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最強外掛
方栩予的話并沒有讓唐澤產生什么期待。
他并不覺得有什么事情是能讓他“喜”的, 何況方栩予認為的“驚喜”,不是驚嚇就該謝天謝地了。
他看了看前面沉迷游戲和觀戰(zhàn)的幾個同事,心想還是友情提醒一下領導要來了比較好。
這種聚眾摸魚的場面被領導看見畢竟不太合適。
他小心開了口:“那個, 隊長……”
“唔, 我還以為你沒看到我呢。”
旁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與此同時,一只手已經搭上了唐澤的肩膀。
“看起來恢復得不錯嘛。”
唐澤:……你是瞬移過來的嗎!
屏幕前的那幾個人沉迷玩樂,絲毫沒有注意到方栩予已經站在了他們身后, 是不是還發(fā)出緊張的“呃啊——”、“哎呀呀呀呀!”聲。
唐澤本來還想幫他們掩飾一下, 然后發(fā)現實在掩飾不了, 就默默閉上了嘴。
方栩予抿了抿嘴,目光變得嚴峻起來。
他就這么沉默地看了兩分鐘, 突然靠近了唐澤耳邊。
“你覺得怎么樣?”
唐澤:“啊?”
“噢,大家可能壓力太大了……”
“模擬作戰(zhàn)系統(tǒng), 酷吧?”
方栩予得意地揚了揚眉毛。
“尤克尤里熬了半個月夜弄出來的, 可以把各種武器、環(huán)境和異變物參數都輸進去,還可以選定角色人為操控。”
“你仔細看看, 老酷了!”
唐澤:“……”
原來搞出這個東西的人是你啊?!我真是誤會他們了, 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隊真不是瞎說的!
提到新設備,方栩予頓時進入了興奮得忘我的狀態(tài)。
他一邊推著唐澤往前靠,一邊手舞足蹈地解說起來。
“屏幕上的左右雙方分別是陸芝和官殷見操縱的角色。”
“陸芝操控的是‘人’, 體能和設備都和現在的兩區(qū)水平相當;官殷見操控的是異變物, 用的是劉姨分析出來的類型數據。”
“除此之外, 系統(tǒng)里還加入了環(huán)境數據, 包括我們在現場采集到的和兩區(qū)歷史數據庫里的。”
唐澤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這可是兩區(qū)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傳統(tǒng)的系統(tǒng)雖然有模擬演化, 但是因素和路徑都是事先設置好的,得到的都是理論結果, 實戰(zhàn)中基本派不上用場。”
“現在我們的系統(tǒng)加入了實時操控,可以更靈活地進行戰(zhàn)術編排。官殷見操控異變物是為了增加演練難度,他對戰(zhàn)術很熟悉,可以最大化利用異變物的特性,會很難對付哦。”
方栩予講得眉飛色舞,滿臉寫著“自豪”兩個字。
“當然,目前我們遇到的異變物還不具備戰(zhàn)術意識。對戰(zhàn)系統(tǒng)的默認狀態(tài)是單機作戰(zhàn),異變物只有基本屬性,和調查到的數據一致。”
“也就是說,戰(zhàn)術思維是人類暫時的優(yōu)勢,但——”
“我們不能期待異變物永遠學不會策略,也不能期待未來在更兇險的地方不會遇到掌握這種技能的異變物。”
唐澤點點頭。
從各方面來說,系統(tǒng)中模擬對戰(zhàn)都更安全高效,還能及時排除很多隱患,在戰(zhàn)術和戰(zhàn)略上也會有很大助益。
屏幕上的對戰(zhàn)進入了膠著,雙方的能量條都損失了一半。
方栩予湊近了屏幕,表情很是緊張。
“異變物加上官殷見的戰(zhàn)術,果然非常棘手。”
“陸芝現在主要靠武器壓制。她會把研究中的武器參數投進去檢驗,再根據模擬實戰(zhàn)的結果進行調整,比我直接帶出去試高效得多。”
方栩予解說道。
“看,雙方都非常努力。尤其是陸芝,發(fā)射鍵都要按出火星了。”
與此同時,屏幕前的兩個人都攥起拳頭,咬緊牙關,嘴里開始發(fā)出“啊呀呀”之類的怪叫。
旁邊觀戰(zhàn)的尤克尤里兩兄弟,也一人一邊開始了應援,頭頂的公開面板上不停地閃現【加油!】【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之類的話。
“他們都這樣一整天了,我的隊員真是太努力了。”
方栩予贊許地說道。
“大家都這么熱愛工作,我真的很欣慰。”
唐澤:你確定他們不是真的玩得很開心嗎?!
就在這時候,畫面突然變成了黑白色,中心出現了一個大大的“War over”。
接著,屏幕中間亮起了表示慶祝的煙花,而獲勝者是——
異變物。
作為獲勝方的官殷見并沒有表現出特別興奮的樣子。
而另一方的陸芝,則沉默地坐在那里。
方栩予拍了拍陸芝的肩膀。
陸芝回過頭:Q_Q
“不是武器的問題,是你不熟悉實際作戰(zhàn)的應變。別忘了,用武器的時機和方式也很重要。”
方栩予比了個手勢,示意她起來。
“剛剛的設定參數給我,再來一遍。”
在眾人的注視中,方栩予坐到了操控席的一邊。
數據很快重置,屏幕上又出現了開始時的畫面。
方栩予操控著新武器,因為更加熟悉作戰(zhàn),情況看起來比陸芝操作時好了不少,漸漸有了獲勝的姿態(tài)。
唐澤注意到,模擬武器的攻擊方式已經和方栩予之前用的那把有了區(qū)別,似乎是針對微生物級別的異變物而進行了改進。
陸芝忍不住喊了起來:“隊長加油!”
尤克尤里也隨即站到他的身后。
【隊長加油!】
【隊長加油!】
在他們的歡呼聲中,方栩予集中火力準備給異變物們致命一擊。
下一秒,在他舉槍的同時,堅實的地面突然塌陷,他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接著,屏幕亮起了異變物獲勝的圖案。
唐澤、陸芝、尤克尤里:……
方栩予“騰”地站了起來:“尤克尤里,你們倆給異變物開外掛啊?!”
【尤克:泥胞有休眠狀態(tài),看起來就像普通土地……這是根據隊長最新行動實時更新的啊!】
方栩予:“……”
“那官殷見能操控的異變物也太多了吧!他不是操作藤和樹的嗎!”
【尤克:現在的環(huán)境設置是“中風險”,保險起見,“人”最好把周圍的所有東西都當成異變物。】
【尤里:這也是根據隊長最新的實戰(zhàn)數據改進的啊!】
方栩予臉上的表情變換了好幾遍,最后還是控制住了情緒。
“行,這樣才有訓練效果,挺好的。”
“呵呵……草。”
【尤克尤里:謝謝隊長夸獎!】
方栩予癟了癟嘴,一副不爽的表情。
過了一會,他突然伸手指著屏幕。
“我方的外掛,你們也應該加上。”
【我方的外掛?】
尤克和尤里面面相覷。
“我哪次行動是一個人?”
方栩予回過頭,沖著唐澤揚了揚下巴。
“把他也加上。”
【尤克尤里:!!!】
【隊長,那小綠蘿的行動參數怎么確定呢?】
“就設置成沒事的時候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污染加重或者我遇到危險時突然撲上來就行了。”
唐澤:“……”
方栩予回過頭,對唐澤露出一個微笑。
笑容里沒有戲謔和嘲諷,只有一種溫暖而堅實的東西,或許是信任,或許是肯定。
明亮得晃眼睛。
“在他靠近之后,要調低我周圍的污染指數,再把我的各項能力指標往上提一提。”
方栩予看著他說道。
“意志力、耐力、敏捷度提高30-50%,信心那一格加滿。”
唐澤的目光一顫。
【尤克尤里:如果是這樣的話,剛剛那一局就能勝了!】
“那可不!”
【我方的最強外掛!】
“嗯哼!”
在其他幾個人開始熱烈討論新的調整方案時,方栩予默默地退出了操縱席,站回到唐澤旁邊。
“你看,你不在,我就要打敗仗。”
方栩予輕聲說道。
“所以你可絕對不能跑哦。”
唐澤垂下了眼睛:“……嗯。”
“既然你選擇了我,那么——”
“我們就這樣,一直站在一起吧。”
唐澤并沒有打算回答,可一抬頭,對上那熱烈的目光,他又鬼使神差地開了口。
“好。”
***
[基因檢測處:]
“方隊長,這次的基因檢測報告出來了,距離上一次檢測,異常程度增加了0.35%。”
面板上突然跳出一條消息,方栩予不由得一愣。
他不動聲色,悄悄地回復。
[方栩予:]
“上次檢測是30天前了吧?”
[基因檢測處:]
“是的,按照方隊長的要求,在常規(guī)檢測之外增加了次數。”
“下面是詳細報告。”
“A區(qū)人發(fā)生基因異常的平均速度是每360天遞增0.08-0.12%,常規(guī)檢測是每180天一次。方隊長因為長期在外作戰(zhàn),常規(guī)檢測是90天一次。”
“過往方隊長的異常速度平均是每90天增加0.07%,目前為止,方隊長的基因異常總量達到了2.98%,在全A區(qū)的異常值中排行第二。”
“這一次的新增檢測,發(fā)現方隊長的基因異常速度大大增加,幾乎達到了原來的15倍。”
“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是累計基因異常達到臨界值,發(fā)生加速異化;也有可能是方隊長近期接觸了超標的環(huán)境污染。”
“不管是哪種情況,方隊長必須加以重視。按照A區(qū)規(guī)定,檢測到有人基因異常超過5%必須上報,加以嚴格監(jiān)控。”
方栩予的眼神微微一顫,但很快恢復如常。
[方栩予:]
“A區(qū)容忍的異常程度上限是多少?”
[基因檢測處:]
“理論上是10%,這個數值是掩體用來劃分AB兩區(qū)的標準。如果異常程度達到10%,可能被送往B區(qū)。”
“但迄今為止A區(qū)人的異常值幾乎沒有超過5%的,如果異常不斷增加下去,預計達到8%的時候,A區(qū)高層就會啟動清理。”
[方栩予:]
“我知道了。”
[基因檢測處:]
“好的,方隊長。”
“下面是可以增強基因健康的診療方案,請根據建議前往對應醫(yī)療部門……”
第062章 全新升級
“隊長, 這次你們鞋底和防護服外的成分采樣分析已經出來了。”
劉天娥報告道。
“沒有發(fā)現隊長提到的那種‘菌絲’。”
方栩予回過神來,皺了皺眉頭。
“怎么可能?”
實戰(zhàn)結束后,特動隊開始了全體會議, 主要是關于這一次在新地點采集到的樣本分析。
回來之后他們進行了調查, 發(fā)現他們“上岸”的地方實際離人類活動的范圍不算太遠,就在探索區(qū)外的幾公里處。
通常來說,探索區(qū)外就算是未知區(qū)域了,但這一次的場地不同——它屬于舊探索區(qū)。
聚集區(qū)和探索區(qū)會隨著環(huán)境污染的變化遷移, 最近十年里, 人類活動區(qū)已經遷移過兩次。
新發(fā)現的五色石試驗場, 就屬于上一次被放棄的舊探索區(qū)。那片區(qū)域污染加重,已經不適合人類活動, 但依然沒有達到人類從未涉足區(qū)域的污染濃度。
也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能還算安然無恙地返回。
“沒有發(fā)現, 不代表不存在。”
劉天娥繼續(xù)說道。
“我推測是因為這種菌絲在菌種死亡之后會極速分解消散, 所以在隊長回來之后,它的痕跡就已經沒有了。”
“與此同時, 在你們的鞋底和身上都采樣到了泥胞, 但是二者不完全相同。”
“身上的泥胞和之前在沼澤中采集到的比較類似,基本肯定是屬于動物體。”
“鞋底的泥胞完全喪失活性,變成了標本。外面有類似細胞壁的結構, 但是很不完整, 內部則有很多絲狀的傷痕。”
方栩予看向她。
“這意味著泥胞有很多種?”
“不完全是。這二者與其說是不同種類的泥胞, 不如說是泥胞在不同階段呈現的狀態(tài)。”
“又或者說, 是一種‘升級’。”
“什么意思?”
劉天娥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在之前發(fā)現泥胞的時候, 我說過它和之前的聚合體蛇藤不一樣,因為它們僅僅是‘粘’在一起, 本質上只是集體行動的單體。”
“但這一次的新發(fā)現,推翻了我之前的認識。”
她調整了一下面板,把新發(fā)現的泥胞的全息影像投到眾人面前。
乍一看,面板上還是一團一團的“淤泥”。但是在將每個部分放大、再與之前對比之后,就可以看出構成二者的泥胞形態(tài)并不相同。
然后劉天娥又操作了一下,新泥胞中“生長”出了一種模擬的菌絲,形態(tài)和新泥胞中的絲狀傷痕吻合。
“這是……共生?”
唐澤目光一顫。
劉天娥模擬出的東西,毫無疑問就是毛叢菌。
Sybe說得沒錯,毛叢菌專門寄生在生物體的細胞中,因此一旦觸碰到孢子,生物體就幾乎死路一條。
但當時他和方栩予遇到的情形,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地面上的毛叢菌,是扎根在哪里的?
既然毛叢菌并不是通過普通泥土獲取養(yǎng)分,那結果顯而易見:他們腳下的“土地”,實際上是堅實的泥胞。
換言之,泥胞才是對付毛叢菌的關鍵。只要在它們釋放孢子前解決掉它們扎根的泥胞,毛叢菌就無可依附了。
這也是為什么在毛叢菌消失后,地面上會出現一個大坑——因為那些泥胞也死了,坑底才是真正的土地。
唐澤悄悄看向方栩予。
方栩予的表情沒有什么波瀾,似乎是已經猜到了。
“當時我們被白色的菌絲包圍了。那種菌絲生長速度非常快,眨眼間就覆蓋了大半地面,菌絲也長到了半人高。”
“我想到當下武器的攻擊原理對真菌類應該不適用,就沒有直接攻擊菌絲。但是菌絲生長一定需要能量,不可能憑空生出來,我就想,地面大概有問題。”
“既然我們已經見過沼澤類型的泥胞異變物,那其他土地也可能有泥胞異變物。所以我就對著地面開了槍。”
“沒想到,這些真菌還真的因此死去了,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唐澤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當時并沒有感覺到方栩予抬臂射擊,原來方栩予一直是在對著地面開槍。
他一路狂奔,就是在想辦法找到擊破整片土地的節(jié)點,好達到清除的目的。
方栩予雖然對毛叢菌一無所知,但還是做出了準確的判斷。
不能不說,在實戰(zhàn)應變方面,他真的無人能及。
唐澤稍稍舒了口氣。
方栩予以為是自己開槍消滅的毛叢菌,所以沒有對他產生懷疑。
但事實上,特動隊目前的武器還不能有效對付泥胞,因此最后泥胞的消失一定有唐澤的功勞。
只是這其中的輔助是怎么實現的,唐澤還毫無頭緒。
于是他沉默著,聽劉天娥繼續(xù)說下去。
“根據隊長的描述,我找到了記錄中的一種異變物,大概就是你們遇到的東西。”
劉天娥說著,又換了一副全息影像。
【譜系號:Z1056F,毛叢菌】
【屬性:類菌狀植物異變物,來源未知】
【特征:
單體極小,種子為細胞尺度。一顆種子可以扎根在一個細胞中,通過吸取細胞本身的能量生長出菌絲,成熟后再次釋放種子。
個體攻擊性極小,但若無法及時終止繁殖路徑,對生物體破壞極大。】
【攻擊方式:寄生、破壞。】
“過去人類對異變物的觀察都是宏觀尺度的,也想當然地認為只有動物和植物會產生異變,因此只分類Z、D兩個類別。”
“毛叢菌很早就被觀測到了,但是被錯誤地歸類到了譜系號為‘Z’的植物系。”
“實際上,毛叢菌更應該和泥胞一樣,同屬于‘W’的微生物系。”
劉天娥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這一錯誤的分類,才讓我們和微生物領域的異變探索失之交臂。距離毛叢菌被觀測到至今,已經過去了五年。”
“如果五年前就開始進行微生物級別的異變研究,現在我們應對的技術早就上一個臺階了!才不會出現這么被動的局面!”
“那是因為生物團隊過于自負又不求進取,要是他們當初沒有排擠您,這個問題恐怕早就被發(fā)現了。”
方栩予安慰道。
“不過沒關系,現在開始也不晚,我們還有時間。”
“您在特動隊可以安心研究。”
劉天娥笑了笑。
“雖然這樣說有點過分,但作為研究人員,我還是很感謝隊長和唐澤冒著生命危險帶回來最新的異變樣本。”
方栩予一拍唐澤:“感謝他,他找到的。”
唐澤被拍得一個激靈,眼里還是茫然的。
方栩予見他這樣,突然笑了起來。
“既然說道這個,就順便宣布一件事吧。”
“我已經把這次的探索結果做了匯報,也說了‘五色石’組織這件事。上面非常重視,決定認真研究A區(qū)未來的行動方向,有可能會給特動隊更多增援。”
“這些未定的事情就先不討論了,主要是——上面答應我,在下一次常規(guī)會議后給我們特動隊開表彰會!”
說完,他對唐澤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這次對五色石組織的探索,唐澤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所以,唐澤——”
“我給你請了頭功。”
唐澤: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方栩予一把攬過了他。
“過兩天開全體會議,你和我上臺領獎啊!”
唐澤:“……”
方栩予說的“給他一個驚喜”,就是這個“驚喜”嗎?!
謝謝你,親愛的隊長,我只想安靜地做一株(胃口巨大的)綠蘿,努力呼吸一下這樣子。
不要整天弄這種社死場面啊!!!
方栩予顯然把唐澤僵硬的表情當成了“受寵若驚”,于是用力摟了摟他。
“別擔心,我也在臺上給你撐腰呢!第一次會有些緊張,以后你多領幾次就習慣了!”
唐澤:“………………”
怎么一次還不夠嗎?!
他不敢再讓方栩予說下去,說不定一時興起又要申請一堆別的什么回來,便趕緊開口把話題扯回去。
“那個……為什么這次我們踩到的地面是堅固的呢?”
唐澤對著劉天娥問道。
“之前的泥胞聚集物分明是沼澤地的狀態(tài),非常粘稠。這一次我們經過的地方也有那種形態(tài)的泥胞。”
“可為什么毛叢菌生長的地方,泥胞就是堅固的?”
“這是非常關鍵的問題。”
劉天娥說道。
“泥胞和毛叢菌形成了共生關系,二者都同時發(fā)生了改變。”
“是指……?”
“毛叢菌可以從泥胞中獲得養(yǎng)料,這毋庸置疑。但是毛叢菌的寄生,某種程度上也改變了泥胞原本的形態(tài)。”
“泥胞發(fā)展出了類似細胞壁的組織,這是明顯的植物系異化特征。我們之前所見過的‘藤’、‘樹’、‘藻’,都是兼具植物性和動物性的異變物。而泥胞則是異變的最小單位。”
“換言之,這可能是破解異變過程的密碼。”
“但,這也表明如今的異變形式已經變得更加復雜。”
“不同種類的異變物可能融合在一起,共同發(fā)生異變,而且異變的方向并不確定。”
劉天娥說著,臉色變得嚴峻。
“我們未來進入真正的未知區(qū)域,要面對的恐怕是兼具多種特性、攻擊能力無限倍增的巨怪!”
第063章 “和善”的同事?
