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看不見的眼睛
唐澤云里霧里地走到車前。
方栩予說的應該是他被從藤中“解救”出來之后, 從那個未知地點回到A區經過的地方。
那時候他幾乎已經陷入昏迷，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幾天后在膠囊里了。
這些日子, 方栩予也根本沒提過這件事。
車門打開, 唐澤正要上去，就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大……大家好。”
還以為是和方栩予單獨行動，結果車里怎么擠滿了？
“你這速度，放在別人身上一次就能報廢。”
后面的穆之銘發出了嫌棄的聲音。
“看來之前的任務總評, 有好幾分是被你拉低的。”
“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方栩予回身比了一個警告的手勢。
“帶不好隊首先是隊長的問題。”
接著, 兩個人又是對視幾秒, 然后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哼”的一聲。
唐澤：……
看來二位的關系真的是難以撼動。
讓他驚訝的是，這一次來的人還有官殷見和劉天娥。
官殷見還可以理解, 他作為戰術指揮，在現場更能發揮作用。
之前因為方栩予臨時決定行動, 他只能通過實時傳輸進行指揮, 因為視角問題受到了不少限制。
而現在，他帶了一大套裝備, 儼然把車廂后面改裝成了一個指揮室。
至于劉天娥, 應該是為了采集最新鮮的異變物樣本。
異變物也是活物，隨著時間推移細胞也會死亡，損失掉部分生物信息。
只是唐澤沒想到, 方栩予會讓她一個六十歲的“老人”離開防護嚴密的A區, 暴露在污染環境中。
然而沒多久, 他就打消了這個疑慮——“老人”的身體比他硬朗多了。
“尤克尤里會在作戰室配合我們, 陸芝現階段只需要繼續改進武器, 所以今天是我們幾個一起上路。”
方栩予說道。
“這輛車以后就是特動隊的作戰車，配置都是頂級的, 還有些是限定——整個聚集區只有我們有。”
“上頭那些家伙還不肯給支援，讓我們自己解決……嘖，我們隊里都是什么人，還怕做不出來？”
后面的官殷見立刻大聲附和道：“我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劉天娥也開了口：“我們不害怕條件的局限，只要有決心，什么都能做到。”
“好！”方栩予提高了音量。
“就讓他們看看，我們都在用什么好東西！到時候可別求著我們分享技術給全區量產！”
“求了也不給！”
唐澤：“……”
當初那些已讀不回、裝聾作啞的同事都去哪了？？？
好在車里對此不能接受的人不止他一個。穆之銘用一種見鬼的眼神看了他們一會，最后翻著白眼扭過頭去。
這種精神對于B區來說過于超前了。
唐澤看著他們士氣高昂的模樣，悄悄開啟了私聊窗口。
【唐澤：穆隊長，那天之后B區沒有對A區發出什么抗議嗎？】
【在和作戰車隊對峙的時候，方隊長自報了家門，我擔心……】
【穆之銘：哼。】
【以前你也對隊友這么貼心？編制還在B區，精神倒已經是A區人了。】
【穆之銘：目前沒什么動作，畢竟那群人看起來也不能上臺面。只是你們隊長恐怕要被人盯著了，保不好暗中搞點什么。】
【不過他看起來也不會在意的樣子。】
唐澤心想，這倒是沒錯。
【唐澤：謝謝穆隊長。】
【穆隊長回去也沒有受影響吧？】
【穆之銘：不用假惺惺關心我找補。】
【唐澤：那天的應急瓶，我很感……】
【穆之銘：別來這套。我希望這車里能留一個正常人。】
穆之銘翻著白眼關閉了私聊，與此同時，旁邊的三個人還在熱血沸騰地討論著。
終于，方栩予一聲令下：“出發——”
地面下并沒有照明，他們事實上是靠著車燈和掃描探測的指示前進。
前窗面板實時顯示掃描結果，物品的輪廓在上面不斷變換，看起來就像是正常的視覺成像。
但這種成像僅限于已知的物品，對于新出現的未知異變物，掃描設備沒有辦法精確識別，更多要依賴人眼和其他檢測手段輔助。
目前為止，他們并沒有遇到異變物。
從位置來看，這片地下區域應該還在聚集區附近，處于AB區之間監管模糊的區域。
因此這里和野外不同，環境還基本處于人類的管控范圍內，不太可能出現不受控的異變物。
“隊長，我們是在前往飼養區嗎？”
唐澤問道。
“這看起來不像是之前走過的通道。”
方栩予沉默了一陣。
“上次我們遇到藤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飼養區，充其量只是個傳送帶。”
“傳送帶？”
“你那時候還醒著，應該看到藤突然開始朝一個方向‘逃跑’了吧？”
“劉姨說藤這種類型的異變物，藤蔓可以自由伸長，但是根系是無法移動的。因此我們看到的‘逃亡’，實際上是固定藤的支架在運動。”
“后來那些藤不知道為什么變成了聚合體，全部朝一個地方集中過去了，應該是誘發了集體異變。”
“也是在那個時候，地面下的真正建筑結構才暴露出來。”
“——是雙重的管道。”
“其中一層是固定的支架，另外一層是活動的，通過類似滑軌的方式嵌在里面。”
“當里層開始滑動的時候，中間的東西就會隨著移動。我們看到那些藤變換移動方向，實際上是這些管道的分布在變化。”
唐澤恍然大悟。
藤雖然也有一定的自主性，但如果支架不動，他們的伸展范圍是十分有限的。通道一旦出現大規模變動，必然是固定藤的支架動了。
他還記得掉下“樹洞”后，醒來時并沒有看到通道上方有任何洞口，好像他們憑空出現在了地底深處。
現在看來，“樹洞”的開啟也好、消失也好，都是這些管道運動的控制。
但這也說明，通道的背后有人為因素。
是支架運動遵循某種運行程序？還是說，有“人”在手動操控？
難道他們那天的行動自始至終都在被人掌握？
唐澤背后涌起一陣不適感，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眼睛在黑暗里盯著他。
這種感覺，自從遇見Sybe的那次任務后，就如影隨形。
“說它像傳送帶，是我們回去后通過采集到的信息還原了部分管道的運行路徑，發現它們會在一些特定的點之間往返。”
方栩予繼續說道。
“就像運輸車一樣。”
“只不過我們并沒有發現轎廂一類的東西，似乎運輸的是管道本身。”
“可是管道里面都是藤和土，傳送的是什么呢？”
“這一點我們還沒弄明白。”
唐澤抿緊了嘴。
——是能量。
有人在這片地下通道制造能量，飼養區、隔離區肯定都是其中的一環，要么是采集口，要么是輸送口。
只是那些人沒想到能量還有驅使異變物的能力，有一段能量甚至引發了集體異變，讓一部分藤帶著它“逃”到了訓練場。
要不是那條蛇藤，這件事永遠沒人知道。
唐澤皺了皺眉頭。
聚集區里有人知道能量的存在，甚至知道它的作用，還可以制造它。
這都是什么人？就是這些人在盯著他嗎？
能量、通道……
等等！
“快到了。”
方栩予打斷了他的思緒。
唐澤抬起眼，看到前窗上顯示出了一個大門的輪廓。
大門十分低矮，差不多剛好能容作戰車通過。
除此之外，這個建筑風格十分熟悉。
很像是B區的建筑。
“這里進去，應該算是你熟悉的地方。”
方栩予說道。
“B區2號廢棄醫院。”
唐澤睫毛一顫。
下一秒，他又被方栩予后面的話驚到了。
“或者說，我們馬上就要進入——”
“飼養區。”
第032章 歡迎來到飼養區
“廢棄醫院就是……飼養區？”
唐澤愣了愣。
他猜到廢棄醫院和飼養區有關, 但推測只是一個通道的連接口，才導致了能量泄露。
但他沒想到，醫院竟然就是飼養區。
那當時的“傷員”和他, 都……
“里面有點臟, 你做好心理準備。”
方栩予說道。
“進去了。”
大門發出沉重的一聲響，接著在沒有任何識別跡象的情況下，轟然打開。
這并不是大門原本的開啟方式。看來是額外給門通了電，再用入侵控制單元的方式啟動的。
應該是方栩予和穆之銘上一次經過時留下的手筆。
作戰車開進來之后, 門又笨拙地關上了。
這片區域沒有燈光, 也沒有機械運轉的“嗡嗡”聲。聚集區內無處不在的背景音在這里完全消失, 環境靜得離奇，車的引擎聽起來像是天雷一樣響。
即便不是作為醫院, 這地方看起來也廢棄已久了。
唐澤看著前窗面板識別的物品輪廓，努力辨認其中的結構。
因為防護設施沒有運轉, 建筑里各處都呈現出了被污染自然侵蝕的跡象。難言的污漬、被溶蝕的管道、殘破的金屬墻、成分不明的各色積液……
最多的, 就是無處不在的深灰色霧氣。
距離2號醫院“污染泄露”事件，已經過去了近半個年頭。
“醫院事件之后沒多久, 整塊區域確實被封禁了。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地下18層, 而我們知道的醫院只有地下17層。”
穆之銘說道。
“這里的出入口和醫院的常規出入口不相通，樓頂和地下17層中間還做了五米左右的隔震地面夾層，因此之前一直無人知曉。”
唐澤點點頭。
方栩予并沒有事先和他說過廢棄醫院的情況, 但看起來官殷見和劉天娥都有所準備, 這會已經忙活起來了。
穆之銘的話, 是解釋給他聽的。
“這一層的面積比醫院的建筑面積大好幾倍, 層高都在十米以上, 加上深入地下，建筑的動靜會很大。”
“所以我們推測, 這片區域不是在醫院建成后偷偷挖掘的，而是在醫院建成之前就存在的。”
唐澤“啊”了一聲。
聚集區雖然相對安全，空氣中也有一定濃度的污染，因此在建筑年久失修、無法有效隔離污染的情況下，就需要廢棄后重新選址搭建。
選址的地點，都要經過層層測算和審批。
“B區的高層應該知道飼養區的范圍吧？”唐澤說道。
“也就是說2號醫院的選址在飼養區上方這件事，是他們同意的？或者說——故意為之。”
“B區高層，究竟是哪個高層呢？”
“穆隊長是什么意思？”
“從時間來看，2號醫院選址的時間到現在，高層已經更迭過很多人了。說不定劃定飼養區的人和確認選址的不是一波人。”
“這種事情不至于沒有交接……”
“問題就在這里：管理飼養區的，似乎是其中特定的一波人。”
穆之銘說道。
“我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但他們似乎掌控了飼養區的幾乎所有事務，這部分內容不會和他們之外的官員相通。”
