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目標？！
這個結論并不令唐澤意外。
對他們來說, 知道這個組織的名字并沒有什么幫助，因為聚集區內可以公開查詢的資料并沒有關于這個詞的內容。
沒錯，“公開”資料并沒有。
唐澤和其他人一樣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 然后等著方栩予說下去。
“我們對這個組織了解不多。目前只能知道, 標記上的五個顏色有不同的對應含義。”
“但是具體含義是什么，還不得而知。”
眾人依然沒有開口，但眼神已然從期待變得微妙。
這不就是……啥都不知道嗎？！
“五色石”這個名字不會都是你自己取的吧？！
“大家別失望得太早嘛，至少我們現在有點眉目了, 總比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好吧？”
方栩予大大咧咧地做了個“安撫”的手勢。
“接下來我們就順著這個標記查, 有什么問題自然就明白啦。”
眾人欲言又止。
最后還是陸芝開了口：“隊長, 既然不知道它是干嘛的，我們查它干嘛呢？”
“這個工作應該可以交給警務吧？”
“那可不行！這個組織非常隱秘, 說不定就有人藏在A區呢，可不能走漏了消息。”
眾人：……
我們倒是想走漏, 也沒有可以走漏的東西啊！
謠言都比這聽起來豐滿啊！
見大家興趣缺缺, 方栩予揮手關掉了面板，站到中間。
“特殊行動隊的目標是什么？”
他突然發問。
眾人面面相覷, 不知道方栩予問這個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 最后落到了唐澤臉上。
“唐澤，你說呢？”
唐澤一個激靈。
這種開會隨機點名發言的差事怎么總在我頭上。
“為了……擴大探索區，增加人類可搜尋物資的范圍。”
“所以我們的目標是……進入未知區域。”
方栩予搖了搖頭。
“那只是手段, 不是目標。”
“手段？”
一時間, 眾人更加困惑了。
方栩予又一揮手, 將區域地圖投在了眾人面前。
那是他們熟悉的探索區地圖, 其中有兩個相距較近的小方塊, 代表A區和B區。還有一個離他們有點距離的方塊，是隔離區。
現在, 隔離區和A、B區之間又連接了一大片虛線，代表地下的通道和飼養區。
緊接著，方栩予將這片地圖縮小了五十倍，整個探索區都變成了一個白點。白點旁邊有一個更小的白點，那就是掩體。
除此之外，占滿整片面板的，是“未知區域”。
當初唐澤在入隊的時候，方栩予就是指著這幅地圖，對他說特動隊未來的任務是要進入未知區域搜尋物資。
可這一次，方栩予繼續將地圖縮小了。
一百倍、五百倍……
探索區已經完全看不見了，甚至連一個像素都沒占到。整片面板上全都是黑壓壓的“未知區域”。
直到最后，“未知區域”收縮成了一顆星球的樣子。
這時候，方栩予才重新開口。
“我來告訴大家特動隊最終的目標是什么。”
“不是為了前往未知區域，而是為了前往比未知更遠的地方。”
“不是為了尋找更多物資，而是為了尋找解救人類的方法。”
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方栩予臉上，等待著他的下文。
“兩百年前，災難席卷全球，生存環境急劇惡化。正常的動、植物全部絕跡，只剩下突發異變的品種能適應極端惡劣的環境，從而留了下來。”
“這些異變物會用各種手段搶奪存量不多的資源，甚至攻擊人類、引起人類異變，和污染一同成為人類生存巨大的威脅。”
他說道。
“為了躲避越來越重的污染和不斷進化的異變物，人類建造了掩體。它是人類能建造的最堅固的堡壘，保留著人類的火種。”
“但生存也需要資源。”
“為此，人類在掩體之外設立了聚集區，分為A、B兩個部分，負責在較為安全的探索區域內搜尋物資，維持掩體內的人類生存。”
“數十年過去，外界的污染越發嚴重，探索區域也一步步壓縮。加上常年的探索，既定區域能獲取資源的地方所剩無幾。”
“之后，兩區被迫開始提高任務的危險等級，開始嘗試涉足過去排除的風險區域。”
“從這個階段開始，掩體外的犧牲人數開始大幅增加，主要是在B區。”
方栩予這段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但他說到B區人大量犧牲的時候，唐澤的眼神還是暗了一下。
方栩予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才繼續往下說下去。
“這樣下去會發生什么，大家都能想到：生存環境更加惡劣，犧牲人數更多，我們不得不用更多人的生命去換取更少人的安全。”
“但最終，這個火種還是會熄滅。”
“人類不可能永遠待在掩體，逃避也只能帶來茍延殘喘。只有走出去，才有一線生機。”
“我們的目標，不是讓這個小隊離開探索區。我們要找出一條路，讓AB區的人都走出探索區，進入比未知更遠的地方，找到活下來的辦法。”
“最終，讓全體人類離開掩體。走出去，活下來。”
雖然一直都沒有人開口說話，但此時的空氣陷入了更加寂靜的寂靜。
每個人臉上都有千萬種思緒，表情在一瞬間飛速變化著。
這是他們從未想過的一件事。從他們服役以來，也沒有任何人和組織想過這件事。
為了讓掩體里的人活著，或者僅僅讓自己活著……這樣的想法就已經占滿他們的思緒了。
方栩予深吸了一口氣。
“迄今為止，這還只是我個人的想法。”
“不管目標是讓人類離開掩體，還是進入未知區域搜尋資源，我們的任務都不會有變化。”
“你們可以持著任何看法參與任務。”
“但我認為，你們每個人都是所處領域的佼佼者，應該把能力用在更大的舞臺上，做出更大的貢獻。”
“不是小小的探索區，不是很近的未知區，是曾屬于我們的廣闊的星球。”
“不是眼下，不是未來幾年，而是走向無限的、沒有盡頭的時間。”
方栩予關掉面板，退后了幾步，留出讓大家思考的空間。
沉默終于被打破了。
年紀最小的陸芝率先站了出來，紅色的發辮高高揚起。
“陸家本來就是進攻派的。我們做的武器，就是為了應對更高級、更復雜的異變物，結果一直在倉庫里束之高閣！”
“這些年間探索區的異變物種都被記錄爛了。那些軍官抱著幾十年前的武器技術就夠使，竟然嘲弄我們的研究，把我們排擠出作戰圈子，讓我們的心血毫無用武之地。”
她說完抬起雙臂，在空中劃了一套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最后擺出了一個也許該稱作“炫酷”、“帥氣”的姿勢。
“我倒要看看，是外面的異變物厲害，還是我們的武器更厲害！”
劉天娥也感慨地點點頭。
“我做了一輩子生物研究，但說起來，在后面的幾十年里，也不過是不斷重復著前面二十年的工作。”
“加入特動隊的這段時間，我見到了過去四十年都沒見過的異變物種。集體異變、人體異變、種子、微生物層面……這還只是在聚集區內人類自己管理的區域。”
“對一個研究人員來說，沒有什么比見到未知的事物更讓人興奮的了。”
她往方栩予的方向走了一步。
“在探索區外、在整個星球上，有那么多等待人類發現、記錄、研究的異變物。我年紀大了，有生之年只想盡可能多見識見識。如果能用淺薄的知識把研究推進一步，也不枉此生了。”
“誰會甘心待在籠子里研究幾樣圈養的玩意呢？”
官殷見也站了出來。
“我還是作戰隊員的時候曾到過探索區的邊緣。在一次高危任務里，我所在的小隊碰見了從未知區溜進來的異變物。”
他停頓了一會，似乎陷入了回憶。
末了，他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們進化得很快，真的……僅僅是在籠子門口朝外一瞥，就足以讓我們膽顫。這樣下去，如果不能用更快的速度變強的話，這個籠子也保護不了我們。”
“用不了多久，探索區也會全部淪陷。緊接著就是聚集區，然后就是掩體。”
“以攻為守是最低的限度，主動出擊才有可能反敗為勝。”
尤克尤里沒有說話，只是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表示加入。
目光又都集中到了唐澤身上。
唐澤垂下了眼，看起來一如既往地柔順。
“我是隊長的哨兵。隊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方栩予的眼底泛起一陣笑意。
“我知道。”
他重新掃視了一遍他的隊員，每個人的目光都是亮的，甚至比加入特動隊的時候還亮。
他們眼里的光，是他期待的、會照亮污染霧氣的光。
“我就說我眼光很好的。”
他大笑了幾聲，走回到眾人中間。
“那么，很高興能和大家一起戰斗。”
“我們也很榮幸和隊長一起戰斗！”
“生是特動隊的人，死是特動隊的魂！”
“管它什么污染異變，沖他的！”
……
唐澤：“……”
實在說不出這種話跟著揮拳應付一下吧。
一番激昂的口號之后，聲音終于平息下來。
方栩予換上了認真的表情。
“我們可以把真正要去的目的地記在心里。”
“但路，還是要一步一步走。”
他說著重新打開了公共面板，“五色石”的標記又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
“可是隊長，我們的目標和調查這個組織有什么關系？”
陸芝問道。
“調查這個組織，可能讓我們的目標實現得更快。”
方栩予說道。
“我們不知道他們想干什么，但我們知道他們很早就有能力建造出一個類似未知區域的環境，并且長時間進行異變物的飼養和實驗。”
“他們掌握了目前人類手中關于污染和異變物最先進的資料，而且他們和AB區的主流聲音不同，并不甘于當前被動龜縮的政策。”
“他們可能是幾十年前主動出擊那一派的繼承人——就像陸家一樣。”
陸芝似懂非懂：“是我們的同盟？”
方栩予笑著搖搖頭。
“也有可能，他們研究異變物為的是相反的用途，目的是危害人類自身。”
“我們看見的那些尸骸和異變人群，實在不像是出于什么值得尊敬的目的。”
“也許他們想毀滅人類，為了政斗，或者別的。”
“但無論如何，都不影響我們利用他們的研究成果。”
“如果他們和我們目標一致，也許未來可以達成合作；如果不一致，我們也要想辦法得到他們掌握的資料，才能更快地走出去。”
劉天娥連連點頭：“的確是這樣。”
“而且，就算我們不調查他們，他們也未必和我們相安無事。”
方栩予說著，突然轉移了視線。
“——他們已經盯上唐澤了。”
唐澤呼吸一滯。
的確，那發看不見的子彈，很容易想到是他們的手筆。方栩予這樣說，也是在表明自己和他們并沒有關系吧？
而且，方栩予在B區似乎也中了一槍，結果就是險些被純凈的污染侵入了。
在齊刷刷的目光中，方栩予朝著唐澤走過來。
“我曾經說過你在A區會很安全，但沒想到，A區也未必。”
“所以我們必須盡快、盡快搞清楚這個組織在做的事情，在他們對我們下手之前。”
他把手放在唐澤的肩上，接下來的話，讓唐澤大吃一驚。
“我已經替你發了調宿申請。”
“接下來，你會和我住在一起。”
第042章 人間最嬌弱
唐澤：？？？？？
有個手環還不夠, 還要當面監視嗎？
“你現在住的地方太遠了，去哪都不方便。本來你體質也弱一些，在路上這些體力都是白白浪費的。”
方栩予解釋道。
“住得近一些, 將來出任務也方便。”
他發出了嫌棄的“嘖”聲。
“當初是他們說只有那棟樓有空著的單間, 我才同意的。”
“早知道一早就安排過來了。”
唐澤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原來不是每個人都住單間啊？”
其他幾個同事向他投去“關愛外區人”的目光。
“只有一定級別的人才有資格住單間。”
官殷見說道。
“A區也有不少作戰隊員和勤務兵，他們甚至是十幾人一個房間的。雖然A區的地比B區寬敞些，但也沒到那么富裕的地步。”
“這里應該只有你和隊長住單間。”
“我也是和妹妹住的。”
陸芝說道。
唐澤垂下了眼，沒有吭聲。
他心想, 看來自己的“特權”讓其他同事心有芥蒂了。
原本他和其他人就沒什么交集, 幾乎只有作戰時跟在方栩予身邊, 線下會議也是第一次參加。
再加上他是B區人，身份又是最低的哨兵。在這幾個要么出身名門、要么顯赫一時、要么身懷絕技的同事面前, 看來還是要謹慎才行。
于是他重新抬起頭時，又換上了一副可憐兮兮的眼神。
“讓隊長費心照顧了。”
“我是怕合宿別人會欺負你嘛。”
方栩予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你也知道A區有些人……不說了, 你這身子平時走路都得要小心護著, 要是磕了碰了那還得了啊。”
唐澤的眼神更委屈了：“隊長，都怪我……”
方栩予伸手打斷了他。
“不過現在好了, 全員都是合宿了。”
“這兩天你收拾一下個人物品……不過你應該也沒啥個人物品吧？收好了就過來, 生活用品讓后勤直接送我房間就行。”
我唯一的“個人物品”好好躺在身體里呢。
唐澤心想。
就在這時，旁邊的陸芝突然看著他大笑起來。
“哎呀，真不愧是隊長的寶貝——人間最嬌弱的小綠蘿！”
唐澤茫然地抬起頭：“？”
“你的眼睛還是綠色的, 倒真和資料里的綠蘿有點像。”
陸芝說著湊近過來, 盯著唐澤的眼睛左看右看。
“哎, 你不會真是綠蘿成精了吧？哦～那也算是個異變物啦？”
唐澤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眼底泛起一陣殺意。
……來者不善。
官殷見也湊了過來, 一改之前出任務時的嚴肅。
“你不知道嗎？隊長天天和我們說呢。”
接著，他就捂著嘴用方栩予的口吻模仿起來。