大廳安靜了幾秒。
唐澤垂下目光, 眼底一冷。
他也剛剛發(fā)現不同種類的異變物可以通過某種規(guī)則結合在一起,并且能夠形成力量更強大的異變物——就是那條藤龍。
而他使用的是能量。
劉天娥的異變研究進展比他預計的快。盡管目前她還沒有察覺到Sybe和能量的因素,但這樣發(fā)展下去, 很難說特動隊會不會率先發(fā)現這個秘密。
而追查五色石, 也有可能發(fā)現這個秘密。
在那之前,他還是要盡快變得更強大,并且搞清楚Sybe和能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澤暗暗想道。
“可是看起來,泥胞就是土啊。植物種在土里, 會生長不是很正常嗎?”
陸芝說道。
“泥胞本身又沒有什么攻擊性, 就是種什么, 長什么。”
劉天娥搖了搖頭。
“并不是這樣。你覺得泥胞不像其他異變物那樣有強的主動攻擊性,是因為我們目前觀測到的兩種情況暫時是如此。”
“前一次, 泥胞只是主動地附著在了我們的車上,造成了車身失衡。之后兩位隊長上了車頂, 泥胞似乎也僅僅是試圖淹沒他們。”
“這一次, 表現出攻擊性的是毛叢菌,而泥胞只是呈現出休眠的狀態(tài), 自始至終沒有異變的跡象。”
“這的確很容易讓人誤解:泥胞本身并沒有什么威脅。”
“但聯系到五色石掌控區(qū)域的實驗遺跡, 我就產生了別的猜測。”
劉天娥說著操控了一下畫面。
“你們先看下面這兩幅場景,是不是有些相似?”
畫面分成了一左一右兩部分,分別呈現出兩幅大家都熟悉的畫面:一幅就是剛剛和泥胞結合的毛叢菌, 另一幅則是飼養(yǎng)區(qū)里和人體殘骸結合的泥藻。
“……”
“!!!”
大廳里紛紛響起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還有恍然大悟的“啊”。
劉天娥繼續(xù)變換了畫面。
“你們再看這兩幅, 是不是也有點相似?”
這一回, 畫面的左邊是四處生長菌絲的毛叢菌孢子, 右邊則是一大團蛛絲樣的東西,蛛絲之間的每個節(jié)點上都有一個小點。
那也是在飼養(yǎng)區(qū)發(fā)現的東西——當時, 劉天娥認為那是一種可以不定向分化的種子,是藻和藤的同源。
現在這幾幅畫面擺在一起,另一根隱線慢慢浮現了出來。
“泥藻對人體,是不是類似毛叢菌和泥胞的‘結合’?”
“‘種子’和‘孢子’,會不會也是同樣的東西?”
劉天娥說著頓了頓。
“五色石一定認為,發(fā)生在泥胞上的事,能夠在其他完整的生命體上重現——比如人。”
“泥胞的由來我們現在還不得而知,或許五色石是從外界采集的,又或許是實驗誘導的。他們一定對這些東西做了細致的研究,并且試圖利用其中的原理。”
方栩予目光一變。
“劉姨,您還有什么猜想?”
“我有兩種猜測:”
“第一種,泥胞本身也有性質區(qū)別,不同性質的泥胞可以引起不定向異變,反過來生長的東西又和泥胞相互作用。”
“第二種,泥胞單體也不止我們熟悉的形態(tài),它可能會發(fā)生另一種形態(tài)的集體異變,表現出更加復雜的特性。”
“但是從目前的研究手段來看,暫時還沒法判定。”
方栩予聽出了她的潛臺詞。
“您需要什么?”
劉天娥抬起頭直視著方栩予,目光因為壓抑的興奮而有些顫動。
“我們需要自己的異變試驗場,隊長。”
*
唐澤沒想到劉天娥會提出這個要求。
自己進行異變實驗,不但有悖當前的倫理,更有可能因為操作不當而釀成巨大的災禍。
這也是五色石會引起高層這么大忌憚的原因。
“試驗場最好在野外,實驗室場地太小,環(huán)境也模擬不出來。”
劉天娥說道。
“生物實驗室一直在進行小規(guī)模的實驗研究,但是從來沒有獨自‘培育’出完整的個體,最多只是誘導一小部分組織。”
“在此之前,最接近理想狀態(tài)的研究是飼養(yǎng)區(qū)的飼養(yǎng),但現在我們也知道,核心理論和技術完全掌握在五色石手里。”
“如果想要更深入地研究未知區(qū)域的異變物,必須充分了解異變原理。這些理論對制造對應的武器也很重要。”
方栩予沉默了一陣。
需要在野外環(huán)境進行的試驗,會制造出什么完全無法預知。即便有專業(yè)技能加持,也難保不會出現意外失控。
因此在聚集區(qū)內,類似的實驗明面上是被禁止的。
這是一步險棋。
唐澤暗暗地想。
“這一次因為涉及到了巡視官群體,我們對五色石的調查不得不告知高層。所以,他們的場地我們不能公開地拿來使用。”
方栩予說道。
“我會再想辦法找合適的地方。”
劉天娥的目光黯了黯。
“不過不用擔心,野外的場地有的是,大不了就去探索區(qū)外找。”
方栩予看向劉天娥。
“場地應該不需要太大吧?只靠我們的力量搭建新的建筑會比較困難,可能沒法達到五色石的規(guī)模。”
劉天娥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一點,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不需要那么大,隊長。”
“如果有比較完整的廢棄建筑,就足夠了。”
方栩予點點頭。
“好。”
“在找到場地之前,研究就都先放在我們新研制的系統(tǒng)里運行,至少能把當前的技術推進一點。”
“陸芝,你要多和劉姨交流。新型的異變物不能再用傳統(tǒng)的攻擊方案,需要開發(fā)全新的技術。”
陸芝用力點了點頭。
“好,今天就先這樣吧。”
“接下來幾天我有些事務要忙,可能不會天天來隊里。你們自行研究就行,等忙過了這一陣,再找我匯報。”
“是!隊長!”
方栩予點點頭,解散了會議。
其他人一窩蜂鉆進了那個深深的洞穴里,大廳里頓時就只剩下他和唐澤兩個人。
方栩予拍了拍唐澤的肩膀。
“暫時沒什么事了。”
“我還要找他們匯報點東西,你自己回去可以吧?”
唐澤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方栩予突然有些怪怪的,似乎并沒有一開始那么興致高。
……或許是劉天娥提出的要求有些棘手吧。
唐澤之前雖然和劉天娥一起出過任務,會議里也算有點交流,但大部分時候他們之間并沒有任何接觸。
除開年齡不說,劉天娥身上那種研究人員特有的嚴肅也讓人感覺疏離。唐澤本來就沒有什么社交的意愿,碰到這樣的人自然更不會去關注。
但今天劉天娥的一番話,卻讓他突然在意起來。
離開特動隊的時候,唐澤默默側過頭,看向那個洞穴深處。
劉天娥服役的時間非常長,算起來應該是方栩予的好幾倍。
即便長期被排除在核心生物研究團隊外,她所經歷過的,也比常人多得多。
在霧氣漸漸加深的歲月里,那雙被皺紋掩蓋卻依舊清亮的眼睛,都看到了什么?
那顆能力出眾卻被強抑熱情的大腦,又都想了什么?
而她提出“特動隊需要自己的異變試驗場”時那個眼神……
唐澤眼底一暗。
看來他的同事,并非只是安于職責的“和善”之輩。
迄今為止,特動隊的正式行動,還并未開始。
*
唐澤走出特動隊的辦公區(qū)時,走廊里已經沒有了方栩予的身影。
他朝著宿舍的方向走出兩步,突然停住了腳步,慢慢回過頭。
走廊的這一側,是特動隊的辦公區(qū)。辦公區(qū)對面則是一整排沒有標識的房間,過往唐澤每次經過的時候,門都是緊閉著的。
而現在,里面似乎隱隱傳來了一些動靜。
唐澤猶豫了半秒,轉身朝那里走去。
走廊現在空蕩蕩的,并沒有人走動。
門里面的聲音稍縱即逝,好像只是幻覺。
唐澤沒發(fā)現什么東西,卻沒有停住腳步。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特動隊逐漸走上正軌,未來勢必成為兩區(qū)研究異變的前沿。他原本只打算作為方栩予的掛件在外出作戰(zhàn)時盡量吸收能量,慢慢增強實力,但現在看來,他不能再這樣“安穩(wěn)”下去。
隨著他們對野外的深入,對異變物和異變原理的了解也會越來越深。有劉天娥這樣的頂尖人物在,一旦特動隊自己的試驗場建立,研究的程度會加速推進。
而他的秘密被發(fā)現的風險,也會大大增加。
他必須更主動地收集研究資料,快他們一步。
唐澤繼續(xù)沿著反方向的走廊走下去,一路小心地留意周圍的動靜。
那個方向的走廊他幾乎從未涉足,平時除了外出和開會,他并沒有太多探索欲。至今為止,他也只知道少數幾個自己不得不前往的地點。
即便以他現在的權限完全可以進入更多的空間。
這層的走廊到了盡頭,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似乎整個樓層只是為了特動隊開拓的,其余辦公區(qū)都是廢置。
唐澤下了一層,發(fā)現下層的走廊同樣沒有辦公的痕跡。一直到了盡頭,他才發(fā)現有扇門是掩上的。
門口沒有標識,半掩著的門里透出了燈光。
唐澤小心地往門縫湊過去,發(fā)現里面和尋常辦公區(qū)的構造很不相同,里面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架子、柜子。
A區(qū)的場地比較寬裕,平常工作需要的物件也不多,大部分通過面板完成就可以。
因此,A區(qū)的辦公區(qū)域大部分都是空曠的,看起來顯得更加明亮。
這個擺滿架子的地方,莫非是個倉庫?
可是在儲存什么呢?
唐澤又觀察了一下走廊,沒有發(fā)現任何動靜,這才嘗試著把門又推開了一點。
他看到柜子、架子上擺滿了大小各異的箱子,有一些甚至雜亂地堆在地上,像是被人匆忙翻過。
他正想再往里探一探,手指突然像觸電般一縮,整個人迅速躲到了墻后。
雜亂的箱子后面,有個人抬起頭來。
她的瞳孔是火紅的,和發(fā)色一樣。
唐澤被震驚到無法說話,不僅僅是因為那人長著熟悉的面孔,還有……
她看向門的方向時,那雙瞳孔微妙的橫向顫動——
看起來,不像個活人。
第064章 群狼環(huán)伺
唐澤屏住呼吸, 躲在門外。
他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看清他的臉,但顯然,此地不宜久留。
遲疑了片刻后, 他還是轉身用最快的速度朝通道跑去, 也顧不上放輕自己的響動。
他現在的實際體質已經有所改善,像普通人一樣跑跳都沒有太大問題,只是體能續(xù)航會弱一些。
終于乘上電梯后,他氣喘吁吁地按下關門鍵, 靠在廂壁上。
門外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那個人應該沒有追出來。
電梯緩緩啟動, 唐澤因為瞬間沖擊變得空白的大腦,這時才一點點恢復了思緒。
那張面孔在他的腦海里逐漸清晰。
——那是陸芝的臉。
但陸芝的眼睛并不是紅色的。
這種沖擊和撞見各種奇形怪狀的異變物時并不相同。異變物盡管令人不適, 但那種恐懼都是生理上的,不過是強烈的惡心和頭皮發(fā)麻。
但撞見一張和同事極其相似又毫無活氣的臉, 就是心理層面的恐懼了。
唐澤閉上眼, 盡可能回憶起那一瞬間看到的細節(jié)。
那個“人”——姑且當作人——是一頭標志性的紅發(fā),不過不像陸芝那樣是高高束起的馬尾, 而是披散在肩上。
表情和陸芝一樣, 不說話的時候就是冷漠中透著點高傲,但那個“人”顯然要更冷漠一點。
最奇怪的就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紅得像火,任何人看到都會印象深刻。可是除了瞳色罕見外, 那眼珠運動的方式頗為不自然。
她轉頭的一瞬間, 眼珠發(fā)出了橫向的、輕微的左右震顫, 瞳孔卻沒有任何縮放。
那眼睛似乎沒有焦距, 只是毫無生命的器械。
而除了眼睛之外, 她整個人又全然是正常人類的樣子,可這樣一來, 反倒更加詭異。
那是陸芝嗎?陸芝為什么會變成那樣?
又或者不是陸芝?那會是什么人,或者什么東西?
唐澤只感到心底升起一股寒氣,臉色都變得煞白。
現在想要確認這點很容易,他只需要回到特動隊的辦公區(qū),看看陸芝在不在里面,有沒有異常。
又或者他可以給其他同事發(fā)信息,讓他們看看陸芝的情況。
可如果那就是陸芝,這樣一來,不是給自己招致懷疑么?
剛才那個人的樣子,也不像是在做什么正經工作,倒有點像是在偷找什么東西。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發(fā)現有人在外面偷窺,也并沒有追出去。
疑慮漸漸占據了唐澤的大腦。
——他的同事們,絕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最終,唐澤還是沒有做出任何舉動。
走出電梯的時候,他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步伐還像平時一樣緩慢而吃力。
他就這樣一路回到了宿舍區(qū)。
現在是A區(qū)的常規(guī)工作時間,大部分人都在工作區(qū),宿舍區(qū)的人寥寥無幾。偶爾遇見,對方也是行色匆匆,很快就從他旁邊擦身而過。
唐澤垂眼看著地面,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興趣,又或許是因為身體虛弱,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他就這樣回到了自己的樓層,打算趁著方栩予回來之前,仔細研究一下A區(qū)系統(tǒng)里的信息。
對面迎面走來了一個步伐穩(wěn)健的軍人,他沒有在意。
在兩人距離不到半米的時候,那人突然停住了腳步。
“等等,你該不會是……?”
唐澤后知后覺地停下腳步,發(fā)現聲音是從身后傳來的。
他回過頭,看到了一張明顯有些年齡的面孔,他的衣著則說明了這人的軍職不低。
唐澤對A區(qū)的等級劃分并不了解,他甚至對B區(qū)都不太了解。
之前聽葉序說這棟宿舍里住的都不是尋常人物,想來遇到的應該是某位鄰居吧。
唐澤轉過身,勉強立正行了個禮。
“長官好!”
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地掃視了一番,出于禮儀并沒有繼續(xù)打量下去,只是盯著唐澤的眼睛看了幾秒。
“沒事,你回去吧。”
那人微微頷首。
唐澤應了一聲,轉身又歪歪倒倒地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那個人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后部的某道門里。
***
【方栩予:休息了嗎?】
唐澤趕緊關掉原本在看的東西。
【沒有,隊長。】
【方栩予:那你出來,我們聊聊。】
唐澤不知道方栩予說的“聊聊”是什么性質,只能忙不迭地走出臥室,接著就看到方栩予一臉悠閑地坐在小沙發(fā)上,朝他招招手。
“來,坐!”
唐澤默默地在他旁邊唯一的空位坐下了。
下一秒,他就想立刻站起來走出去。
“表彰會的流程確定下來了,我來陪你演練一遍啊!”
方栩予興奮地說道。
“我把之前表彰會的影像都找出來了,還有會場的走位圖。你先熟悉一下,到時候就不會緊張了。”
唐澤:“……”
這是緊張的問題嗎?!這種社死的場面是非弄不可嗎?!
“隊長,我未經允許擅自行動,不但讓隊長涉險,還讓特動隊損失了一輛作戰(zhàn)車,隊長不處罰我我就很感激了,表彰這是大可不必!!!”
方栩予眼神一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喲,自己還知道呢。”
唐澤表情一僵。
“隊長……我錯了。”
“真覺得自己做錯了?”
方栩予湊到唐澤耳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你要是真的擔心這些損失,就不會擅自行動了。你敢這樣出去,不就是吃準了我不會怪你么。”
唐澤眨眨眼睛,露出委屈的神色。
“隊長……”
方栩予抬起眼盯著他,突然間哈哈大笑。
“逗你呢!我們不都好好回來了嗎!”
“再說了,將來行動還不知道多危險呢,要是每次都因為遇到危險處罰誰,不如一開始就別建特動隊了!”
唐澤垂下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這次雖然不是一開始就準備好的行動,但是收獲特別大!不但摸出了五色石的正式成員,挖到了一個新場地,還提前進入野外摸了個底。”
“至于作戰(zhàn)車嘛,雖然是損失了一輛,但是他們留在車庫的那些都被我們繳獲了,大賺特賺啊!”
他拍拍唐澤的肩膀。
“這放在哪個隊伍都是大功啊!”
“不過……”
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
“那時候我真的有些失落。”
唐澤又一次露出委屈的眼神。
“……但最后聽到你說的理由,我又挺開心的。”
“這個計劃,如果你不相信我、或者我不在乎你,都不可能成功。”
方栩予認真地盯著唐澤看了一會。
“所以,我們已經形成了默契,對嗎?”
唐澤的眼底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是的,隊長。”
方栩予滿意地拍拍他的背,坐了回去。
“以后沒事別胡思亂想,該受的獎賞,就受著。”
“我對你的態(tài)度從來沒有變過,未來也不會變。如果我說了或者做了什么讓你心里沒底,你就說出來。”
方栩予說著,握住了唐澤的手。
“我讓你住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是因為你是我最信任的隊員,這句話是真心的。”
唐澤點點頭。
他擔心方栩予會再提“表彰會”的事,趕緊把話題扯開。
“隊長,五色石的事兩區(qū)已經知情了,對我們后續(xù)的行動……有影響嗎?”
“這幾天都在開會討論,結果還沒出來。”
方栩予抿了抿嘴,看起來有些不悅。
“這次算是把巡視官的問題放到明面上了。原本兩區(qū)和巡視官就有矛盾,畢竟他們是向掩體打小報告的……”
“你可能不清楚,之前因為一些問題,兩區(qū)和巡視官發(fā)生過一些摩擦。”
“后面是掩體參與調停了,具體怎么談的我不清楚,但確實維持了兩年和平。掩體也沒再找過兩區(qū)的麻煩,巡視官基本算是架空了。”
方栩予說著搖了搖頭。
“可是薩琺爾這事又把之前的矛盾翻出來了。”
“兩區(qū)領導現在認為,這是掩體授意巡視官群體暗渡陳倉,為的是將來一舉端掉不聽話的兩區(qū),取而代之。”
“目前所有登記在案的巡視官都被控制了,不過知情范圍只在高層。”
唐澤心想,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因為他們在探索區(qū)外請求支援,五色石的事情不得已向兩區(qū)公開了。今后特動隊要想全盤得到五色石的信息,恐怕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就像當初訓練場被接管一樣,各方勢力加入,最后只留給特動隊一場空。
“不過五色石的成員難道就都只是巡視官嗎?”
方栩予突然說道。
“我看未必。”
唐澤目光一變。
目前唯一明確是五色石成員的只有薩琺爾一個人,而他恰好是巡視官。但這并不能說明所有巡視官都是五色石成員,也不能說明五色石成員全都來自巡視官。
至少他們知道五色石在努力發(fā)展其他人員,除了唐澤,穆之錦也和他們接觸過。
只不過目前所知道的是一旦他們同意加入,原本在聚集區(qū)的檔案就會被抹除,也就是說他們不會以“間諜”的身份潛伏在聚集區(qū)。
可萬一……萬一真的有這樣潛伏的人呢?