唐澤看向方栩予，對方似乎也同意這一點。
“A區也一樣，高層都是派系林立，互相之間斗來斗去的，很多事情就消耗在這些無謂的斗爭上。”
“但是飼養區的問題更復雜，不是簡單的派系問題。掌管飼養區的人有自己的目標，紀律嚴格，同時還有相對獨立于各區事務的權力。”
“這波人不僅在B區，A區也有。他們似乎凌駕于兩區管理之上。”
唐澤眨了眨眼。
“凌駕于兩區之上……是掩體？”
“可能確實是直屬掩體管理的部門。”
方栩予說道。
“掩體授意建造飼養區？為什么？”
“飼養區的存在對掩體來說意義應該不大吧？”
掩體保存的是人類的全部力量，而AB區則是為掩體在外搜尋資源的工兵。對掩體來說，最重要的是有沒有足夠的資源，而不是對抗異變物。
如果說建造飼養區是AB兩區為了更好研究異變物還可以理解，掩體……
方栩予搖了搖頭。
“等你看到‘飼養’的東西，會更加困惑。”
車開到了這片區域的正中央。
方栩予把車停下來，關閉了前車燈，周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在適應了光線后，反常的景象才顯現出來。
唐澤先是看到空中一點一點的熒光，像是歷史資料中的星河。接著他又看到這些光點在隨著霧氣飄動，它們之間似乎還有極細的發光絲線。
再過一會，他終于辨認出了充滿這片地下空間的東西。
那是無數細如蛛網的絲線，幾乎把空氣都包裹在了里面。絲線的節點上粘著那種發光的東西，形成了一張無法掙脫的天羅地網。
要不是絲線實在太細，那密布的場景，足以叫人看一眼就頭皮發麻。
“千萬不要下車。”
方栩予說道。
他啟動了自動采集功能，車身發出了輕微的震動。過了一會，面板上顯示出了綠色的【采集成功】。
“后續的分析就交給劉姨了。”
“是，隊長。”
唐澤不明就里，茫然地轉過頭。
“這是‘種子’。”
方栩予說道。
“種子？”
“可能是藤，也可能是別的什么東西。這些種子現在還在休眠，遇到特定環境，就會開始生長。”
“它就像是一個胚胎。胚胎細胞是最全能的細胞，只需要給它合適的誘導條件，它就可以分化成人體內任何一種細胞。”
劉天娥說道。
“這種子也是一個全能胚胎，具有多種方向的分化潛力。也就是說，在不同的環境下，它可以變成許多種類的異變物。”
“藤可能只是其中一種分化方向。”
唐澤有點明白了。
“之前那個地下通道里的藤都是這里的種子變的，因為那里的環境能讓它變成藤的樣子。”
“他們研究這種東西，是想推演出污染導致異變的規律，找出阻止人異變的方法？”
如果異變可治，B區人就不需要一批一批地“報廢”了。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可以安全地活到退休，然后返回掩體安度余年。
方栩予卻沉默了一陣。
“一開始的研究目的或許是這樣，但到后來，這個計劃就走偏了。”
“隊長的意思是……？”
“這個種子還有一種‘功能’。”
方栩予說著轉過頭來。
“你我都曾見過。”
“？”
唐澤努力思考了一會，突然心往下一沉。
“……‘子彈’？”
“沒錯。”
那日無聲的槍響、騰起的煙霧仿佛又出現在唐澤眼前，他感到一陣惡寒襲來。
人體……不也是一種“環境”嗎？
持槍的人，把這些異變物的種子，射進了他們這些“病人”的身體里。
除他之外的31人，身體中出現了詭異的非貫穿傷。
這些種子在他們身體里，變成了什么？
那些人……又變成了什么？
驚愕中，方栩予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澤回過神，看見方栩予指著窗外的一個方向，示意他注意看。
下一秒，方栩予朝空中發射了幾枚照明盤，十米高的上方空間被瞬間照亮。
“種子”微弱的光在照明中被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批形狀不規則的物體，懸在空中隨著霧氣飄蕩。
這些東西的體積要大上許多，但是更加難以辨認，唐澤花了好一陣才搞清楚那些是什么東西。
殘缺的、變形的……人類骸骨。
他盯著一具人類的胸骨看。這胸骨上甚至還殘留著一些腐爛的皮肉，在腐肉的間隙中，有種泥藻一樣的東西從里面傳出來。
在看到光之后，這些泥藻就開始瘋狂地舞動起來，像是一群狂歡的蛇。
那具胸骨也因為泥藻的舞動，開始秋千一樣晃動起來。
下一秒，空中懸掛的成千上萬的骸骨中間，突然都鉆出了這種東西。
舞動著的泥藻交織成了一副狂躁的畫面，骸骨們碰撞著、撕扯著，安靜的空氣中充斥著“嗡嗡”聲。
這聲音像是尖利的笑聲，又像是喉底的嘶吼，一浪高過一浪，把正中央的他們席卷著拖入漩渦之中。
第033章 信任危機
唐澤的腸胃翻涌起一陣不適。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 卻被一只手撐住了。
方栩予拍了拍他的背。
“別緊張。那些東西不會移動，他們只是攀附在尸骸上。”
身后傳來了劉天娥的聲音。
“這種東西的形態和藤有相似之處，但是沒有根系, 無法像藤那樣一頭扎根、一頭生長攻擊。因為二者同源, 我們暫時稱它為‘蛇藻’。”
“總的來說，蛇藻的攻擊力要比藤弱很多，也沒有集體異變的跡象。”
唐澤“嗯”了一聲，腹中的不適感卻并沒有減輕。
毫無疑問, “藻”的生長環境是這些腐尸。
比起在較為干凈的土壤里生長的“藤”, 食腐的藻呈現出一種黑乎乎、黏噠噠的狀態, 活動方式則更像是蠕動和滑行。
——就像是被拍得爛糊的蚯蚓。
更不要說，他們攀附的地方是成片懸掛在空中的殘尸。
這些殘尸的腐蝕和腐爛程度各不相同, 骨架是不干凈的黃褐色，上面的皮肉也都七零八落, 形態從紅褐色的塊到黑色的帶泡黏液不等。
成片的藻附在上面滑動, 像是花紋詭譎的毒蛇，畫面帶來的沖擊力是雙倍的。
唐澤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仿佛里面也有什么在蠕動。
“中彈的人身體里的痕跡……是這種東西？”
“要給當時的尸體做檢測才能下結論, 不過十有八九就是。”
方栩予說道。
“開槍的人是恐怕在做實驗。”
“實驗？”
“對。”
方栩予沉默了一陣。
“不知道實驗的目的是什么。他們似乎想讓種子和人體環境結合，這里掛著的人類尸骸，應該是在任務場被放棄的士兵, 或者送到隔離區的人。”
“你遇到的‘槍擊’, 可能是那些人想試試活人體內的環境對這種種子的影響。”
“讓這些種子在活人體內生根發芽？”
“嗯……”
“不過應該是失敗了, 因為那些人確實死了。種子也許短暫地‘發芽’過, 但僅僅是給他們留下了無法治愈的傷痕, 然后就同歸于盡了。”
方栩予嘆了口氣，手移動到唐澤的肩上, 輕輕握了握。
“還好，你沒有事。”
唐澤感覺腹腔內的翻涌感越來越強烈，仿佛有什么東西就要破土而出。
他知道這些都是心理作用：在那天之后，他在B區、A區都經歷了多次全身體檢，根本沒有任異變物留下的痕跡。
種子根本沒進入他體內，又或者被Sybe消化了……總之，他的確躲過一劫。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遏止心中那股惡心感。
種子好像已經在他的頭腦里生根發芽，沿著他的血管生長向身體各處，成為他的一部分。
這難道就是那些人想要實現的？
他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Sybe究竟是如何和他的身體結合的？
「食物的氣息。」
Sybe冷不丁發出了聲音。
唐澤咽了咽口水，不動聲色地問道：“在哪？”
「上方。」
“……”
唐澤心想，我死也不要吃藏在這些東西里面的能量。
「但是這些味道怎么有點怪怪的，好像夾雜了某種熟悉的氣味……」
「我想起來了！你在A區那次，從門縫里漏進來的味道！你說你好像看到了某個人的記憶。」
「我再聞聞……」
「錯不了，就是那個“地溝氣”！」
唐澤呼吸一窒。
Sybe說過，能量如果進入過人體，再被排出來的時候可能會帶上那個人的特質，比如記憶。
顯然，當時他看到的那段記憶的主人，也被懸掛在這里。
而經過那人體內的能量，在被“提純”后，放到了唐澤在A區的宿舍里。
——他果然被那群人盯上了。
唐澤咬緊了嘴唇。
實驗……他們在做實驗。
他也是實驗對象。他們在暗中觀察著他，是不是以為種子已經成功在他體內扎根了？
這些人的手不僅觸及B區，連在A區都不受限制。
他們說不定盯著唐澤的一舉一動，盯著他身體的變化，用來當作實驗數據。
問題就是——他的體內的確藏著異變物，而且是以吸食污染為生的、復蘇后據說能達到S級的異變物。
要是露出什么破綻，Sybe的存在說不定會被發現。
唐澤側過頭看著搭在他肩上那只手，暗暗思考著。
方栩予是那些人中的一員嗎？
一開始，是方栩予用手段把唐澤從B區調過去的，特殊行動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唐澤在A區的宿舍他也可以事先得知，往里面放入“地溝氣”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如果他是那些人之一，他就是觀察唐澤最便利的人。
否則僅憑任務記錄，他怎么就能篤定地在一無所知的B區選中一個普通的哨兵放在身邊？
正想著，肩膀上突然傳來一陣加重的力道。
唐澤一下子回過神來。
“你沒事吧？”
方栩予問道。
唐澤抬起頭看著他，沒有回答。
這個被稱為“隊長”的人，一次次對他維護，說他“天賦異稟”，是不是基于別的理由？
他一次次救他，是不是出于對“實驗數據”的保護？
那他現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在騙取他的信任，好讓他放松警惕？
方栩予見唐澤沒有答話，就湊近過來，幾乎把頭貼到了他的面罩上，隔著護目鏡往里看。
他扶著唐澤的腦袋查看了一番，直到唐澤忍不住叫了一聲“隊長”，他才放下心松開。
“我還以為你又像之前那樣，明明難受還一聲不吭，結果就暈過去了。”
他拍了拍唐澤的后腦勺，像是在安慰。
“唔，不過無線尋環也沒有報警，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經過他這提醒，唐澤才想起自己剛剛又被加了一道“枷鎖”。
聯系到前面的分析，結果已經很明朗了：方栩予十有八九就是試驗者的人。