“‘以前的植物和現在的異變物可不一樣, 輕輕一折就要斷的。可是它們吸收廢氣，釋放純凈的氧氣，那可是頂厲害的能力啊。’
‘唐澤就是人類的綠蘿，兩百年才出了一個。我慧眼識珠把這寶貝挖過來了，當然要小心呵護。’
‘寶貝嘛，嬌貴一點也很正常。’”
“隊長啊，拿著幾十斤的武器都和拿筷子似的丟來丟去，對唐澤就像捧著肥皂泡，生怕一不小心戳壞了。”
劉天娥也跟著打趣。
唐澤瞪著眼睛，不知道作何反應。眼底的陰暗漸漸退到了深處，露出了一絲無措。
他求助地看向方栩予，發現方栩予這時反倒安靜地退到了一旁，笑著看隊員們說鬧。
他又露出了那種眼神——明亮的、自信的、源于實力的篤定。仿佛這雙眼睛看向的地方，都能無堅不摧、無往不利。
這就是方栩予的眼神，在整個聚集區都難能一見的、傳奇作戰隊長的眼神。
從第一次見到方栩予那時起，無論幾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唐澤都會被那明亮的光眩目。
如今這眼神卻是看著他的隊員——這幫被視作“老弱病殘”的雜牌軍。
他好像相信他們也可以無堅不摧、無往不利。
“……唔，現在有壞人盯上了我們嬌弱的小綠蘿，隊長當仁不讓，親自守護！”
說笑聲又傳了過來，氣氛愈加輕松。
“A區最強戰力守著，看看哪個不要命的敢來！”
“不要說人，就是異變物溜進來也得掂量掂量嘍。”
“咳……聚集區要是溜進異變物可就出大事了，還是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
尤克尤里始終一言不發，但他們把自己的面板公開了出來，上面時不時跳動出幾行大字。
【就是就是】
【隊長威武】
【干就完了！】
……
唐澤在上次任務出發前小小地見識過類似的詭異場面，但現在有了全員的加入，又是在他們自己隊伍的作戰室里，因此熱烈程度翻了幾番。
震撼且……讓人困惑。
他從來沒見過一群人聚在一起，居然不是在互相指責和爭奪權力。
而是在肆無忌憚地浪費時間、說著廢話，還全然不顧隊長顏面。
……不過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隊，倒也正常。
正想著，旁邊的方栩予突然動了起來，扶著唐澤的肩膀把他往中間推去。
“唐澤之前因為身體原因一直在出任務和休養之間轉換，今天是第一次參與我們的正式會議。原本我考慮到這一點，是沒有打算讓他參與線下會議的，但最后我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他。”
方栩予一開口，其他人就靜了下來，但興奮的表情還都停留在臉上。
“以前的植物，雖然看起來脆弱，但是有一個很重要的特性：韌。”
“它可能被風一吹就倒，看起來死氣沉沉地趴在地上，可是等風過去，它又會頑強地站起來。”
“你可以輕視它、踐踏它，但最終你會發現從來沒有擊敗過它。”
“它會一遍一遍站起來，去抗爭，去努力。”
“它比任何看起來強大的物種都要堅強。”
說完，他扭過頭定定地看著唐澤的眼睛：“對嗎？”
唐澤：無措·僵硬·為什么突然處刑·再也不想參加會議了.jpg
“雖然我只和唐澤參與了一次任務，但對他的勇敢真的印象深刻。”
官殷見說道。
“那時候他已經幾乎昏迷了，還是強烈要求我把他送到車頂上，因為隊長還在上面和異變物搏斗。”
“完全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這樣的精神在A區的作戰隊伍里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了。”
唐澤：？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這樣的人？
“我說過，他比任何人都勇敢。”
方栩予一臉驕傲。
“你還只見識過這一次呢。之前的每一次任務，不管多危險，不管自己的身體狀況如何，他都會奮力來到我身邊——躺下。”
唐澤：“……”
方栩予哈哈大笑起來。
他本想用力拍拍唐澤的背，突然想到了什么，趕緊剎住了手，最后輕輕落到他的肩上。
“現在還有誰覺得小綠蘿很嬌弱啊？”
隊員齊聲：“不嬌弱！”
尤克尤里：【不嬌弱！】
“小綠蘿最勇敢！”
【小綠蘿最堅強！】
唐澤：………………
誤入大型什么組織現場。
“聽到了嗎？”
方栩予突然靠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你是我們珍視的同伴，是隊伍不可或缺的人。你和穆之銘、你們B區人，都是好樣的。”
“我會讓所有人都看到、都承認，你們的貢獻。”
唐澤的目光動了動。
這支隊伍真怪。
他暗暗想道。
還怪……溫馨的。
***
這一次的會議并沒有進行什么實際的任務安排。
正如方栩予所說，他希望接下來的任務不要那么密集。對于實驗區這樣危險的地方，他們要制定更加周密的計劃和部署。
還有那個“五色石”，要盡可能挖掘出他們所掌握的資料，加以利用。
唐澤歷經千辛萬苦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
他的確沒有什么好收拾的，因此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幾下，就坐在床上休息。
方栩予真的和“五色石”沒有關系？
那么是誰能夠精準地知道他住的房間，并且把那段污染氣體放進他的房間？
毫無疑問，放那段氣體的人知道唐澤能辨別出來那是什么。這個大費周章的行為一定意有所指。
還有，為什么要特意把2號醫院的污染事故真相告訴他？
唐澤覺得事情更加撲朔迷離。
做這些事的人似乎是在引導他發現背后的隱情，從而一步步發現“五色石”這個組織的存在。
可這些人究竟是“五色石”、還是另有其人呢？不管是哪一邊，唐澤都看不出他們的目的。
但無論如何，特殊行動隊也算是攪和進來了。以那幾個人的能力和權限，進度大概會推進不少。
想到這里，唐澤又打開了自己的私人面板。
收件箱里放滿了已讀消息，而昨天收到的那封信息，現在卻也一點痕跡都沒有。
他還記得其中的內容。
和上次的檔案不一樣，這一次的消息都十分簡略，保密程度也不同，有的甚至稱不上什么秘密。
但連在一起看，就有了些端倪。
消息是這樣的：
［A區第二版作戰車內部構造］
【五級保密】
后部車廂地面下有夾層，可以用來存放部分武器及配件。正常操控面板無法開啟，需要特定權限運行。
車底設有運貨掛鉤，可以暫存未經消殺處理的外界貨物。
［A區第二版作戰車處置檔案］
【一級保密】
車隊作戰過程中出現重大事故，造成污染擴散至人類聚集區，做緊急廢棄處理。
回歸車隊不進入地面，直接封閉在AB兩區間地下車庫。
（一年后補充）
因污染擴散，車庫及其附近地面區域永久封存，不再開啟。
［A區作戰車隊重大污染事故報告］
【絕密】
因設計缺陷，車隊進入野外異變物生長區時，車底外置貨運掛鉤掛住了藤蔓形異變物。車內人員未能及時發現處置，回歸時將異變物帶入人類聚集區。
此次作戰車隊受傷慘重，是領導層判斷失誤。加上后續污染事件，決定對整個計劃痕跡加以清除。
……
污染擴散過程：
藤蔓落地生根，發現異常時，車隊已進入人類聚集區。
沿路已被異變藤蔓侵蝕，雖然用車載武器加以處理，恐怕難以根除。按照《聚集區內污染管理法》，將沿路地點全部廢棄，并在區域外圍加設隔離帶。
途徑區域包括原作戰車隊地下車庫、A區東側3號出入口、AB區間通道。
……
B區死亡人數達數百人，經和B區領導商議，同意與A區一起清除任務記錄及相關人員檔案。
處理車輛及人員的地點統一劃歸B區管理。
……
第043章 他說是自愿的
面板上的新消息打斷了唐澤的思緒。
「方栩予：」
收拾好了嗎？要找人幫忙嗎？
「唐澤：」
謝謝隊長關心。
我沒什么東西要收拾, 自己過去就可以。
「方栩予：」
哦……
可我已經叫人了。
「方栩予：」
準確地說是他自愿的，我心想找個幫手也好，就同意了。現在他應該也快到了。
就當做個伴吧, 反正你們也認識。
唐澤一臉疑惑。
自愿幫他？還互相認識？可他在A區除了作戰隊的成員也不認識別人啊。
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但方栩予都這么說了, 也有點催促他動身的意思。
他對這個小小的單間并沒有有什么留戀，于是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那個閱后即焚的匿名消息想傳遞給他的信息太明了了。
檔案里的車庫恐怕就是穆之銘提到的廢棄車庫，也就是進入飼養區的一個入口。而穆之銘鉆進的作戰車，也是停靠在那里。
毫無疑問, 這批作戰車就是A區出事的那一批。
當時A區為了掩蓋這一事故, 將車輛和人員就地處理, 并且把這片區域的控制權全部交給了B區。
這就是兩區“交易”的由來。
怪不得在飼養區問題上B區能夠取得主導地位，原來是抓住了A區一些領導層的把柄。
整個飼養區乃至其中“飼養”異變物的起源, 竟然都是A區。
唐澤想起自己從隔離區的“樹洞”掉下去后，方栩予搶了對方一輛作戰車, 順帶把穆之銘救了出來。
那時候他們兩有一番對話, 是關于方栩予一開始從B區偷走的那輛運輸車。
穆之銘說“你不該把運輸車留給他們，上面一定有很重要的東西”。
而方栩予回答“我知道他們要什么。我已經處理好了。”
可是運輸車并不是作戰車, 當時也還在B區車庫里正常使用, 功能僅僅是將人從B區運送到隔離區。
那輛運輸車里又有什么秘密？
這個秘密，方栩予知道，穆之銘也許也知道, 但他們后來都沒有提起。
唐澤一邊往外走, 一邊低著頭沉思。
方栩予提到穆之銘給他發了自己的調查報告, 但今天的會議上并沒有公開其中的內容。
也許是比較敏感, 也許是出于其他緣由, 讓方栩予覺得不便在全員面前發布。
……可這樣一來，他又為什么要告訴大家自己收到了這些記錄呢？
唐澤越想, 越覺得方栩予許多行為背后都有深意。
他并不像看起來的那樣大大咧咧，在一些事情上，甚至可以說很有城府。
唐澤停下腳步，舒了口氣。
可這些跟我有什么關系？他想道。
能保住命，再爭取去外面多呼吸幾口就行。
等Sybe真正強大起來，管它A區B區幾色的石頭，他都不會留在這里了。
正想著，旁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唐澤哨兵！”
唐澤回過頭去，不由得“啊”了一聲。
來的倒確實是他認識的人。
那是一個多月前他剛來A區的時候，告訴他注意事項、帶他到這個宿舍的事務兵。
他記得他叫做……
“你好，葉序。”
葉序點點頭，臉上難掩興奮，看得唐澤莫名其妙。
如果沒記錯，從那之后他們應該從沒見過面才對。
“你還記得我？太好了！”
葉序說道。
“我是來幫你搬宿舍的。”
“我剛和隊長說不用麻煩呢。我沒什么個人物品。”
葉序快步走了過來，圍著唐澤看了一圈，發現他確實沒有什么行李。
他又不甘心就這樣空著手，于是想了想，最后把唐澤的身份卡拿了過來。
“我幫你拿，別累著你了。”
唐澤：“……”
他看出來了，這個葉序是鐵了心要送他這一路。
但他們之間確實沒有什么交集，葉序這樣套近乎，只可能是想從他身上打探消息了。
果不其然，還沒走出宿舍區，葉序就按耐不住了。
“哎，我問你，在方隊長手下怎么樣啊？”
唐澤：？
“應該能天天見到他吧？”
“那倒是沒有，差不多只有出任務的時候才見，到現在也沒有兩次。”
唐澤含糊地說道。
“怎么了？”
“啊？這么久了，你們就見了兩次？”
唐澤尷尬地笑了笑。
“我也不是職位特別重要的人。方隊長平時那么忙，怎么會經常見到呢？”
葉序深吸一口氣。
“那他會每天去辦公區嗎？”
“這就不清楚了……”
唐澤說道。他是真不清楚。
“我也沒進幾次辦公區。”
“什么？！”
“畢竟我也不是做事務的，沒有什么去的必要，呵呵……”
唐澤心想，雖然這大半個月他沒躺在膠囊或者監護室的時候幾乎都和方栩予在一起，但是他們外出的任務都是秘密進行的，想來還是不要讓外人發覺的好。
怪不得這個葉序突然這么殷勤，原來是來套話的。聽說A區許多人都盯著特動隊的一舉一動，看來是真的。
為了防止葉序繼續提問，唐澤決定以攻為守。
“對了，我還沒問過你負責的是什么部分呢。”
他露出一副無害的表情。
“我對A區不太熟悉，對方隊長也了解不多。來了這么久，沒有認識的人，都沒處問。”
葉序露出了一絲驚訝，接著似乎想到這時因為唐澤B區出身的影響，臉上又多了點同情。
“我原先是負責帶新兵的。每次掩體新送人過來，就是我們隊負責帶他們熟悉情況、融入A區。”
唐澤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說起來我還真得感謝你。”
葉序看著他，眼里竟然滿是熱淚。
“以前方隊長帶的隊都是老手，根本不接納沒有經驗的作戰隊員。我送了那么多人，沒有一次靠近過方隊長。”
“結果這次方隊長居然要從B區要人！天吶，這可是第一次有掩體之外的人進來……一切進入A區的新人都是由我們隊負責，這次也不例外。”
“可是這一次帶人，就可以接近方隊長了！”
葉序說著，聲音逐漸響亮了起來，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得知這個消息，我可是用盡渾身解數爭取到了這個差事！”
“雖然最后我也只是在關門前瞥到了一眼方隊長的身影……但是，那是多么偉岸的身影啊！僅僅是遠遠地一瞥，都能感受到那光芒的照耀。那一瞬間，我就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了！”