就像薩琺爾一樣,隱藏在他們身邊某處。
向陰暗的毒蛇一樣,暗中窺伺著。
第065章 “艱巨的任務交給你了”
唐澤想起了那個不明房間里的“陸芝”, 陷入了沉默。
再抬起頭時,正對上了方栩予詢問的目光。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提起。
“隊長, 我們應該能排除一些人。”
唐澤說道。
“薩琺爾沒有料到隊長會來救我, 他不知道無線尋環(huán)的事。”
方栩予的神情明顯放松了一些,
“或許他以為那個地方足夠隱秘,即便我想找也找不過去。”
唐澤搖搖頭,拉起袖口, 露出了手腕上那截融入皮膚的金屬環(huán)。
“無線尋環(huán)的信號可以穿透一切屏障, 無論如何信號都不會中斷。如果他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 不可能一點防范都沒有。”
方栩予用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
無線尋環(huán)已經和皮膚融為一體,只留下一圈金屬樣的淡淡閃光。
現在, 上面顯示著三個數值極小的紅色數字。
“也就是說,知道無線尋環(huán)存在的人, 絕不會是五色石的人。”
方栩予說道。
“這些人, 是可以信任的存在。”
唐澤點了點頭。
“也算是個好消息。”
方栩予笑了一聲。
“不過壞消息是,這件事本來也沒幾個人知道, 除了我們隊的人, 知道的只有兩個。”
“而且他們的本來就不可能是五色石的人。”
唐澤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
方栩予倒是沒怎么受影響,一邊笑著,一邊用手指環(huán)住唐澤的手腕, 抬起來在空中晃了晃。
“哎, 你選擇偷偷行動, 該不會也是打算好了可以用這個方式順便排查吧?”
唐澤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 并沒有回答。
“怎么說呢……”
“唐澤, 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挖到寶了。”
方栩予輕聲說著,手指猛然收緊, 纖細的手腕被他緊緊攥住……
“對你的爭奪,我贏了五色石第二次。”
“從今往后,這份幸運,我會牢牢抓在手里。”
唐澤知道“第一次”是指醫(yī)院事故后他被薩琺爾盯上的事。
當時方栩予和薩琺爾都注意到了他,但薩琺爾始終在暗地觀察他參與任務的表現。是方栩予在他們采取行動之前,搶先一步把他弄到了A區(qū)。
他抬起頭,冷不防對上了方栩予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他卻看到了與往常不同的東西,不由得心里一顫。
原本自信而堅定的目光,此時多了幾分侵略性,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對獵物勢在必得的老虎。
這是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的……方栩予的眼神。
唐澤手一縮,慌忙垂下眼。
“隊長,我沒有什么值得爭奪的。”
“你又來了。”
方栩予松開手,揉了揉他的頭。
“不過沒關系,你已經慢慢有變化了。等時間再長一點,一定會變得和我一樣的,哈哈哈!”
唐澤:……
難以想象那該是多可怕的事情。
“說到這個,老常這兩天忙完回來了,有時間我?guī)闳ヒ娨娝!?br />
方栩予突然說道。
“本來早就想讓你們認識一下的,可是他后來就不知道搞什么去了,說是要參加什么封閉式會議。”
“不過這樣也好。現在不到一個月工夫你就立了這么多功,我可有得和他吹了!讓他看看我鉆石般的眼光!”
“……”
“這位‘老常’是?”
“常方印,A區(qū)的管理長之一,算是我最熟識的長輩。讓你來A區(qū)這件事,他出了不少力。”
方栩予解釋道。
“制作無線尋環(huán)的新材料最早是他告訴我的,原本我沒在意,后來不是差點和你失散了么,我才想起來去問的。”
“剛不是說可以排除知道無線尋環(huán)的人嗎?雖然我還沒有和老常說這件事,但他肯定可以排除的!”
唐澤臉頰一僵。
“那隊長替我謝謝常管理長,我職位這么低,就不方便去見了,呵呵……”
“哎,老常才不是那種迂腐的人呢。再說了,特動隊是在他的支持下成立的,他見見隊員很正常啊!”
“你不聽話的勁和我挺像的,他肯定喜歡!”
唐澤:“……”
他明白對于方栩予打定主意的事,拒絕是無效的,只能在心里嘆了口氣,祈禱這件事和表彰會都來得晚一點。
“制作無線尋環(huán)的人,有機會也帶你認識認識。”
方栩予自顧自說了下去。
“那孩子也不一般。”
“隊長,我應該和這樣的技術人員沒什么交集吧?不必什么人都……”
“那不一樣。”
方栩予壓低了聲音。
“實話說了吧,那孩子原本也是我想招到特動隊里的,可沒想到被拒絕了……”
“我想讓你去接觸接觸,說說特動隊的好話,保不準她就心動了。”
方栩予說著,慎重地扶住了唐澤的肩膀。
“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唐澤:…………
“隊長,我……”
“你可別謙虛啊!我在你身上發(fā)現了很多能力,你能做的事情可遠不止現在這些。”
“再說了,不成功也沒事,大不了就和我一樣被拒絕唄!我又不會怪你!”
他拍拍唐澤。
“這幾天我要搞一堆匯報之類的無聊事,可能不太顧得上隊里。你也別急,好好休息幾天,等我忙完了就帶你去認識他們。”
“你先回屋吧,我又要出去了。”
唐澤接到了“緩刑通知”,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只能不情愿地點點頭。
“是,隊長。”
***
【A區(qū)高危區(qū)域管理部】
“方隊長來了嗎?”
常方印一進部門就急匆匆地問道。
部員搖了搖頭。
“這小子,一邊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找我,一邊又到處都找不到影子。”
“人呢?有事要忙,線上說一句很困難嗎?”
部員小心地跟在常方印身后,隨時做好接東西的準備。
“那個,A區(qū)高層這兩天忙著開會,因為特動隊行動的事情。”
部員回答道。
“方隊長一定是又被抓去匯報了,這才顧不上回復的。”
常方印一愣。
“高層開會?特動隊又捅什么簍子了?”
“我這才一個月沒盯著他……行,他要不捅簍子我都要懷疑他被調包了!成年人了,做事能不能稍微遵守點規(guī)矩!”
常方印剛打算把手邊一個獎章丟出去,看到部員已經把雙手伸到邊上準備接了,硬是把拿起來的東西又放了回去。
“咳……開會的都有什么人?”
“正部長級以上的官員,A區(qū)首腦主持,B區(qū)首腦旁聽。”
常方印的身子猛地一晃。
“方栩予——”
“你到底給我捅了多大的簍子!!!”
“管理長,消消氣。”
部員小心說道。
“管理長剛結束未來五年的行動計劃封閉會議,上面說您可以不用著急參加臨時會議,但您也在與會名單里,如果您擔心方……”
“什么,我在與會名單里?!”
常方印轉過身來。
“馬上給我接線上會議室!”
部員似乎是早就準備好了,幾乎立刻就把常方印接到了線上,自己趕緊退了出去。
因為這次會議級別較高,為了起到保密作用,盡量都安排實地出席。特殊情況不能到場的,線上會議也只能開放私人面板,并且只能觀看,不能發(fā)言。
常方印剛從一棟封閉的大樓里放出來,這個月擠壓的消息一下子把他的面板淹沒了。他還沒工夫一一細看,只來得及看到方栩予發(fā)的一條“十萬火急!出來馬上找我!”的消息,就急吼吼地去找他了。
結果一問,人不在特動隊,沒有出外勤,就想著去宿舍碰碰運氣。
沒想到哪都沒找著人,正氣著呢,就聽到這么個驚天大消息。
A區(qū)正部長級別以上的會議,首腦親自主持,連B區(qū)的首腦都算上了!
這陣仗,往常只有和掩體開會的時候才有啊!
方栩予到底干了什么啊!!!
常方印用力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心想如果方栩予做了什么該入獄的事,自己是該腆著臉四處求情,還是大義滅親。
就在他心驚膽戰(zhàn)地進入會議時,正看到A區(qū)首腦面對面聽取方栩予的匯報,一邊露出肯定的表情。
“那么我們新部門的策劃,就暫時這么定下來了。”
首腦說道。
“對外拓展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也是兩區(qū)在多年前始終認定的目標,只不過在外界環(huán)境污染日益嚴峻的形勢下,迫不得已做出了改變戰(zhàn)略的決定。”
“但方隊長帶領的特動隊,讓我們看到了對外開拓的希望。”
“我們新成立的部門,就叫做‘對外拓展部’。暫時由方隊長所在的特動隊總領,方隊長兼任對外拓展部部長,大家意下如何?”
常方印:???
“首長,我只是一個作戰(zhàn)隊員,實地作戰(zhàn)是我的強項,但是帶領一個部門這件事……”
“方隊長,接到任務不是答應而是先推辭,這不是軍人的做派吧?”
首腦難得笑了兩聲。
“你說得有道理,但是這個部門的成立本身就以對外作戰(zhàn)為主,加上大家都沒有經驗,讓你先代領部長的職責,也沒有什么問題吧?”
“等部門運作起來,后續(xù)都跟上了,我們再討論組織架構的調整,怎么樣?”
方栩予沉默了幾秒。
“是!首長!”
第066章 進展挺快啊?
「方栩予:」
在宿舍吧?
我有個客人要去, 你先幫我開門接待一下,我很快就到。
唐澤冷不防收到消息,手抬在空中僵了幾秒。
「唐澤:」
是什么樣的客人?需要怎么接待?
「方栩予:」
熟人, 你開門放他進去就是, 別的不用管,他自己知道怎么辦。
唐澤:……
「那隊長……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吧?」
「方栩予:」
下會了,正往回走呢。
怎么,這么想見到我?
唐澤面無表情地關掉了面板。
沒想到方栩予發(fā)現他“能做的事情不止現在這些”后, 就一下子給他增加了這么多工作。
不要說加班, 這肯定連調休都算不上, 純純義務勞動。
唐澤心里已經有些習慣了,毫無波瀾地接受了這項任務, 祈禱方栩予最好能在那個客人之前回來。
但這個僥幸還是沒有發(fā)生,沒過兩分鐘, 訪客提醒就響了起來。
唐澤打開門, 看到客人的面孔,不由得愣了一下。
“……長官請進。”
來的不是別人, 正是昨天回來時和他在走廊上擦身而過的軍官。
那波瀾不驚的眼神, 說明來人必然是久經風雨的高級官員。
唐澤:“……”
什么“熟人”、“不用管”……方栩予你看看這合適嗎?!
看見開門的是唐澤,外面的人顯然也沒有料到,平淡的眼神在霎那間發(fā)生了地震, 接著又迅速歸為平靜。
“對不起, 我走錯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 邊轉身邊自言自語:“怎么換宿舍也沒和我說!”
唐澤趕緊喊住他。
“長官是找方隊長吧?他馬上就回來了, 讓您在屋里等一會。”
那個轉過去的背影一僵, 似乎在內心深處發(fā)生了強烈的震動。
幾秒鐘后,他回過身來, 表情又恢復如常。
“這樣,那我就進去等他吧。”
門關上了,兩個人都非常局促。
小沙發(fā)空蕩蕩的,沒人有想去坐的意思。
唐澤渾身僵硬,不知道怎么個“不用管”法,只能抄著手站在門邊,低頭沉默著。
一邊祈禱:這位長官最好真的知道該怎么辦。
就這樣經過了窒息的兩分鐘,還是那個長官開了口。
“你住這,還是過來幫忙?”
唐澤老實回答:“住在這。”
空氣中響起了后槽牙被咬碎的聲音。
“住多久了?”
“不久。”
長官深吸了一口氣。
“你……是B區(qū)那個哨兵吧?”
“是。”
長官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之前在影像里見過你幾次,沒想到真人……是這樣。”
唐澤“啊”了一聲。
“長官不會是……”
“我是A區(qū)高危區(qū)域管理部的管理長,和B區(qū)的對應部門也有聯絡。你的檔案被報到我這好幾次。”
他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帶著長者的威嚴和壓迫感。
“我叫常方印。”
唐澤心里“咯噔”一聲。
“任務”自己找上門來了。
“常管理長好。我是B區(qū)哨兵唐澤。”
常方印冷冷地掃過他的臉。
“你在B區(qū)的任務記錄很不一般。”
唐澤露出柔順的表情。
“運氣比較好。”
“我看不只是運氣好,還有別的本事吧?”
常方印自己走到小沙發(fā)前,筆直地坐下。
“來特動隊才一個多月吧?進展挺快啊。”
唐澤心想,他應該是知道了特動隊近期的行動。
“我只是跟在隊長身邊,沒發(fā)揮多大作用,主要還是隊長的功勞。”
常方印閉上眼睛,又用力吸了一大口氣。
“當初你來A區(qū),很多人對方隊長是有意見的。我也在其中周旋了一番,知道他頂住的壓力。”
“他這個位置太多人盯著,要是出了紕漏,很多人等著把他推下去。”
唐澤的身體又僵硬了幾分。
“我一直都很感激隊長。”
“你要是真感激他,就多注意一點。”
常方印硬邦邦地說道。
“他這人有時候容易頭腦發(fā)熱,不考慮后果。可你要保持清醒,謹慎一點,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你明白嗎?”
唐澤在腦海里思索了好幾種可能性,最后還是不知道常方印這番話用意何在。
A區(qū)的長官講話真難懂,還不如直接命令他干嘛干嘛。
見唐澤躊躇著沒有回答,常方印的嘴又抿得緊了點。
“你不愿意?”
唐澤回過神來,趕緊答應:“愿意愿意。”
這簡直和方栩予讓他承認“自愿”加入特動隊一樣。
常方印緊繃的臉稍稍放松了點。
“我也不是要為難你。你們私底下怎么相處我不管,但是太明顯了,容易讓人抓住把柄,說些閑話。”
“我希望你——”
門“砰”地打開了。
“老常,來了啊?”
方栩予大咧咧地進來,看到唐澤低著頭站在門邊上,順手往他肩上一摟,把他往前推了推。
“站這干嘛?別拘束,都自己人。”
常方印的臉慢慢變成了紫色。
“哎,老常,這是唐澤。”
“本來想之后帶他見見你,正好你來了,就認識一下。”
方栩予對常方印的態(tài)度毫無察覺。
“唐澤,這是……”
“我們剛剛認識過了。”
常方印打斷了他,兀自起身走到一邊,給他打了個手勢。
方栩予松開唐澤,一臉莫名地跟了過去。
“方栩予,你這……你們這樣住……合適嗎?”
常方印咬牙切齒地說道。
“什么合不合適的?”
方栩予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樣多方便啊,不然我還要出去找他,挺耽誤時間的。”
常方印半天說不出話來。
許久后,他重重嘆了口氣。
“非他不可嗎?”
“當然了。”
方栩予說道。
“這個月你不在,要不我早就和你說了。唐澤遠超預期,是個很大的驚喜,有時間我和你詳細說說,他只做哨兵太可惜了。”
“看出來你覺得他只做哨兵可惜了。”
常方印“哼”了一聲。
“你這么急著找我干嘛?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
“是關于唐澤的,這事我只能找你了。”
“嘿嘿,我想給他一個新的身份……”
常方印瞳孔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難以置信地抬手指著方栩予的鼻子,全身都在顫抖。
許久之后,他收回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栩予啊,A區(qū)這兩年還有允許生育的名額,我可以幫你爭取爭取,要不你再考慮一下,不用這么著急就……”
“什么生育不生育的,我壓根就沒考慮過這事。”
方栩予一頭霧水。
“不過唐澤這事挺急的,最好這兩天就能辦好,你幫幫忙唄。”
常方印抬手制止了他,示意他先別說話。
兩分鐘后,常方印像是才緩過勁來,勉強又恢復了原來的神色。
“沒想到你會喜歡這種……算了,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你愛怎么著怎么著。”
“沒別的事了?叫我來就為了這個?”
方栩予“嘿嘿”一笑。
“那還是要找你敘敘舊嘛!”
“敘舊你叫其他人干嘛?”
“唐澤又不是其他人。”
常方印握緊了拳頭。
“你現在真是了不得了,方隊長。”
“不對,該叫方部長了是不是?!”
方栩予一愣,隨后又笑了。
“你都知道啦?”
“是啊,看你都和我平起平坐了,怪不得這么囂張!”
“你還拜托我啥啊,有事你自己不能擺平嗎?!”
“平起平坐還早,還早。”
方栩予安撫道。
“名義上是部門,實際等級沒那么高,何況八字還沒一撇呢……以后再說。”
“你……”
“你最好跟我解釋一下,為什么兩區(qū)首腦都來開會討論你們的問題,這段時間特動隊到底干了什么!”
“行!你趕緊去坐好,我們三個一起討論。”
“……”
常方印的頭上冒起了一陣青煙。
另一邊,唐澤還渾身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是該悄悄躲進房間,還是要自覺走出門去。
很明顯,這位管理長對他意見不小。
方栩予硬是拉著兩個人圍坐到了一起。
過去方栩予的行動都是歸作戰(zhàn)部門管,而常方印是這一級別的正部長之一,平時要幫他自然也方便。
這次之所以會驚動到兩區(qū)首腦,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牽涉到了巡視官。
巡視官,曾經是掩體和兩區(qū)之間的紐帶,在掩體的統(tǒng)治力還比較強的時候,對兩區(qū)的行為有比較大的牽制。
在過往的歷史上,巡視官的權力一度凌駕于兩區(qū)首腦之上。
后來由于巡視官權力膨脹造成了兩區(qū)管理和行動的混亂,首腦被架空,兩區(qū)自主決策幾乎喪失,作戰(zhàn)計劃不符合實際,無端產生了很大損失。
兩區(qū)只能找掩體談判,經歷了漫長的拉鋸過程,巡視官才慢慢退化到了現在這樣形同虛設的位置。
不過造成這一變化的主要原因,還是掩體對兩區(qū)統(tǒng)治力的削弱。
隨著環(huán)境進一步惡化,掩體提供的武器設施開始無法滿足兩區(qū)需求。兩區(qū)只能根據自己積累的經驗和技術轉向自行研制,漸漸超過了掩體。
此消彼長,巡視官群體和掩體一同衰弱了下去,兩區(qū)開始近乎獨立地行動,甚至無視掩體的命令。
掩體不再派出補充人員,被認為是決裂的警告。但兩區(qū)早有準備,并不放在心上。
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突然發(fā)現了一個不知滲透兩區(qū)多久的組織,而其中一個成員正是巡視官。
兩區(qū)這才反應過來。
掩體,是不是早就在內部埋下了定時炸彈?
在方栩予看來,兩區(qū)在這時提出“對外拓展”的新目標,不過是因為受到了突然的刺激,做出了慌不擇路的選擇。
既然內部有問題,那只能去外部找方法——這是兩區(qū)決策的根據。
未來關于五色石的調查如果平息下來,很難說兩區(qū)會不會又回到保守派的老路上。
“未來的事,我們沒法預測,但——”
方栩予露出了自信的笑。
“既然現在他們把機會送到我手里,我就要好好利用到最后一刻。”
第067章 “不準包庇他”
在方栩予講解完特動隊這個月的成果和會議的大致內容后, 宿舍里陷入了沉默。
準確地說,唐澤一直沉默著。
方栩予還是一如既往地誤會他“勇敢無畏”,并且夸張地在常方印面前大肆炫耀, 時不時還要問幾句“我眼光好吧”。
常方印從繃著臉不說話, 到最后開始微微點頭。
結束的時候,他竟然主動盯著唐澤看了一會,鼻子里輕輕發(fā)出一個“嗯”。
唐澤坐如針氈,不知道方栩予為什么非要拉著他旁聽。
不過至少, 常方印不會跟著方栩予握拳喊口號, 比隊內會議要正常多了。
“方栩予, 我提醒你一句:這個部門對你、對特動隊,都未必是好事。”
常方印說道。
“我知道的。”
方栩予點點頭。
“特動隊前期那么不被看好, 各方都在暗中打壓、克扣資源。現在剛做出點成績,風向就一下子變了。”
“新部門的人員要從其他現有部門抽調, 他們說不定想借著這個機會塞人進來, 干擾我們的行動,又或者是想分一杯羹。”
“人心不齊, 多了反而是負擔。”
常方印點點頭。
“知道就好, 也算有點長進。”
“接下來你怎么部署我不管。你在A區(qū)那么多年,該有的經驗都有了,作戰(zhàn)又是你的強項, 結果我也不擔心。”
“但有一點:不管這個新部門未來會變成什么樣, 那些人肯定會更加死死地盯著你。你可要多留心防著, 千萬不要出什么紕漏。”
“還有——”
常方印說著皺了皺眉頭, 露出嫌棄的眼神。
“你這副腔調也該收收了, 都要帶幾百人的部門了,沉穩(wěn)一點, 在外面沒事別勾肩搭背的。”
說完,他的目光在方栩予和唐澤兩人臉上來回掃了一番。
“出了這道門就注意一點!”