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一縮，被方栩予捕捉到了，后者自然把這當成了恐懼的表示。
于是方栩予更輕地拍了拍他的頭：“沒事的，都過去了。A區很安全，絕對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
身后傳來了忍無可忍的咳嗽聲。
方栩予疑惑地回頭，手還維持著扶著唐澤后腦勺的姿勢。
穆之銘面如死灰：“你倆干嘛呢。”
“前面讓我們等他半天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在這里看你們磨嘰嗎？”
“種子不是采集完了嗎，是不是該進行下一步了？”
穆之銘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也就是給你們慣的。要是每次都打頭陣，看你們還能這樣散漫。”
方栩予臉上的困惑一下子變成了敵意。
“對于隊員的關懷，看來穆隊長是不會懂的。一個無法互相了解、緊密合作的團隊，除了徒增死傷沒有任何作用。”
“為什么B區每次損失都那么大，帶隊的人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下自己的問題？”
“你……”
“你看過我們配合了，應該知道是不是‘散漫’、‘磨嘰’的狀態。”
“我的隊員體質特殊、體力不足，加上剛剛從一次艱難的任務中脫險，需要更寬松的執行方式。這本來就不是緊急任務，沒有必要催著趕著白白消耗體能。”
眼看著兩個人又要吵起來，唐澤趕緊打斷了他們。
“隊長，我沒事。不要耽誤后面的進度。”
“你哪次不是說‘沒事’。”
方栩予無奈看了他一眼，松開了手。
“劉姨，樣品夠用了嗎？”
“報告隊長：種子、菌絲、藻的切片、環境取樣都完成了。”
“好，那我們繼續往前。”
唐澤坐回原處，側過臉望向車窗外。
晦暗的建筑、腐蝕物倒退著，在他的眼里變成了詭異的綠影。
照明盤漸漸暗了下來，那些令人作嘔的東西也都消失在陰影里。
腦海里卻突然響起了聲音。
「好多食物啊。」
「唐澤，快下車……」
「純種的能量，挖出來，我要大快朵頤……」
第034章 好多能量，噴泉一樣
唐澤趕緊壓制住Sybe的念頭。
“你可別亂來。”
“現在這么多人, 你操縱我的身體就是自爆。”
Sybe發出了一聲舔嘴唇的聲音。
「我當然知道。」
「但你總要想辦法出去吧？」
“那些東西都掛在上面，我就算下了車也沒法飛上天去讓你吸食，除非想辦法讓方栩予把它們都打下來。”
唐澤說道。
“可是在車里……”
Sybe打斷了他。
「誰讓你吸那些東西了。地溝氣, 臟的要死, 想起來我就想嘔。」
「呃嘔……」
唐澤聽得胃又難受了起來，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上面那些東西的能量加起來都沒有多少，還沒有外面空氣里的多。低級的玩意，連那個破藤都不如。」
「這里還藏著其他能量源, 是干凈的東西。」
“其他能量源？”
「是啊, 好多呢。被好好地裝在哪里, 比之前吃到的那兩個大玩意里多多了，像噴泉一樣……」
唐澤的眼神慢慢變了。
“如果你全都吃掉, 會變成什么樣？”
「大概能恢復到相當于D+的戰力，不, C級都有可能……」
「強調一下：我指的是攻擊能力, 不是評級。那是因為我失去了幾乎全部的體力才會如此，我本身可是S級！」
「只要給我足夠的能量……」
“D級也差不多夠了。”
唐澤喃喃道。
異變物的等級是按照異變程度和攻擊范圍劃定的。
之前的單體蛇藤是F-, 表示接近初始的植物形態, 攻擊范圍在兩人之內。
訓練場的復合體巨型蛇藤，則可以達到E級。它具備了一定范圍的移動能力，攻擊范圍在10人之內。
到了D級, 攻擊范圍就能達到10人以上, 需要多人配合才能牽制。就目前AB區的作戰部隊來說, 已經算是高等級的目標。
C級, 攻擊范圍可以達到50人以上, 且移動速度非常迅猛。
在探索區內，至今還沒有遇見過C級以上異變物的記載, 連D級都寥寥無幾。
在AB兩區漫長的歷史里，那幾次戰斗情況也十分慘烈。
只要達到D級，車上這些人對他來說就不足為懼了。
「不過別高興得太早，能發揮多少戰力也要看本身的素質……你這身體得打個幾折。」
“如果集中力量短期爆發呢？”唐澤問道。
“能達到方栩予那樣嗎？”
「維持個一兩分鐘可以，但你指定會被用廢，在膠囊里泡個七天七夜都緩不過來那種。」
「我勸你不要想著讓我吸食完就用掉，否則你的身體都來不及產生變化，能量就沒了。」
「要讓你的身體真正產生改變，至少要等我恢復到C級以上。」
車繼續前進著，卻沒有一個人開口。
建筑物的倒影在唐澤眼中不斷變換，他的眼底卻愈發陰沉起來。
如果真的有一群凌駕于AB兩區管轄之上的人在秘密從事異變物的飼養和實驗，他們可能會潛伏在暗處。
不過，他們的數量應該不會太大，如果攻擊能力能達到C級相當，他也可以和他們一搏。
但保險起見，他還是要盡可能地悄悄吸食那些能量。在Sybe的力量壯大前，最好不要輕易攤牌。
一旦Sybe的能力恢復到C級以上……
“快到了。”
方栩予的聲音傳了過來。
唐澤收起眼底的陰郁，朝前窗望過去。
面板上顯示出了一道極窄的大門，看起來比之前的更加厚重，堪堪能容兩輛車進入。
“進入這里要更加小心。”
方栩予說道。
“為了防止污染侵蝕，進門后我會關閉和外部的空氣交流，只用車上現存的氧氣進行內部循壞。”
“大家避免情緒起伏，避免劇烈活動，節約耗氧。節能條件下，存氧可以讓我們在里面停留三十分鐘左右。”
“明白！”
“明白！”
“之前我和穆隊長途徑過這里一次，但當時是為了盡快通過，選的是保證安全的最短路徑，全速前進只要十幾分鐘。”
“里面的區域很大，有很多檢測指標異常的區域，這次行動重點是探索這部分。”
“環境需要重點監測。”
官殷見和劉天娥已經做好了準備。
穆之銘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身子卻明顯緊繃了起來。
唐澤還不知道自己該準備些什么，就感到手背被輕輕拍了拍。
方栩予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像是在安撫。
“對你來說可能不太容易，但是為了走到未知區域，這是必須經歷的鍛煉。”
方栩予輕聲說道。
“我手就放在這里，你要是害怕就抓緊。”
唐澤十分疑惑，沒有應話。
他怎么說都是個身經百戰的哨兵了，又在訓練場和隔離區經歷了那么多，方栩予沒理由覺得他會是個膽小的人吧？
伴隨著面板上的綠色通知，眼前極其厚重的門被緩緩打開。
方栩予沒有猶豫，徑直駕著車開了進去。
經過之后唐澤才發現，這門比想象得還厚重得多，厚度達到了五六米，簡直像是把兩座山合在了一起。
不僅如此，這還只是第一道門。通過之后，又是一道三米厚的門，用的是不同的材質。
究竟什么東西需要這么厚重的隔離門？
隨著車朝里面行進，唐澤感到身體里翻涌起一陣沒來由的躁動和不安。
這種不安越來越強烈，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這是最后的屏障了。”
在最后一道門前，方栩予說道。
此時，最初那道山一樣的門已經在他們身后合上了。
唐澤的手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被方栩予緊緊握住。
力量透過防護手套傳進去，但他并沒有感覺好轉。
相反，他覺得自己近乎暈厥。
“全體準備，開始正式行動！”
“……唐澤？唐澤！！！”
唐澤的身體劇烈地起伏起來，不僅是胸腔，他整個人都像蝦米一樣弓曲，中邪一般抽動著。
他已經聽不見旁邊的聲音了，視野變得極其狹窄，只能看到前方窄窄的一片微光，除此之外全是黑暗。
在那僅存的視野里，是無數尖叫的、嘶吼著的黑色煙霧……它們不是人形，不是任何一種異變物，而是難以名狀的變幻的混合體，是一切恐懼的集合。
它們撓抓著他的虹膜、眼底，從視神經直通大腦。視覺又變成了刺耳的聲音，變成了閉上眼睛也無法消除的影像，像是矛，又像是蝎尾，還像是浸透劇毒的長鞭……
它們肆無忌憚地侵入他的腦子，混亂的噪音和畫面讓他無暇思考，痛覺像電流一樣流滿他的全身。
他的手環上顯示出了鮮紅色的異常數字，眼花繚亂地變換著。
車上的重重防護，在這些東西面前就像一張微不足道的窗戶紙。
“唐澤！”
一聲喊叫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擠開了這片混亂，送到他的耳邊。
……似乎是有點熟悉的聲音。
唐澤睜開眼睛，看到視野邊緣似乎亮起了一點。
下一秒，他感覺自己像是著陸了。尖叫、恐懼、疼痛……都在一瞬間潮水般退去。
他被拉入了一個人懷里，被緊緊抱著。
這個人一手箍著他的背，一手拍著他的頭，像是在安慰。
“沒事的，隊長在呢。”
第035章 他不知道暴露了什么
唐澤大口喘著氣, 視野終于慢慢清晰起來。
躁動的黑影消失了，變成了防護服上的陰影。
他抬起頭，看到了方栩予的面罩下沿。
他正像個嬰兒一樣被方栩予摟在懷里。
“好點了？唔, 耗氧量好像開始恢復了。”
方栩予拍了拍他的背。
“沒事了, 就是剛進來這一下反應比較大，后面就沒事了。”
唐澤的感官還沒有完全清醒，腦袋有些遲鈍。
他偏過頭，透過座椅的間隙, 看到后面坐著的三個人。
雖然出任務的時候他經常由于身體原因掛在或者被掛在方栩予身上, 但好像是第一次有這么多人在場。
官殷見和劉天娥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在確認他沒事后就該干嘛干嘛去了，對他的姿勢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穆之銘則相反, 看起來并不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倒是對這副畫面有點嫌棄。
“怎么這次好像更嚴重了, 還以為你會有點免疫力呢。”
穆之銘“嘖”了一聲。
“還不如昏著。”
唐澤有些疑惑：“免疫力？”
“上次我們經過這里的時候, 你也是反應很大。”
方栩予說道。