唐澤：“……”
不好意思，還要送我這個看不見的東西熟悉環境。
他依稀想起上一次葉序的言行，好像是有點對方栩予不一般的……狂熱。
難道這是個他的追隨者？
唐澤的臉抽搐了一下。
方栩予身上好像有什么離奇的能力，會把那股不太正常的言行舉止傳染給身邊的人。
現在的隊員已經出現了被感染的癥狀，而這個葉序看起來中毒已深了。
……該不會特動隊的同事們以后都會變成這副樣子吧？！
唐澤揉了揉眉心。
這可比異變物可怕多了。
葉序還在興奮地說著，大抵就是方栩予各種作戰的戰績。
A區的作戰幾乎都有B區先掃清障礙，只有危險系數降到極低的情況才會大舉派隊員進去，直接收割勝利果實。
再加上A區擁有最新、最先進的武器技術，對于A區實際的作戰能力，唐澤是不敢恭維的。
可是方栩予不同，他過往帶的隊并非僅僅是在B區清掃過的既定區域里，而是會根據實際情況進行開拓，甚至直接開辟新的作戰區。
這才導致他獲得的戰果遠超其他隊伍。那些人雖然嫉妒得牙癢癢，卻也不敢效仿。
畢竟方栩予能帶隊避開危險，他們連在安全區域都不能保證全身而退。
唐澤這下明白方栩予為什么會偷了個車就一路深入了隔離區，還把地下通道和飼養區都遛了個遍。
原來這就是他一貫的作風。
“那你知道方隊長服役多久了嗎？”
唐澤問道。
“具體不清楚……應該有十年以上了吧？”
“十年以上？這么久？”
“對，因為方隊長進區很早，差不多是掩體送出過的年紀最小的人吧。”
葉序努力回想著。
“掩體送的人一般在15-35歲之間，但是具體年齡是要通過身體狀況、心理狀況等等綜合考慮的，所以實際送出來的人年紀都不一樣。”
“通常來說，新進來的人都在18歲以上，低于這個歲數的很少，至少我沒見過。”
“方隊長既然是創下紀錄的人，那應該就是15歲進的A區。具體的只有看到檔案才知道，但是方隊長這個級別的人，檔案是保密的。”
說到這里，葉序露出了遺憾的表情。
“要是能知道方隊長的生日就好了。盡管我見不到他，但是我可以在那一天默默為他祝賀。”
“哎，也不知道方隊長喜歡什么……要是能給他送份禮物，或者親口說句生日快樂……不，只要能說上話我就滿足了！”
他說完用力抓住了唐澤的肩膀。
“你至少還能和方隊長說上話！還可以一個月見他兩次！”
唐澤：……
要是讓葉序知道他總是讓方栩予抱來抱去，接下來還要睡一個屋，不知道會不會氣得當場異變。
“咳咳，聽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很榮幸。”
唐澤應付道。
“我會努力工作的。”
葉序握著他的身份卡，激動得雙手顫抖。
“至少我和你說了話，走在了一起。而你和方隊長說過話，看過他。”
“四舍五入我也和方隊長說過話了！”
唐澤：從未感覺這段路這么遙遠過。
“啊，都忘了正事了。”
葉序突然停住了腳步。
“我想打聽個事，你應該知道點消息吧？”
“嗯？什么事？”
“聽說方隊長想要擴大特動隊的人員，招一隊專門作戰的隊員，而且會由他親自指導訓練。”
“你知不知道選拔標準是什么？我……有沒有機會？”
第044章 試探
“我沒有聽說類似的消息呢。”
唐澤回答道。
他也真沒說謊。
方栩予要擴大特動隊？還是招作戰人員？由他親自訓練？
唐澤記得在實驗區的時候, 方栩予說過“我們隊實戰的人員有點少”。當時他以為這只是為了讓穆之銘加入才說的，難道方栩予真動了這個心思？
“啊，那可能真的是空穴來風吧。”
葉序有些泄氣。
“我的級別不高, 大概只是隊長沒有通知我吧。”唐澤說道。
“你是從哪里聽的？”
“也說不上哪里聽的, 就是方隊長后援會里說的……不過里面很多消息都不靠譜。”
“能被他選中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就算是真的，應該也只有尖子能進去吧。哎……”
唐澤：……后援會？
“那能不能拜托你，之后如果有什么消息，告訴我一聲？”
“你看我們也算是有點交情了吧？”
“這個……”
葉序一下子急了起來。
“不會讓你為難的, 就是那些不涉及機密的消息……就算是方隊長今天換了什么顏色的腰帶這種事也可以的！”
唐澤：“……”
聽起來更不對勁了。
“拜托拜托, 你是我在特動隊唯一的人脈了！”
“……”
“好的好的, 如果有機會見到隊長我一定留意。”
說話間，葉序的面板收到了到達目的地的提示。
“唐澤哨兵, 你的新宿舍到了。門牌號會顯示在你的面板后臺，現在你可以直接通過門禁上去……”
“等等你住在這棟樓嗎？”
唐澤身體一僵。
葉序是負責帶新人的, 對宿舍區一定很熟悉, 他該不會發現什么端倪吧？
還好，葉序緊接著說了一句：“要是我知道方隊長住在哪就好了。”
唐澤松了口氣。
看來方栩予的信息都有一定程度的保密措施, 并不是其他人能輕易獲知的。
“哎, 這幾棟樓的條件都很好的，一般是級別比較高的人才能住。”
葉序繼續說道。
“你能換到這里，看來特動隊的資源是真的不錯。不過是方隊長嘛, 就應該什么都是頂級的。”
事實上我們除了辦公場地, 其他的武器、設備甚至作戰車都是自己做的。唐澤心想。
雖然方栩予沒有明說過, 但是恐怕有人陽奉陰違地給特動隊使了不少絆子。
“嗯, 那辛苦你了。”
唐澤說道。
“我先上去了。”
葉序點點頭, 沒忘了補充一句“記得幫我留意……”
“……方隊長？”
唐澤原以為葉序只是普通地叮囑了一句，直到看到葉序的表情, 他才發覺他最后的那句“方隊長”語調不對勁。
不是陳述語氣，而是疑問加上驚訝，還有種壓抑不住的興奮。
于是他順著葉序的目光，轉過身，就看到了抄著手站在宿舍樓下的方栩予。
見他來了，方栩予露出了笑容：“唔，來啦？”
唐澤：“……”
這讓我今后怎么掩飾？！
旁邊的葉序已經失去了語言功能。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看走過來的方栩予，又看看唐澤，嘴里不停叨念著“方、方……？”
趁他緩過勁之前，唐澤飛快地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隊長的腰帶今天是黑色的。”
葉序：“……”我有眼睛。
這會功夫，方栩予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非常自然地把手往唐澤肩上一摟，推著他往前走。
他看到葉序手中還捏著唐澤的身份卡，經過的時候便順帶拿了過來。
“辛苦了。”
方栩予朝葉序擺了擺手，便扶著唐澤往門里走去。
十分鐘后，人早就沒影了，葉序才回過神來。
短短十分鐘內，和方栩予近距離接觸的場景已經在他腦海里循環播放了上百遍。
“方隊長、好高……氣勢……手……”
“方隊長從我手中……拿過了卡……”
“他說‘辛苦了’……”
葉序猛吸了幾口氣，心跳還是沒能平復下來。
許久之后，他才想起了唐澤。
等等，剛剛方隊長是不是……
他們不是沒什么交集嗎？隊長對一個月見兩次面的隊員都可以這么親密嗎？還親自幫他搬家？
那其他隊員豈不是……！
葉序眼中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到底怎么才能加入特動隊啊？？？！！！”
*
“隊長，聽說特動隊要擴招？”
唐澤站在他的新床面前問道。
方栩予的房間比他之前的單間還要大上許多，是個套間，兼具簡單的辦公和活動功能。
唐澤現在住的地方，大概是方栩予鍛煉用的。
房間的角落堆著各種負重的器具，還有槍靶之類。除此之外盡是些粗略判斷是“器械”、但實際上根本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玩意。
房間被仔細地收拾過。床是新搭的，上面墊了一層厚墊子，按上去很軟。
這會，唐澤空著手站在一旁，看著方栩予把床挪來挪去。
“唔……這個角落的空氣應該清新一點吧，你覺得呢？”
唐澤：“……”
就這么兩步遠的地方，是有什么天壤之別嗎？
“聽說床頭擺在這個朝向會受到星球磁場的影響，睡得更舒服些。”
方栩予說著又開始給床換向。
“這樣應該差不多吧……要不你先躺上來試試？”
“隊長，我隨便一點就行。”
“那可不行，睡眠是很重要的休息，睡得好比吃藥修復都管用。”
“你肯定是從來都不在意，體質才這樣。”
唐澤心想，你怕不是對B區哨兵的生活有什么誤解。
誰關心怎么睡啊，有地方躺著靠著就不錯了。至于什么時候睡、能睡多久，完全聽天由命。
“咳，隊長對這些方面很有研究啊，怪不得這么……”
“哦，這是劉姨剛剛告訴我的。”
方栩予說道。
“我自己隨便找地靠著就能睡，什么時候睡、睡多久也不那么講究，畢竟要執行任務嘛。”
唐澤：“……”
又擺弄了一陣，方栩予才終于像是滿意了，直起身來。
“你剛剛說的話，從哪里聽到的？”
唐澤回過神，才反應過來方栩予指的是擴招那件事。
“是剛剛帶我來的那個士兵說的。他說是從什么……后援會里聽到的。”
“哦？”
方栩予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后在床沿坐下了，示意唐澤坐在他旁邊。
“那人還說什么沒有？”
唐澤乖乖坐下了。
“他說讓我留意隊長平日的舉動，有機會告訴他。”
“當然，我是絕對不會泄漏機密的！”
方栩予若有所思。
“他說了我打算招什么人嗎？”
唐澤對這個問題感到有些疑惑，但還是回答了。
“他說特動隊似乎要招一隊作戰隊員，而且會由隊長親自訓練。”
“這樣啊。”
方栩予的表現讓唐澤實在是摸不著頭腦。
“隊長是打算讓更多人去實驗場訓練嗎？確實，如果未來……”
“沒有這個打算。”方栩予說道。
“我一開始就說過，特動隊暫時不需要作戰人員。所有作戰任務都由我來承擔，而你會跟著我每一次行動。”
唐澤沒有再問什么，眼里的困惑卻更深了。
以往他的眼底總是有一股涼意，這會也許是被疑惑沖淡了，看起來生動了不少。綠色的眸子圓得像滿月，看起來有些無辜，不知為何又透露出點可憐來。
方栩予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看到唐澤時的感覺：像是看一只明明沒有什么攻擊力、卻警惕著拼命虛張聲勢的小貓。
而現在，小貓坐在他的旁邊，不知不覺卸掉了軟乎乎的爪牙。
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唐澤眨了眨眼睛：“隊長？”
方栩予回過神，趕緊收斂住表情。
“咳……那些消息是騙他們的。”
唐澤歪了歪頭：“騙？”
“因為懷疑有人在打探特動隊內部的消息，所以放了點風聲，看看到底是什么渠道走漏的。”
唐澤恍然大悟。
方栩予一定是編了幾條不同的假消息，然后各自泄露給懷疑的對象，只要看看最后走漏出去的是什么傳聞，就知道源頭是誰了。
所以方栩予才會問他“那人說我打算招什么人”。
“只是想試試這個法子管不管用，沒想到還真能看出點東西。”
方栩予“哼”了一聲。
“這算是做了個測試，知道身邊有個別人愛傳八卦了。”
說完，他看向唐澤。
“準備好開始新的任務了嗎？”
唐澤眼睛一亮。
“隊長，要外出了嗎？”
“不是外務。”
“那是……？”
方栩予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
“唐澤，其實我一直覺得你不簡單。”
唐澤渾身一僵。
“隊長……指的是什么？”
“我覺得你很會隱藏自己的心跡，而且還會審時度勢，待價而沽。”
唐澤垂下了眼。
“我并沒有什么需要隱藏的東西。”
方栩予露出了一個明顯不相信的笑容。
“你在B區遇到了被掩蓋成污染泄漏的槍擊案，來A區收到了關于案件真相的匿名消息。這些內容明顯有針對性，但是目的不明。”
“可你始終沒有表現出知道任何一件事的樣子，明明你和我、和穆之銘都有單獨相處的時候，你也沒有貿然透露。”
“因為你要試探我們之中誰更值得信任，是不是？”
唐澤不置可否，眼底卻慢慢涼了下來。
“我們在訓練場遇襲，被送到B區醫院的時候，穆之銘一直想單獨和你相處。后來我被支開，他借機把你帶出監護室用槍威脅你，那時候你和他說了一句不明所以的暗示，對吧？”
“一直到我們和穆之銘在地下通道相遇，確定他的目的之后，你才說出這些事情。”
“因為你發現我、穆之銘，和你是一條船上的人。”
方栩予伸手扶住了他的腦袋，讓他抬起頭看著自己。
“你一開始既不信任穆之銘，也不信任我，但你又覺得我們兩身上或許有你可以利用的點。”
“比如我們的權限比你大，活動比你自由，體力比你好。如果能在某種程度上幫你獲得想要的信息，那就最好不過。”
“我說錯了嗎，唐澤？”
唐澤的瞳孔慢慢收緊了，眼底的溫度越來越涼。
果不其然，方栩予平時那副模樣只是偽裝。
他知道的、想到的，遠比想象得多。
方栩予定定地看著唐澤的眼睛。
“如果沒猜錯，你應該還有不少沒告訴我的事吧？”
唐澤本能地想要后退，卻被方栩予的手擋住了。
他的目光沒有威脅、沒有兇狠，看不出有什么情緒，也看不出想要干什么。
唐澤只能瞪著眼睛死死望著他，喘著氣，什么都做不了。
他正在方栩予的私人宿舍里，沒有可以憑借的異變物，沒有可以求助的方式。
不管方栩予要對他做什么，他都無法翻盤。
可是方栩予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他緊張得全身緊繃的時候，方栩予笑出了聲。
“噗……對不起，你這副表情實在是有點可愛……”
“不是，我是說有點……唔。”
方栩予的眼神閃爍了幾下，趕緊伸手揉了揉唐澤的腦袋，揉得他只能低下頭去。
再抬起頭時，方栩予的神情已經恢復如常。
