踏步地走進宴會廳,他們身后,兩名看門的衛士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雙雙拔出隨身的佩劍,如臨大敵一般與二人對峙。
“別那么緊張,自己人。”
兜帽男子輕飄飄地甩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朝約拿所在的位置走去。
衛兵正待出手,便聽到約拿的一聲呵斥:“你們退下!”
兩名衛兵相視一眼,最終還是猶豫地將劍插回劍鞘,退回到大門附近,目不轉睛地凝視兜帽男子的動作。
約拿清了清嗓子:“咳,屬下以為,您會今日傍晚才抵達。”
“車隊確實今晚才到,但我實在太想你了,就和拉迪拋下車隊騎馬趕回來了。”男子扯下兜帽,大廳中登時響起一陣驚呼聲。
羅貝爾回身向眾人微笑著攤開手:“各位,正式問好,我是羅貝爾·諾貝爾,嗯,看上去都是熟面孔,能再次看到各位健健康康地活著,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
“諾貝爾殿下!”
驚呼出聲的是正抱著烤雞啃食的翁德雷,他滿臉油漬,急忙用衣袖擦干凈嘴巴,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舉手高聲道:“祝賀殿下,萊茵大捷!祝殿下健康常勝!”
“祝殿下,健康常勝!”
以翁德雷的帶頭為引,大廳中頓時響起人們的恭賀聲。羅貝爾笑著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接受他們的恭維。
“好了,不能因為我提前到來而攪了各位的興致,各位請盡情享樂,本宮伯也祝各位健康常勝,來,滿飲此杯!”
他抄起桌子上不知道是誰的玻璃杯,對著眾人示意,旋即仰頭將酒水一口飲下。
大廳中回蕩著口哨聲和歡呼聲,客人們散去,再次熱火朝天地舞動著,嬉笑著。侍者不間斷地端上熱乎的飯菜,牛羊雞馬的各樣烤肉,香氣撲鼻。
羅貝爾攔住一個端著空餐盤的侍者:“給我來半只烤雞,我一天沒吃飯了。”
“遵命,大人。”侍者恭敬地鞠躬離去,將私密的溝通場合留給約拿與羅貝爾。
約拿打了個響指,兩杯麥芽酒便被送到他們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更喜歡喝這個?”羅貝爾喜上眉梢,向斟酒人道了聲謝謝,朝約拿舉起酒杯,“約拿,好久不見了。接手這么大的爛攤子,還干得這樣出色,這杯酒敬你,來。”
“呵呵,殿下謬贊了。”約拿與他碰杯,輕輕啜飲著甜酸的麥芽酒,“只是人民公仆一些小小的本分,算不得什么功勞。”
“過分的自謙與傲慢無異哦。”
“哪里,和您在西部闖出的天地相比,執行命令的我不過是宏偉藍圖中一顆小小的釘子而已。摩拉維亞總督區有著皇帝陛下作為后盾,和您在西面面對的艱難相比,我的麻煩不過山海一粟。”
“是啊。”羅貝爾嘆了口氣,“去了陌生的地方,才知道之前的自己有多幸運。無論做什么都能扯皇帝的虎皮,惹出了禍,別人的憤怒也是沖著陛下。但真等獨當一面的時候,各樣以前從未面臨的麻煩都登門拜訪,到最后不得不妥協。解放農奴分明是上利國家、下利黎庶的好事,就是推行不下去。單單維持穩定已是耗盡心力,根本不敢貿然推行改革。”
“再正常不過了。”約拿的神情自然而輕松,“沒人知道變革后的社會是變好還是變壞,可在舊社會至少有一口飯吃。人人都是天生的保守派,渴望變革的,僅僅是在舊體制連口湯都喝不到的一小撮人而已。”
“怎么辦?”
“向保守派們證明,變革意味著更富裕的錢包與更多的機會。”約拿再喝下一口麥芽酒,“只要有利可圖,昨天的保守派就是明天最激進的變革者。而沒來得及趕上車的家伙,馬上會被新生力量擠壓得家破人亡,他們的情緒自然不需要考慮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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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是太歹毒了?”