“不過那時候你已經昏睡過去了，大概沒有印象。你在后車廂躺著, 生命監控突然顯示異常。我們去查看的時候, 你一邊抽搐一邊打滾，還試圖脫下防護服。”
“我還以為你要異變了。”
穆之銘翻了個白眼。
“你比任務場超過閾值的士兵看起來還可怕，我差點直接拿槍崩了你。”
方栩予立馬護住唐澤, 回頭瞪著他：“你要想傷他, 先解決掉我。”
“好啊, 下回你們一起異變, 我給你們個痛快。”
“你要我說幾次：唐澤體質特殊, 對環境敏感，這種重污染環境他的身體當然受不了。但是他的DNA能抵御污染帶來的侵害, 不會被誘導異變！”
……
唐澤：“……”
他完全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么。在他的記憶里，除了上車前那部分，就只有在膠囊里醒過來了。
現在看來，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方栩予和穆之銘還經過了非常艱難的旅途。
前面的那些掛滿殘尸和“種子”的飼養區，眼前這片剛進來就給他一個下馬威的地方，除此之外，不知道還有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中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唐澤覺得那些黑影應該和能量有關。Sybe說有個地方封存著純正的能量，應該就是這里。或許是能量太過充沛，才讓他的身體躁動不安。
而且，Sybe在進食的時候會讓他失去意識。
于是他在心里質問道：“Sybe？”
Sybe卻沒有動靜，仿佛昏了過去。
這時候，方栩予和穆之銘的爭吵聲也停了下來，車里變得異常安靜。
唐澤一下子回過神，警覺起來。
他們兩個人平時才不會只吵這么幾句，一定是有什么情況迫使兩個人同時停下。
唐澤于是順著方栩予的眼神望過去，看到前窗面板上顯示著：存氧量80%。
他那番掙扎竟然耗費了這么多存氧！
“清醒狀態下的耗氧的確會比昏迷時高些，關于這一點我沒有考慮充分，沒能做好準備。”
官殷見說道。
“恐怕這次無法完成預計的探索任務。”
“完成多少是多少，不行就下次再來。”
方栩予的聲音恢復了平穩。
“就當是野外模擬——他們費心設置了一個接近未知區域的地方，不充分利用怎么行？”
唐澤聽得一愣。
這里的環境居然……是模擬未知區的？
他們在探索區的地下模擬出了未知區域的環境？
不過仔細想想也并不意外：探索區是相對安全的區域，污染值較為可控，對應異變物等級也不高。想要進一步研究種類豐富的高等級異變物，自然需要模擬出更極端的環境。
未知區域，從來都是有去無回、讓人聞風喪膽的地方。
可這也是他們特殊行動隊未來的任務場。
唐澤感覺體力恢復了一些，趕緊從方栩予懷里直起身來。
“隊長，我沒事了。”
方栩予看了他一眼，也沒太擔心的樣子，點了點頭。
“那坐好吧，心情放松，保持呼吸平穩。”
“不平穩也沒關系，想大口呼吸就大口呼吸，我會看著安排路線。”
唐澤應了一聲，回到原本的位置坐好。
他看著窗外的景象。這里除了比先前那里更加晦暗，看不出什么建筑和陳列的痕跡，甚至連柱子都沒有幾根，顯得十分空曠。
而除了一開始莫名對他造成幻覺的黑影，并沒有其他異常。
方栩予發射了幾枚照明盤，但那些光仿佛也被黑暗吞噬了，周圍依舊黑得難以捉摸。
作戰車仿佛沉入了深淵。
所有的未知都在黑暗中窺伺，看看是哪里來的無知渺小的獵物，羊入虎口還渾然不知。
“這里環境復雜，很難通過視覺和掃描分析出來。我們之前測過地面硬度，大概找出了一條‘路’。路之外的區域地形破碎，可能是由山坡、異變植被、沼澤河流之類交織而成。”
“這次要盡可能采集其余地形的信息。”
說是如此，采集和分析工作基本都由官殷見、劉天娥和線上的尤克尤里包攬了。
唐澤除了坐在那里讓自己盡量不要暈倒，并沒有什么作用。
不過他在隊里的任務，本來也就是在那里呼吸而已。
聯想到他的“工作”，唐澤更覺得不對勁。
如果方栩予是把他看作實驗對象，那么借著任務之名帶他出入各種地方，實則是在觀察不同環境對他身體的影響……
可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制造出一個無比強大的異變物，還是以此改造人體？
唐澤又想到那些腐尸上爬滿的“藻”，不由得又難受起來。
就在這時，Sybe醒了。
「剛才那是怎么回事？」
唐澤皺了皺眉頭：“我還想問你呢。”
“我看到的那些黑影是什么？為什么隔著作戰車和防護服都能對我造成影響？”
“還有，你是不是偷偷進食了？”
「我是饑不擇食那種物嗎？不知道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像是嘔吐物一樣。」
「我嘔都來不及，逼著我吃我也不吃。」
唐澤：“……”
“可是作戰車關閉了空氣交流，為什么還會有那么多污染進來？是它們滲透性很強？”
“他們說我上次昏迷時經過這里，身體反應也很大，這又是怎么回事？”
「是感應。」
「我說過，你的身體會慢慢變化。最開始你能看到能量，后來又能感覺到一點。」
「估計在地下通道的時候，你的身體和藤結合，又發生了一些改變。現在你對各種污染的五感正在打開，這是好事。」
“那我為什么感覺那么難受？”
「當然是因為這東西太不干凈了……啊呸。」
「好像把百來個F級異變物放在罐子里發酵，最后放出來的是那種什么……沼氣。」
「一進來就把我臭暈了。」
唐澤回憶起那種尖銳的耳鳴，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
是感應嗎？什么樣的能量會有這樣的慘叫和動作？
聯想到前面那個空間，答案似乎也不難猜——
是人。
包含著無數人的記憶、恐懼、憤怒的黑氣，在這個重重加封的空間里被不斷發酵，最后形成了那種沖擊力巨大的東西。
這里進行著的，只會是更加慘烈的實驗。
“隊長，左前方那里的地面下好像有動靜。”
官殷見說道。
“詳細報告。”
“地況像是沼澤，里面似乎沉了東西，但沒有完全沉沒，應該是和沼澤的密度相當，形成了平衡。”
“有一定采集的可能。”
“知道了，實施采集。”
車小心地朝“沼澤”靠過去。
這是一種危險的地形。當沒有擾動的時候，沼澤地看起來會很平靜，甚至和平地一樣。
而一旦受到擾動，比如踩上去，或者攪動泥水，沼澤的平衡被破壞，就會變成一張吞沒一切的巨口。
從沼澤口中撈東西必須慎之又慎，否則自己也會陷入其中，無法逃脫。
官殷見全神貫注地開始了采集，車里一下陷入了死寂。
采集成功的關鍵就是慢，但與此同時，存氧量也在一點一點降低。
預計還有二十分鐘，車里的存氧會耗盡。在此之前，他們必須離開。
“能看出模樣了，應該是防護服。”
兩分鐘后官殷見說道。
“從重量來看應該屬于B區，但形狀不像現行的版本。里面沒有人體，也沒有攀附異變物，像是僅僅被丟棄在這里。”
“隊長，需要打撈出來嗎？”
方栩予還沒開口，穆之銘突然撲到官殷見身旁，死死拉住了他的胳膊。
“撈出來！”
“我們時間不多，從沼澤打撈東西太費時間，何況這也沒什么價值，不如趕緊找一找其他可采集的資料。”
“……穆隊長，你不要激動，這樣存氧量會下降更快！”
方栩予回過頭來看著他們。
在官殷見求助的眼神中，方栩予緩緩點了點頭。
“撈出來吧。”
“一些事情，總要找個交代。”
第036章 見所未見的異變物
唐澤也跟著回過了頭。
隔著防護服, 看不清穆之銘的表情。但從他緊抓著官殷見的手、微微顫抖的身形來看，他現在應該是雙眼通紅。
唐澤看到他的另一只手緊緊攥著什么，這才明白他如此激動的原因：
名牌——穆之錦。
這也是穆之銘參與調查的原因。
存氧量陡然發出了下降1%的提示音, 穆之銘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你快點打撈。”
他聲音沙啞地說道。
方栩予看著他, 一言不發。
隨著打撈繼續，他們這才發現防護服并不完整：胸部以下的部分被從側面撕扯去大半，只剩下一邊的袖管和殘破的褲腿，循環管道暴露在外面。
這預示不太美妙。
也是因為防護服并不完整, 后續的打撈便快了許多。沒多久, 整件防護服就被從沼澤里拎起來, 上面掛著的污泥和泥鰍樣的濁物不斷淌下來。
“表面的污泥可以用來研究沼澤環境，也不算虧。”
官殷見說道。
穆之銘拉住了他：“拿近點看看！”
“按照流程, 野外取樣的物品都要先外掛在取樣箱里，回去做隔離處理才能近身研究。”
“這么復雜的環境, 哪怕開啟空氣交流都很危險, 何況把外界物品直接放進來。穆隊長不可能不明白吧？”
穆之銘松開了手，跌回到座位上。
“那往車窗這里湊近一點可以吧？”
官殷見沒有異議, 于是操縱機械臂, 把防護服吊到了穆之銘所在的那一側窗邊。
也就是唐澤那邊的側窗。
機械臂靠得太近，防護服貼到了窗上。唐澤只看到一大片膠狀、黏液狀的污漬順著透明的車窗流淌下來，一下子把他側邊的視野糊住了。
穆之銘湊了上來, 湊在窗邊看。
這身防護服已經非常破舊了, 外面又裹著厚厚一層泥狀物, 如果不是借助掃描, 恐怕都分辨不出是什么。
除此之外, 它連具體的款式很難判定，更不要說在上面發現名牌、編號之類的特征物。
穆之銘想用肉眼看出線索, 可能性微乎其微。
“等分析結果出來，我會告知你的。”
方栩予說道。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回程。只要不驚動他們，日后有的是機會。”
穆之銘還是沒有動作。
他握著拳靠在窗邊，面罩幾乎貼著唐澤的耳旁。他咬牙擠出的那句話，也只有唐澤聽到了。
“……也只有你們是來日方長。”
唐澤睫毛一顫，猛地清醒過來。
B區的人從來都不被當人使。他們是物，只有在最短的周期內物盡其用，然后丟棄。
等待他們的不是退休，而是等到異變后送入隔離區。
現在他們知道，隔離區也不是盡頭，接下來他們會被送到這里，成為“實驗”的一部分。
最后，再成為一件殘破的防護服。
唐澤一瞬間理解了穆之銘心底的憤怒。在他的心底，又未嘗不是這種感受？
因為基因檢測被劃為“低等”，之后就是名正言順的壓迫……B區人的命運從來都別無選擇。
穆之銘隨時都可能失去下一次參與任務的機會，而A區人從不用擔心這種問題，方栩予當然可以輕飄飄地說出“保全隊員最重要”、“今后有機會”。