“別緊張，不是抱怨你的意思。”
方栩予說道。
“你來特動隊之前我們沒有任何接觸，加上兩區之間隔閡由來已久，你要是無條件信任我才奇怪——那說明你只是個會執行任務，不會做任何獨立思考的人。”
“實戰的環境很復雜，需要臨機應變。雖然我一開始對你提的只是跟在我身邊呼吸，但我們都很清楚，如果你只會站在原地不動，那幾場任務我們兩個都會寸步難行。”
他說著拍了拍唐澤的肩膀，這回卻是鼓勵的感覺。
“你并不是一個只會在既定場地內行走、靠身體去檢驗污染的哨兵。”
“你的能力比這大多了。”
唐澤的眼里依舊藏著戒備，現在混進了一絲茫然。
方栩予大笑了一聲，晃了晃他的肩膀。
“你不只是體質特殊，還有其他方面的能力，這才是特殊行動隊需要的人才！”
“我就說，我的眼光那可是數一數二的！”
唐澤還沒有完全放下防備，身體卻慢慢放松了下來，瞳孔也不再緊縮。
他看著方栩予，又變回那副柔弱又可憐的模樣。
“隊長，我只是……”
“我都知道啦，這樣的心態很正常。”
方栩予擺了擺手。
“你不想說的事情，我不會問。如果我是需要知道的那個人，相信你會在合適的時機告訴我。”
“信任的建立需要時間和經歷。我信任你，因為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
“我也知道，不管你信不信任我，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都會奮不顧身來到我身邊。”
“當然，最后我會讓你知道——我才是你最值得托付的人。”
見唐澤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懷疑，方栩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不信你出去打聽打聽，看還有沒有比我口碑更好的隊長？”
唐澤心想“感覺更懷疑了”，心情卻放松了下來。
他沒有承認方栩予說的那些話，也沒有否認，只是答了一句：“是，隊長！”
方栩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那么，就要開始下達新的任務啦。”
“這個任務，暫時只有我們兩個知道。”
“能完成嗎，小綠蘿？”
第045章 “隊里有鬼？”
唐澤眨了眨眼睛。
“隊長你說。”
“我需要查一下隊內的關系情況。”方栩予說道。
“我懷疑有消息是從內部傳出去的。”
唐澤一驚：“隊里有鬼？”
“我說的當然不是隊員。”
“你們都是我親自找來的。我的人, 我百分百信任。”
見唐澤一臉迷惑，方栩予補充了一句：
“但他們周圍的人就不好說了。”
他說著頓了頓。
“我讓你過來住，一方面是出于你的安全考慮, 一方面也是方便執行這項任務。”
“在這件事情上,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唐澤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謝謝隊長。”
“其他隊員都在A區生活已久了，關系網絡比較復雜，除了過往的領導同事、室友，甚至還有親人在這里。”
“這些人都可能從他們口中聽到關于我們任務的只言片語。”
“但你不一樣。你在A區沒有任何根基, 普通人也不會選擇刻意接近你。”
原來你急著把我放到身邊, 是為了完全切斷我和其他人接觸啊。
唐澤心想道。
他不動聲色。
“我們有什么消息泄露出去了嗎？”
方栩予搖搖頭。
“倒不是那方面的泄露, 我相信隊員們都有保密的自覺。”
“只是那個‘五色石’——我懷疑他們能直接接觸到我們。換句話說，他們可能是我們身邊的某個人, 或者某些人。”
“隊長察覺到了什么嗎？”
“你說一開始到A區的時候，就有人給你的面板發了消息。可是那時你的身份還是新制作的吧？”
“可是發信的人立刻就知道了你的編號。”
唐澤點點頭。
“可是A區既然有專門負責新人的部門, 至少那個部門的人能夠知道吧？”
“比如帶我的那個人……唔！”
他猛地反應過來, 抬起頭，正對上方栩予的目光。
“是啊。”
唐澤看著這道目光, 才明白為什么方栩予今天會同意讓葉序去接送他。
……原來早就打算好了。
“他不是想讓你告訴他我的舉動嗎？”
“那你就告訴他。”
“隊長想讓他知道什么？”
“這個到時候再商量。”
方栩予移開了目光, 看起來興趣不大。
“他可能并不是我們直接要找的人，不過留意一下也沒有壞處。”
唐澤想了想：“因為他表現得太明顯了？”
“對。像五色石那么嚴密的組織，不會用這么簡單的方式打探消息, 明擺著就是讓人注意。”
“但也不排除——他們是故意讓我們注意。”
唐澤沒有回答, 等著方栩予繼續說下去。
“發消息的人在第一時間知道了你的新編號, 還把B區的絕密檔案發給了你, 說明他們在B區也有接觸高等級保密檔案的權限——排除黑客行徑, 這樣的范圍就很小了。”
“當然，檔案上的內容也基本可以肯定就是他們干的。”
“也許從你在2號醫院遇到那次槍擊開始, 他們就盯上你了。”
唐澤點點頭。這倒是沒什么疑問。
“可問題是，如果是他們進行了那次槍擊實驗，為什么又要把這件事告訴你？”
“如果他們不說，你永遠不會知道那次事件背后的端倪。之后我們也不會把地下通道的藤和子彈聯系起來，更不會發現廢棄的實驗區。”
“也是在實驗區的沼澤里，我們發現了帶有五色石標記的防護服。”
“你覺得，這些都是巧合嗎？”
方栩予停頓了片刻，表情變得深沉。
“我怎么覺得，有些人精心編織了一張大網，把我們一步一步網進去了呢？”
唐澤沉默不語。他不知道如何回應。
方栩予還不知道他又收到了新的匿名消息。
很明顯，發消息的人知道他的一舉一動，特動隊的所有進展似乎都擺在他們眼前。而他們給唐澤發出消息的目的，也許就是想要把他推向某個地方。
只不過現在他發現，方栩予、甚至穆之銘……似乎都是其中的棋子。
“隊長覺得，他們的目的是什么呢？”
唐澤問道。
“也許是在試探我們的深淺，看看我們的實力，對他們放出的消息能查到什么地步。”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方栩予露出了不明所以的微笑。
“誰知道呢。”
“說不定，他們是想會會我們。”
唐澤“啊”了一聲。
他現在明白方栩予說葉序“不排除是故意引人注意”，指的就是這一點。
“五色石”想要接觸特動隊，所以用這些手段試探他們……是這樣嗎？
“目前知道和他們有過直接接觸過的人：你、我、穆之銘。”
“所以就從我們身邊調查起，說不定就有交匯點。”
方栩予說著打開了面板。
“穆之銘的信息也都在這里了。”
方栩予說過穆之銘把調查資料發給了他，但他僅僅是在會議上提了一句，并沒有詳細講述的意思。
一直到現在，這份資料才被他展示在唐澤面前。
難道他在會議上提起，是故意放了個誘餌？
面板的畫面跳了幾下，唐澤收回思緒，把視線移了過去。
“我們先理一下這幾件事的先后順序，再看看其中的細節。”
方栩予說道。
“一切的開始就是你參與的那次高危任務——沒記錯的話，是你的第五次任務。”
“據穆之銘的話說，那一次任務原本是刷業績的超微水平，所以上面直接指派了三個哨兵隊，共計48人，由他統領。”
“但是在進入任務場的一分鐘內，所有哨兵相繼倒下，異變程度超過閾值。”
“而在系統自動報警前0.3秒，他們已經收到了撤退指令。”
“這里我補充一點你們不知道的信息：A區對這次任務也有記錄，并且參與了后續的救援和清掃工作。”
“準確地說，我也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了你。”
唐澤微微一怔。
他以為穆之銘盯上他要比方栩予早得多，但沒想到方栩予也那么早就注意到了他。
還有……A區竟然也參與了那次任務？
通常來說經過B區哨兵測定不合適進入的場地，A區會直接放棄，轉而開辟新的任務場減少傷亡。
這一次連B區哨兵損失都這么慘重，A區怎么還會染指？
唐澤一言不發，等著方栩予繼續說下去。
“那時候特動隊還沒有組建，所以我也是普通作戰成員。這次事故我很在意，因為在近二十年里，探索區內幾乎沒有出現過這么重大的傷亡。”
“所以我申請加入調查。”
“但是A區不太愿意插手這樣的事件，何況場地的危險系數那么大，要是損失了人員得不償失——其實那時候B區也打算直接放棄，不進行進一步調查的。”
“……反正最后還是想辦法讓老常施了壓，嘿嘿。老頭有時候還是管點用的。”
與此同時，另一棟樓辦公區內的管理長常方印打了個大噴嚏。
唐澤并不清楚這個“老常”是誰，但他聽明白了：自己那一次獲救，多少還有點方栩予的功勞。
當時他雖然被Sybe寄居了，但是原本的身體太弱，一直到被救之前都動彈不得。
那時候Sybe的虛弱程度也和他不相上下，加上吸食不到污染，兩個人正在雙雙等待被餓死。
沒想到竟然在兩天后等到了救援隊。
B區的救援一直都很務實，如果風險太大、收獲太小，也會直接放棄救援，把任務場一關，里面的人就地等死。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命運也是那樣。
現在想來，B區會在事后派出救援隊本來就不太符合常理：里面死的都是哨兵，就算還有能救的，也不過是哨兵而已。
事實上最終救出來的也只有一個哨兵，還是體質極差的最劣等的哨兵。
如果場地污染足夠強，救援過程還可能損失救援隊員，非常不劃算的買賣。
“這些年霧月越來越長，說明污染在一步步加劇，任務場變得比以前危險也不奇怪。”
“人員的損失一直在增加，所以兩區才逐漸形成了用哨兵探測為主的任務形勢——所有任務先由哨兵檢驗，后續探測隊再選擇性地介入。”
唐澤說道。
“隊長為什么會在意那次任務呢？”
方栩予點點頭，隨后想到唐澤先前的經歷，忍不住又伸手拍了拍他。
“因為那個地方——我好像去過。”
唐澤一驚：“去過？是舊任務場？”
“對。”
探索區內的任務場通常來說不會有“重復利用”的情況，因為符合條件的場地并不多，每一次任務他們都會把里面能利用的資源全部掃蕩一空。
“我無法確定這一點。探索區的任務場主要是根據過往地圖進行編號，每一次任務會記錄對應的編號，執行過的、放棄了的地點都會記錄。”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外界可見度越來越差，感應測繪也受到了影響。加上AB兩區遷移了很多次，漸漸地地圖標識就不再準確了。”
方栩予說道。
“我在檔案里并沒有查到那個地點的任務記錄，但也可能是分類不對。或許之前的記錄用的是其他編號，所以沒有查出來。”
“可是里面的場景實在是太熟悉了……”
“我也經歷過大大小小數百個任務場，并不能都記得每個任務場的情景。只是那一個任務場，我絕不會忘記。”
方栩予突然頓了一下，手還搭在唐澤背上，卻移開了目光。
唐澤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有些變化。
“隊長？”
“我經歷過一次很相似的情景，那還是很多年以前。”
方栩予緩緩說道。
“大場地，結構復雜。雖然死角多，但是開闊的地方也不少，只要避開危險區域，總體而言是不錯的任務場。”
“機器檢測結果也是污染程度輕微，可以大批量派人。”
“所以那一次，我也帶了不少人進去”
“可是事情的發展就和這一次如出一轍：一開始情況都很正常，差不多等人都進去之后，污染值突然開始直線飆升。”
“在大家反應過來撤退之前，就有人相繼倒下。”
“那一次，A區損失也不小。”
方栩予垂下了目光。
“那是第一次……我的隊里死去那么多人。”
唐澤沒有說什么。
他離開掩體服役的時間并不算長，從現在的紀年法來看，也不過一年左右。
哨兵的權限不足以接觸到歷史檔案，因此他對于自己服役前的規則完全不清楚。
聽起來，那時的任務應該還沒有形成像現在這樣哨兵打頭陣的體系。
A區直接進了任務場，造成了損失。
聯系到未知發信人最新發送的消息，過往兩區的合作規則應該和現在的形式并不相同。
A區曾經在作戰任務上更加積極，甚至會繞過B區獨立行動。
“你還不知道哨兵隊的歷史吧？”
方栩予突然說道。
唐澤點點頭。
方栩予看向他，眼神有些復雜。
“那么，想聽聽嗎？”
他問道。
第046章 巨網
“……其實哨兵隊的歷史并不長。”
方栩予說道。
“之前雖然有類似的隊伍, 但并不是長期固定的配置。而且真人檢驗污染這一項，只有極特殊的情況才會啟用。”
“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一開始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唐澤想到方栩予已經服役十年以上了, 至少在見證過的歷史方面, 要比大部分人都豐富。
而B區的哨兵，就像是朝生暮死的蟲子。
他們之中大部分甚至不知道霧月和清月的區別，沒見過蜂巢宿舍和任務場以外的地方。
如果不是被Sybe寄居，如果不是到了A區……那也是他的結局。
“是因為A區的傷亡增加, 所以才在B區增設了哨兵隊, 確保任務場不會造成過多A級人犧牲是嗎？”
唐澤問道。
“……嗯。”
匿名人士發送的事故是什么時期的？方栩予會不會知道那件事呢？
唐澤心想。
正想著, 方栩予又開了口。
“哨兵隊的前身，是一支先行部隊。他們只去最危險的地方, 為的是獲得第一手的現場資料。”
“這對士兵的各方面素質要求極高，參與的都是拔尖的人員。他們不僅有很強的實戰和應變能力, 有的甚至就是科研人員。”
“現在聚集區很多用作基礎研究的資料, 就是他們獲得的。”