方栩予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常方印的臉還是一副沒有波瀾的樣子,但明顯比來時放松了許多。
他往后靠了靠,目光轉向唐澤。
“你以后多盯著他點,別讓他太忘乎所以了。”
“過會通過一下聯絡人請求,定期向我匯報他的動向。”
唐澤:?
誰?我?
方栩予一下站了起來。
“老常,你怎么還讓我的人幫你做事呢!特動隊工作忙著呢,哪有空找你匯報!”
“什么叫幫我做事,還不是你總讓人操心!你服役以來惹了多少麻煩心里沒數?”
“我看唐澤比你沉得住氣多了,心眼也多兩個,正好補補你這個缺心眼!”
方栩予、唐澤:?
“就這么定了。我先走了,要處理的事情多呢。”
常方印說著起了身,還沒走兩步就回過頭來看著唐澤。
“如實匯報,不準包庇他。”
方栩予趕緊幫唐澤擋了回去。
“走走走,我送你。”
“唐澤,不用管他,你回去休息。”
兩個人就這么拉拉扯扯地走遠了,留下唐澤一頭霧水地站在那里。
和方栩予關系近的人都有點不太正常。
他得出了結論。
另一頭,方栩予走到門邊,突然湊近常方印耳邊,壓低了聲音。
“剛拜托你的事別忘了啊。”
“我可早就說出去要給他驚喜了,你可別讓我沒面子。”
常方印擺擺手,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后就走了。
“謝啦!”
方栩予朝他的背影喊道。
門又關上了。
“老常就是這脾氣,臉臭心軟,實際上他很向著我的。”
方栩予說道。
“我剛進A區(qū)的時候年齡不夠,他是我監(jiān)護人。后來管習慣了,就老是這幅腔調,實際上我干什么事不用找他匯報的。”
“所以剛剛他對你說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別管。”
唐澤的臉上露出了糾結的神色。
被兩個上司夾在中間的感受誰懂。
不過,這也是他頭一回接觸到方栩予在特動隊之外的人際關系。
按照葉序的說法,方栩予服役至少十年了,剛剛他自己的話也間接證實了這一點。
這么多年下來,像特動隊這樣的隊伍、像他這樣的隊員,應該不計其數。
唐澤突然想道。
今后新部門成立,方栩予大概會慢慢淡出特動隊的領導吧。
“想什么呢。”
方栩予突然伸手拍了拍他。
“不管那個部門將來怎么樣,特動隊的目標和行動都不會改變。”
“所以,不要有壓力。”
唐澤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好,先去休息吧。”
方栩予說道。
“我還要出去開個會,晚上回來之后,全隊集合。”
唐澤原本冷淡的目光突然亮了起來。
“隊長,要出任務?”
“當然。”
方栩予露出一個笑容。
“不抓緊時間出動,難道要等著他們硬塞進來的人把場地都清理完了再輪到我們嗎?”
“你千辛萬苦摸到的地方,憑什么讓?”
唐澤眼底深處慢慢浮現出笑意。
“是,隊長。”
***
【A區(qū)地下某處】
“怎么特動隊地位提高了,行動還是要偷偷摸摸的。”
官殷見打趣道。
方栩予剛剛口頭宣布了一下“對外拓展部”籌備的消息,讓大家有個心理準備。
“以后恐怕偷著行動的更多。”
方栩予“哼”了一聲。
“這下有一堆人光明正大地在我們旁邊守著,能不能幫上忙難說,別幫倒忙就行。”
“我還怕隊長有了新部員就顧不上我們了呢。”
“那能一樣嗎?”
方栩予搖了搖頭。
“你們是我翻遍兩區(qū)檔案一個個找出來的,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我心頭的寶貝。”
“你們記著:不管外界的形勢變成什么樣,特動隊的目標和使命都不會變。”
“遇到目標暫時相同的,我們可以同行;如果中途分道揚鑣,我們依然要前進。特殊行動隊走的是艱難的征途,不是投機取巧的捷徑。”
作戰(zhàn)車里沉默了幾秒。
“隊長,我明白了!”
“隊長,我也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
唐澤:“我……嗯。”
喊口號是什么固定環(huán)節(jié)嗎?
方栩予滿意地點點頭。
“這就是我們特動隊的精氣神!你們就是最好樣的隊員!”
“方隊長是最好的隊長!”
“是我們永遠的隊長!”
“特動隊,跟著隊長往前沖!”
……
唐澤:“……”
作戰(zhàn)車就在這些聲音中緩緩往前開去。
因為上一輛作戰(zhàn)車報廢,這次換上了特動隊的備用作戰(zhàn)車,經過緊急改裝,更能適應野外的環(huán)境。
而車的容量也更大一點,這次除了裝載更多武器和設備,還多帶了個人。
——陸芝,她是第一次跟著隊伍外出,為的是熟悉實際的作戰(zhàn)環(huán)境,更好地進行武器改裝。
除了尤克尤里,特動隊是全員出動了。
唐澤側過頭看向后車廂的陸芝,她因為過于好奇已經上躥下跳了一路。
那個房間的離奇身影,讓唐澤這一趟隱隱有了些忌憚。
他們要去的正是上次唐澤和方栩予被水流沖出去的地方。
按照方栩予的說法,對外拓展部已經開始緊急籌備,已經發(fā)現的五色石地盤也會被接管。飼養(yǎng)區(qū)原本的位置就在聚集區(qū)附近,因此那個廢棄試驗場便不能隨意涉足了。
但后發(fā)現的一個試驗場,位置在探索區(qū)外。出于謹慎考慮,A區(qū)決定先派B區(qū)的人出來探路和清掃,之后再視情況接管。
換言之,如果要打時間差,只能是盡快去后一個場地了。
對特動隊而言,后一個場地反而更重要。它不同于前一個刻意被拋出的誘餌,是仍在運轉中卻被迫放棄的地方,里面的信息價值不言而喻。
問題是,再次找到它也并不容易。
方栩予從A區(qū)一處隱秘的出口出發(fā),悄悄駛往探索區(qū)的外圍。
離開探索區(qū)的邊緣,就進入了一片無信號區(qū)。在這片區(qū)域內,要找到當初的地點,只能憑借視覺記憶和防護服的自動路線記錄,會有一定程度的偏差。
但車內已經裝了全新的定位系統(tǒng),只要再次到達那個地點,就能留下較為準確的坐標。
探索區(qū)內的霧氣依舊濃厚,霧月的影響還沒消散。
但離開探索區(qū)后,霧氣卻離奇地淡了一些。
面板上的環(huán)境監(jiān)測也證實了這一點。
“即便是過往廢棄的探索區(qū),環(huán)境也應該更加惡劣,怎么會污染比現在的探索區(qū)還淡?”
官殷見疑惑道。
“要么是廢棄探索區(qū)的污染濃度減淡了,要么是現行探索區(qū)的污染濃度增加了。”
方栩予似乎是說了句廢話,但所有人都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五色石在廢棄探索區(qū)了什么事讓污染減淡;
又或者是現行探索區(qū)因為某種原因污染加劇。
造成這個差別的因素,一定是人為。
“五色石還能做減輕污染的好事?”
官殷見搖了搖頭,他是最早見過飼養(yǎng)區(qū)“盛況”的人之一。
“倒不如說是他們在現行探索區(qū)做了什么才讓污染加劇,比如那個烏煙瘴氣的飼養(yǎng)區(qū),說不定就是其中污染泄露造成的。”
“也不能這么下結論。”
劉天娥說道。
“我們檢測到的僅僅是外界污染,可是隊長和唐澤去過的地點應該是在地下,還有水層的隔絕。”
“說不定是他們的基地在吸收外界污染,用于內部試驗場的運作。”
唐澤覺得都有可能。
又或者說,二者兼有之。
不管怎么樣,他對那片土地和毛叢菌還有疑惑,在裝備充分的情況下接近,說不定能調查到什么。
就在這時,面板突然猛烈地閃了幾下紅光。
【信號缺失警告!信號缺失警告!】
【車內聯網分析即將失效!請立即返回可通訊處!】
【注意:無信號區(qū)可能遭遇污染風暴襲擊……】
第068章 未知污染警告
幾乎是同時, 面板又被另一條警告覆蓋了。
【不明污染風暴來襲,請立即避難!】
霎那間,窗外鋪天蓋地地揚起了灰霧, 原本微弱可見的視野全都不見。
作戰(zhàn)車一頭撞進了迷霧中, 幾個監(jiān)測指標同時發(fā)出警報。
“怎么回事?真有風暴?”
官殷見心里一緊。
方栩予猛打方向盤,車身轉了幾個圈,所有人都被甩得偏向了一邊。
“B區(qū)有時也會遭遇污染風暴,發(fā)生時間沒有規(guī)律, 也很難預警, 每次都會造成大量傷亡。”
唐澤說道。
“A區(qū)沒有遇到過?”
幾個人同時搖了搖頭:“沒有。”
“A區(qū)建筑的防護更好, 只要不出外勤,應該能擋住。”
方栩予試圖將車退回探索區(qū), 卻發(fā)現霧氣已經把可辨別的標記全都蒙蔽了,竟然完全找不到方向。
作戰(zhàn)車茫然地往各個方向沖了幾圈, 顯示的指標都沒有什么變化。
他們……迷路了。
“怪不得這里會成為被放棄的探索區(qū), 沒有風暴的時候一切正常,可是風暴一旦來襲……”
官殷見罵了一聲。
作戰(zhàn)車顛簸著, 幾項常規(guī)污染物的檢測都已經爆表。
而面板上還出現了警告, 顯示空氣中含有未能與數據庫匹配的未知污染物。
方栩予咬緊了嘴唇。
來時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還以為試驗區(qū)的異變物就是全部危險了……半野外區(qū)域,還是大意了。
他握緊了拳頭。
這次幾乎全隊都在車上, 可千萬要平安返回。
“官殷見, 嘗試尋找風暴的風向。”
方栩予喊道。
“找一個污染相對稀薄的地方, 我們先想辦法躲一躲。”
說完, 他又轉向唐澤。
“污染風暴一般會持續(xù)多長時間?有什么特點?”
“很難說, 少則半小時,多則兩三天。”
唐澤搖了搖頭。
“風暴的來源也不固定, 很難確定其中含有什么樣的污染物。生物類型、化學類型,甚至物理類型……都有可能。”
面板上的指標幾乎都飆到了上限值,正在絕望地跳動著。
作戰(zhàn)車暫時沒有出現問題,但隨著時間流逝,能不能抵擋住這樣強烈的污染沖擊,還很難說。
這是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唐澤,面對污染風暴有什么注意事項,把你記得的全都說出來。”
“我沒有直面過污染風暴,只知道如果污染風暴來襲的時候在外界出任務,絕對沒有無事生還的可能。”
唐澤抿了抿嘴唇。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下車。”
方栩予臉色一沉。
“知道了。”
唐澤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這次污染風暴很異常,和過去在五色石基地遇到的沖擊都不同。
其中包含的不是所謂的“能量”,他沒有產生任何感應,Sybe也沒有察覺。
——這說明風暴的構成可能是化學污染或者物理污染,暴露會有腐蝕、中毒或者被輻射的風險。
其他層面的污染,可能會誘導異變,但生物體本身還有存活可能。如果是強物化污染,所到之處,有生命、沒生命的東西都可能全部消亡。
這輛作戰(zhàn)車能抵抗多久,還真的難說。
“沒法聯系尤克尤里,只能根據現有數據手動分析。”
官殷見的聲音傳來。
“未知污染物的成分無法確定,從當前車身損傷狀態(tài)來看,污染霧氣中帶有強酸性物質,暫時沒有發(fā)現物理輻射跡象。”
“污染風暴會侵蝕所有物體表面,好消息是,如果周圍有異變物,在風暴中也會喪失攻擊能力,甚至被直接殺死。”
劉天娥說道。
“連異變物都能殺死?這風暴真邪門。”
“異變物本來就是為了適應極端環(huán)境才誕生的,適者生存罷了。異變物也是經過不斷迭代,才一點點變得強大。”
“人類一直依靠建筑和設備抵御污染,目前還沒有發(fā)生成功的適應性異變。如果沒有建筑的防護,我們也會變得那么可怖。”
“之前看到隔離區(qū)的影像就……”
官殷見罵了一聲。
“希望人類永遠不要變成那樣。”
議論聲中,陸芝反倒安靜了下來。
她默默地趴在車窗上,凝望著外面的大霧,眼里閃著興奮的光。
“隊長,右前方的污染物濃度呈現出階梯遞減,可能有死角!”
官殷見突然喊道。
話音剛落,作戰(zhàn)車幾乎是立刻轉向了。
所幸地面并沒有什么障礙或者陷阱,方栩予操作著作戰(zhàn)車一路狂飆,就這樣在黑暗中開了十幾分鐘。
窗外的濃霧終于淡了下來,視野重又清晰。
面板檢測到前方有大型障礙,作戰(zhàn)車猛地停了下來。
在他們面前,是一堵數十米的高墻。
方栩予打開車頂的探照燈,把這堵墻上下掃了一遍。
墻體呈現出不規(guī)則的尖塔形,和尋常建筑不同,是凹凸不平的灰白色,看不出原本的材質。
再朝兩側看,這面墻竟然遠遠地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頭,仿佛一座城墻。
“可能是舊聚集區(qū)的防御工事。”
官殷見說道。
“沒想到這時竟然救了我們一命。”
燈光照射下,隱約可以看到墻體頂端有幾縷流淌的氣流,那是被阻擋住的污染風。
“上一次搬聚集區(qū)是什么時候。”
方栩予問道。
“我記不太清了,是……幾年前來著?”
他這句話是問官殷見和劉天娥的。
理論上來說,他們應該都經歷過上一次聚集區(qū)遷移,只是每個人留下的記憶可能不太相同。
“五六年前?不……具體要查閱記錄才能知道。”
官殷見回答。
聚集區(qū)的人時間感比較弱,不是因為記憶偏差,而是因為變化莫測的氣候,和早已混亂的星球磁場。
兩區(qū)實行的是天氣日歷,根據外界污染的情況將一年劃分為霧月、清月和濁月,再根據天氣變化的規(guī)律決定實行一天幾小時制。
年、月、日的定義,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變化。
這種日歷的好處是執(zhí)行任務會更加高效,方便兩區(qū)在變幻莫測的自然條件下更大程度獲取資源。但壞處也顯而易見,就是找起過去的記錄,看得讓人頭大。
不說別的,紀年方式本身就是一種加密語言了。
掩體實行的還是傳統(tǒng)的歷法,要比對掩體內外的記錄,通常需要經歷復雜的換算。又因為換算的時候極其罕見,久而久之,兩區(qū)的記錄就全部是用自己的天氣歷了。
這種情況下,“一年”究竟代表多長時間,沒人知道。
“是什么地方有這樣的墻?”
方栩予皺眉道。
“是外圍防護?還是探索區(qū)?”
后面的人都搖了搖頭。
“印象里沒有見過類似的建筑,可能是在沒有涉足過的地方?”
“B區(qū)有這樣的地方嗎?”
唐澤也表示從未見過。
“那會是什么?”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污染風慢慢消散,指標逐漸恢復了正常。
方栩予謹慎地調整了一下探照燈,在作戰(zhàn)車周圍轉了一圈。
風暴停息后,異變物有可能伺機而動,不能掉以輕心。
好在周圍看起來還算安全,地面也暫時沒有異動。
大家都等著方栩予的決策。
方栩予調轉了一下車頭,探照燈隨即指向了高墻的一角。
“那里是不是有被炸毀的痕跡?”
唐澤看了過去:“好像是的。”
“那就是我來過的地方。”
方栩予再次啟動了車。
“入口就在附近,先繞過去看看。”
對于沿路的記憶,方栩予其實很模糊。
當時他心里只有盡快找到唐澤這一件事,除了盯著無線尋環(huán)的數值變化,外面的一切他都沒有注意。
有沒有迷霧、風暴、異變物……他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
但他記得自己在一個地方遇到了繞不過的高墻,最后只好用強力轟開,耗費了大半武器。
現在看來,就是這里。
作戰(zhàn)車沿著墻緩緩移動,很快到達了曾經被他轟開的地方。
然而,墻面上只有一圈不太明顯的黑色痕跡,并沒有洞口。
洞口已經被填上了。
探照燈的光打在墻面上,黑色的痕跡里,突然一閃而過令人不快的影子。
里面……有東西。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沒有重新把它轟開,而是繼續(xù)沿著墻往前開去。
隨著距離的增加,墻面的高度似乎在慢慢降低。看起來,這面“城墻”應該是一個巨大的三角形。
就這樣又往前開了許久,一束晦暗的光線出現在前方,顯示墻已經到了盡頭。
方栩予把作戰(zhàn)車的距離拉遠了一些,這才小心地從側面繞過去。
墻那側的霧氣更重一些,探照燈的燈光照著前面,并沒有看到什么異常。
直到車離開墻數百米,足以看清墻面全貌的時候,方栩予才將調轉了車頭,停了下來。
燈光緩緩從底部往上照,很快,墻另一側的景象呈現在他們面前。
“這是……”
“!!!!!”
那面“城墻”是一層層摞起來的,可組成它的并不是磚石或者金屬板,而是無數件防護服!
防護服的背部經過長年累月的腐蝕和風化,相互融在一起,形成了堅固的石墻。
而防護服的正面卻完全消失,內層的管道和殘破的人工皮膚裸·露在空氣里,像一具具骨骸。
現在,這些骨骸里伸出了無數手指粗的條狀物,一頭被牢牢粘在防護服內側,另一頭卻在風中飄蕩。遠遠看去,就像是無數的血管,又像是蠕蟲……拼命在空中扭曲、延伸,像要抓住什么東西,然后把它撕成碎片,吸食一空。
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蟲尸。
即便見多了異變物,這幅巨大的景象還是讓全車人頭皮發(fā)麻。
灰白的燈光下,呼嘯的狂風中,它仿佛一座頂天立地的墓碑。
墓碑狂躁著,憤怒著,鋪天蓋地地發(fā)出無聲的吶喊。
第069章 入口的秘密
除了陸芝, 所有人都知道防護服意味著什么。
“操……這么多?”
如果說曾經那件防護服還僅僅讓人覺得可怖,成千上萬的防護服摞在一起,卻是讓人惡心。
唐澤感覺胃有些不適。
迄今為止, 他還沒有受到任何感應, 也沒有察覺到能量的存在。這面墻已經“死”了,其中并沒有異變物,僅僅是一堆尸骸罷了。
可恰恰是因為如此,才更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這些“人”都是誰?為什么會以這樣的方式留在這里?
他們是怎么死去的?防護服里缺失的那部分……又在哪里?
正想著, 唐澤突然感到手臂一緊。
方栩予下意識地抓住了他。
“沒覺得難受吧?”