可穆之銘沒有選擇。
哪怕他也是隊長，哪怕是面對48個隊員的性命，他也一個都救不得。不是他不想，不是他無能，而是無力。
正想著，旁邊的穆之銘突然喊了一句：“這里有東西！”
唐澤循聲看過去，看到穆之銘用手指指著一個位置。
那是防護服完整的一只袖管，這會因為污泥剝落了些，露出了袖口上一個標記。
這個標記不是原本就在防護服上的，而是后來別上的。它看起來是耐腐蝕的材質，即便衣服已經殘破不堪，這塊標記還十分完整。
標記上印著的，是一個古怪的多邊形，似乎還有幾種顏色。
“他們果然有組織！這是組織的標記！”
穆之銘說道。
“我見過這個東西，我姐姐留下的東西里有。后來我會去飼養區，也是因為在車庫發現了這個標記！”
“組織的標記？”
方栩予問道。
“錯不了，他們和我姐姐的失蹤有關……他們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們知道她發生了什么！”
“就在這里，這是他們的大本營，姐姐的消息一定在這！”
存氧量又開始加速下降。
“穆隊長。”
方栩予壓著語氣皺了皺眉頭。
“保持冷靜。”
穆之銘喘著氣，轉頭看向他。
“你見識過一次，應該知道這里的環境不容許我們放松。”
方栩予的聲音依然平穩。
“標記的事我們回去自然會調查。A區能動用更多資源，也有更高的權限，相信能查出的信息不會比你在B區查出的少。”
“現在請安靜坐好，我們要從這里離開。撤退比前進更危險，我們必須全神貫注。”
穆之銘沒有再開口，呼吸倒是肉眼可見地平息下來。
耗氧速度開始放緩，很快恢復到了原本水平。
就在這時，耗氧速度突然又急速飆升起來。
幾個人本能地看向穆之銘，發現穆之銘也在疑惑地張望。下一秒，他們才意識到造成這一變化的根源——坐在前面的唐澤。
“唐澤，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方栩予的語氣一下子急切起來。
“沒事，隊長在呢……嗯？”
他握住唐澤的手靠近過去，卻發現唐澤的狀況和進來時并不相同。
他的異狀是有原因的，不是因為重污染的環境，而是因為一個近在咫尺的突變。
——那件防護服動起來了。
“劉姨、官殷見，快確認發生了什么事！”
方栩予看到側窗的景象，也忍不住吃了一驚。他見過各種各樣的異變物：植物系的，動物系的，動植物混合體的，似人非人的……但從沒見過一個沒有任何生命特征的東西能異變的！
防護服劇烈地抽動著，內部殘留的污泥和機油隨著擠壓噴濺出來，在側窗上投下大團大團的污漬。它手舞足蹈，用空空的袖管和領口撞著側窗，讓側窗更加泥濘。
“怪了……內部沒有檢測出異變物攀附的痕跡。”
官殷見喃喃道。
“防護服這種沒有生命的東西不可能異變，一定是有什么在操控！”
方栩予把唐澤拉向自己的懷里。
“沒有異變物攀附……那就是機械動力！”
“浸泡在那種具有腐蝕性的淤泥里不可能還有能驅動的機械動力……是生命，這件防護服有‘生命’！”
“說什么鬼話！”
方栩予一咬牙，顧不上許多，直接將車掉了一個頭，全速往回開去。
“官殷見，丟掉那東西！”
“剛才就已經松掉機械鉗了。這東西不是被機械臂夾著，是自己攀在車上！”
“什么？”
唐澤被方栩予拉到懷里后，原本的位置空了出來，穆之銘便往前擠了進去。
他緊貼著車窗，用冷熒光確認防護服的情況。
“污泥有黏性，它已經完全把自己粘在車窗上了，現在它是在攻擊，可能想破門而入。”
“暫時沒發現車身被腐蝕的跡象。”
穆之銘干脆站了起來，更加仔細地研究防護服。
污泥遮擋住了車窗大部分，他只能從沒被覆蓋的間隙中往外查看。防護服抬起袖管敲擊的動作，看起就像一個“人”。
“這東西雖然沒有關節和肌肉，但是肢體活動都遵從人體的關節限度，說明它的行為有人類的意志主導。”
他說道。
“有人遠程操控它？”
方栩予問道。
“遠程操控也需要動力，這東西是自己在動……我想，這可能是一種新型異變物，把人的一部分融進去了。”
“可里面不是空的嗎？”
“只是看起來空，因為它的形態并不像藤、藻或者其他異變物一樣有相對獨立的實體。”
穆之銘的聲音一沉。
“如果這個異變物是薄薄一片，就像皮膚一樣緊貼在防護服內側，以此活動呢？”
“皮膚……”
所有人都聽明白了這個描述，但是以此也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車中陷入了沉默。
人類、皮膚……那皮膚中包裹的血肉、臟器、骨骼……都去了哪里？
而唐澤知道，穆之銘的猜測方向幾乎是對的。
那件防護服內突然散發出強烈的污濁的能量，夾雜著一大堆像是幻覺、又像是真實的畫面，一下子侵入了唐澤的身體。
臟……好臟的東西……
唐澤感覺到了一陣痛苦傳遍他的身體，像是受到了瘋狂的擠壓，壓得他連五臟六腑都快吐了出來；接著又是一陣瘋狂的撕裂，幾乎把他扯成了幾塊，血肉都噴涌出去……
這不是混雜著各種意識的能量，而是來自于一個人的——一個人的痛苦和記憶。
這片區域里，有大量經由人體后帶上了他們“痕跡”的能量。由于對能量感應的增強，唐澤即便不直接吸入，也能“讀”到里面這些污濁的氣息。
他能體驗到那些痛苦、那些絕望，就像親身經歷一樣。
防護服還在瘋狂攻擊著，像在宣泄自己的憤怒。
方栩予把唐澤又摟得緊了一點。
“穆隊長，你別湊那么近，車都有點失去平衡了。”
穆之銘回過頭來：“你說什么？”
“你別壓在車門上，車的重心都往那邊偏了！”
“我們現在在全速前進，不保持車輛重心很容易翻車。”
“重心往這邊偏了？”
穆之銘重復道。
“……糟了！”
穆之銘趕緊往反方向一跳，車里的警報同時響了起來。
【車輛右側異常，車輛右側異常。】
【側翻警告！側翻警告！】
“什么鬼情況？”
方栩予把車打了個急彎，試圖通過向心力平衡車身，但效果微乎其微。
“那個防護服變重了！”
穆之銘喊道。
“外面的淤泥越來越厚，不是它本來帶的，是它從沿路吸上來的！”
方栩予動作一頓。
接下來，像是嚴重穆之銘的話似的，一大片污泥打到了前窗上，將右半邊的窗子抹黑了。
作戰車發出了失衡運行的異常響動，側翻警告和耗氧警告同時響起，交織成一片。
沿路沼澤中的污泥，像是噴泉一樣朝著防護服攀附的位置涌去。
左側的車輪已經抬離了地面。
“快！棄車！”
第037章 棄？不棄！
方栩予瞥了一眼面板上的地圖, 他們離這片區域的出口還有一半左右的路程。
但只要再往前開上幾分鐘，就可以離開沼澤區，進入相對安全的地面。
與此同時, 車輛的右側已經越來越重。即便他們所有人都已經集中到了左側, 用設備和體重去平衡另一邊越來越多的淤泥，也收效甚微。
棄車，他們就完全暴露在堪比未知區的嚴酷環境里。車輛最終會沉入沼澤，所有采集到的數據都會丟失, 他們也未必能活著離開。
不棄車, 他們就會和車一起沉入沼澤。
方栩予咬了咬牙, 在半秒鐘內做好了決定。
他把唐澤往穆之銘的方向一推：“保護好他。”
在穆之銘錯愕的目光中，方栩予又一次打開天窗跳了上去。
車輛進入了托管模式, 由系統和官殷見負責操控。但由于失衡嚴重，行駛路線還是朝著右側偏離過去, 眼看著就要栽到沼澤里。
晦暗的冷光一閃而過。
右側的負重一下子減輕了大半, 左側的車輪重新砸回地面上。車輛恢復了控制，官殷見抓住時機提速, 車一下子往前竄了一大段距離。
然而好景不長, 很快，淤泥又變本加厲地撲了上來。這一回他們的目標不僅僅是車輛右側，還有發動攻擊的方栩予。
所有人都感覺到車輪的轉速突然慢了下來, 前進變得十分吃力。重量來自于整個車頂和車身, 壓得車輪都幾乎下陷。
冷光以更快的頻率閃了幾下, 但也僅僅給他們帶來了片刻的喘息。
車還是行進得越來越慢了。
穆之銘低低地罵了一聲。
他把唐澤在駕駛位上放好, 接著也打開天窗跳了上去。
唐澤瞥見他手中拿著和陸芝特制的那把一模一樣的槍。
天窗打開的瞬間, 強烈的污染氣息就沖擊得穆之銘身體一晃。
不遠處，被污泥蓋住大半的方栩予看到他, 吃了一驚。
“你上來干嘛？！”
穆之銘罵了一聲，抬起手中的槍。
“別廢話了，不處理掉這些東西，你的隊員一個都別想平安出去！”
他躲過飛濺上來的一灘污泥，臥倒在車頂上，上身從車的左側探了出去。
“不是說你們這槍是現存對異變物最有效的武器嗎？我倒要看看有多厲害！”
臥倒的姿勢讓穆之銘更快地陷入了淤泥之中。他的雙腿瞬間被埋沒，卻似乎渾然不覺。
這個角度讓他得以居高臨下瞄準掛在車門上的防護服。此時后者的袖管還在瘋狂敲擊著車窗，腰部以下卻牢牢固定在車門上，巋然不動。
穆之銘瞇了瞇眼，對著領口的位置開了槍。
冷光從衣領鉆了進去，一下子看不見了。半秒鐘后，防護服突然停止了抽動，緊接著上半身軟軟地墜了下去，從腰部折疊著掛在車上，像一塊隨風飄動的破布。
它的袖管垂到了地上，被拖行在泥濘里，看起來已經沒有任何攻擊的能力。
穆之銘松了口氣，起身去和方栩予匯合，結果被絆了一跤。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車頂的淤泥已經蓋到了他的腰部，幾乎把它埋了起來。
下一秒，垂在下面的防護服像是猛地睡醒了一樣，突然間又直立了起來。
“它打不死？”
穆之銘倒吸一口冷氣。
“這東西太古怪了！”
方栩予說道。
“它打不死，但是槍擊能讓它短暫失去行動力。車頂的淤泥也對槍擊有反應……我懷疑這些泥中都有異變物成分。”
“什么？！”
“也許是異變的微生物？……我不知道，但是眼下只能拖延時間讓車開出去！”
方栩予喊道。
“穆之銘，開雙管！”
穆之銘應了一聲，頃刻間，車頂閃起冷光一片。
密集的攻擊在短時間內起到了不少效果，一時間，車上的污泥都化成了污水淌落下去。但很快，它們又變本加厲地撲了上來。
兩個人只能盡量增加開槍的速度，同時注意著不讓淤泥覆蓋到感應器和車輪這些關鍵部位。
“差不多了，再堅持半分鐘就能離開沼澤區。”
方栩予說道。
他的身上又一次被覆滿了污泥。在這種重污染環境中，現有的防護服只能起到60%的作用，和污染物的直接接觸讓他的身體不斷被侵蝕。
他射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到后面，似乎連拿著槍都費勁。
“方栩予？”
穆之銘注意到他的異狀，在心里罵了一聲。
他作為B區人，長期暴露在污染中，抵抗能力要稍微強一些。加上他比方栩予晚上來兩分鐘，這會還能活動，但也很快感到了力不從心。