“但又因為任務太過危險，所以它也被視為敢死隊。”
方栩予說著頓了頓。
“他們都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這也是為什么, 我在計劃組建特動隊的時候, 就把哨兵隊納入了考量。”
“所以隊長……其實一直都在留意哨兵隊？”
方栩予點了點頭。
“看，這不就發現了好苗子。”
他露出一個笑容，但看起來并不向先前那樣毫無負擔。
“先行部隊的英姿, 其實我也只在資料里見過。很久很久以前, 這支隊伍就已經消失在編制里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同兵種的作戰隊伍：通過不同類型的任務場劃分作戰范圍。”
“再到后來, 又分化出了專門檢驗污染對人體影響的隊伍。”
“人們雖然研究出了各種檢測手段, 但是隨著環境惡化, 不斷有新型污染出現。”
“這些污染過往的技術難以鑒別，經常會把新任務場當成安全場所, 但是進入以后，士兵就會受到攻擊。”
“于是人們發現：有些污染只能用真人鑒別。”
“哨兵是對污染最敏感的一群人。一旦環境有異，他們會立刻出現癥狀……于是兩區向掩體提出了組建哨兵隊的計劃。”
“所以……”
“所以被選中作為哨兵的，就是身體最差的、基因異常最嚴重的那批人。”
唐澤接著說了下去。
方栩予移開了目光。
“我一直覺得這個目的有問題。”
“你可以選擇勇敢，但不能被迫勇敢；你可以選擇犧牲，但不能被迫犧牲。”
“前者值得尊敬，后者同樣值得尊敬——但尊敬并不是推脫責任、綁架他人的借口。”
“更不要說，他們漸漸地連這種虛假的‘尊敬’都丟失了。”
方栩予深深吸了口氣。
“總之，掩體批準了哨兵隊的組建計劃。在那之后，掩體向外派出的人員數量也大大增加，奇怪的是，里面有不少之前從未出現過的高異常人群。”
“毫無疑問，這些人都進了哨兵隊。”
唐澤微微皺了皺眉頭。
如果不是出于什么緣由讓掩體內的基因異常率大幅飆升，那就說明這樣一群人在過去是不被允許離開掩體的。
哨兵隊給了掩體一個理由，讓他們放出了許多體弱多病的人。
這樣一來，掩體內的資源消耗也會大大減少。
還真是……對各方都一舉多得的安排呢。
“在我服役初期，哨兵隊還沒像現在這樣成為固定配置。兩區各自有獨立的作戰行動，配合也有，但沒有那么頻繁。”
“后來不知道什么契機，兩區就形成了現在這樣的協同作戰。B區承擔了完全打頭陣的任務，其中第一道防線又都交給了哨兵隊。”
“A區也逐漸形成了現在的任務方式，只參與經過B區檢測的場地活動。”
“是兩區領導商量的嗎？”
唐澤問道。
如果在初期AB兩區還沒有這么嚴格的上下級區別，為什么B區會同意承擔主要損失？
沒想到方栩予說：“我想這并不是兩區領導就能決定的。”
“這么重大的調整，掩體不可能不參與。”
……掩體？
唐澤的眼里閃過一絲陰霾。
所有人都來自掩體，但沒有一個人知道掩體內是什么樣。
在離開掩體的那時候起，他們的過往記憶都會被清除。掩體掌控著他們的一切，他們除了知道自己“為了掩體內的人類而活”，所有一切都一無所知。
掩體對于他們這些在外出生入死的人，又是什么態度呢？
棄之……也毫不可惜嗎？
“扯遠了。”
方栩予說道。
“說回前面的問題吧。”
“嗯……隊長說那次的任務場之前似乎去過？”
“對。”
“其實僅憑記憶很難斷定是不是同一個場所，畢竟任務場的污染都很嚴重，可見度也低，因此看起來都差不多。”
“還有一個確認方法，就是看任務場的場地地圖。地圖雖然不一定準確，也是一個參考。”
“我就是看到地圖，才覺得那就是我去過的地方。”
“因為前一次任務，我研究了那個場地很久。那地方的地圖幾乎印在我腦海里，我永遠不會忘記。”
“兩次任務場的地圖，幾乎可以說完全重合。”
“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早就出過事故的舊任務場，會被當作新任務場進行探索呢？”
“又是為什么，有人在出事之前就能發布撤退警告呢？”
唐澤的眼底暗了下來：“因為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方栩予“哼”了一聲。
“是啊，但是目的是什么呢？”
“為了奪去一批哨兵的生命？”
沒等唐澤回答，方栩予又繼續說了下去。
“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我也去了那個場地。”
唐澤睫毛一顫。
即便等了兩天，那個場地的污染依然處在危險閾值上下，方栩予竟然去了？！
“里面的污染并不均勻，加上控制了兩天，實際情況還算安全。”
方栩予像是看出了唐澤的想法，解釋道。
“其實我去除了確認場地情況，還有一個目的，我想看看里面有沒有——”
“尸體。”
“尸體？”
“不是這一批的哨兵尸體，而是想看看有沒有之前那一次……就算不是尸體，有當時留下的一些衣物也好。”
“但是，我什么都沒有發現。”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
“我參與執行的那次任務，在出事之后，場地就被封閉了。而且按照規定當時應該標上了記號，表示這個場地是禁區，今后不列入任務范圍。”
“所以，如果這兩次是同一個場地，里面應該有上一次任務中沒清除的士兵尸體。”
“后來我想，也許只是太過相似了。”
“任務場那么多，出現相似度高的也不奇怪。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這兩個任務場都不該是同一個。”
“因此在那之后，我并沒有繼續跟進這件事。”
“——直到你進入隊里。”
唐澤不自覺坐直了身體，瞪大眼睛望著他。
方栩予又一次切換了面板的畫面，他、唐澤、穆之銘的名字依次出現在上面。每個名字的旁邊都有若干條線段，線段的另一頭還是空的。
“回到最初的問題——找出我們之間的交匯點，說不定就能揪出那個‘五色石’。”
方栩予指著面板說道。
他首先在最上方的位置畫了個圈，寫上「高危探測任務」，表示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
“從你的部分出發，起點就是那次危險任務。”
“你在獲救后進入B區2號醫院，當晚遇到了一次人為的病房槍擊事件，事后卻被掩蓋為污染。”
“事后我們知道，那次槍擊的‘子彈’很可能是飼養區的‘種子’。這種種子可以發育成‘藤’，而這種藤遍布了整個地下通道，還進入了訓練場。”
“其中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疑問：”
“你在進入A區后，有人立刻把槍擊事件的真相告訴了你。”
“但在你遇到意外和進入特動隊之前，前后小半年的時間，對方都沒有告訴你，為什么偏偏在進入A區的時候說？”
說到這里，方栩予在他和唐澤的名字之間劃了一道虛線。
“從我的部分出發，起點是我先前參與過的一次危險任務。”
他把這個時間節點用小字寫在了旁邊。
“在多年以后，前期探索任務已經完全交給了B區的哨兵隊，而我在這時候發現了和之前極其相似的一次任務場，甚至連事故的發生都如出一轍。”
“我進行了調查，盡管沒有什么結果，卻意外留意到了這次幸存的哨兵——你。”
“之后的很長時間，我一邊進行常規任務，一邊開始組建特動隊的籌劃。”
“直到一切水到渠成，我開始四處招攬過去留意到的人才。A區的人不用說，困難的是要B區的人。”
“我找到了你之后的任務檔案，發現你竟然又被派去參與了三十幾次任務。但是無一例外，你都幸存了下來。”
“于是我拿著這個檔案，讓老常去找B區要人。”
方栩予在兩人名字中間的連線上畫了個圈，在里面寫上「特動隊組建」。
“你來到A區之后，很快我們就進行了第一次行動——盡管一開始我只是打算帶你看看訓練場地。”
“但是在訓練場，我們意外遇到了關異變物的閘門被打開，訓練場中已經被外逃的異變物填滿。”
“其中最不可思議的是一種新型的異變物‘蛇藤’。在過往的檔案里并沒有記錄，而事后我們推測那是集體異變的產物。”
“而組成集體異變的單元，還是那個‘藤’。”
方栩予寫下了第三個時間節點「訓練場意外」。
“這是第二個疑問點：那道閘門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被打開的？時間是什么時候？”
“為什么偏偏在我們臨時起意去訓練場的時候，就撞見了呢？”
“為什么不是其他異變物，偏偏是在醫院槍擊中也出現過的‘藤’？”
他把【種子/藤】寫在了旁邊。
“接下來到了穆之銘的部分。”
“穆之銘第一次出現在你我的視野中，也是那次高危任務。”
“你說過B區的哨兵隊沒有固定的組織，每次的隊員和隊長都可能不一樣。但是那一次任務中，你們兩個都參與了。”
“不同的是，穆之銘沒有進入任務場。他接到了撤退命令，于是放棄了三隊哨兵。”
“在發現你幸存之后，他首先對你產生了懷疑。加上醫院當晚發生了‘污染事件’，你又一次躲過一劫，他便前去質問你。”
“當然，此時的你們什么都還不知道，于是除了打了個照面、彼此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外，并沒有什么作用。”
“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你們之間都沒有交集。”
方栩予指了指第三個時間點「訓練場意外」。
“訓練場位于AB兩區之間，是協同管理的地帶，誰出現在那里都不算奇怪。”
“而我和你遇到意外之后，趕來的正是穆之銘。”
“當時他因為姐姐的事情調查到了飼養區，正在那附近尋找線索的時候，遇到了我們。”
“他說他之所以在那個時間去調查飼養區，是因為他發現過往的飼養區每到特定時間都會發出警報。”
“那一天本該也是發出警報的日子，但卻遲遲沒有動靜。他覺得奇怪，才選擇了在休息時間外動身。”
“事后我們知道，飼養區的警報可能和藤的形成有關。也就是說飼養區的蛇藤外逃和警報異常，應該是同一件事。”
“但問題是：這件事引來穆之銘加入，難道是巧合嗎？”
“那些人對于穆之銘的調查，是一無所知的嗎？”
方栩予一口氣說到這里，忍不住長長出了口氣。
唐澤卻望著面板，臉色不算好看。
僅僅是這三個時間節點，就已經形成了一張大網。
大網把他們三個人都包裹在了里面，他們就像三只身陷囹圄卻渾然不知的獵物。
而真正的獵人，還在暗處，不知何時要采取行動。
“累嗎？”
方栩予問道。
唐澤搖了搖頭。
“好。”
方栩予拍了拍他的頭。
“那我們繼續往下看。”
第047章 “交點”
“穆之銘把他的經歷都告訴了我, 還有他手中拿到的關于穆之錦的資料。”
方栩予說道。
“這些東西我捋了很久，之后才確信，穆之銘也是被安排的一環。”
“不只是他, 恐怕連穆之錦都是。”
唐澤一怔。
“那這……應該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是的。”
方栩予露出了一個糾結的笑。
“他們很早就開始織這張網了。”
“我講講穆之銘吧。”
“我想到目前為止, 你都對這個緣分不深的前隊長不太熟悉。”
“穆之銘服役的時間大概有五年，而穆之錦進入B區的時間比他早兩年。”
“因此，在他進來之后，已經對B區業務相熟的穆之錦就開始處處照顧他。”
“據他自己所說, 他的很多實戰技能都是穆之錦手把手教的。”
唐澤打斷了他。
“穆隊長和他姐姐不是同時進入B區的？可是他們都被清除了記憶, 怎么知道對方是自己的親人呢？”
“基因檢測報告。”
方栩予解釋道。
“最初是穆之錦看到了穆之銘的報告, 發現和自己有親緣關系，這才去接近他。”
“一開始穆之銘還不大樂意——他那個脾氣你也知道, 真是不怎么樣。總之，穆之錦接近他都費了不少功夫。”
“但到后來, 他就對這個‘姐姐’非常崇拜了。”
也就是說, 他們兩個人的親情完全是后天培養的。
唐澤想道。
不過也是，除了A區可能有少量真正一起長大的親人之外, 其他人被送出掩體后都是一樣的：不知道自己是誰, 不知道別人是誰，只有一個基因檢測報告和對應的分配隊伍。
然后他們就各自聽天由命地進入服役的地方，開始行尸走肉的生活。
“穆之銘一開始就被分到了作戰隊伍。通常情況下他不會直接打頭陣, 但也有不少進入任務場作戰的機會。”
“隨著作戰方式逐漸朝哨兵隊優先檢測傾斜, B區作戰隊參與作戰的次數也大大減少。穆之銘被提為隊長, 負責指揮哨兵檢驗、帶隊進行外場勘測、巡邏等等。”
“這個職位不能說有很大的權力, 但有一個好處——行動非常自由。”
“他有很大的自主活動權限, 不受B區宵禁的管控，也不受通行的限制。這也是為什么他可以出現在訓練場、飼養區, 并且暗中調查那么多東西。”
“穆之銘一直以穆之錦為目標，在他眼中，穆之錦就是一個優秀的作戰人員代表。”
“但他最后發現，其實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穆之錦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穆之錦教會了他識別和躲避常見的異變物，教會他在未知環境可能遇到的種種異狀以及如何應對，還教會了他通過蛛絲馬跡追查線索。”
“她為了穆之銘，一再推遲自己的退休。”
“直到一次契機，她突然告訴穆之銘要提前回去，因為有些事必須調查清楚。”
“她沒有說什么事，但提到了‘掩體’。”
唐澤點點頭。他記得穆之銘提過這一部分。