唐澤搖了搖頭。
“隊長, 這邊好像……很干凈。”
“干凈?”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
“也不能說是干凈, 只是不像之前見過的五色石基地那樣,有讓我難受的東西。”
唐澤說道。
“這個地方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沒錯, “死氣”。
這個地方比過往去過的任何地方都死得更加徹底,空氣渾濁, 但沒有活物的氣息。
或許是因為薩琺爾把里面的能量都帶走了的緣故。唐澤想道。
方栩予眼中閃過一絲迷惑。
“你是說, 那面墻上的防護服不是異變物?”
唐澤回過神來,移開了目光。
“我不確定。”
“哦?那靠近去看看。”
方栩予說著, 就要發(fā)動作戰(zhàn)車。
“隊長, 不能掉以輕心!”
官殷見的聲音傳了過來。
“之前我們打撈那件防護服的時候,一開始看起來也是死氣沉沉的。”
“說不定它只是在放松我們的警惕,靠近了以后就會動起來。”
“沒錯。”
劉天娥附和道。
“隊長在這片區(qū)域遇到過毛叢菌和泥胞混合體, 也是一開始平平無奇, 等到你們深入其中才開始行動的。”
“由此可見, 異變物是會‘狩獵’的。現在的平靜可能是陷阱!”
“污染風暴也隨時有可能再卷土重來……”
方栩予沒有回答, 扭頭看向了唐澤。
唐澤并沒有跟著勸阻的意思, 只是默默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是察覺到了目光, 唐澤轉過頭來,和他四目相對。
方栩予握緊了抓住唐澤的手。
“沒問題吧?”
唐澤點點頭。
方栩予發(fā)出了極輕的笑聲。
“坐穩(wěn)了。”
作戰(zhàn)車隨即加速,沿著和墻平行的方向往前猛沖出去。
“官殷見,捕捉墻內側的異動,測量地面的相對坐標!”
“劉姨,確定地面的采樣點,告訴我需要的方位。”
“我先繞大圈開,所有人注意,不要放過任何異常信號!”
車里響起了整齊的“是!”,緊接著,所有人都立即投入了作戰(zhàn)狀態(tài)。
唐澤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般來說,作戰(zhàn)的時候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他只要待在方栩予旁邊就行。
作戰(zhàn)車用極快的速度沖到了與墻邊緣齊平的位置,突然一個急轉彎往墻的方向開過去。
車廂因為向心力往左側傾斜,右側的車身幾乎抬離了地面,唐澤“咚”地一聲滑進了方栩予的懷里。
方栩予早就做好了準備,直接抬手攬住了他,把他死死護在自己的懷里。
“報告各自的發(fā)現!”
“報告隊長,墻面和地面都沒有任何異動!”
官殷見喊道。
“報告隊長,外側采樣也沒有異常,應該是普通土地!”
“知道了。”
在作戰(zhàn)車即將正面撞上墻沿的時候,方栩予又是一個急轉彎。作戰(zhàn)車做了個近乎270度的甩尾,掉頭往墻正對的那片土地中心駛去。
“繼續(xù)監(jiān)測!”
“是!”
“是!”
唐澤歪倒在方栩予身上,終于明白了他的意圖。
之前方栩予追蹤無線尋環(huán)的信號到了防護服墻的外側,是通過轟擊墻壁強行打開一個入口,才駕駛作戰(zhàn)車通過,接著一路開進那片類似沼澤的地方。
在帶唐澤離開的時候,他進去的入口卻突然消失。地面在不斷運動,他們始終在一片區(qū)域打轉,最后還是通過沼澤地下的水域才逃生。
現在他們又遇到了當時的“入口”,可奇怪的是,這面墻分明是敞開的,沒有封閉住任何空間。
在繞到墻內側的時候,看到的卻又是一片光禿禿的土地。
沒有肉眼可見的建筑和出入口。
這說明——內側墻前方的這片土地有問題。
如果以防護服墻作為一道邊界,在它內側的方向畫一個半圓形,這片區(qū)域就是最可能有問題的地方。
方栩予先是沿著半圓形的邊緣試探了一遍,確認了這一點,然后才開始逐漸往中心區(qū)試探。
他高速且無序地駕駛作戰(zhàn)車穿行,是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被任何形態(tài)的異變物突襲的危險。
這樣經過數個來回,官殷見和劉天娥就能拼湊出這片區(qū)域的構成。
“隊長,采樣發(fā)現類似泥胞的組織!”
劉天娥喊道。
官殷見也有了發(fā)現。
“地面監(jiān)測到輕微的相對位移!”
作戰(zhàn)車一口氣從半圓形橫穿而過,在沖過邊緣后停了下來。
方栩予休息了兩秒,再次調轉車頭。
“繼續(xù)監(jiān)測。”
這一回,作戰(zhàn)車更加深入了半圓形區(qū)域,最近的時候離墻面只有不到十米,然后又用蛇形迅速逃離。
靠近墻的時候,唐澤看得很清楚。
那一件件敞開的防護服,就像無數張伸著喉舌的深淵大口,等著它的獵物撞上去。
但是沒有能量和記憶的氣息……一點都沒有。
換句話說,即便它們曾是異變物,現在也只是堆化石罷了。
一座化石山……是在為這片罪惡的地域守墓么。
唐澤的眼底暗了一些。
又兩個來回后,作戰(zhàn)車停在了半圓形區(qū)域的側邊外。
官殷見和劉天娥似乎采集到了足夠的數據,正在嘗試手動模擬。
特動隊的系統(tǒng)依然可以使用,只是因為沒有聯網,分析速度要慢一些。
而新開發(fā)的模擬系統(tǒng)現在也無法使用,作戰(zhàn)方案只能憑借經驗。
幾分鐘后,前窗的面板被激活,兩套分析圖出現在上面。
“經過多點采樣,基本可以確定泥胞是從外向內遞增分布的。含量最多的地方應該是最靠近防護服墻的中心點,下方至少十米都有泥胞樣的異變物。”
劉天娥說道。
從模擬分布圖來看,防護服墻就像是一座山,而泥胞是它面前的潭子。越往遠處,泥胞的深度就越淺,直至半圓形邊緣,就變成了尋常的土地。
“我這邊也有發(fā)現。”
官殷見說道。
“我將半圓區(qū)域外五十米的幾處地點設為絕對值,觀察到了這片區(qū)域的相對位移:它會發(fā)生不同程度的旋轉。”
“在作戰(zhàn)車幾次經過中軸線的時候,旋轉的角度最大,基本可以肯定旋轉中心和泥潭的最深處吻合。”
“與此同時,防護服墻的高度也有變化。”
他繼續(xù)說道。
“在地面發(fā)生旋轉的時候,防護服墻同時下沉,下沉的深度和旋轉的角度為正比。”
這樣一來,五色石基地入口的秘密已經完全呈現在了他們面前。
試驗場在這片土地下面,這一點毋庸置疑,關鍵就是如何開啟進入地下的通道。
方栩予第一次從防護服墻外側突進,車穿過轟開的洞口,正是開到了這片半圓形的區(qū)域上。
下方的泥胞感應到變化,整片土地開始旋轉。與此同時,防護服墻也跟著一邊旋轉一邊下沉。
作戰(zhàn)車就像乘著旋轉升降臺一樣,被傳送到了地面下方的空域里。
“所以除了水下,應該還有原路返回的方式。”
方栩予輕聲說道。
“只是我們不知道如何開啟。”
唐澤知道這是說給他聽的。
“隊長,水域已經被毀了,現在下去如果找不到回來的方法,就會真的困死在里面。”
“這里沒有信號,也不會有人找過來。不會有人像隊長一樣……”
他看到方栩予的表情變了變,趕緊閉上了嘴。
“知道就好。”
方栩予敲了一下他的頭盔,笑了。
“沒人會像我一樣,為了找你大半夜一個人跑到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掘地不知道多少尺把你找出來。”
“所以你少亂跑,乖乖聽我的指令行嗎?”
唐澤倒在他腿上,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裝可憐沒用。”
方栩予捧起他的頭盔左右晃了晃。
“知道你做不到,嘴上一套,背面一套的。”
“我算是知道老常看我的感受了……造孽啊。”
唐澤的腦袋被他晃得嗡嗡的,只好抱住自己的頭盔,做出了求饒的手勢。
車廂后面的三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默默地低頭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隊長,那我們今天……下去嗎?”
官殷見問道。
“下了就回不來了。做個標記,準備好再下去。”
方栩予回答道。
“等到我們能把這個入口炸到關不上的時候。”
陸芝在這時昂起了頭,眼里的光亮閃閃的。
“確定了具體地點,也做了采樣勘測,這趟不虧。”
方栩予比了個手勢。
“安全重要,來日方長。”
“返回。”
“是!”
“可是……”
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怎么來的這里,又要怎么返回啊?!
方栩予似乎成竹在胸,回過頭去笑了一聲。
“官殷見,你剛才其實分析出來了吧?”
“——風暴的方向。”
官殷見應了一聲。
“我發(fā)現風向和這面墻也有關系。理論上來說,我們可以利用它找到來時的路。”
“但……”他有些猶豫,
“這個方案很險。”
“你負責制定戰(zhàn)術,執(zhí)行是我的事。”
方栩予說道。
“發(fā)過來。”
官殷見點了點頭,作戰(zhàn)方案隨即出現在前窗面板上。
唐澤看到這個方案,不由得一愣。
各項數值的容錯太小,稍有偏差,就無法成功。
“隊長,我可以嘗試找到其他方案。”
方栩予平靜地打斷了他。
“知道了。”
幾乎是同時,作戰(zhàn)車啟動了。
“各自坐穩(wěn)!”
在巨大的引擎聲中,作戰(zhàn)車疾馳起來,朝泥潭中心猛沖過去。
第070章 “你還護他”
“隊長……”
車速比先前更快, 像箭射入靶心一樣徑直沖向泥潭最深處。
接著,車速又放緩了,在中心周圍小范圍地兜圈子。
唐澤又一次摔進了方栩予懷里, 在轉了幾圈以后, 他的頭開始發(fā)暈,很快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長長的防護服墻圍著他們旋轉,呈現出周期性的規(guī)律,像是一道星軌。
唐澤感覺車速是恒定的, 可那面墻卻越轉越快。
過了一會他才意識到:因為不僅僅是車在旋轉, 地面也在旋轉。二者的運行是疊加的。
機關開始運作了。
這片地的墻、泥胞似乎都失去了活性, 僅僅是由于五色石布置的機關而開啟。
但即便如此,地面也還有泥沼的性質, 如果真的沉下去,他們恐怕會更被動。
但唐澤很快就無法繼續(xù)思考這些問題了, 越來越強烈的眩暈讓他不得不閉上雙眼, 難受地靠在方栩予身上。
方栩予為什么要在地面旋轉的同時繼續(xù)開車呢?如果他停下車,就不會旋轉得那么厲害……
唐澤想道。
他感到自己的頭盔被抱住了, 一種安心感隨之蔓延開。
緊接著, 他又聽到了一句輕輕的安撫。
“再忍耐一下,馬上就結束了。”
唐澤應了一聲,穩(wěn)穩(wěn)地躺住了。
旋轉又持續(xù)了一會, 接著毫無征兆地, 作戰(zhàn)車突然加速, 往一個方向猛地沖了出去。
旋轉的眩暈感還隱約存在, 但隨著車繼續(xù)行駛, 那種感覺很快淡去。
唐澤嘗試著睜開眼睛,外面的景象讓他不由得一愣。
墻和泥潭已經下陷數十米, 高墻的尖頂幾乎沉到了地面以下。而他們所在的半圓形泥潭,此時儼然是一個巨大的泥漩渦,小小的作戰(zhàn)車就像一葉孤舟飄蕩在里面。
方栩予之前一直讓作戰(zhàn)車以更快的速度在漩渦中旋轉,為的就是保持作戰(zhàn)車的相對速度。等到合適的時機,他再拉直路線,讓車沿著漩渦的切線往外猛沖。
只要沖出去的相對速度足夠大,他們就能逃離這個漩渦!
唐澤不自覺抬起頭來,看著外面幾十米高的漩渦壁,還有外面遙遠的天空。
再過一會,高墻就會完全沉入地下,試驗場的通道也會開啟。
他們必須在那之前沖出去。
“別動。”
方栩予把他的頭又按了下去,護在自己的手臂下,將作戰(zhàn)車的馬力加到最大。
車身緊貼在漩渦壁上,看起來是在跟著一起旋轉。
幾秒鐘后,作戰(zhàn)車才突然顯出了速度,開始緩慢地往外爬升。
防護服墻的尖頂還有幾米就要沉下去了。
方栩予護緊了懷里的唐澤。
車頭此時朝天空高高豎起,整輛車幾乎是垂直的狀態(tài),如果這一把沒有成功,整輛車就會往后翻出去,直接落到漩渦底部,再也沒有離開的可能。
尖頂沒下去了。
“嗖——”
作戰(zhàn)車從深坑中飛起,以一個拋物線的姿態(tài)落到了地面上,踏實的著陸感終于讓眾人高懸的心放了下來。
方栩予沒有停歇,繼續(xù)加速往前。
污染霧氣已經散去,視野一下子晴朗了許多,面板上甚至能顯示出模糊的視覺成像。
“官殷見,報告目的地!”
“發(fā)現……探索區(qū)邊防,在左……后方五公里處!”
官殷見強忍著惡心喊道。
說完這句話,他就忍不住嘔吐了起來。
方栩予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反應速度絲毫不減。
下一秒,作戰(zhàn)車立刻轉向,接著便是一路狂飆。
幾分鐘后,探索區(qū)邊緣的燈光終于出現在窗外。
他們逃出來了!
車速平緩下來,唐澤這才感覺呼吸順暢了點,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而后車廂的三個人之前都是坐著,在漩渦中就像被扔進洗衣機里滾了幾圈,五臟六腑都快被洗干凈了,這會全都吐得七葷八素、眼前發(fā)黑。
方栩予拍拍唐澤。
“感覺還好嗎?”
“要是難受,就繼續(xù)躺著。”
唐澤搖了搖頭。
“嗯。”
“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給你們放一天假。”
唐澤慢慢地坐起來。
這個戰(zhàn)術太險了,也只有方栩予能夠完美地執(zhí)行下來,化險為夷。
污染風暴蒙蔽了視野,他們會找到入口也是偶然。而在沒有信號的情況下,他們根本無法找到回去的路。
是官殷見在泥潭勘測的時候,發(fā)現了污染風的方向和防護服墻也有關。
這道墻有數十米高,遠遠超過聚集區(qū)的平均建筑高度。它立在那里的時候就像一個巨大的擋板,能夠阻擋風,自然也能改變風向。
當它開始往不同的方向旋轉,風暴也就會被反彈到相反的方向去。
可一旦這個“擋板”消失,風暴就無法集中地被導向某處,霧氣自然就散去了,他們也才能夠找到回來的路。
他們并不打算進入地下,但卻要利用入口的機關,讓那道防護服墻沉下去。
然后,作戰(zhàn)車要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候逃離出來,趁入口恢復原樣之前,回到有信號的探索區(qū)邊緣。
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不愧是隊長。”
唐澤說道。
“嗯哼!”
方栩予得意地昂了昂頭。
“我早就說過,一定會讓自己的隊員全身而退的!”
***
「新聯絡人發(fā)來的消息」
「常方印」
“探索區(qū)收到了污染風暴警報。”
“方栩予沒有亂跑吧?”
唐澤一個激靈,趕緊從床上坐了起來。
特動隊剛結束秘密行動,這會他也是才在宿舍的床上躺下。
常方印的消息來得太過及時,很難猜出他是在試探,還是知道了點什么。
唐澤緊張地思考了起來。
常方印的官職比方栩予高,服役時間更長,在整個A區(qū)都算是準高層。
他和方栩予,一個是直接上司,一個是上司的上司。上司的上司讓他報告上司的動向,他應該……
唐澤最后還是決定把這次行動隱瞞過去。
「唐澤」
“報告管理長,隊長這幾天都在忙著開會。”
對面幾乎是立刻回復了。
「常方印」
“現在是凌晨,怎么沒休息?”
“隊長壓榨你?”
唐澤渾身一僵,常方印那沒有情緒的眼神仿佛穿過了面板,把他從里到外都看了個分明。
「唐澤」
“以前在B區(qū)經常半夜出任務,習慣了,到了A區(qū)還是失眠。”
“……多謝管理長關心。”
「常方印」
“哦。”
“你身體不大好?”
「唐澤」
“……是的,因為基因缺陷的緣故。”
「常方印」
“B區(qū)的條件太差了,好好的人過去身體都要被糟蹋壞。A區(qū)空氣飲食都好些,慢慢會恢復的。”
“回頭我讓后勤多關照一下,給你加點餐。”
唐澤:?
他一時間摸不準常方印這話的意思,是示好拉攏他,還是試探他,又或者是警告他。
「唐澤」
“多謝管理長關心。我來A區(qū)還沒有發(fā)揮什么作用,軍職也低,和大家一樣的飲食就足夠好了。”
「常方印」
“什么叫沒有發(fā)揮什么作用,對你們隊長來說不是作用很大嗎?”
“說話倒是挺謙虛,不像那個兔崽子,挺好的。”
“以后多教教他,讓他在外發(fā)言注意一點。太過囂張,容易遭嫉恨,我說了很多遍他都不聽。”
「唐澤」
“管理長謬贊了,隊長只是喜歡把功勞分給隊員,實際上都是他干的。”
“我還有很多需要向隊長學習。”
「常方印」
“你還護他。我看著他長大的,他什么德性我不知道?”
唐澤:……
這常方印大半夜到底是干嘛來了,找茬嗎?
見他沒回復,常方印又自顧自說了下去。
「常方印」
“話又說回來,這么多年,他這脾氣不是沒有吃過虧。”
“別看他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之前出過點事,留下了心結,只是沒往外說罷了。”
“扯遠了,讓他忘了也好。”
「常方印」
“他作戰(zhàn)能力是數一數二的,就算為人處事不上道,這些年追隨的人也很多,只是沒有走到他心里的。”
“你是他第一個介紹給我的人,雖然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樣,但我知道他是認真的,”
「常方印」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常方印」
“年紀上去了,就容易想多,你別介意啊。”
“你身體比較虛弱,有你在他身邊,他應該不敢冒太大風險的。不過以后還是多看著他點,怕他得意忘形了。”
“早點休息。”
唐澤一頭霧水地看完這些消息。
常方印說的關于方栩予的話是真的嗎?他出過事情,還留下了心結?
什么叫“忘了也好”?他忘了什么?
還有……為什么突然和他說這些事啊?!
唐澤心里有些發(fā)毛。
他對常方印的了解,僅僅是方栩予說的“做過他的監(jiān)護人”。從字里行間來看,常方印確實在明里暗里地試探他和方栩予的關系。
他努力思索了一陣,終于恍然大悟。
常方印來的時候看到唐澤開門十分驚訝,一會以為走錯,一會又面色不善地問他住了多久,說明方栩予從來就沒有和人合宿過。
而他還在B區(qū)做哨兵的時候,常方印就接到過好幾次關于他的報告,大概都是些“死里逃生”的詭異經歷。
在常方印眼里,唐澤一定可疑得不得了。
這樣一個可疑分子,這么短時間就和曾經監(jiān)護的人住進同一個宿舍,常方印忌憚他也是理所當然。
那么他各種曲意試探,都是在找他的破綻,準備將來告訴方栩予!
對,一定是這樣,常方印暗示過幾次覺得他“有別的本事”!