肺里面好像生出了千萬根針，一點一點刺著他的細胞。肌肉變得有千斤重，防護服壓得他透不過氣。
在他們喘息的時候，淤泥又鋪滿了車頂，車輛前進的速度瞬間慢了下來。
這樣下去，別說半分鐘，半小時他們也沒法離開這里。
兩個人都在用意志強迫自己開槍，但抵擋不住意識逐漸消退，身體開始失去控制。
先前為了射擊方便，方栩予的姿勢是半蹲著。這會他的身體開始搖晃，眼看就要向后栽倒下去。
似曾相識的場景……他意識模糊地想道。
“……砰。”
車頂傳來一聲悶響，一塊淤泥松動了。在那個方向，天窗又一次被打開。
唐澤露出了頭，看得出來已經用光了所有力氣。他的雙臂努力往前劃著，下面的官殷見托著他，終于把他送上了車頂。
他朝著幾乎失去平衡的方栩予抬起手。
熟悉的畫面讓方栩予猛地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向唐澤伸出手去。
這個動作讓他的身體重心變了方向，往前栽去。
“你怎么……上來了……”
“老是這么……不聽話……”
方栩予艱難地觸到了唐澤的頭盔，極輕地拍了拍。
現在他和穆之銘一樣，都是匍匐在車頂。加上一點力氣都沒有的唐澤，活生生三條蚯蚓。
唐澤抬起了手。
“隊長的體征……出現了異常。”
“無線尋環”閃著紅光，這一回顯示的卻不是唐澤的問題，而是方栩予。
“我上來了，隊長感覺……好點了吧？”
唐澤重重咳了兩聲。
這里的氣息污濁到難以置信，對此不僅是唐澤，連Sybe都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才勉強能吞下去。
經過這段時間的折騰，Sybe已經練就了“先吃再吐”的技能，用來應對他被迫吃下的“雜質”。
不管怎么樣，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方栩予離唐澤近一些，很快就恢復了大半。穆之銘受的侵害輕一些，這會也恢復了大半。
兩個隊長重新振作起來，繼續開始作戰。
車速提了上去，逃離近在咫尺。
方栩予終于收到了通過沼澤區的消息。
淤泥不再上撲，他和穆之銘又清理了一陣，車頂上的淤泥才都化作污水流了干凈。
兩個人用槍·支撐著坐在車頂上，大口喘著氣。
泥污沾在他們的頭盔和防護服上，就像斑斑血跡。
“都這樣了，我們兩也別進車耗氧了。”
方栩予說道。
“離開這個地方，空氣就正常多了。到時候可以開啟過濾系統，把污染排出去。”
穆之銘沒有異議，于是指了指唐澤。
“先把他送進去吧？”
“嗯。”
把人小心地放下去可比把人拖上來費勁多了。加上唐澤換了新的帶有內支撐的防護服，重量比B區防護服有過之無不及。
兩人身體損耗不輕，這個動作并沒有那么順利。
“隊長，我在車頂待著……也可以……”
這個實驗版本的內支撐防護服還有一個問題：對于直立的行動是很有幫助，但是匍匐的時候就起不了什么作用。
沉重的內骨骼壓迫在唐澤身上，反而像牢籠一樣禁錮了他。
方栩予猶豫了一下。他看到區域的出口已經不遠，再等個五六分鐘就可以離開，而像現在這樣費力搬運唐澤，說不定也要花上這個時間。
于是他轉而半躺在唐澤旁邊，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頭。
“好，再堅持一下。”
唐澤沒有再回答。
他的身體經受著來自內部、外部的雙重壓力，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體內翻騰，要將他的皮囊撕開一個口子沖出去，但又被一股力量禁錮在他體內。
他上車頂實在是別無選擇。如果不能逃離沼澤區，他們都會被這些東西吞噬。
Sybe也沒有辨別出淤泥是什么東西。它只覺得這里藏著大量純凈的能量，但顯然不是沼澤里的那些。
即便有純正的能量，那也是被這些污濁的東西掩蓋住了。
唐澤又艱難地咳了兩聲。
這些東西太臟了。
他覺得自己的內臟已經不存在了，身體里都是那種腐爛一樣的藻。
而更讓他難受的，是那些盤踞在他腦海里的、比藻更惡心的幻覺。
恍然間，唐澤看到了一副怪異的景象：他好像在朝什么地方撲過去，想要把什么東西用力摳下來。
下一秒，景象整個顛倒了：他是那個被撲向的人，一種帶著惡意的能量在從他背后靠近。
他感覺自己身體一重，很快又一輕。
——他好像飛了起來。
“……隊長？”
他茫然地喊了一聲。
視線又清晰起來，他感覺到方栩予奮力抓住了他，沒有像之前在地下通道被藤俘獲時和他失之交臂。
但結果就是，他們兩個人都一起飛了出去。
第038章 快跑……快跑啊！
穆之銘剛喘了口氣, 還沒來得及放松，全身又緊繃了起來。
他只聽到極輕的不和諧的聲響，混合在車的引擎中, 等反應過來時, 異常已經近在眼前。
一道黑影掠過他身旁，伴隨著令人不快的氣息。他本能地抬手一擋，卻抓了個空——那東西的目標不是他。
下一秒，黑影又從反方向掠了回去, 這回卻變大了、變重了許多。
它帶著唐澤走了。
穆之銘心叫不好, 連忙伸手去攔。
但那黑影移動太快, 他連唐澤的腿都沒有碰到。
與此同時，旁邊的方栩予飛身一撲, 似乎成功地抓住了唐澤的手臂。只是這個舉動并沒有阻止唐澤被帶走，兩個人一起被拽著從車頂滑了下去。
穆之銘向前幾步往下看, 只看到一大團黑影落入了車后的陰影中。除了偶爾幾次不只為何的閃光, 行蹤難以辨別。
從那幾次閃光來看，它們是在遠離車前進的方向。
穆之銘罵了一句。
顯然, 它想把他們拖回沼澤里。
黑影不是別的, 正是那件殘破的防護服。
它趁著他們注意力全在車頂，一直暗暗趴在車的側面，貼著地面的泥濘悄然移動。
誰都沒有料到, 它會突然從背面躥出來, 一下子就殺入了他們中間。
穆之銘蹲在車頂的邊緣, 看著遠處深不可測的黑暗。
車上加他還有三個人,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 他們只要繼續行駛，很可能順利離開。
車身上的泥污、已采樣數據、車輛行駛記錄足以用來分析這里特殊的環境, 說不定還可以檢測到那種聞所未聞的異變物。
而如果折返回去救方栩予和唐澤，可能讓好不容易脫險的他們再次身陷囹圄，面臨全軍覆滅的風險。
作為先后統領過數十個小隊、組織過幾次大規模清掃活動的隊長來說，這個選擇并不困難。
穆之銘咬緊嘴唇，收起了槍。
*
唐澤感覺自己身上又輕又重。
輕的是他被一股力量提起，像坐了滑索一樣急速飛了出去。重的是那股力量又緊緊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知道這種奇怪的感覺是怎么回事，只模糊地看到自己一路滑出了車頂，又摔在了地上。
也許是防護服的緩沖，也許是他早已麻木，他并不覺得痛。
落地后他被繼續拖行，地上的泥卻被刮蹭得濺起，遮住了他的護目鏡。
他沒有什么知覺，也沒有什么力氣，只能任憑那股力量帶著他走。
“……唐澤。”
“唐、澤。”
“唐……澤。”
他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又好像在喊別的名字。那聲音不止一個，語氣不知是不是善意，喊得他更加頭痛欲裂。
他感到自己的一只手被抓住了，卻不是只抓著手臂上的一塊，而是從手腕到肩膀每一寸都緊緊抓著。
接著，他的另一只手也被抓住了，這回卻是只抓著小臂的。壓感不讓人厭惡，反倒讓人覺得安心。
“唐澤，別怕，一定會沒事的。”
他聽到了清晰的聲音響在耳邊，和前面喊他名字的那種渾濁的聲音不同。
這是讓他從幻境回到現實的聲音。
唐澤猛地睜開眼，感官陡然清晰起來。
頭盔的內置面板上出現了兩行鮮紅的字：
【防護服壓力警告】
【防護服破損警告】
下面是一排同樣是紅色的小字：
【0.013， 0.052， 0.104】
方栩予的聲音又一次傳過來。
“再堅持一下……”
冷光在唐澤背上閃了幾次，他感覺自己移動的速度慢了下來。背上的壓力突然減輕，接著又恢復負重，然后又減輕……如此反復，但他卻無法掙脫。
他看不見自己背上的景象，不知道那件防護服是怎樣從泥濘里爬上來，“穿戴”到他的身上。
此時此刻，殘破的防護服已經附住了唐澤的一只胳膊、后背、還有一條腿。他的身子被分成了鮮明的兩部分：原本的防護服、異變的防護服。
方栩予努力地撕扯開那詭異的異變物。它似乎想成為唐澤的一部分，一旦成功“穿”到他身上，就會迅速生出黑色的根系一樣的黏液。
如果不及時剝離，黏液就會凝固，變成血管一樣的東西，之后就再難分開。
即便是特制的槍，也只能暫時麻痹一下它的行動。
防護服還在移動，眼看著他們就要回到沼澤地里。方栩予一邊努力拖住唐澤的身體，一邊要剝離防護服，一邊還要想辦法開槍。
更大的問題是，隨著離沼澤地越來越近，那些污泥似乎又開始聽從“召喚”，卷土重來。
看起來他們正在不可避免地滑向那個深淵。
唐澤感到脖頸那里陡然一輕，呼吸都跟著順暢了起來。
接著，輕松感轉移到了肩上。
穆之銘扯住了防護服的衣領，猛地往上一掀。
防護服內側被撕扯出數千根黏液，這會還沒成形，在拉力下斷成了兩半，濺了一堆泥點子。
“我把這玩意扯起來，你把里面的絲全打斷。”
穆之銘大喊道。
“馬上就到沼澤地了，如果在那之前能成功剝下來，就能借助慣性把這東西丟回沼澤里！”
方栩予沒有異議，這時候也容不得他考慮別的。
下一秒，他馬上行動了起來。兩人配合的效果立竿見影，防護服雖然還在努力掙扎，卻沒能成功占據更多地方。
它被一寸一寸剝離下來，最后只剩小臂還連著。
在那截小臂的袖口處，奇怪的多邊形標記閃閃發亮。
隨著冷光閃過，最后那寸連接處也被切斷。
防護服被整件剝下，唐澤身上陡然輕松起來。那股拉扯著他往前的力消失了，前進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來。
穆之銘把防護服拎在手里，朝著沼澤的方向用力甩了出去。
三個人撞成一團，重重停了下來。
方栩予把唐澤護在懷里，急急地確認他的狀況：“防護服沒破損吧？有沒有哪里受傷？”
唐澤把自己的內檢報告發給他，表明自己的防護服在破損邊緣掙扎，但最后頂住了壓力。只是內支撐骨架受到了破壞，可能無法正常工作。
除此之外，就是身體特別虛弱，別的沒什么。
方栩予松了口氣。
喘息間，他抬起頭笑了。
“沒想到你會下來。”
穆之銘“哼”了一聲。
“本來是打算加速離開的，畢竟從整體的利益出發，斷腕才是最優解。”
“那你又為什么改了主意？”