聚集區內沒有人知道掩體內是什么情況。即便有成功退休回去的人，也從來沒有向外發出過任何消息。
掩體對于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永遠的黑箱——那副外殼就是他們知道的全部。
究竟是什么事情，讓穆之錦覺得必須回掩體調查呢？
“之后，穆之錦參與了最后一次掩體外的任務。但就在那次任務中，穆之錦失蹤了。”
方栩予說道。
“穆之銘在事后試圖調查那次任務，但不知為何，相關的檔案全都被清除了——或許只是隱藏，而他并沒有查看權限。”
“他所知道的只有穆之錦說過的只言片語，還有少量遺留下的物品。”
“這些物品里，就有一些調查報告。”
“穆之銘拿到的是一些圖紙，但他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有一些似乎是方塊和通道的東西，他猜測是地圖。可是地圖沒有任何坐標和編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地點。”
“在后來的任務里，他始終留意任務場的情況。他想看看有沒有什么地方和那些圖紙有相似之處，這樣或許可以推測出那些圖紙表示的地點。”
“很長的時間里，他都一無所獲。”
“真正的突破口是他在尋找飼養區的時候意外撞見了我們。”
“那天他一直在醫院等你醒來，試圖從你口中逼問出一些信息。然而他只來得及問出了一句‘你知道有不會貫穿人體的子彈嗎’。”
“他當時分了神，因為這句話似曾相識。”
“回去之后他才想起來：他似乎聽穆之錦說過。”
“穆之錦說：‘盛放的花，開滿水中；肆意的藤，長滿山野。’
‘如果以它們為子彈，那么被射中的人，是否也會像花和藤一樣，自由地生長？’
‘這是不會留下傷痕的子彈。’”
唐澤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不就是……？！”
方栩予點點頭。
“是啊，在進入飼養區后，我們都明白這指的是什么了。”
“‘藤’我們早已熟悉，‘開滿水中的花’，恐怕指的是那片沼澤。”
“看來下面的水還很深。”
唐澤擰緊了眉頭。
這張大網……深得讓他難以想象。
“總之，這句話喚起了他對穆之錦的記憶。與此同時，他對圖紙的解讀也茅塞頓開。”
方栩予繼續說道。
“他發現穆之錦在其中刻意省略了部分信息，而這部分信息，則被她用別的方式寫在了其他筆記里。”
“他很快拼湊出了一張圖紙，發現是一個距離很近的地點：就在聚集區內。”
“于是他沒有猶豫，立刻出發去找那個地方。”
“然后，他就到了一個廢棄車庫。”
“穆之銘沒想到，那里竟然停著數輛作戰車——看起來維護得不錯，還有使用痕跡，說明這些車并不是被廢棄，而是被特意藏在那里的。”
“在他想要仔細調查的時候，發現有人來了。情急之下，他就躲到了其中一輛車的武器庫里。”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方栩予說完，等待著唐澤的反應。
唐澤還沒有從錯愕中反應過來。
“五色石……到底是什么樣的組織？”
他喃喃道。
“它好像隨著聚集區一起生長，根系滲透進了方方面面，但又好像處在另一個世界，做著龐大的、不為人知的事。”
“這是一顆隱形的參天巨樹。”
方栩予瞇了瞇眼。
“即便是遮天的巨樹，生長也需要養料。”
“我不相信它是靠寄生在聚集區上長成這么大的。”
“隊長說過，它可能直接受掩體的指派。”
“我之前是這么認為的。”
方栩予模糊地說道。
“但那是因為在我們的認識里，除了人類聚集區，就是掩體。”
“隊長的意思是？”
“我們知道‘五色石’凌駕于AB兩區之上，不受任何一個區的統轄，就自然而然認為它直接對掩體負責。”
“但有沒有可能：它既不對聚集區負責，也不對掩體負責？”
唐澤目光閃爍了一下。
“不對聚集區負責，也不對掩體負責，還能屬于哪里呢？”
方栩予輕輕嘆了口氣，笑了。
“還不知道呢。”
他看到唐澤全身緊繃的樣子，意識到這一番任務分析的強度有點過高了。
于是他關掉了面板，雙手抓住唐澤的肩膀，輕輕晃了晃。
“諾，先別想了，說不定后面還有新的線索呢。”
“現在，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覺。”
見唐澤還在出神，方栩予把臉湊近他的面前，逼得唐澤瞪大眼睛看向他。
“休息，聽到了嗎？”
“要不我現在就把你按在床上，看你睡著再出去。”
唐澤深深吸了一口氣。
“隊長……”
他微微顫抖地說道。
“我好像有個想法。”
方栩予松開了他一點，揚了揚眉毛：“嗯，說。”
“我可能發現了……一個交點。”
方栩予一怔。
唐澤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
交點……沒錯，有一個交點。
那么顯而易見，卻又那么容易被忽略。
他早就來到了他們面前，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光明正大地嘲弄著他們。
“有一個人，我們都認識。”
唐澤輕輕說道。
他來到A區之后，立刻知道他的新編號的人，不只是方栩予、葉序和隊里的人。
還有一個人，幾乎是立刻給他發了消息。
而獨立于AB兩區管理之外，直接對掩體負責的人，在兩區并不罕見。
他們的行動非常自由，權限也極大，幾乎能夠輕易獲得兩區的任何消息。
這是一種特殊的職位——巡視官。
他們不參與實際的決策，因此從來不被兩區管理者重視。但是他們忽略了一點：巡視官可以以向掩體匯報為由，獲取任何信息，去往任何地方。
唐澤接觸的巡視官不多，剛好只有一位。
這位巡視官，不僅在槍擊事件的當天在場，在方栩予和唐澤發生訓練場意外的時候，也在醫院。
在他離開唐澤的病房后，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而與此同時，方栩予遇到了未知人士的槍擊——發射的是“看不見的子彈”。
所有的線索交匯點，都在那個名字上——
“那是B區的巡視官，薩琺爾。”
第048章 “恭喜你，你將返回掩體。”
方栩予呼吸一窒。
“巡視官……”
“呵, 早該想到。”
他喃喃著，自嘲似的冷笑了一聲。
唐澤看著他的表情。
“隊長……和巡視官有淵源？”
“和那位巡視官沒有什么淵源，除了在醫院那次短暫地交流了一下。”
唐澤想起, 在方栩予帶他離開醫院的時候, 確實問起過他關于B區巡視官的情況。
當時他只是搪塞了過去，現在想來，方栩予應該不會無端詢問一個剛打過照面的巡視官。
言下之意，方栩予應該和其他巡視官有過什么糾纏, 所以他問起的不是薩琺爾這個人, 而是“巡視官”這個群體。
正想著, 方栩予突然湊近唐澤面前，直對著他的目光。
“你不是說不認識B區的巡視官嗎？”
唐澤的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很快目光又軟了下來。
他眨了眨眼睛，露出可憐的神情：“隊長……”
方栩予大笑起來。
“不是怪你的意思。”
他拍了拍唐澤的肩膀。
“這說明你現在越來越信任我了。”
唐澤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柔順。
“我知道, 信任這個東西在聚集區挺稀缺的。”
“大家都只是依照規定好的職責行事, 不需要做多余的事，也不要多余的情感, 這樣安安穩穩說不定就能茍活到退休。”
“這些年的A區尤其是這樣。”
方栩予說道。
“但特殊行動隊要的是開拓更大的疆域, 墨守成規、甚至自縛手腳是沒有用的。”
“我要的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不是麻木不仁的人偶，而是內心對自己的目標深信不疑、為之拼盡全力的人。”
“找到一群這樣的人并不容易, 要一起共事更不容易。”
他輕輕捏了捏唐澤的肩膀。
“我很信任你們。也希望有一天, 我能獲得你們同樣的信任。”
唐澤移開了目光。
“我沒有什么自己的目標, 隊長。”
他聽見了方栩予的笑聲。
“想活下去, 也是目標。”
“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這種意志帶來的力量，強得可怕。”
唐澤睫毛一顫。
“你以為那些龜縮在聚集區的保守派很想活下去嗎？不, 他們只是隨波逐流罷了。如果有一天死亡降臨到他們頭上，他們也不會奮力一搏，只會絕望地接受。”
“相反，在外面舍生忘死的人，可能才是最想活下去的。”
“因為他們知道，真正的活路是搏出來的。”
方栩予頓了一下。
“你只是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力量罷了。”
唐澤低著頭，一聲不吭。
“身體里的力量”？
這倒是沒錯，他身體里藏著一股沉睡著的強大力量。
只是不知道，這股力量最終會把他帶向何方。
“好了，不說了，該讓你休息了。”
方栩予站起身來。
“今天開了會，又搬了家，該累壞了吧。”
“晚上說的這些你不用細想。該查的我會去查，現階段你最主要的任務是顧好自己的身體。”
唐澤抬起臉，順從地點了點頭。
“是，隊長。”
*
躺在新床上的時候，唐澤才想起方栩予并沒有提及他和巡視官的淵源。
不過這沒什么要緊的，在必要的時候，方栩予應該會自己說出來的。
唐澤想道。
他抬起手，看著手腕上那個時常被他遺忘的“無線尋環”。
上面的數字依然在不時變化，但數值始終很小。
從今往后，他和方栩予之間的距離恐怕都不會超過十米。
唐澤并不覺得多難接受。他在B區時受到的約束比這多多了，方栩予至少沒和他睡在一個房間里。
B區人多，空間也小些，日常活動都是人擠人。
只不過沒有誰會留意從身邊匆匆擦過的人，也不會留意每一次任務中的同伴，誰知道明天是你死還是我亡。
而他已經活過了B區蜉蝣的平均壽命。
多出來的每一天，都像是命運不知何時會收回的饋贈。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方栩予竟已經算是他記憶里最熟悉的人了。
除此之外，就是穆之銘、薩琺爾。
……薩琺爾就算了。
唐澤放下手臂，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方栩予離開的時候關了燈，不讓他有除了立刻躺下以外的選擇。
這會他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光線，才發現屋里并不是全然漆黑的。
天花板上似乎有熒光，什么東西正在浮現出來。
唐澤安靜地眨著眼睛，等待由微弱光線構成的景象慢慢清晰。
然后他看到了……
一片星空。
一片星空。
在意識到這是什么之后，唐澤便不敢再眨眼了。他生怕這幅夢一樣的景象會在他眨眼之后消失。
飄渺的、遙遠的星云，其間散布著一些或紅、或藍的小光點，就像是綴著寶石的白紗。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讓他想起了飼養區那些“種子”，但二者又全然不同。
眼前的星云非但沒有一絲一毫令人害怕，反而讓人平靜、讓人向往。
這是歷史記載中人類曾拍到過的天外的景象。
但人類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過天空了。
濃烈的污染遮蓋了一切美好，又掩蓋了一切罪惡。這是他們正在生活著的世界。
而方栩予，似乎想撥開無盡的迷霧，出去看看。
這一瞬間，唐澤窺探到了方栩予的內心。
他的目標不是探索區以外的未知區域，不是這顆殘破不堪的星球，而是更遠的地方。
唐澤閉上了眼睛。
星云已經印在了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
唐澤幾乎是被灼燒醒的。
他感到自己被黑暗包圍，卻怎么都睜不開眼。
身體像是沉在哪里，又像是埋在哪里，他分不清那種四面八方的觸感是什么，只感覺那些東西像是烈火，又像是強酸，幾乎燙入他的骨髓。
這樣極端的痛楚僅僅持續了幾秒，接著就潮水一樣消退了。
意識逐漸接管了唐澤的身體。
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虛汗。
毫無疑問，他“感受”到的場景，來自實驗場的沼澤。
大概是吸食到了里面溢出的某些污染。
“Sybe，你吃下的那些不干凈的東西還沒吐完嗎？”
Sybe從休眠中被他喚醒。
「啊——欠。」
「差不多都吐了，只留了一點看起來挺干凈的，畢竟我也要有口氣嘛。」
「你又看見什么了？」
Sybe對自己吃下“地溝氣”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躺著的姿態讓唐澤感覺自己還沉在某個地方，盡管身體十分疲憊，他還是努力嘗試著坐起來。
他抱緊被子，大口喘著氣。
“那些到底是什么東西？”
唐澤艱難地回憶道。
初入實驗區時，他就接收到了強烈的感應。他只能感覺到一瞬間有無數的吶喊和咆哮沖著他的身體襲來，一下子擊穿了他。
而那些黑霧、那些呼喊，他卻無法辨別。
那是很多人的記憶……他只能感覺到這個。
后來他們經過沼澤，被那件古怪的異變防護服纏上了。方栩予和穆之銘離車作戰，被高濃度的污染侵蝕，于是他只能艱難地爬出去，讓Sybe吸食掉那些不干凈的東西。
在那個過程中，他受到了先前十倍不止的攻擊。
那種大腦被肆無忌憚入侵、身體遭受無法抵擋的痛苦的感覺，他并不想回憶第二遍。
唐澤扶了一下額頭，強迫自己想起點什么來。