唐澤越想越覺得不妙,趕緊把自己和常方印的對話翻了幾遍,確認自己沒有泄露不該泄露的東西。就這樣想了一夜。
第二天,方栩予果然給他們都放了假——雖然最后應該會變成調休。
而方栩予本人還是精力充沛地照常開會,絲毫沒讓人發(fā)現他大半個晚上都在半野外區(qū)域鬼混。
一直到工作時間結束,他才回到宿舍。
“唔,怎么坐在廳里,等我?”
方栩予問道。
“不……就是想問隊長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不能發(fā)消息,還要當面問啊?”
方栩予笑了一聲。
“說吧。”
“隊長昨天發(fā)現開啟入口的方法后……是不是很想直接沖進試驗場?”
“看出來了?還是你懂我!”
方栩予哈哈大笑。
“但還是穩(wěn)妥為主嘛,車上這么多人,不能都和我一起冒險。”
“再說了,后來不也啟動了入口嘛,算是嘗試了一把。”
唐澤垂下了眼睛。
“是隊長怕我身體承受不住,才放棄了繼續(xù)探究的打算,決定返回嗎?”
“是我……拖了隊長的后腿嗎?”
一夜過去,常方印那句“你在旁邊他不敢冒險”一直縈繞在唐澤心頭。
方栩予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為你?怎么可能。”
“要是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肯定沖下去了,就像當初去隔離區(qū)和地下通道一樣。”
唐澤有些意外。
“那是因為……?”
“因為其他隊員也在啊。尤其是陸芝,她本來也可以不用出來的,是我為了讓她對實戰(zhàn)環(huán)境有更深的認識才帶出來看看,要是出事了可還得了。”
“還有官殷見……你知道我之前聽完戰(zhàn)術會關掉和他的聯絡嗎?因為他有時候太過謹慎了,在覺得勝算不大的時候,可能會阻止我繼續(xù)行動。”
“可是我走到現在,搏的就是那1%、甚至0.1%的勝率。”
方栩予輕笑了一聲。
“有幾次確實是快玩脫了,差點就變成了0%。可是每到這個時候,你就會出現。”
他說著俯下身來,直視著唐澤的眼睛。
“我從來沒有認為你是弱者。你的體質需要特殊對待,但如果因此需要我退縮,那我一開始就沒有理由招你進來。”
“我們是一個作戰(zhàn)隊伍,面對的是最兇險的戰(zhàn)場。站在我身邊的人,怎么可能是‘拖后腿’的人?”
他伸手捧住唐澤的臉。
“相反,你在的時候,我比以往更有勇氣。”
唐澤看著他,突然心里一顫,慌忙移開了視線。
直視著他的那道目光太過明亮,簡直……
要把他灼傷了。
第071章 泥胞地獄
方栩予突然伸出手, 把唐澤臉用力掰向自己。
“怎么,休息一天就在這胡思亂想呢?”
唐澤撇了撇嘴。
“隊長,我不需要休息的。”
“休息了……也沒事做, 沒地方去。”
“沒事做睡覺也好嘛, 體力增長最重要的是學會休息,勞逸結合。”
“要不去膠囊里泡一泡也行。”
唐澤:……
那玩意是澡嗎沒事可以天天泡?
“不過你們幾個也真是奇怪,平時沒事的時候嫌休息太少,真放假每個都在加班。”
方栩予搖了搖頭。
“其他人都在辦公區(qū)泡一天了。”
“當然, 大家有這樣的精氣神我是很高興……”
唐澤:!!!
怎么沒人通知他?!!
不過下一秒, 他想到自己在辦公區(qū)也一樣沒事做, 又悻悻地垂下目光。
“大家都在忙什么呢?”
“不知道,好像是昨天那一趟讓他們各自都有了新發(fā)現。”
“報告我收到了, 還沒來得及看呢。”
方栩予說道。
“要不,一起看看?”
見唐澤點頭, 方栩予半推著他到小沙發(fā)上坐下, 兩個人并排擠在一起,看著方栩予的私人面板。
消息面板在唐澤面前一閃而過, 他看到許多陌生的發(fā)信名字, 后面全是未讀消息。
而置頂區(qū)域都是特動隊員和常方印的消息,還有一個“相親相愛一家人”。
常方印在前不久剛剛發(fā)來了消息,最新一條是“辦好了”。
方栩予掃了一眼, 徑直略過了常方印的消息。
“官殷見和尤克尤里根據昨天的情況重新調試了模擬系統(tǒng), 在環(huán)境參數中增加了隨機污染風暴。”
“他們也調出了兩區(qū)關于風暴的記錄, 試圖通過數據分析掌握更多規(guī)律。”
方栩予一邊翻一邊念道。
“陸芝這邊是說開始研究全新的武器攻擊方式, 但是在做出成果前——暫時保密?”
方栩予笑著搖搖頭。
“行, 等她做出來吧。”
“最后是劉姨。”
他點開了報告,有些意外。
“這么長?”
看起來, 劉天娥是進一步研究透了泥胞的特性,現在關于泥胞的檔案已經趨于完整。
毛叢菌的檔案也更新了。
“經過對不同區(qū)域、不同特性的泥胞采樣研究,以及對毛叢菌的研究,發(fā)現了微生物級別異變物的全新性質。”
劉天娥寫道。
“下面是詳細報告。”
方栩予和唐澤對視了一眼,神色都認真起來。
接著,方栩予展開了那份報告。
「劉天娥」
“更新后的新增微生物異變物檔案如下:”
【譜系號:W1002?,毛叢菌(舊編號Z1056F,五年前首次發(fā)現)】
【屬性:大型真菌異變物,可寄生于活細胞。】
【特征:可在死亡生物細胞內休眠,遇到活細胞體則快速增殖(類似病毒性質)】
【攻擊方式:寄生】
劉天娥說過毛叢菌很早就被發(fā)現了,只是一直被誤認為是植物異變物,現在看來是改變分類了。
唐澤心想。
「劉天娥」
“目前微生物異變物已經有泥胞和毛叢菌兩種基本類型,二者都有升級的可能。除此之外,它們又可以結合共生,形成全新的異變物。”
“對于它們結合的異變物,我做了重新命名分類:”
【譜系號:W1001-W1002,毛叢菌泥胞混合體】
「劉天娥」
“這并不是簡單的合并,下面我將詳細介紹以【W1001-】開頭的泥胞混合體系列。”
“我們可以近似地把泥胞看作生命體構成的‘泥土’。它既有生物異變物的特征,也有土壤的性質。”
“對于許多植物類型、真菌類型的異變物,泥胞可以作為它們的土壤,提供養(yǎng)分讓它們生長。而泥胞土壤的成分區(qū)別,也會導致‘培育’出來的異變物有所區(qū)別。”
“換言之,我們目前只見到泥胞‘培育’出了毛叢菌這一種異變物,但理論上來說,其他植物系異變物在接觸到泥胞之后,也可能會結合發(fā)生突變。”
“所以未來,【W1001-】泥胞結合體可能是一個巨大的系列家族。”
看到這里,兩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怪不得五色石每個試驗場都有那么多泥胞……草,這東西果然不簡單。”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
而唐澤想到的是那些爬滿泥藻的腐敗軀體,還有那個曾對著他的槍口。
“種植,然后共同異變”——這就是五色石想要對人類干的事么?
把人體的細胞當成異變物滋生的土壤,等到這個異變結合體死亡,再將軀體分解成泥胞,又是土壤……如此循環(huán)往復。
泥胞幾乎無法被殺死,只會被這樣不停地誘導異變、分裂增殖,以骯臟的姿態(tài)永生下去。
那面綿延數里的防護服墻,下方深不見底的泥潭……
唐澤感到從心底涌上的惡心。
「劉天娥」
“除了‘培育’,我又發(fā)現了泥胞的另一個特性。”
“還是用泥土做比方:泥和水按照比例混合后,可以塑造成任何形狀,比如鍋碗瓢盆。”
“但這樣塑造出來的東西提及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復雜,因為泥土本身剛性有限,如果做得太大,就會變得易碎,甚至不用外力就會分崩離析。”
“想要改善這點,就必須加入支架。”
“如果用結實的木頭做支架,把泥裹在支架外面,就可以做成大型泥塑。這樣一來,不僅體積可以大大增加,形態(tài)也可以非常多變。”
“那我們想想:如果把泥胞當作泥土,而把植物系、動物系的異變物當作‘支架’呢?”
“可以想見,它們都會變得更大、更強。”
劉天娥的描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地下通道和藤和土。
究竟誰才是“支架”,誰才是附著在上的異變物,誰才是引發(fā)進一步異變的因素……已經分不清了。
方栩予用力砸了一下拳頭,嘴里罵了一聲。
唐澤卻心里一沉。
他在還不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已經無意間使用了泥胞的這個特性。
在那片試驗場的水底,他編織了一條巨大的龍,以藤為支架,樹肢為爪牙,而填充在其間的“鱗片”——
就是沼澤中泥胞。
可以說,泥胞既具有泥土的可塑性,又具有細胞體的生物性,無論和植物系還是動物系異變物都可以很好地結合。
這個看起來倒人胃口的東西……是五色石已暴露試驗場的王牌。
他們究竟還有些什么,難以想象。
——而到了現在,這份報告剛過一半。
方栩予看了唐澤一眼,沒有多做詢問,繼續(xù)往下翻過去。
「劉天娥」
“上面是以發(fā)現泥胞的第二個特性,接下來,我將闡述海量泥胞構成體對環(huán)境的影響。”
“我們在試驗場見到的沼澤,就屬于海量泥胞構成體。這些泥胞之間沒有相互作用,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控制,僅僅是‘堆’在一起。”
“可即便是堆在一起,這些泥胞也會產生某種影響。”
“再次使用泥土做類比:大量的水和泥胞在一起,會形成什么?”
“會形成濕地——我們見到的沼澤,也是其中一種。”
“濕地的生態(tài)很復雜,既包含陸生植物,也包含水生植物,還包含生物、微生物。”
“它是一個巨大的培養(yǎng)皿。”
“但濕地不僅僅是對各類生物有促進作用,還會對環(huán)境產生影響:它可以吸收空氣中的某些氣體,再釋放某些氣體;還可以改變空氣濕度,改變風量……”
“當大量泥胞沼澤出現的時候,那一片的空氣環(huán)境也會隨之改變。”
“或許,聚集區(qū)許多無法解釋的污染來源和風暴,就可以用泥胞改變的生態(tài)來解釋。”
看到這里,方栩予“騰”地站了起來。
“B區(qū)的常規(guī)暴露污染,舊探索區(qū)的污染風暴……都和那些沼澤有關?”
“這泥胞到底怎么來的?本來以為只是有些惡心罷了,結果這么厲害?!”
唐澤臉色也不大好。
那些空氣中無法消除的污染包含了什么,其他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
能量……污染是其次,能量才是關鍵!
沼澤地能夠吸收能量、釋放能量,還能夠誘導和促進異變,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泥胞沼澤……如果規(guī)模繼續(xù)擴大,就會成為足以和整個聚集區(qū)抗衡的巨大生態(tài)圈!
各種類別的異變物,最終或許都會被五色石掌握。
而人類,會成為他們的肥料。
「劉天娥」
“以上三點是我對泥胞的最新研究結果。”
“下面是一些尚未確定的發(fā)現,包括我的一些推測,也一并報告給隊長。”
“泥胞和動植物異變物的區(qū)別在于:泥胞的個體太小,每個個體都有不同的遺傳物質和特性,因此無法像動植物異變物那樣做出整體行動,也無法作為整體被消滅。”
“但進一步的研究發(fā)現,存在一種暫時無法確定的成分,普遍地存在于各種泥胞之中。”
“在特定條件下,這種成分可以引導散亂的泥胞做出一致的對外活動。我們看見大量污泥從沼澤中撲向作戰(zhàn)車,就是有這種未知成分引導。”
看到“暫時無法確定的成分”,唐澤呼吸一窒。
——那是能量,這一點毫無疑問。
他突然明白五色石在自己的地盤大量堆積泥胞的理由,因為它除了有那么多作用外,還是一種極好的能量保險柜。
泥胞沼澤可以吸收污染中的能量,然后儲存在自身體內,這樣一來,整片沼澤就是一個巨大的能量池。
而每個泥胞的個體又太小,能量只能被分割成無數小份儲存在里面,根本沒法直接利用,甚至連Sybe也難以發(fā)現。
要釋放其中的大量能量,除非在一瞬間把所有泥胞都打碎。
這件事目前特動隊做不到,但五色石有可能做到。
他們用這種方式保存能量,再在某個時候釋放出來。
這,就是他們“提純”的方式。
唐澤皺了皺眉頭。
“吸收”、“釋放”……
他總覺得自己聯想到了什么,記憶中有一段困惑馬上要被解開,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來。
劉天娥發(fā)來的報告還有最后一段。
“泥胞在不同情況下可能呈現出不同狀態(tài)。目前我們見到的有粘稠的沼澤狀態(tài),也有毛叢菌-泥胞混合體的堅硬狀態(tài)。”
“不同狀態(tài)的泥胞特性和鑒別方式,我會進一步研究。”
“不過,可能需要實驗數據支持。”
最后一句,似乎是在委婉地提示方栩予建造特動隊自己的試驗場這件事。
方栩予關閉了面板,陷入沉默。
籌備新部門的事占據了他很多時間,而一旦對外拓展部真正組建,特動隊想要自己的試驗場這件事,恐怕會面臨更多困難。
除非方栩予能夠爭取讓兩區(qū)明確答應建立試驗場這件事,否則,特動隊就只能小心地避開周圍的一雙雙耳目,在暗地里進行實驗。
一旦暴露,還要面對無法估量的風險。
唐澤不知道方栩予是怎么做打算的。有飼養(yǎng)區(qū)事故在前,這件事恐怕阻力比過去更大。
但如果有常方印幫忙,也許會好辦一點。
剛剛一閃而過常方印那句“辦好了”浮現在唐澤腦海里。
不知道他幫方栩予辦了什么事。
正想著,方栩予拍了拍他,神色恢復如常。
“好好的休息日,別想了,到時候有你們討論的。”
“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安排呢。”
唐澤一下子坐直起來。
“隊長,又要出任務啦?”
“出任務……不是剛出回來嗎,你工作狂啊?”
方栩予敲了一下他的額頭。
“明天要開常規(guī)會議了,結束后有表彰會,你們都要出席的。”
唐澤頓時矮了下去。
“隊長,這個表彰會……是非開不可嗎?”
“那當然啦!論功行賞,天經地義!”
方栩予一拍他的肩頭。
“正好讓那些家伙看看我們隊員的風采,省的他們成天在背后嚼舌根。”
“沒眼光的家伙們!”
見唐澤面如死灰,方栩予扶著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自信點,你當之無愧!”
唐澤:“……”
好像突然就喜歡上休息了——在膠囊里泡兩天不能出來的那種。
“明天我喊你上臺的時候,你就上去站我旁邊。不準假裝沒聽見。”
方栩予盯著他說道。
“不然,我就親自把你扛上去。”
第072章 “美強慘。”-
第二天-
【A區(qū)會議堂】
“各位都已經了解兩區(qū)面臨的形勢, 未來我們的目標將不得不轉向外拓。”
臺上的副管理長說道。
“這是戰(zhàn)爭,對手不僅是惡劣的環(huán)境和異變物,還有掩體。”
在此之前, 開拓野外這件事幾乎只是方栩予一己的意愿。
A區(qū)名義上給了他極大的自主權限和選人權限, 卻并沒有給出太多實質上的支持,似乎只是在觀望。
在五色石的幾個試驗場接連暴露后,A區(qū)才發(fā)現自己的地盤已經被滲透成了篩子,甚至可能聚集區(qū)內的一些事故都是人為制造出來的。
于是開拓野外這件事, 一下子變成了生死攸關的問題。
五色石事件還隨之揭開了一個問題:兩區(qū)和掩體的關系。
就算五色石并非受掩體操控(這一點也無法完全確認), 掩體和兩區(qū)的嫌隙也擺在了那里。
掩體許久沒有派出過人員, 也沒有再和兩區(qū)聯絡過,加上掩體謎一樣的黑箱屬性, 會采取什么樣的行動,大家心里都沒底。
最壞的打算, 就是掩體實際上掌握著針對叛亂的殺手锏。到時候, 兩區(qū)和掩體的戰(zhàn)斗難以避免。
一旦開戰(zhàn),物資的緊缺是必然, 聚集地也肯定會隨之變化。
從這個方面考慮, 兩區(qū)也不得不主動向外開拓了。
隨著A區(qū)的整體目標開始向開拓聚集地傾斜,特動隊在A區(qū)的地位水漲船高。
這一次的常規(guī)會議特意留出了后半場的時間,讓方栩予給所有中層以上領導人員報告行動成果。
同時, 宣布對外拓展部成立。
“下面, 讓我們歡迎特殊行動隊隊長方栩予上臺, 為我們介紹特動隊組建以來的戰(zhàn)績!”
方栩予走上臺去, 和特動隊初亮相的時候不同, 這一次的掌聲明顯多了些。
望向他的那些目光也少了許多輕蔑,各自變得復雜。
臺下隱隱響起了各種議論。
“當初都以為組建特殊行動隊是方栩予好出風頭, 沒想到他是深思熟慮。”
一個部長說道。
“你說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一些重要消息?這些信息要是公開化,恐怕很多人都會贊同開拓野外,怎么會偏偏讓他一個人搶了頭功?”
“方栩予背后當然有人。他在A區(qū)這么多年,表面上沒有大幅度升職,實際上里里外外都歷練過了,在士兵里風評很好,很多人愿意為他賣命的。”
另一個聲音說道。
“我看他就是方派的支持者特意磨出的一把劍……十年磨一劍啊,現在正好展露鋒芒了。”
“當初方派倒臺的時候只剩他一根獨苗,之后常年只能在前線作戰(zhàn),恐怕也是受了家族影響。”
“都知道常家那幾個人暗地里護著他,可是礙于過去那些事,也不能弄得太明目張膽……這一回,常家也算是揚眉吐氣了。”
“我聽說方栩予之前重傷失去了那部分記憶,根本不記得家族那些事。”
“不過這樣也好,要是他還記得,怎么可能安安心心為了集體去作戰(zhàn)?”
“換成是我,早就對那些人恨之入骨、恨不得丟出去讓異變物分食了才好。”
“呵,你還以為他是意外失憶?”
“他不記得這些事,難道只對他自己有好處?”
“你是說,是那些人為了防止他……”
“該不會連他的重傷都是刻意安排的吧?為了借手術的機會……”
“噓!這些猜測你心里知道就好,可別說出去了。誰知道旁邊還有沒有那些人的黨羽?”
“嗯……哎。”
說話的人突然思緒萬千,到最后,沉重地嘆了口氣。
“明明我們的敵人在外部,怎么那會就都把槍口對著自己人呢……”
他搖了搖頭。
“現在也好,我們有了新的外部敵人,可算是能夠凝聚在一起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自言自語。
“現在方栩予走到了前面,這也是天意啊。”
……
兩個談話的高官自認為坐在較為私密的區(qū)域,絲毫沒料到這些對話全數變成了文字,一句句出現在某個隊伍的共享面板上。
尤克尤里看著新程序測試的“意外收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雖然他們平時也沒說過話。
與此同時,另外幾個觀看的隊員,表情都變得復雜。
特動隊的闡述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先是方栩予上去做報告,現在則是劉天娥給大家介紹特動隊成立后新發(fā)現的異變物。
其余隊員坐在前排待上臺的區(qū)域,正在集體摸魚。
——誰想到摸出了這樣的魚。
“隊長……隊長真是美強慘啊!”
陸芝的眼里泛起了淚光。
唐澤看向官殷見:“你知道他們說的是什么事嗎?”