“如果你們都能獲救，結果就不一樣了。”
“那就讓這個渺茫的概率成真好了。”
在方栩予微微訝異的停頓中，穆之銘翻了個白眼。
“怎么，就允許你耍帥？A區人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方栩予大笑了幾聲，抱著唐澤從地上站起來。
“我們隊的作戰隊員確實有點少了，看來要應對實戰，還是擴充一下的好。”
他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穆之銘一眼。
穆之銘也跟著站了起來。
“想讓我當你的隊員，下輩子吧！”
“唔，也可以有副隊長的嘛……”
“我才不聽你使喚！做夢吧你！”
唐澤靠在方栩予懷里，迷迷糊糊聽著他們爭吵，好像他們并不是剛剛經歷了那么驚險的戰斗，而是一如往常。
這樣的氛圍讓他覺得安全，但漸漸清醒過來后，不安卻從深沉的黑水里翻了上來。
他看到了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閃光。
唐澤緩緩抬起手，想要指出什么。因為周圍太黑，這個動作過了很久才被另外兩個隊長發現。
唐澤指著穆之銘的手：“穆隊長，那是什么？”
穆之銘順著看過去，瞳孔倏地一縮。
他的手腕處不知何時多出來了一樣東西：那個畫著彩色多邊形的標記。
一定是他剛剛從唐澤身上剝離異變防護服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時候蹭上的。
現在那標記比先前看起來更加嶄新。上面的泥污已經消失不見，符號也更加清晰，甚至發出了淡淡的熒光。
這時候他們才看出多邊形內還有幾條直線，把整個圖形分成了五塊，每一塊都有著不同的顏色。
看起來就像一顆寶石。
穆之銘停下腳步，試探性地用另一只手去拽那個標記，想把它取下來。
不曾想，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把標記扯開了幾毫米的間隙。
在這個間隙里，他看到了無數根已經成型的黑色管道。
與此同時，他的手臂傳來了一陣劇痛，仿佛所有血管都被攥在一起，連根拔出。
他大吃一驚，手一松，那標記隨即緊緊吸附了回去。
體內異樣的感覺此時陡然清晰起來：有什么東西在飛快地滋長，沿著他的血管、肌肉、骨骼……速度之快，一下子從手臂侵入了半個身體。
穆之銘猛地后退幾步。
“快跑！”
他喊道。
“快跑啊！”
方栩予一瞬間意識到出了什么事情。
異變……穆之銘被入侵了。
和唐澤出入的幾次任務讓他忽視了遍異變風險。可唐澤體質特殊，別人卻不是。
穆之銘被異變物侵入，只剩下一條路。
方栩予咬咬牙，抱著唐澤猛往前跑了起來。
【官殷見，加速倒車！打開后車廂門！】
他的命令被很好地執行了。車在兩秒內敞開了門出現在他眼前，他雙腿一蹬，跳了上去。
唐澤歪著頭，依稀可以看到遠處穆之銘的身影。
在他們離開后，穆之銘的身體突然矮了一截，腿彎曲成了一個詭異的幅度。
在車門關上前，他看到穆之銘周身閃著幾道冷光。
與此同時，唐澤的面板上收到了兩條消息。
【穆之銘：我也是個能保護好自己隊員的隊長吧？】
【穆之銘：如果你真的不一樣……留在A區，好好活著。】
然后他倒了下去，消失在泥濘里。
第039章 如果是我呢？
那天回到車上后, 方栩予沉默了很久。
嚴格來說，他們還沒有脫險。車內環境已經完全暴露了，給氧不夠, 也無法開啟排污, 等于說車內車外并沒有什么區別。
這樣的環境，對所有人都是極大的考驗。車輛還能經由系統操控，可他們再也經不起任何意外攻擊了。
這一次的結果，大大出乎了方栩予的預料。
沉默中, 官殷見遞過來兩個瓶子。
“這是什么？”方栩予問道。
“應急瓶, 一個有修復功能, 一個只有供氧功能。”
“穆隊長留下的。他說這是他們新補充的，配額制, 多了沒有。”
方栩予接過應急瓶，給唐澤罩上一個, 又給自己罩上一個。
之后一直到回到A區, 方栩予都沒有多余的話。
他只是讓大家全身心治療和修復，工作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他們接下來暫時沒有緊急的任務。
轉身前, 唐澤聽到了他極輕、極輕的嘆息。
治療持續了比以往更長的時間。不同的是, 這一回方栩予也進膠囊修復了半天。
未知環境中的污染是很嚴重的。即便是探索區，也有會造成極端異變情況的高危區域。在探索區外，只怕遍地都是這樣的地方。
A區執行的任務都有B區先行開路, 對污染的接受度差些也很正常。
就這樣又過了一周, 唐澤才回到特動隊的辦公區域。
方栩予沉默地坐在一旁檢查武器的修復情況, 其他隊員則全都窩在那片暗暗的洞穴一樣的地方。
唐澤慢慢走到他面前：“隊長。”
方栩予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 卻不像先前那樣輕松。
“看起來恢復得不錯, 似乎比前一次的狀況還好些。”
“污染對我的影響比較小，加上這次防護服沒有破損, 暴露時間也不長，情況比之前好很多。”
“這次我也沒受什么外傷，除了從車頂掉下去后有點骨折……在膠囊里修復兩天就差不多了。”
唐澤沒有說的是，盡管這次Sybe沒吸收到什么正經能量，他的體質似乎確實比之前好了一點。
也許是膠囊多次修復帶來的，也許是其他原因……那個地方給他帶來的影響遠比想象中大。
現在他在靜止狀態的體能幾乎能趕上劉天娥的三分之一。當然，活動起來還是夠嗆。
方栩予應了一聲，拍了拍他的手。
“那就好。”
“內支撐防護服有缺陷，暫時不給你穿了。接下來我們會根據這次的情況，對所有武器設備進行全面升級，探索任務會暫停一段時間。”
唐澤：啊。
Sybe又要餓肚子了。
不過經過那次實驗場之行，Sybe也有些創傷應激障礙，現在動不動就休眠，也不催著唐澤去找吃的。
它說：寧缺毋濫。
吃下臟東西的痛苦要用余生漫長的時光去療愈。
沉默了一會，方栩予才又開口。
“你好像還挺平靜的。”
“嗯？”
唐澤愣了愣，接著才恍然大悟：“穆隊長？”
方栩予點點頭。
其實唐澤也不是全然不關心。在離開膠囊后，他回復了薩琺爾的消息，順便旁敲側擊地問了B區對于穆之銘的態度。
得到的答案是，他似乎被記作“失蹤”。
穆之銘作為隊長，有一定的自由權限，尤其是在外務方面。
只要他不是在聚集區內出了什么事，沒有人會管他。
或者說，沒有人會在意。
“在B區這種事情挺常見的。可以說，我們每次任務都要失去同伴，只是數量多少的差別。”
唐澤回答道。
“他之前也帶領過你在的哨兵隊。”
“哨兵隊每一次都是重新組建的，隊長也都換來換去。我們共同參與的任務里，我實際上并沒有和他打過照面。”
方栩予嘆了口氣。
“先前我也覺得穆之銘冷漠沒有擔當。在同伴遇到危機的時候，第一反應竟然是自己先跑……”
“可能AB區確實不一樣吧。換作是我在B區服役，不知道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
“B區生活是朝不保夕的。”唐澤說道。
“對于B區來說，任務是重要的，結果是重要的，人是最不重要的。”
A區的人口不到B區的十分之一，B區的人員更新速度卻是A區的數十倍。
A區還能見到一些年紀較大的人，而B區的人永遠年輕：他們活不到變老。
A區人自然無法理解蜂巢一樣擁擠的宿舍，四處都是余生不會再見到第二面的人。
所有人只是執行命令的工蟻，他們不需要情感，甚至最好也不會思考。
互相救助當然也有，但那僅僅是基于損失和收益的簡單取舍。如果救助一個人花費的成本高于放棄他帶來的損失，那他就會被放棄。
讓唐澤驚訝的是，穆之銘最后竟然選擇了跳下車救他們，這并不符合B區一貫的決策方式。
方栩予突然抬起眼，定定地看向唐澤。
“如果那天異變的是我，你也會這樣毫無波瀾嗎？”
唐澤愣了一下：“隊長……？”
他摸不清方栩予這個問題的含義，一下子緊張起來。這是什么忠誠度測試嗎？
不對，也許是看看他的思維方式是不是正常人，以此觀測異變的影響？
見唐澤肉眼可見地慌了起來，一臉困惑和糾結，方栩予反倒輕松了起來。
他擺了擺手，表示不用勉強回答。
“遺憾的是，他還沒有調查出關于穆之錦的真相。”
方栩予說道。
“那個地方本身就是答案了。”
方栩予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一點。
“但我們僅僅是找到了那里，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穆之錦具體經歷過什么……這些都還不知道。”
“他對此抱了那么久的執念，才有點眉目就這樣死了……”
“可是隊長把我們新研制的槍送給他了。”
唐澤認真地說道。
“我想穆隊長也不是一樁心愿都沒達成吧。”
這回輪到方栩予愣了。
“……也是。”
他笑了笑，隨后站起身朝唐澤走來，一把把他摟在懷里。
唐澤猝不及防，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倉惶地眨著眼睛。
“我會保護好你們的。”
方栩予把臉靠在唐澤的頭上，輕聲說道。
“我的隊員，我會保護好。”
就這樣過了一會，方栩予放開了他，神情恢復了原先的樣子。
“接下來我們也有得忙活了。不過不用離開聚集區，在辦公區完成就行。”
他說道。
“這次帶回來的東西，我們一定要研究透。等到再進入那種環境，才能有備無患、游刃有余。”
“隊長，我們還會再進去那里嗎？”
“在正式進入未知區前，那里就是最佳的全真模擬訓練場。”
“正式的任務只會比那更危險，我們要做好充分的準備。他們費盡心機弄出了那樣的地方，不物盡其用豈不是可惜？”
說完，方栩予拍拍唐澤的背，推著他往作戰室的方向走去。
“打起精神來，要開始作戰會議了。”
唐澤想起那片沼澤，四處都是濃烈的黑氣，不知道什么地方還封存著源泉般的純凈能量。
他的臉上浮起了笑意。
“是，隊長！”
第040章 熟悉的同事都去哪了
【特殊行動隊作戰室】
“先前我們研究的武器, 都是通過異變物體內的生物結構進行擴散，達到擊中后破壞異變物全身的作用。”
陸芝說道。
“這種攻擊方式對于已知的動、植物類型異變物都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方栩予點點頭。