實驗區的污染氣體十分混亂，全都是留在那里的人們體內過濾出的“二手氣”。
他們的記憶雖然各不相同，但是多少有一點共性——就是類似剛才這種被掩埋、被灼燒的感覺。
那些人……曾經都被沉在沼澤里？
唐澤想，那沼澤里大概都是強腐蝕的物質。用作實驗的人被推進去，身體分解后，只留下殘破的防護服。
大概那些“泥胞”，就是這些人的產物。
他皺了皺眉頭。
事情似乎又沒那么簡單。
究竟是……是什么……
唐澤的意識又飄忽起來，不知道是進入了半夢半醒，還是被某些外來的意識入侵了。
他恍然回到了那輛作戰車里，穆之銘和官殷見的聲音還響在耳畔。
而他眼前是作戰車的側窗，外面掛著剛從沼澤里拎出來的殘破防護服。
他的不適就是從這時候加劇的。
防護服喚起了他強烈的感應，撕裂感涌向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他好像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散沙。組成他的沙粒一下子崩散開，朝著四周逸散而去。
他想找回自己的身體，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他變成了極小的單位，散布到了極為廣闊的地方。
他心里只有一個想法：找到那些部分，把自己拼湊起來。
一開始，他對其他部分還有微小的感應，仿佛自己的身體被擴大了無數倍，像是面餅一樣被搟得又扁又大，鋪在地上。
接著，餅被搟碎了。巨大的潮流沖散了碎餅，他失去了對其他顆粒的感應，被孤獨和彷徨充斥了。
再往后，他感受到了成千上萬倍的孤獨和彷徨，就像一支盛大的管樂隊，在沒有指揮的情況下同時奏出了不絕的哀歌。
悲愴響徹天地，他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只有一個不斷重復的音符……
然后他被拉走了，撞到了一個人懷里。
感應到的可怕景象頃刻間消退，意識又回到了他的身體。
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方栩予就放開了他，上了車頂。
緊接著，穆之銘也上去了。
異變防護服被他們的攻擊分散了注意力，唐澤盡管受到了沖擊，但也比之前緩和多了。
于是他讓官殷見把他弄到車頂上，他要去方栩予身邊。
接下來就是Sybe吸食了各種烏煙瘴氣，作戰車的危機解除，他也倒在了車頂上。
防護服就是這樣從車尾竄了上來。
在它擄走唐澤的時候，唐澤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不是過往的記憶，而是當下的。
他感受到了防護服把他拎起來，然后才感受到自己被防護服拎起來。
他們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聯系。
「那就是異變物侵入時的典型特征。」
Sybe說道。
“什么？”
「你會先和異變物產生共感，然后你就把自己當成它了啊。」
「你們產生共感之后，下一步就是融合了。」
“哦……就像你進入我身體一樣？”
「別把我和那些低等級的玩意扯在一起。」
「我只是暫時利用一下你的身體好嗎？我們之間又沒有共感！」
「我們的物格是相互獨立的！」
“你才是物，我是人。”
唐澤搖了搖頭。
“不過，你真的是異變物嗎？”
「怎么，你不會把我當人了吧？」
“只是覺得你和那些異變物不一樣。”
「廢話，我是S級，你知道S級有多尊貴嗎？當然和那些小嘍啰不一樣了！」
“……”
唐澤不想繼續“S級”這個話題。如果異變物有不同的職業，Sybe倒是越看越像江湖騙子。
且不說它怎么選了唐澤這個體質極差的人，寄居到他體內后，連融合都不充分，甚至不能完全掌控他的身體。
別說什么共感了，平時只能在他腦海里對話一下這樣。
還有……說是嘴挑，寧死不吃不純的污染，現在不也吃得挺熟練。
「不過還要感謝兩位隊長。要不是他們當時配合丟掉了那件破衣服，恐怕你們就要融合了。」
“怎么，有你個S級在我身體里了，別的小嘍啰還敢來搶？”
唐澤揶揄道。
「他哪里真的入侵得了，頂多就是……焊在你身上了。」
“共享是吧？”
Sybe又開始叨念起來，無非就是不斷強調自己的身份。
從這些話里唐澤也能聽出來：Sybe其實并不清楚他的身體會不會被其他異變物入侵。
Sybe可以在異變物的外殼破裂后吸食掉藏在它們體內的能量，但如果那個異變物沒有被殺死，想要直接入侵唐澤身體的話，Sybe不一定能夠阻止。
可是那個時候……
唐澤努力回想著防護服貼在他身上的感覺。
當時防護服里應該已經伸出了粘液狀的管道，只是還沒來得及進入他的身體。他們靠得那么近，加上產生了共感，理應能獲得防護服主人的一段記憶。
可是當時攻擊他的污染太復雜了，他根本沒法從風暴中辨別出某一股特定方向的微風。
防護服是沖著他來的？為什么？
僅僅是因為察覺他的身體最虛弱、最容易得手嗎？還是察覺到了Sybe的存在呢？
除此之外，那個畫著五色石的標記又是怎么回事？它是導致防護服異狀的原因，還是說，二者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異變物？
這些疑問，恐怕都需要靠那個“五色石”組織來解答。
仿佛察覺到了他的想法，面板在這時候亮了起來。
一條新消息出現在上面。
「薩琺爾：」
「唐澤，掩體批復了我的報告。」
「他們表示A區此舉是不合規矩的，決定讓你回到原隊伍。但是在看過你的任務記錄后，他們認為你實際上已經滿足了退休的要求。」
「恭喜你，你將返回掩體，享受往后的人生。」
唐澤盯著面板看了許久，接著把目光投向了緊閉著的門。
現在是A區的深夜，除了少量執勤人員，其他人都應該陷入了沉睡。
距離活動時間，還有至少六個小時。
而他和方栩予隔了兩道門。
唐澤目光一沉，已然做好了決定。
他開始給薩琺爾回復消息。
「唐澤：」
「不知道返回掩體之前，是否可以和你見面？我想當面感謝一下你。」
「我現在就可以動身，如果你方便，請即刻回復。」
第049章 薩琺爾
唐澤悄悄出了門。
現在他的身份卡已經有了A區大部分通行權限, 至少在前去和薩琺爾見面的這條路上，他可以暢通無阻。
這條路他也已經走過好幾回了，對其間的關卡和可能遇到的人都十分清楚。
薩琺爾對唐澤的回復有些意外, 似乎沒想到他在A區還會隨時在線。
但他沒有多問什么, 欣然同意了這次臨時的會面，并且和唐澤約定好了見面位置。
通常來說，AB兩區的人員是不會互相流通的，所有交流都是通過線上進行。
之前唐澤破例進入A區, 就要經過漫長的審批和交接流程。兩區之間的私下會面更是不可能。
不過現在, 這個問題可以輕易被解決。
唐澤一路下到了地下13層, 朝著離開A區的關口過去。
前方就是兩區相連的地下通道，特動隊的訓練場在這里, 通往飼養區的出口也在這里。
這里監管模糊，沒有嚴格的制度規定, 善于利用漏洞的人可以經由這里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唐澤喘著氣, 在關口換上了通往外部的全防護。
對他現在的身體來說，這種防護服果然還是太沉重了。
他繼續往前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 他終于艱難地到達了會面地點, 薩琺爾也剛好出現在那里。
“唐澤！”
薩琺爾像見到老朋友一樣對他揮手打了個招呼。
唐澤在訓練場前停下了腳步。
“薩琺爾閣下。”
“現在不在B區，我們之間也沒有任何級別關系，用名字稱呼我就好。”
薩琺爾擺了擺手, 護目鏡后的藍色眼睛露出了笑意。
唐澤沒有回答, 而是轉過臉看向了緊閉的訓練場入口。
在隱蔽的門開啟之前, 它看起來就像一堵普通的金屬墻。
“那件事故后, 我還沒有機會回到這里。”
唐澤說道。
“在離開聚集區之前, 我其實也想知道這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
薩琺爾跟著他轉過身去。
“那次的事件處理結果很隱蔽，而且涉及AB兩區, 保密級別非常高。”
“所以很抱歉，我也沒法提供太多有價值的消息。我想你知道的應該比我還多。”
唐澤流露出驚訝。
“巡視官不是有權力知曉聚集區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嗎？就算有保密級別，高層也有義務向巡視官公開才對。”
薩琺爾苦笑了一聲。
“一開始是這樣的。但是現在巡視官的待遇，你也看得出來。”
“何況涉及到A區……他們會用這個理由搪塞過去的。”
“就像這片兩區相連的地方，到底是誰來管、誰負責，根本說不清楚。到最后就變成一片真空，反倒容易被其他勢力趁虛而入。”
“但你們可以向掩體匯報，掩體對此不會不管不顧吧？”
薩琺爾沉默了一陣。
“掩體處理信息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他沒頭沒尾地說道。
“這段時間，掩體派出來服役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閣下的意思是……？”
“掩體內可能出了什么事，顧不上外面了。又或者，是我們被放棄了。”
“即便巡視官可以和掩體之間通訊，也只是單方面匯報。對掩體內的一切，我們和你們一樣一無所知。”
“因此，我們也只能猜測。”
唐澤眨了眨眼睛。
“反正你就要返回掩體了，有什么疑問，應該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了吧。”
“只可惜，你也無法傳遞給我們。”
薩琺爾笑了笑。
“只能拜托你替我們看看了。”
唐澤沒有接話。
他抬起頭，在墻壁的接縫處四下尋找了一番。
“我想進去看看。”
薩琺爾露出了擔心的神情：“這不安全吧？”
“當時的問題應該已經處理好了。”
“特動隊沒有收到訓練場封閉的消息，說明是可以照常使用的。”
唐澤說著，終于找到了像是門禁的位置，抬手刷了一下身份卡。
門應聲開了。
“看來A區給了你很大的權限。”
薩琺爾有些驚訝。
“沒想到你竟然可以在夜間單獨行動，而且還能開啟訓練場。”
“訓練場是用來模擬野外應對污染和異變物場景的，也只有我這樣的哨兵需要‘訓練’。”
唐澤淡淡地說道。
“看起來給了很多權限，實際上只是方便我賣命而已，這一點無論在哪個區都沒有改變。”
“噢……”
薩琺爾垂下了眼睛。
“你在A區也受了不少苦吧？”
“很抱歉，我沒有幫上什么忙。”
唐澤沒有看他。
“我們進去看看吧，薩琺爾閣下。”
兩個人踏進了訓練場，燈光隨之亮起。
不是模擬野外的昏暗燈光，而是能把每一個角落照亮的大白光。
訓練場的結構就這么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他們眼前。
人造的山丘、殘垣、泥地……在燈光的照射下變得有些滑稽可笑。
至于其中的異變物殘骸、他們和蛇藤搏斗的痕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僅如此，場館里連一絲代表能量的黑色霧氣都沒有。
這里完全被打掃干凈了。
唐澤沒有猶豫，徑直往深處走去。
薩琺爾有些擔心地望著他的背影，想了想，還是跟上了。
——因為訓練場的門已經自動關閉了。
在燈光的照射下，唐澤才發現訓練場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上一次來的時候，因為視線不清晰，加上需要躲避地上逃出的異變物，他們走得很慢。
實際上除開那些障礙，外場到內場的距離并不太遠，而天花板也沒有那么高。
也就是說，蛇藤在其中“頂天立地”的壓迫感，有很大一部分是錯覺。
唐澤艱難地翻過了兩個障礙，離內場那個黑色的圓柱體已經不遠了。
上一次，他和方栩予就是站在這里的時候，被那條蛇藤從背后盯上了。
于是他回過頭去，沒看到蛇藤，只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薩琺爾。
“我們去內場看看吧，薩琺爾閣下。”
薩琺爾猶豫了片刻，搖搖晃晃地跟了上來。
唐澤一直看著他。
薩琺爾的體質看起來比他還差，身形也更瘦小些，這會穿著B區的防護服，翻越障礙似乎不太容易。
唐澤瞇了瞇眼，等薩琺爾快要跟上的時候，又轉身繼續朝內場走去。
沒多久，唐澤就到了巨大的圓柱體下面。
圓柱體是半透明的，現在里面已經空空蕩蕩。
閘門也是關上的，沒有任何異變物的痕跡。
唐澤俯身靠近閘門，伸手推了推，沒想到閘門竟然是虛掩著的。
他大著膽子探進頭去，朝上方看去，發現圓柱體內部是一個上下通達的管道，只不過上方的口子也已經被封閉了。
但下方的口子看起來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薩琺爾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擔心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唐澤，你小心一……啊！”
唐澤身子一晃，突然失去了平衡，連帶著抓著他的薩琺爾一起掉了下去。
*
“咚”地一聲，唐澤整個人拍到了地面上，因為慣性又往前滾了兩步。
圓柱體內部就像一個極其陡峭的滑梯，再加上防護服的重量，滑行體驗十分不友好。
不過這通道本來就不是為了人設計的，因此他也不能抱怨什么。
前方一片漆黑。他支起身子，剛打開照明，還沒來得及起身，就又被撞倒了。