官殷見比方栩予還大幾歲,看起來是最有可能知道這些事的。
“我依稀聽說過A區(qū)有一陣子派系斗爭挺厲害的,最后以某一派勢力勝出告終。這些斗爭都是暗流涌動,我們作戰(zhàn)隊員是接觸不到的。”
官殷見搖了搖頭。
“劉姨可能聽說過一點……哦,陸家也是世家,說不定也知道一點。”
陸芝抬起頭:“嗯?”
“那好辦,我馬上問問家里的長輩。”
“——包在我身上!”
官殷見趕緊按住了她。
“還是別了。聽起來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事件余波還一直持續(xù)到現在,大家都諱莫如深,就不要再徒生事端了。”
“再說了,如果這對于隊長來說是個創(chuàng)傷,還是不要想起來的好。”
陸芝不太愿意,又看向了唐澤。見唐澤的眼神也在默默贊同官殷見的說法,這才撅著嘴點了點頭。
“唐澤,你是和隊長最親近的人,也沒有感覺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官殷見反過來問道。
唐澤下意識地想反駁一下“和隊長最親近”,然后又發(fā)現無法反駁。
“我來A區(qū)時間不長,親近也只是這兩個月的事情。隊長服役這么長時間了,大概過去有更親近的人吧。”
唐澤說著,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方栩予應該只是失去了一小部分記憶,以至于他本人都沒有察覺到。在那之外,他過往相熟的人、共同經歷的記憶應該很多,可是從沒在他口中探聽到一點痕跡。
方栩予又是那么……那么容易和人親近的人,恐怕過去像自己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自己來A區(qū)也才兩個月,十年有多少個兩個月,他身邊足夠有多少個……
“唐澤?”
官殷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想到什么了?”
唐澤回過神來。
“沒什么……”
“我看隊長的平時意思是隊里的事情盡量不要擴散,和親朋好友之間也不要談論比較好。”
“今后盯著特動隊的人會更多,以往都是隊長維護我們,我們自己也要多注意點才是。”
陸芝猛地點點頭。
“從今往后,隊長就靠我們守護!”
唐澤看她是徹底打消回去問長輩八卦的念頭了,松了口氣。
不過說起來,這些事……也實在是令人在意。
常方印那天也提到過方栩予忘了什么,那么他應該清楚這些事的始末才對。
不……就算常方印知道,也不可能從他嘴里問出來。
唐澤甩甩頭,把這些念頭甩掉。
正想著,面板亮了起來。
「尤克尤里:」
我們以前入侵系統(tǒng),好像找到過類似的記錄哦。
三雙平靜下來的眼睛突然齊刷刷地看向他們,目光里像是點燃了火。
“你們看到什么了?”
“是誰搞的?快把名單放出來!”
“我們悄悄地去搞他們,幫隊長報仇!”
話音剛落,三個人對視了幾眼,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然后他們又同時咳嗽了一聲,假裝不在意地和尤克尤里拉開了距離。
“咳……如果能在不驚動外人的情況下得知這些事情,也沒有什么壞處。”
官殷見說道。
“這事也不需要讓隊長知道。給人使絆子這點小事,我們幾個還是夠的。”
陸芝一下子站了起來,比了一個“勢在必得”的手勢。
“沖啊,特動隊——!”
她的動作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連臺上的劉天娥都停了下來,和方栩予一起帶著詢問的神情看著她。
“呃,那個……”
“劉姨講得太好了,對,我給您鼓掌!啪啪啪啪……呵呵呵。”
陸芝一臉尷尬地坐了下來,好在并沒有耽誤什么進程,會議繼續(xù)了。
接下來大家都收斂了一點,話題轉移到面板上繼續(xù)。
「尤克:」
當時我們收集到的記錄被管控了,估計后來他們都銷毀了。
「唐澤:」
你們現在還可以入侵其他部門的系統(tǒng)嗎?
「尤里:」
我們被抓之后各部門系統(tǒng)可是全方位升級了哦。
不過沒關系,我們也全方位升級了。
「官殷見:」
會不會有暴露風險?要是不小心牽連到隊長就不好了。
「尤克:」
有安全的入侵方式,可是效率也會降低,不一定能找到。
「唐澤:」
慢點沒關系,首先保證不會牽連隊長,實在找不到也沒事。
「陸芝:」
所以,我們是決定背著隊長調查這件事了嗎?
面板上沉默了一陣,接著同時亮起了幾行話。
「那當然!」
「保護隊長,人人有責!」
「沖他的!」
「唐澤:」
那我們暫時就這樣決定了。
要不要拉劉姨入伙,我們后續(xù)再商量。
「尤里:」
聽小綠蘿的!背著隊長擅自行動這件事你最有經驗!
「唐澤:」
……
正討論著,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目光似乎也齊刷刷地集中到了這片區(qū)域。
幾個人從摸魚中抬起頭,對上了方栩予望過來的目光。
緊接著,一束聚光燈“啪”地打到了唐澤臉上。而剛才湊在一起的其他隊員,這時候竟然齊刷刷蹲下了!
……真是似曾相識的場景呢。
“下面,我想為大家重新介紹一位隊員。”
“他有著罕見的勇敢和責任感,遇到危險總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更有著卓越的隨機應變能力,和對趨勢的準確預判。”
“他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行動隊員,也是我每次行動最得力的伙伴。”
“前面所介紹的新異變物的發(fā)現,以及‘五色石’基地的發(fā)現,他的功勞都要占一大半。”
方栩予一口氣說完,溫和地看向唐澤。
“因此,我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唐澤,請你上臺來。”
唐澤渾身僵硬。
表彰會……這么快就開始了嗎?
還沒等他想出要怎么當眾婉拒,身體就自己動了起來。
蹲在旁邊的幾位同事熱情地伸出手,一路推著他的腿到了臺邊。
接著,方栩予一把夾住他的腰,把他提起來,放在了講臺正中央。
唐澤:“……”
真是謝謝你們,配合默契的貼心同事和貼心隊長。
燈光晃得他有些眩暈,臺下也響起了竊竊私語。
“啊這……這是作戰(zhàn)隊員?”
“說是B區(qū)特選的,可這資質看起來也太差了吧?你看他站著都費勁的樣子。”
“之前好像介紹過,是哨兵嘛……哨兵不都是基因異常最嚴重的那批人嗎,啥都干不了,只能用身體去檢驗污染。”
“他能干什么?頂多是在方栩予進入任務場之前幫他探探路。”
“唔,怪不得方栩予去了高危區(qū)身體還沒什么影響呢,原來是靠這位啊。”
“看他現在這樣子也撐不了太久,現在象征性表彰一下,沒用了就會被丟回B區(qū)的。”
“那他為了留下來還不得狠狠賣命啊。”
“真可憐。”
……
這些尖刻的話語源源不斷地出現在臺下特動隊員的面板上。
幾個人氣極了,但又不好直接站起來反駁,一個個都漲紅了臉。
議論聲越來越響,幾乎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臺上。
唐澤垂下目光,暗暗握緊了拳頭。
方栩予的眼中滿是不悅。
他走到唐澤身邊,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撫,正要開口,不曾想旁邊傳來了出乎意料的聲音。
“隊長才沒有你們這些齷齪的想法!”
唐澤突然抬起頭,用音量不大、但足夠堅定的聲音說道。
“隊長從來沒有這樣看待我們!”
“他和你們不一樣,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臺下瞬間鴉雀無聲。
方栩予一愣,手也停在了空中。
他看著唐澤因為鼓起勇氣而微微顫抖的睫毛,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之后又瞬間變得慌亂的眼神,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用力摟住唐澤,全然不顧后者因為他的舉動變得更加僵硬。
“哨兵是一個勇敢而奉獻的隊伍,他們承擔了最危險的工作,換來了兩區(qū)其余工種的行動安全,在座的沒人有資格輕視這個隊伍。”
“唐澤在B區(qū)作為哨兵時就有著出色的成績,加入特戰(zhàn)隊后,更是表現出了更多優(yōu)秀的作戰(zhàn)素質。這一點,即便在我過往帶過的所有作戰(zhàn)隊員里,都是十分罕見的。”
臺下許多人眼中還有質疑,卻沒人再議論,只是帶著各自的想法望向別處。
方栩予手上突然用了勁,把唐澤往前面一推。
“今天的會議上,我還要宣布一件事:唐澤作為B區(qū)哨兵,已經正式退役。”
“經過兩區(qū)協商,他的軍籍并入A區(qū),成為一名初級作戰(zhàn)士兵。”
他看向唐澤,眼里像燃著溫暖的火。
“從今天起,唐澤將享受一切《A聚集區(qū)法》規(guī)定的權利,并受到《A聚集區(qū)法》的保護!”
第073章 “不是挺合適的嗎?”
“常管理長, 什么事這么高興?”
會議臺下的高級官員座位區(qū)響起了議論聲。
常方印毫無情緒的目光轉向一旁:“徐部長從哪里看出我高興了?”
“和常管理長認識這么久了,別人看不出來,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徐部長說道。
“方栩予有今天的成績, 常管理長也該高興了。”
常方印淡淡地看了他一會, 收回目光。
“我監(jiān)護他也就兩三年時間。他那性子哪里服管,當初把我折騰得夠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好不容易擺脫監(jiān)護任務,我才真是高興呢。”
常方印說道。
“我管高危任務區(qū), 和他也就偶爾有些工作上的交集, 其他時候他做什么都和我沒關系。”
“不熟。”
徐部長笑著搖搖頭, 沒再多說。
“不過,沒想到方栩予會為了一個B區(qū)哨兵這么大費周章。”
“調來A區(qū)就不容易了, 現在直接讓他成為A區(qū)籍,這可不是容易的事啊……也不知道方栩予用什么條件做交換, 真是舍得。”
常方印沒有回答。
“那個哨兵會被人議論不是沒有道理的。看著那么瘦弱, 明顯就不是作戰(zhàn)隊員的料子,倒是挺白凈的……單說臉蛋, 也算是好看的。”
徐部長自顧自往下說道。
“只是站在方栩予邊上, 看著就不太合適了,好像兩個人有什么……”
“有什么不合適的,不是挺合適嗎?”
常方印打斷了他。
“我是說他這副需要時常照顧的樣子, 被質疑能力也很正常嘛。要是換個跟方栩予一樣強壯的, 就不會被議論了。”
常方印的神情松弛了一些。
“B區(qū)那個環(huán)境, 誰去都得瘦弱, 何況他執(zhí)行了那么多次高危任務。”
“A區(qū)空氣好, 膠囊里多泡泡,吃的補補, 過兩年就好了。”
徐部長點點頭。
“不過,也沒想到他剛才敢在臺上說那樣的話,B區(qū)人對A區(qū)不是都唯唯諾諾的么?”
“人不可貌相啊。”
“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隊,方栩予挑的,你指望他是什么逆來順受的人?”
常方印“哼”了一聲,似乎是在冷笑,但眼底分明有些暖意。
“都一樣的德性。”
他回想起方栩予當初求他的場景-
“我看你就是一時昏了頭了……你們才認識多久,就要做到這樣?”
常方印說道-
“老常,話可不能這么說。”
方栩予回答道。
“有些人相處十幾年,依然像陌生人一樣。有些人認識幾天,就像認識了半輩子。這不是很正常嗎?”
“我對他就有這種感覺:我們一定是同路人。”-
“那為什么非要讓他加入A區(qū)籍?你知不知道要想上面答應這事,你要付出什么代價?”-
“如果他還是B區(qū)籍,可能永遠沒法真正安心。我不希望他每一次出任務,都帶著‘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趕回去’的心理。”
“我想讓他知道,我是認可他,不是利用他。”
“還有……”
方栩予短暫地垂下目光,接著又看向了別處。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這樣保護他,他也不會被隨意處置。他會受A區(qū)的法律保護,好好留在這里。”-
“怎么,你是覺得自己有天會不想干了?”-
“哪能呢!我隨口說說,這樣保險嘛!”
方栩予又恢復了尋常的神情。
常方印翻了個白眼-
“我忙著呢,你出去吧,別耽誤我工作……”
……
***
「方栩予:」
睡著了嗎?
面板上冷不防地跳出一條消息,嚇得唐澤一個激靈。
當時在臺上腦子一抽說話的回憶又浮現在他腦海里。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在膠囊里一個人待到天荒地老,永遠不要見人。
「唐澤:」
睡著了。
「方栩予:」
我在門外。不過既然你睡著了,就不打擾你了。
唐澤關掉面板,打算假裝自己已經睡死過去,明天再說。
他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幾分鐘后,又把被子掀開,起身去開門。
開門前的一瞬間,他想,方栩予應該回屋了吧?
下一秒,門剛開啟一條縫,就被一只手推開了。
方栩予靠在邊上,一副就等著他來開門的樣子。
“喲,睡著了?衣服倒是換挺快嘛。”
唐澤這才發(fā)現自己一直穿著常服,眼神一飄。
“……隊長。”
“怎么,不方便我進去說嗎?”
唐澤低著頭往旁邊一讓,方栩予就大剌剌地走了進去。
他很自然地坐在了自己曾經房間里新搭的床上,然后招呼唐澤坐在他邊上。
唐澤低著頭慢慢走過去,剛坐下,眼前就“啪”地黑了。
方栩予把燈關了。
黑暗中,唐澤感覺方栩予的手在床上摸索。
緊接著,他的手就被方栩予抓住了。
唐澤:???!!!
“隊、隊長……”
方栩予沒有說話,空氣靜的可怕。
唐澤又想起自己在臺上說的話,一種尷尬傳遍了他的全身。他渾身僵硬,連呼吸聲都似乎變得刺耳起來。
可在這種情況下,方栩予手掌的溫度還一陣陣傳過來。
如果現在開著燈,一定會看到同樣熾熱的目光盯著他。
唐澤尷尬得快要把頭埋進腿上了,試圖悄悄抽出自己被緊攥著的手。
“等等。”
方栩予按住了他。
過了一會。
“哎……亮起來了!你看到了的吧,星星!”
“呃……嗯。”
唐澤抬起頭,看到那片已經變得熟悉的星空,心情松弛了一些。
“以前我就喜歡關了燈,坐在這里看星星,能看好久。”
方栩予說道。
“特意留給你的,怎么樣,喜歡嗎?”
“嗯……喜歡。”
聽到方栩予一如往常的語氣,唐澤慢慢放松下來。
他抬起頭,看著那片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星河,兩個人就這樣一直坐著。
方栩予突然開了口。
“今天會議上……你是在維護我嗎?”
唐澤身體一僵,那種剛說完就后悔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隊長,是……是我多此一舉了。”
要不是被方栩予拉著手,他早就把床單摳出洞來了。
黑暗中,他聽到了方栩予的笑聲。
“正常人聽到別人輕視自己,不都是維護自己的尊嚴么?”
“你倒好,關心他們把我想成什么人。”
唐澤尷尬得臉都燙了。
審判來了……社死審判來了!
他拼命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卻被方栩予更用力地拉住了。
“我很開心,真的。”
方栩予認真地說道。
“好像從來沒有人……這樣維護過我。”
“……隊長?”
“一直以來,我都習慣去當別人的依靠,去盡力保護我在意的人。為此,要變得足夠強大,要不停往前走。”
“這感覺挺奇怪的……我?guī)н^很多隊伍,從十幾人到幾十人不等。大家明明都在我身邊,和我一起沖鋒陷陣,但有時候又感覺我是自己在走。”
“我必須一個人站在前面,向一面旗一樣,他們才會安心。”
方栩予輕輕摩挲了一下唐澤的手指。
“可是現在好像……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了。”
“特動隊的每個人都和你站在一起,隊長。”
唐澤說道。
方栩予又笑了一聲,聲音柔和了起來。
“我知道。”
“但你不一樣。”
唐澤還想說什么,方栩予又自顧自打斷了這個話題。
“不說了。”
唐澤心想,既然方栩予自己提起來過去的事,不如就順著問下去。
“隊長在A區(qū)有什么親近的人嗎?”
“嗯?為什么這么問?”
“不是……只是聽說隊長服役的時間比較長,應該認識很多人吧。”
“哦。”
方栩予松開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成功定位到了唐澤的后腦勺,按下去揉了揉。
“怎么突然好奇起來了?”
“我只是隨便問問……不是窺探隊長的隱私。”
“有什么關系。想知道就問,又不是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
“本來我們作為搭檔就要互相了解的,這樣才會配合得好。”
方栩予拍了拍他。
“你服役時間短,經歷我基本都清楚。倒是你從沒問過我,我還以為你不想知道。”
之前也確實不太在意。唐澤心想。
“說到親近的人……服役以后是老常一直帶我,他就算是我的親人了吧。”
唐澤眨了眨眼睛。
他想起會議室那個部長說的“暗地里護著他的常家”,看樣子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
“老常是A區(qū)真正的老人,我進來之前他就已經服役很多年了。”
“他的大名帶個‘方’字,說是他母方的姓氏,所以姓方的都和他有點血緣關系。”
方栩予說道。
“我剛進A區(qū)的時候,他下來巡視新人。看我年紀小,加上和他有些淵源,就叫我有什么需要幫襯的問題可以去找他。”
“我那時心想:我才不需要誰幫忙呢,我能靠自己的本事把想要的東西掙了。”
“結果沒過多長時間,我就靠本事惹出了一堆亂子,弄得他焦頭爛額的。”
“他氣不過,就申請和我原本的監(jiān)護人互換了,我干什么他都要管。”
“后來我才知道,以他的級別,原本不需要做監(jiān)護人這種工作的。”
方栩予似乎陷入了回憶,沉默了一陣,突然笑出聲來。
“老常這個人挺有意思的,嘴上兇你,實際上你說的話都放在心上。”
“有些不太合常規(guī)的,他覺得有道理,也會想方設法幫你辦,辦完以后又假裝和他沒關系。”
“別看他老是裝模作樣地訓我,還讓我犯了錯千萬別提他。可我知道,他心里和我站一邊的,也就是表面上不能太明顯而已。”
“好在后來我立了幾次功,也算是給他長臉了。”
看起來常方印的確是有意培養(yǎng)他。
唐澤想道。
不過對于他的家族“方派”,方栩予又留著多少記憶呢?
于是唐澤小心地問起了他血緣上的“家人”。
“家人?家人都在掩體里,誰記得是誰啊?”
方栩予揶揄道。
“怎么,你想家了?”
“沒有……我也不記得家人是誰,怎么會想呢。”
唐澤趕緊說道。
“我只是在想,大家離開掩體后都會被清除過往的記憶,或許我們曾經有過很親密的家人、朋友……也或許根本就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還會想念自己毫無印象的家人嗎?”
“這是個好問題。”
方栩予說道。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們明明沒有對于過去的記憶,忘記了自己來歷和與他人的聯系,卻又被要求為了這些人戰(zhàn)斗。”
“艱苦的環(huán)境或許會激發(fā)對這部分未知記憶的向往,但時間久了,這份向往就會被沖淡。”
“人們不會愿意為了素未謀面的‘家人’犧牲,相反,他們只會更關注眼下的自己。”
他嘆了口氣。
“這個現象隨著服役時間增加,表現得就尤為明顯。A區(qū)的老人很多,比我服役時間長的大有人在,這些人的聲音漸漸形成了主流,影響了整個聚集區(qū)的價值觀。”
“不管愛人類教育怎么宣傳,這還是很難阻止的變化。”
“總有一天,我們會和掩體分道揚鑣。”
他突然抬起眼,聲音也堅定起來。
“真正阻止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個——”
“找到一個地方,讓所有人都能自由自在地生活。”
唐澤突然理解了方栩予,為什么他的目標不僅僅是擴大探索區(qū)的地盤,還要拓展到整個星球、甚至星球外。
因為只有資源充足,不再有惡劣的生存競爭,才能讓所有人——無論A區(qū)、B區(qū)、還是掩體——都沒有隔閡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在他做到這件事之前,掩體和聚集區(qū)的嫌隙已經變成了裂痕,還不知道有沒有挽回的余地。
“現在這個節(jié)點,可能是危機,也可能是機遇。”
方栩予說道。
“我們要趁兩區(qū)開始轉變目標投入精力的機會,抓緊開拓。”
“所以接下來可能會有些忙碌……嗯,不過我想你不會介意這個。”
唐澤“嗯”了一聲。
他巴不得多去外面的重污染區(qū)域待著。
正想著,方栩予突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湊到他的臉旁。
“怎么今天突然問這么多關于家人的問題?在隊里待得不開心?”