“歹毒?怎么能這么說呢,落伍是笨蛋們自己的責任,也應該由他們自己承擔后果。國王不是保姆,沒有義務考慮每個人的心情。”講到這,約拿的嘴角勾起陰暗的笑意,“不服氣的話,就造反吧。而被擊敗后,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沒收他們的田產和封地。”
“駛往未來的船,沒有所有人的船票。幸運兒率先占住了艙位,自然會有人落水溺死。這也是前進的無奈之選啊。”
羅貝爾咋舌:“那還不如留在原地算了。”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約拿晃動酒杯,底部僅剩的一點麥芽酒,仿佛沒資格被主人飲用的少數可憐蟲,“殿下該看到,往日繁榮的千年羅馬帝國如何陷于異教徒之手。究其根本,異教徒的國家有更高效的官僚政府,可以征收更多的稅負,動員更多的軍隊,更迅速地整合新占地區,這就是所謂的‘體制優勢’。而沉湎于舊日幻影、自傲為古老帝國而放棄前進的文明,被淘汰的時候,甚至都沒人知會他們一聲,何其可悲,又可憎。”
“但那畢竟是異教徒。”
“難道同宗兄弟就不會同室操戈了嗎?殿下,您收入囊中的領土,莫非是含情脈脈地求來的嗎?在我的故鄉威爾士,曾經有一種特殊的‘黑藍斑鳩’的鳥,以樹干上的螞蟻為食,他們每天吃十只螞蟻就能飽腹,但大概一百年前,再也沒人目睹到它們,因為另一種每天吃20只螞蟻的紅斑鳩完全取代了它們——它們沒有做錯任何事,甚至更加節儉,但卻被淘汰了。”
話的最后,約拿感慨道:“連大自然都這樣無情,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遙遠的遠方,都是敵人。”
“你在瞎說什么呢?”羅貝爾翻了個白眼,“遙遠的遠方,不是大海嗎?”
約拿被梗住了,臉色發青。
半晌,他盯著羅貝爾純潔的雙眼,吐槽道:“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喂!”
“殿下。”約拿打斷了他,將他的不滿也噎了回去,“既然”
他掀起臺階旁,白布罩蓋下的樂器尊容。
那是一臺風袋管,又被稱作風笛,是吟游詩人和宮廷樂手的最愛之一。由風笛吹奏的樂曲,調子昂揚滄桑,悠遠深邃。且風笛的演奏難度位列樂器之最的一檔,沒有經歷多年的苦心練習,斷然無法演奏出流暢的樂曲。
但約拿展示的那臺風笛,與羅貝爾見過的奧地利風笛不盡相同。
被層層牛皮袋嚴密包裹著,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和寶藏。當小心翼翼地解開那些厚重的包裝后,眼前展現出的景象令人驚嘆不已——一排排精致的風笛管整齊地排列在一起,如同一只正在展示自己美麗羽毛的孔雀,以扇形展開,風笛管猶如孔雀開屏時那五彩斑斕、絢麗奪目的尾羽一般,每一根都閃耀著璀璨的光芒。或呈現出深邃的藍色,宛如寧靜的夜空;或散發著鮮艷的紅色,恰似燃燒的火焰;亦或是閃爍著明亮的金色,仿若耀眼的陽光。各種色彩相互交織、輝映,構成了一幅如夢如幻的畫卷。
仔細觀察這些風笛管,可以發現它們制作得極其精細,無論是表面的紋理還是內部的構造,都展現出了高超的工藝水平。每一處細節都經過精心雕琢,使得整個樂器不僅具有實用價值,更像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即便不去觸摸這些風笛管,都能夠隔空感受到其光滑的質感以及微微散發的涼意。
“我知道殿下心中或許有所疑慮,認為以我的性格,更可能選擇追隨陛下,而非追隨您。”
出乎羅貝爾意料,約拿面色平靜地說道。
“但我希望您明白,政治無關乎道德,只關乎利益。我在政治層面的道德真空,不代表我完全沒有人類應當有的情誼。我也會喜歡美麗的少女,我也喜歡偷懶,也會有傾慕的偶像和認定追隨一生的知遇主君。”
他撫摸著結構復雜的風笛管,面露懷戀之色。
“這是我托人從蘇格蘭訂做送來的風笛管,接下來要演奏的曲子,是流傳在威爾士的民謠,并不是高貴華麗的圣歌,只是凱爾特人民懷念美好往昔的心聲。但我想,美好的過去比所謂的神明更值得歌頌。”
男人舉正風笛,將吹口輕輕放在嘴唇邊。
“請聽,Auld Lang Sy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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