“之前在對單體、集體異變的藤類作戰中效果非常明顯，對于動物性更強的‘樹’也卓有成效。”
“但這次面對飼養區沼澤里的新型異變物, 我們的武器出現了很大局限, 攻擊根本無法擴散。”
陸芝低下頭，沉默不語。
進入特殊行動隊這么久，唐澤還是第一次參與這樣全體的討論會議。
可想而知，方栩予已經和其他人開過不少線上、線下的會議, 只是從來都沒有讓唐澤參與。只有在出任務前, 會單獨給他做一些簡單講解。
不過會議進行的時間大部分是在唐澤昏迷、治療、休養的時候, 所以他也沒法說什么。
印象里，這是唐澤第一次和陸芝近距離接觸。
他對陸芝的了解僅限于方栩予帶著特動隊亮相時的介紹：陸芝來自A區一個研究武器歷史悠久的家族, 但被選進特動隊完全是憑借實力。
她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還是個少女。
大部分時候她沉默寡言, 總是面無表情低著頭, 只露出一個火紅的高馬尾，像一只紅纓槍。
唐澤不知道陸芝是怎么出現在的A區, 因為孩子都會被保護在掩體內, 只有年齡到了才會送出服役。
也許她只是看起來年紀小……吧？
下一秒，陸芝突然抬起頭，火紅的馬尾隨之往后一甩。
“管它什么破新型異變物！我堂堂陸家第8代第二順位繼承人, 有著神親吻過的雙手和鉆石一樣的大腦, 黑暗的對立面, 光之羽翼的庇佑者——”
“我！一定會研制出更厲害的武器, 把所有異變物都秒成灰！”
唐澤：……
十四歲, 不能再多了。
聽說聚集區也有少量允許生育的特例，只是在掩體外出生的人永遠都不可能進入掩體……大概陸芝就是這樣的孩子吧。
方栩予對陸芝的反應顯然很滿意。
“等你的好消息！”
他說完看向了劉天娥。
“劉姨, 給我們講解一下這次新發現的異變物吧。”
劉天娥往前一步，在眾人面前打開了全息投影。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堆令人不快的黏糊泥團。從中取樣一小塊，放大后還是同樣的泥團。再如法炮制，放大還是不變的結果。
重復數次之后，泥團中才出現可以辨認的結構：一堆包裹在粘液中的黑色水泡。
“我們可以類比地把沼澤中的淤泥看成集體異變物。但不同的是——它的組成單位非常小，小到只有細胞尺度。”
劉天娥說著，調出了這種異變物的檔案。
【譜系號：W1001？，泥胞】
【屬性：細胞體異變物，來源未知，初采集】
【特征：
單體僅為細胞尺度，可以以任意數量組合成任意體積的聚合體異變物；
聚合體的異變物為半流動的膠體，大部分攻擊方式無法對他們造成有效殺傷。】
【攻擊方式：單體攻擊能力未知；集體攻擊方式：覆蓋、淹沒（其余待鑒定）。】
“我們的檔案中將異變物分類編排，制作成譜系號。之前只有兩個譜系：Z和D，用來表示植物系和動物系。”
“所有我們見過的異變物，都可以歸為這兩類。不是植物成分多一點，就是動物成分多一點。”
劉天娥解釋道。
“而‘泥胞’是我們第一次見到的類型，為此，我新創立了一個分類，用W表示它的譜系，編號為001。”
“這標志著異變物類型正式擴大到微生物領域。”
唐澤模糊地記得，在進入A區后收到的一大堆檔案里，有一部分是關于異變物譜系號的說明：
第一個字母表示所屬的譜系，加上新創立的W類，目前只有Z、D、W；
接下來的數字中，第1位表示異變物的等級。因為同類型的異變物可能發生進化，這個數字也會相應遞增。所有首次發現的異變物等級都為1；
第2至最后一位數字，表示的是同一分類中發現異變物的序號；
最后一位的字母，則是根據攻擊力做出的評級。
在此之前唐澤接觸過的異變物中，小蛇藤的譜系號是【Z1107F-】，表示它是第107號植物系異變體，為藤類的初級，攻擊能力為F。
之后的聚合體蛇藤是【Z2107E】，表示小蛇藤的2級進化版，攻擊力為E。聚合體藤蟒則是【Z3107D-】。
這次的“泥胞”則是全新創立的微生物類型異變物，序號是001。
可唐澤不明白，為什么它的攻擊力評級還是空白。
方栩予替他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為什么沒有攻擊力評級？是現有數據還不夠嗎？”
劉天娥猶豫了一下。
“因為它的攻擊范圍可能沒有上限，隊長。”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等著她的解釋。
“動、植物聚合體的聚合方式是復雜的。它們通過某種方式融合成了一個整體，并以整體的方式行動。只要擊中要害，所有的組成單體都會死。”
“因為嚴格來說，‘單體’在它們身上已經不存在了。它們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新型‘單體’。”
唐澤明白劉天娥的意思。
即便整個地下通道里都是藤，沒有能量的引導，它們永遠都是散亂的單體，就算過個幾百年都不會變成蛇藤、甚至藤蟒。
集體異變后，產生的是全新的升級版“單體”。原本的單位都成為了這個集體的細胞，一榮俱榮，一死俱死。
“但異變細胞體不一樣：它們是通過極為簡單的方式聚合的，說白了就是‘粘’在一起。”
“在這些‘粘’成一團的聚合體中，單體依然是單體，可以隨時‘粘上’或脫落，并不受集體生死的影響。”
劉天娥繼續說道。
“所以——異變細胞體的聚合體沒有‘要害’。”
“我們的武器攻擊它，充其量是打散了它們之間的連接，它們可以立刻和其他細胞體聚合起來共同行動。”
“除非我們在一瞬間同時殺死所有細胞體，否則它就無法被擊倒。”
“這也決定了只要數量足夠，它可以在短時間內形成無限大的集體異變物，比如我們所見到的沼澤地。”
“從那片沼澤地的大小來看，異變細胞體的數量極為巨大。”
“它的攻擊力——沒有上限。”
唐澤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沒有說出口的意思。
方栩予把他的表情看在眼底，卻沒有開口，而是轉而把目光投向了另一側。
“官殷見，沼澤的地形數據采集到了嗎？”
官殷見立刻拉了一張地形演示圖，投放在公共面板上。
“我們的設備可以掃描地面以下5-15米的情況。沼澤的地況復雜，最終有效檢測深度只有五米。”
“那天我們所進入的區域，地形像是‘蜂窩煤’：較為堅實的地面中間布滿了許多孔洞，這些孔洞被前面所說的‘淤泥’填滿，形成了沼澤地。”
“在檢測到的五米深度中，所有孔洞里都是淤泥。”
劉天娥表示認同：“深不可測。”
“但是——部分孔洞中的淤泥分布密度出現了變化，可以推測它們已經見底了。”
“也就是說，沼澤中最淺的那些，深度可能就在五米上下？”
方栩予問道。
官殷見點了點頭。
“當時我隨機對附近的沼澤做了采樣，發現其中一些樣本中混有雜質。”
“我推測沼澤地下面還有其他結構，又或者是其中沉著別的東西。只是再次進入貿然采樣恐怕會引起新型異變物攻擊，建議操縱無人機進行。”
方栩予對他同樣報以贊賞的眼神。
“好，會后就可以準備行動。”
“是！”
眾人的目光又自然而然回到了淤泥團上。
“這種異變細胞體是怎么形成的？”
方栩予問道。
“細胞層面的異變應該比植物體、動物體更簡單吧？”
“并非如此。”
“隊長，這表明異變程度更加徹底。”
“哦？”
劉天娥緩緩搖了搖頭。
“Z和D系的異變物具有生物體的特征：全身的細胞具有同種DNA，但是不同部位的細胞可能有不同形態，用于維持生物體的結構和活動。”
“因此，這些細胞都會服從整個生物體的指令，協同工作。”
“可這次的異變物完全相反。”
“我調查了淤泥樣本中的數十個細胞，發現每一個的DNA都不一樣。可它們竟然能做出一致的對外行動。”
“就好像把一些完全不同的細胞都匯聚在了一起，但它們可以被同一種力量驅使行動，但我們根本看不到這股力量來自何處。”
“可以說，這些泥胞沒有‘集體’。也可以說，這些泥胞全都屬于一個集體。”
聽到“驅使”、“力量”，唐澤的目光顫了一下。
方栩予敏銳地捕捉到了。
這一次，他選擇看了過來。
“唐澤，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唐澤垂下目光，換上一副怯懦的表情。
“不……沒有，隊長。”
“你大部分時候都跟著我一起行動，近距離接觸了異變物和污染環境，你的體驗也是很重要的信息。”
方栩予溫和地拍了拍他。
“沒關系，任何想法都可以說。”
“……”
唐澤還想搪塞過去，就看到方栩予微笑地看著他，露出了“鼓勵”的目光。
再抬眼一看，其他幾位隊員也紛紛露出了“鼓勵”的目光。
唐澤：……
我那些冷漠社恐的同事呢？
“咳……我只是想到了那件防護服。”
他說道。
“難道防護服的行動，也是被粘在上面的淤泥驅使的嗎？”
劉天娥目光一變。
“異變細胞體即便聚在一起也不具有剛性，無法做出操控防護服攀爬、擊打的行為。”
“那豈不是表明沼澤里還有其他異變物？”
“或許導致異變的原因在別處，或許‘驅使’的力量也在別處。”
唐澤說道。
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只有方栩予微笑地看著他。
“說下去。”
“這種泥胞是怎么進行攻擊的呢？僅僅是匯聚起來將人淹沒窒息？還是通過大規模接觸導致人體異變？”
“可是我和兩位隊長在車頂的時候，已經都被淤泥包裹過。也許防護服能夠有效阻隔這種細胞體，但最終卻有其他方式導致了穆隊長的異變。”
“就是那個會移動的‘標簽’。”
方栩予滿意地拍了拍唐澤。
“我認為關鍵也在這里。”
“泥胞的力量再強大，沒有其他力量的驅使，永遠也只是躺在那里的一灘死水，只會被動等著獵物掉進去再將其淹沒。這和普通的泥也沒什么區別。”
“在接觸那件防護服之前，泥胞從未對我們發動過攻擊——這說明引導它們攻擊的力量就在防護服上。”
說完，方栩予將一個東西投影在了眾人中間。
那正是防護服袖口上的多邊形標記。五個色塊看起來鮮艷奪目，像一塊綺麗的寶石。
“穆之銘把他在B區的調查記錄發給了我，其中就包括關于這個標記的調查。”
“他曾經在穆之錦的遺物中見過這個標記，后來在廢棄車庫里也見到了這個標記。”
“現在可以確定，建造了飼養區、實驗場，凌駕于AB區管理之上的‘他們’，就是這個標記的組織。”
“它叫做——五色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