“不好意思……啊，這是什么地方？”
薩琺爾坐直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遠處。
唐澤身上的照明燈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路，可以模糊地看出一些輪廓。
這是一條幾米寬的通道，地面平坦，周圍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物體。
唐澤站起身來。
“管道太長太陡了，我們沒法原路爬回去。”
他指了指后面。
“恐怕我們只能朝前碰碰運氣了。”
薩琺爾回頭看向他們滑落下來的管道。
不說別的，剛剛的滑行距離就超過了十幾米。
“……也只能這樣了。”
唐澤點點頭，轉身往通道深處。
他并不擔心在這里會遇到什么異變物攻擊。
如果訓練場的異變物來自飼養區，那么這個通道就應該會通往飼養區、或者是種植藤的地下通道。
他很清楚，地下通道的藤已經在上一次任務中被全部清除了。
但他還是想看看，這條通道究竟通向哪里。
地下很暗，前方的情況也并不明確，兩個人都走得很慢。
一路上，沒有任何能量的氣息，也沒有任何感應。
就這樣過了許久，兩個人終于走到了盡頭。
“這好像是道門。”
薩琺爾說道。
“不過看起來已經廢棄了……可能廢棄了十年以上。”
門上覆蓋著厚厚的灰、銹、還有其他一些難以辨別的東西。
唐澤用力拂干凈了一塊，上面露出了模糊的字母【A-】。后面跟著的應該是數字，表示編號。
“這是A區的門。”
薩琺爾有些疑惑。
“我們怎么走到A區了？”
“原本訓練場就是兩區之間的地方，距離兩區都不算太遠。”
“既然出口在A區，也只能想辦法從他們那里借借路了。”
薩琺爾沉思了片刻。
“可我們要怎么打開門呢？需要聯絡A區相關部門嗎？這可能帶來一些程序上的麻煩……”
話音未落，唐澤舉起了自己的身份卡。
“死馬當活馬醫吧。”
薩琺爾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下一秒，他的難以置信變成了另一種難以置信。
看起來久未通電的門不知從哪里發出了一聲提示音，接著，門竟然緩緩朝兩邊打開了。
“……”
“A區真是非同一般啊。”
唐澤走進了門里。
“閣下沒有到過A區？”
薩琺爾無奈地笑了。
“我是B區的巡視官。連B區都有我無法涉足的地方，更何況進入A區了。”
“不過我偶爾會從A區的同族人那里聽說到一點情況。”
“同族人？”
“之前和你提過的。本來想問問她能不能幫你，沒想到已經聯系不上了。”
薩琺爾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希望她是回掩體了吧。”
“閣下指的是A區的巡視官嗎？”
“不……兩區的巡視官也幾乎不交流，畢竟我們都是直接向掩體匯報，并沒有什么工作上的合作關系。”
“我說的是離開掩體時通過基因檢測發現的同族人，雖然我們都沒有記憶，但卻因此感到親近。”
他笑了一聲。
“……挺奇怪的吧？不過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進入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面對周圍全然陌生的人，有個似乎和你有關系的人存在，就會給你安全感。”
“但之后她被分到了A區，我則被分到B區擔任巡視官，并沒有什么交流的機會。”
“所以……我和她還沒和你熟悉。”
基因檢測？聽起來和穆之銘、穆之錦的情況是類似的。
唐澤心想。
他還想再問什么，卻突然打住了話頭。
燈光照亮的區域里，出現了幾個頗為熟悉的輪廓。
——那是幾輛老式作戰車。
第050章 寶石，寶石
這個型號的作戰車, 唐澤已經很熟悉了。
他和方栩予、穆之銘在地下通道和這幾輛車狹路相逢，最后還用B區的運輸車作為交換，開走了一輛。
那輛作戰車載著他們一路逃離地下通道, 穿過飼養區和實驗場, 最后艱難地回到了A區。
而現在，幾輛作戰車好好地停在這里。
——這就是穆之銘找到的廢棄車庫。
“這是什么地方？……A區的車庫？”
薩琺爾問道。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執勤。”
“這些車看起來很久沒有用過了。”
“車的款式也挺舊的，也許是被淘汰的車型呢。”
薩琺爾搖搖頭。
“我對作戰車不太了解。”
唐澤一言不發地走上前去。
整個車庫寂靜無聲，似乎真的已經廢棄已久——如果不是車窗上的塵土并沒有那么厚, 而車輪處還有剮蹭痕跡的話。
他繞著車轉了幾圈, 在最邊上的一輛車旁停住了腳步。
這輛車的外觀乍一看和其他幾輛并沒有什么不同, 要仔細分辨，才能發現細微的差別。
在它們并排停靠在一起之前, 唐澤也沒有想到，B區的運輸車和A區的淘汰作戰車外觀竟然這么相似。
難道說……
見他停下腳步, 薩琺爾湊了上來。
“怎么了？”
“這輛好像是B區的運輸車。”唐澤說道。
“我坐過的。”
“噢？”
薩琺爾的眼里露出了天真的信任, 似乎并不知道運輸哨兵的車和運輸報廢人員的車不是同一種。
“我的身體里還有B區的身份芯片，可以進出B區關口。”唐澤說道。
“說不定我們可以開著這輛車回去。”
“唔……你會開車嗎？”
“不會。”
“……”
“但運輸車的路線似乎是設定好的, 可以自動駕駛。”
唐澤說著繞到了車的后方。
“我們只要進去, 就有辦法。”
“這樣啊。”
“那我們怎么打開車門……哎？”
他話音還沒落，運輸車后車廂的門應聲開了。
薩琺爾：？？？
“之前在A區學了一點偷車的本領。”唐澤解釋道。
“雖然只能開后車廂，但是我們可以想辦法爬到駕駛室去。”
“先看看有沒有什么能用的東西吧。”
唐澤用照明燈往車廂照了一圈, 確定里面沒有人。
準確地說, 里面什么都沒有：整個車廂都被搬空了。
痕跡消除得真徹底。他心想道。
不過沒有關系, 這輛車出現在這里, 就能解答很多問題了。
于是他艱難地嘗試了幾次, 最后在薩琺爾的幫助下，他才成功爬了上去。
然后他回身把手伸向薩琺爾：“閣下, 上來吧。”
薩琺爾盯著他看了一會，并沒有動。
燈光太暗，唐澤看不清那雙護目鏡后的藍色眼睛里是什么情緒。
又過了幾秒鐘，薩琺爾像是發出了輕輕的笑聲。
笑聲轉瞬即逝，就像是一陣風吹過，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他把手遞給唐澤：“麻煩了。”
唐澤應了一聲，用力把薩琺爾往上拉。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體力。
他根本做不了借力給別人這種活，光是支持自己活動就已經要耗盡全力了。
等薩琺爾終于也進了車廂，唐澤已經累癱在了地上，大口喘著氣。
“呼、呼……咳咳……”
薩琺爾關切地拍拍他的背：“你沒事吧？都怪我……”
唐澤搖了搖頭。
“是我體質太差了。”
“不過薩琺爾閣下的身體似乎好了不少呢。”
過了一會他說道。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閣下咳得厲害。”
“噢，是嗎？”
“我記得那時候是發生了污染泄露事件吧？大概是路過了2號醫院，吸進了污染，所以才咳的。”
“時間過了那么久，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唐澤盯著他看了一會。
“這樣啊。”
“嗯……”
“我們該找找怎么進入駕駛室了，時間已經耽擱得……！！！”
后車廂的門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原本它們進來后，門就是掩上的，這會傳來這個聲響，很難不聯想到車門被鎖上了。
只是究竟是風、是慣性，還是有人從外面鎖的……就不知道了。
薩琺爾噤了聲，輕手輕腳地朝車門移動過去。
然而還沒等他走出兩步，外面傳來了更明顯的響動。
有人在外面走來走去，還拖著沉重的貨物，目標可能就是他們所在的這輛車。
薩琺爾瞪大眼睛望向唐澤，發現唐澤也同樣瞪著眼睛看著他。
「外面有人？」
他用面板問道。
唐澤難以置信地點點頭。
「恐怕是的。」
「那我們……」
薩琺爾在原地停留了一會，似乎在考慮是要小心隱藏好蹤跡，還是要開門去攤牌。
與此同時，他身后的唐澤把照明指向了地面。
「閣下，要是外面的人來者不善，我們可就麻煩了。」
「這個型號的運輸車廂地板下有隱藏的貨艙，我們可以進去先躲起來，說不定還能找到機會出去。」
「運氣好的話，還能夠悄無聲息地回到B區。」
薩琺爾沒有回答，唐澤卻已經在地面摸索了起來。不一會，唐澤就找到了隱藏貨艙的出入口，輕輕一按，地板便往旁打開去，露出了可以供一人進出的口子。
唐澤對著露出來的艙口一指：「閣下，快來吧。」
薩琺爾盯著他看了一會，末了，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微笑。
「好，我相信你。」
他從容地走到唐澤身旁，沒有猶豫，便跳了下去。
隱藏貨艙雖然還算寬敞，卻只有半米來高，坐直都費勁。
薩琺爾跳下去后就躺倒了，還貼心地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了讓唐澤跳下來的位置。
唐澤蹲在艙口旁，從上往下俯視著躺倒在里面的薩琺爾。
他的面孔背著光，薩琺爾看不出他的表情。
薩琺爾的表情卻明明白白地展現在唐澤面前。
薩琺爾眨了眨藍色的眼睛，似乎沒有任何防備。
「唐澤，你怎么還不進來？」
唐澤頓了一會，然后才小心地爬了下去。
等兩人都躺好、艙口也關好了的時候，后車廂的門猛地被打開。
他們只能感覺頂上的車廂地板傳來推動貨物的聲音，過了一會，聲音停止了，車廂門又被關上了。
“我怎么有種請君入甕的感覺。”
薩琺爾輕聲說道。
他的聲音沒有戒備，倒是有一種游刃有余的戲謔。
話音剛落，運輸車緩緩地開動起來。
*
“沒想到這么黑。”
唐澤說道。
“不過也是，畢竟是存放貨物的地方……讓巡視官閣下待在這里是有點太委屈了。”
“巡視官說白了，不過是幫掩體打探在外探索的人們有沒有認真完成使命，打打小報告而已。”
薩琺爾笑了笑。
“但是即便發現他們有別的心思，不再全心全意為了掩體內的人類戰斗，我們又能做些什么呢？”
“事實上，不僅我們拿他們沒辦法，掩體也漸漸地拿他們沒辦法了。”
唐澤有些疑惑。
“掩體會什么會對AB區失去掌控力呢？”
“一開始AB兩區成立的時候，建造設備、技術都是掩體提供的。兩區的人員不用說，全都是掩體派遣。”
“但隨著時間推移，兩區開始發展自己的技術，甚至在獲取資源、對污染作戰方面超過了止步不前的掩體。這樣一來，掩體非但提供不了什么，反而像一只只會不斷索取資源的吸血鬼。”
薩琺爾輕輕“哼”了一聲。
“自然，兩區的人員消耗很大，再加上退休機制，必須要靠掩體內大量派遣出來補充。”
“可只要兩區突破這個難題，就沒有任何方面可以被掩體牽制了。”
“至于情感么……大家都被清除了記憶，自然是一點依戀都沒有了。”
唐澤似乎明白了什么。
“難道說，B區那些難以企及的退休條件，不是掩體為了阻止外部人員回去，而是B區主動限制人員外流？”
“我想是這樣的。”
“掩體曾經給我們發過消息，詢問B區為何許久沒有合格退休的人員。”
原來他們無法“退休”，不是掩體的意思，竟然是B區自己的意思么？
唐澤皺了皺眉頭。
不過這樣一來，穆之錦的問題就可以解釋了：她多次申請延期退休，申請都很順利。而當她決定返回掩體的時候，就被悄無聲息地派去了可能是實驗場的地方，從此失蹤。
所有試圖離開B區的人，都是這樣的結局。
“所以，B區也很久沒有再接收到掩體派出的新人員了。”
薩琺爾繼續說道。
“我想這是掩體的報復……也可能是決裂的標志。”
“決裂？”
“不管是掩體內的人，還是掩體外的人，大家都想要好好活著。”
薩琺爾搖了搖頭。
“同樣是犧牲，你是愿意為了朝夕相處、共同作戰的伙伴，還是為了沒有任何記憶、也沒有任何聯結的‘人類火種’？”
唐澤冷笑了一聲。
“這對哨兵來說，都沒有什么差別。”
“不管是掩體、還是兩區高層眼中，我們都是可以為了他們的存活隨意處置的存在。”
薩琺爾側過身來，定定地看著唐澤。
“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想。”
唐澤也轉過頭去，和他四目相對。
“閣下是想說，你對我很看重？”
“那為什么閣下要把我送回掩體？”
薩琺爾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這雙眼睛讓唐澤想到了水，明亮的、干凈的、啫喱狀的水，泛著光，像是一塊寶石。
恍然間，唐澤睜大了眼睛。
“閣下的名字，是藍寶石的意思？「1」”
薩琺爾的臉上慢慢泛起了笑意。
唐澤看著他的瞳孔慢慢緊縮，從圓形拉長成橢圓，最后縮成了針一樣的細縫。
這讓他藍眼睛看起來美得不真實，好像并不是人眼，而是一雙貓瞳……兩顆貓眼寶石。
“我們都有一些不尋常的能力呢，唐澤。”
薩琺爾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絲蠱惑。
“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做我們的Olivine「2」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