唐澤猛地搖搖頭。
“不是,沒有。”
“我還以為你是在隊里沒有歸屬感,才產生了思鄉(xiāng)情緒呢。”
“但想想也不應該啊……在我這怎么都比在別的地方好點吧。”
“嗯,在隊長身邊……在特動隊很好。”
“嗯哼!那可不!”
方栩予用力摟了摟他的肩膀。
“特動隊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唔,那你們也是我的家人,再加上老常……哈哈,人還有點多呢!”
“那隊長之前帶過的隊員們呢?”
唐澤的語氣里有一絲微妙的酸澀。
“隊長的‘家人’應該遍地都是吧?”
“那怎么能一樣呢。”
方栩予對他的態(tài)度毫無察覺。
“A區(qū)帶隊是任務制。這段時間有什么任務,就集中選一批人參與,和你們以前的模式有點像,區(qū)別只是我們在這段時間里都是固定隊伍罷了。”
“但是任務結束,隊伍就解散了,下一次任務期才會重新召集。”
“每次任務的目標不同,選拔標準也不一樣,不一定能見到之前的隊員。”
“我記性不大好,那么多年下來,帶過的人只有一部分能叫上名。還有一些就是看著眼熟,別的就想不起來了。”
方栩予說完,又用力晃了晃唐澤的肩膀。
“你們是我翻遍兩區(qū)一個個選出來的,我可是打算和你們組隊到天荒地老的。”
唐澤的目光柔和起來。
“那這么多年下來,隊長都沒有其他特別在意的隊員嘍?”
他以為方栩予也會那樣干脆地說“沒有”。
然而,方栩予卻沉默了。
唐澤感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猛地一縮,呼吸也變得粗重了起來。
許久,方栩予都沒有再開口。
唐澤的眸子一點點涼了下來。
“隊長,現在時間不早了,我有些累了。”
方栩予慢慢收回了手。
“好,你睡吧。”
第074章 “我們是——”
【來自“守護隊長大作戰(zhàn)”群聊的消息】
「尤克:」
我們找到了一些經過特殊處理、或者被刪除的記錄碎片。
可能會和隊長有關。
在唐澤看到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組建的群聊信息時, 已經是第二天了。
方栩予后來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在走到門邊的時候,突然折回來緊緊摟住了他。
然后說了句“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唐澤沒有再回答。
聯系到方栩予的態(tài)度, 還有從常方印那里得到的暗示, 很容易猜到方栩予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所以他那樣一次次不顧一切地救唐澤,只是為了不再重蹈覆轍而已。
不管是唐澤、是陸芝、是葉序……任何一個人在這個位置,方栩予都會這樣珍惜他。
不知道為什么,在方栩予走出去后, 唐澤直接閉上眼睛倒在了床上。
他一點都不想再看到那片星光。
群聊信息的發(fā)送時間是在半夜, 看來這才是尤克尤里的常規(guī)工作時間。
「尤里:」
已刪除檔案里有J98年一次重大事故的醫(yī)療記錄, 具體受傷的部分已經缺失了。
J98年?正好是五年前。
唐澤想道。
「官殷見:」
是隊長受的傷?
「尤里:」
不是。記錄里的人員編號無法查詢,兩區(qū)都沒有這個人的檔案。
「尤克:」
但是隊長在J98年也有治療記錄, 其中有一次腦部修復。
唐澤看到這里,突然眼皮一跳。
腦部修復——就是讓方栩予失去部分記憶的“修復”么?
「官殷見:」
還有別的嗎?
「尤克:」
關于隊長的沒有了, 倒是有其他很奇怪的。
J98年, 有很多人都接受了腦部修復。
「官殷見:」
這也沒什么特別的。
每個人在離開掩體時都經過了腦部手術,清除掉過往記憶。在特定條件下, 可能會激發(fā)出后遺癥, 這時候就需要通過手術進行修復。
腦部后遺癥主要表現在各種大腦功能紊亂,可能被極端環(huán)境激發(fā)。
長期處于沒有變化的封閉環(huán)境里,也容易出現紊亂。
A區(qū)出現腦功能紊亂的原因主要是后一個, 盡管環(huán)境比B區(qū)好一些, 但對于一個正常人類來說, 那樣的環(huán)境也太過單調了。
唐澤在B區(qū)從未聽說過這樣的手術, 是因為出現紊亂通常需要好幾年時間。
而B區(qū)的平均壽命還達不到紊亂條件。
「尤里:」
可是這一年接受修復手術的比例大大超過往年平均水平, 有好幾百人。
「官殷見:」
一年好幾百人?這都算是重大事故了吧?什么原因?
「尤克:」
不知道,沒有搜索到和起因有關的記錄, 可能被刪得太徹底。
「尤里:」
官殷見,手術記錄里也有你的名字。
「官殷見:」
……
群聊到此為止,似乎是因為另一個群里開始發(fā)消息了。
【來自“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聊的消息】
「方栩予:」
今天復工了哦,辦公區(qū)準時集合。
唐澤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也該出發(fā)了。
他走出臥房,看到方栩予站在廳里,見他出來,似乎有些猶豫。
也許是因為昨晚唐澤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而方栩予居然沒有解答。
方栩予的眼里一閃而過復雜的情緒,接著又想往常一樣清亮起來。
“準備好了嗎?”
唐澤移開了目光。
“準備好了,隊長。”
方栩予看著他的身影,似乎張口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咽了下去。
“準備好了就好。走吧。”
一路上,唐澤都走得很慢。
過去他走得很慢,是因為虛弱或者假裝虛弱。
但這次,他是希望方栩予能先走,讓他一個人待著。
可是方栩予只是陪著他慢慢走,沒有催促,也沒有詢問。
快走到辦公區(qū)的時候,方栩予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回過頭看向唐澤。
“我……”
“方部長?!”
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打斷了他的話。
方栩予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后和唐澤一起看向發(fā)出聲音的方向。
“啊,你是……”
“方部長還記得我!”
說話的人感動得要哭出來了。
“我是葉序!”
“早上好,葉序士兵。”
方栩予笑著打了聲招呼。
“怎么,今天有新人?”
沒想到葉序抿緊了嘴,突然漲紅了臉。
“報告隊長,今天沒有其他新人。”
“我……我就是新人!”
“……?”
葉序一個立正敬禮。
“方部長,對外拓展部新部員葉序前來報到!”
話音剛落,唐澤和方栩予同時瞪大了眼睛盯著他。
許久后,方栩予才緩過神來,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是嗎,歡迎你加入對外拓展部這個大隊伍。”
“是!唯方部長馬首是瞻!”
“精氣神不錯!去忙吧。”
“是!部長!”
葉序答應著,腳卻一點沒挪動位置。
他臉上帶著陶醉的笑容,出神地望著方栩予。
不得已,方栩予只能帶著唐澤從他身旁繞了過去。
葉序久久望著他的背影,等到兩個人消失在樓道很久,他才回過神來。
“等等,剛剛方部長旁邊的是誰?”
“哦,是唐澤!他不是和部長不熟的嗎?部長和不熟的下屬都可以這樣并排走的嗎?!”
葉序的臉上浮現出憧憬的微笑。
“我現在也算是方部長的下屬了,雖然不是特動隊成員那樣核心的位置,雖然對外拓展部有好幾百人……但說不定有一天,我也可以這樣站在方部長旁邊。”
“不,即便只是天天能看到方部長經過,我也滿足了。”
“噢,方部長……”
遠處,唐澤和方栩予兩個人與其說是遇到了驚喜,不如說是遇到了驚嚇。
“對外拓展部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成員進來?”
方栩予自言自語道。
“不是應該都派的作戰(zhàn)隊員嗎?”
因為對外拓展部組建得匆忙,在沒有過往參考、也沒有掩體派出新兵的情況下,部內的成員便決定從其他各部門抽調。
抽調的標準也不是方栩予一個人定的,而是由參加會議的各級官員從自己的下屬部門挑選。
今天方栩予讓大家在辦公區(qū)集合,就是想說一下新部門的事,確定今后怎么協調工作。
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時間查看部員名單。
遇見葉序后,方栩予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唐澤突然停住了腳步。
“隊長,這是……?”
特動隊辦公區(qū)的對面,原本封閉的走廊,此時已經完全被打開,成為了一整個開闊的場地。
而現在,里面站滿了人。
見到方栩予露面,對面齊刷刷地立正站好了。
“方部長好!”
百來號人問好的氣勢,甚至把方栩予嚇了一跳。
“呵呵……部員們好!”
“部長好,才是真的好!”
那群人齊聲喊道。
唐澤:……
怎么好像是……來了幾百個葉序呢。
方栩予顯然也沒料到一大早就出現這樣的陣仗,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畢竟,對外拓展部的組建效率,在A區(qū)可以說是前所未有了。
但如此“效率”的弊端,他也很快就領教到了。
生平第一次,方栩予感到在人面前有些不自在。
他推著唐澤往前走去,一進特動隊的辦公區(qū),就死死關上了門。
大廳里,有五張死灰般的面孔。
“隊長,以后我們對面……就都是這樣了嗎?”
陸芝顫抖地問道。
“咳,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至少我們的辦公區(qū)還是獨立的,大家適應一下,進了門就好。”
“隊長,他們之后會每天都這樣喊口號嗎?”
官殷見面露難色。
“打個招呼嘛,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不……和隊長打招呼那句話,他們已經排練一小時了。”
“?”
尤克尤里頭頂上出現了公放面板。
其中是一段影像,上面是幾個帶著綠帽子的人,站在前排指揮。后面是烏泱泱幾百號人,跟著他們的指揮一遍遍訓練。
“方部長好!”
“部長好,才是真的好!”
方栩予:……
“前面那幾個人是誰啊?”
“說是什么……隊長后援會的人。”
“什么會?”
方栩予倒吸一口冷氣。
他設想了很多新部門組建可能出現的情況,包括他下達的命令可能不會被執(zhí)行,所有人都在陽奉陰違……
可是現在這場景?是在干嘛?!
方栩予揉了揉眉心,隱隱感覺這個部門會給他們的行動帶來前所未有的阻礙。
做好了心理準備后,他才打開部員名單,大致瀏覽了一遍。
方栩予:“……”
與此同時,唐澤正在私人面板上回復葉序的消息。
「葉序:」
唐澤!!!我們是同事了!!!
你是我在部門的前輩,以后要多多指教哦!
咳,如果有什么關于部長的……
「唐澤:」
呵呵……隊長今天的腰帶還是黑色的。
「唐澤:」
你不是負責管理新人的嗎?怎么調到對外拓展部了?
「葉序:」
你不知道嗎?A區(qū)已經很久沒有新人進來了。
所以,上面一直打算把我們部門裁了,只是沒找到往哪里安排我們,才一直留著。
現在新部門組建,正是缺人的時候,我們整個部門就都被“推薦”過來了。
唐澤心里“咯噔”一下。
「那其他部員的來源是……?」
沒等到葉序回復,旁邊傳來了方栩予抓狂的聲音。
“前運輸組資深運輸兵,服裝管理隊二級隊員,種植隊隊員……天氣預報專員?!”
“A區(qū)哪里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隊伍啊?!”
與此同時,對面的大廳正在集體排練口號。
“不管我們過去來自哪里,從今往后,我們生是方部長的人,死是方部長的魂!”
“我們是——”
“對外拓展部!!!”
第075章 爛透了!
方栩予深吸了一口氣。
他還是高估A區(qū)那些官員了。
本以為他們會想著法派間諜過來打探消息, 又或者是故意給他們使絆子影響行動。
沒想到他們滿腦子想著是怎么捂好自己的核心人才,把管轄內耗費資源的閑置隊伍都打包丟出去。
這樣一來,那些部門原本的撥款并不會減少, 每個人都可以過得更愜意。
而隨著作戰(zhàn)目標轉移到開拓上, 探索區(qū)的常規(guī)作戰(zhàn)就會減少,主要作戰(zhàn)任務也都會轉移到對外拓展部頭上!
那些作戰(zhàn)領導就可以高枕無憂,悠閑地在A區(qū)混過余生。
爛透了!
方栩予憤憤地想道。
他翻遍了整個名單,A區(qū)提供的人員中愣是一個作戰(zhàn)部隊出身的都沒有, 一定是故意這么做的。
他都可以想到那些人怎么對上面匯報的:“你看特動隊一個作戰(zhàn)隊員都沒有, 說明方部長根本就不需要嘛, 我們也是為了更方便他領導部門呀!”
見方栩予沉著臉一言不發(fā),其余隊員面面相覷。
“……隊長?”
方栩予眼皮一跳。
“沒事, 新部門的事先放一放,我回去想想。”
他關了面板, 神色恢復如常。
“今天大家復工, 正好把之前任務的收獲都做一下交流,我們看看后續(xù)怎么安排。”
首先是劉天娥向全隊講解關于泥胞的新研究, 這部分方栩予和唐澤已經都了解過了。
緊接著, 尤克尤里也展示了更新過的模擬作戰(zhàn)系統(tǒng)。
他們和官殷見調試了一天,現在泥胞的狀態(tài)已經很接近實際場景中的樣子。與此同時,他們也做了類似五色石試驗場入口的地面模擬。
“試驗場的入口地面, 泥胞的活性很低, 幾乎可以當作無生命的物質看待了。”
官殷見一邊演示一邊說道。
“換句話說, 泥胞是可以‘死亡’的。只要了解其中的機制, 我們就能做出對付泥胞的武器。”
方栩予看向陸芝。
她沒有開口, 臉上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但眼睛是亮亮的。
方栩予想到她那句“暫時保密”, 就知道她已經有了些眉目,便輕笑了一聲,沒再追問。
而唐澤卻是一臉冷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盯著陸芝的眼睛,好像想從那對棕色的瞳孔里看出什么來。
“沒什么事了,你們先各自忙去吧。”
方栩予笑著說道。
現在,他越看自己的隊員越覺得可愛。
雖然他們沒有一個是作戰(zhàn)部隊出身,可都是各自領域精挑細選的寶藏啊!大家在一起互相協作,才能讓他這個唯一的作戰(zhàn)成員盡情發(fā)揮,獲得出乎意料的戰(zhàn)果。
可是外面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啊!
方栩予想到那群人起早貪黑排練口號的場景,不由得扶了扶額頭。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對外拓展部也算是兩區(qū)共同協作的,他可以直接指揮B區(qū)的哨兵隊。
看來今后作戰(zhàn)只能依靠哨兵了。
其他隊員都陸續(xù)走進洞穴里,大廳里頓時只剩下他和唐澤兩個人。
方栩予看向眼前這個哨兵當中的佼佼者,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他突然覺得,這樣安排也不錯。
“要不要給你做個演講特訓?說不定以后還要你去帶后輩呢。”
方栩予說著,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唐澤肩上攏了攏。
唐澤回過頭來,目光有些生疏。
“我除了在隊長身邊站著或者躺著,別的什么都做不了,恐怕沒法勝任。”
方栩予手一僵。
“不過現在好了,新部門成立,隊長會有很多哨兵的。”
“他們一定都和外面那些新部員一樣樂意為隊長效力,讓他們圍著隊長站一圈或者躺一車都沒問題。”
“不——部長。”
方栩予心里又一次警鈴大作。
唐澤不是已經很信任他了嗎,不是昨天還主動維護他了嗎?怎么一夜就回到解放前了?
一定是因為昨天他沒有解釋,讓唐澤猜疑了,可那是因為……
“我說過,不管部門規(guī)劃怎么變,你們永遠是我的隊員,我身邊也只會有——”
方栩予突然收了口,停住了。
唐澤原本有點亮起的目光又一次冷了下去,看向了別處。
兩秒鐘后,方栩予回過神來,輕輕罵了一聲。
真是的,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叫他去開新部門的會議!
“隊長,我今天還要去做A區(qū)的入籍體檢,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唐澤淡淡地說道。
“那么多新部員入職,一定都很期待隊長的關懷,我就不占用隊長的時間了。”
方栩予臉上出現了一個大寫的“慌”字。
“不是,不行……哎,你先去體檢吧,晚上再說。”
方栩予關掉面板上的催促信息,不得已朝門口走去。
“晚上等我!”
唐澤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眼底一暗。
是啊,方栩予都給他A區(qū)的身份了。一個A區(qū)人能做到這樣,他不是應該感恩戴德才對么,還能要求什么?
他心里不舒服,不過是因為未來任務參與的人可能太多,不方便他隱藏而已。
反正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留在A區(qū)。有了A區(qū)籍又怎么樣,時機成熟了,他一樣要走。
許久未見的陰暗又在唐澤眼里升起。
他不是普通人,他早就在異變的路上了。他除了盡快吸收力量擺脫聚集區(qū),沒有別的路可以選。
外出,能量……只有這個是他要考慮的。
想到這里,他冷冷地“哼”了一聲,抬腿朝外面走去。
*
一走出大廳,唐澤就感受到了不遠處幾道灼人的目光。
他抬頭望去,瞳孔瞬間放大了幾圈,還猛地震了震。
走廊對面有幾個戴著鮮綠色帽子的人,身上掛著亂七八糟的彩色東西,背對著走廊不知道在鼓搗什么。
而他們頭頂上打出了一片巨大的公開面板,上面輪番展示著方栩予各種角度的特寫、半身、全身形象,下面是扭動的幾個彩色大字:
【熱烈歡迎方栩予部長蒞臨新部門指導!——方栩予全A區(qū)唯一官方后援會宣】
唐澤的眼神向觸電一樣瞬間彈開,接著他加快了腳步,朝電梯走去。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哎,唐澤!”
唐澤:……
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他回過頭,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那個身影。
葉序帶著另外幾個同樣花花綠綠的人跑過來,興奮地望著他。
“唐澤,你看我們這個面板怎么樣?”
唐澤抬起頭,看到面板此時已經換了一幅畫面。
方栩予的照片被畫上了各種彩色圖案和文字,旁邊還有一些可愛的煙火動畫。
唐澤:……
明明圖案是彩色的,可是我卻眼前一黑。
“剛才方部長走得太快了,我們還沒來得及把面板放好呢。不過沒關系,之后我們就把面板長期放在這里,方部長只要經過就都會看到的!”
“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唐澤:“……”
相信我,他不會開心的。
……為什么還要往他頭上畫兔耳朵啊?這合適嗎?!
唐澤控制住表情,看向葉序的周圍。
“呵呵……這幾位也是新部員嗎?你們的工作職責是?”
這幾個人臉上的表情,怎么看起來比葉序還要不正常啊!
“我是前服裝管理隊隊員,王能能。”
一個精致瘦弱的中年士兵紅著臉說道。
“我在后援會里負責應援服裝的制定,這個綠色帽子就是我的成果。”
唐澤:“……”
誰問你在后援會干什么了?!
另一邊,一個有唐澤兩倍寬的雙開門大漢探出頭來。
“我叫陳就,是資深運輸兵。”
“我在后援會的職責是……”
唐澤沒有繼續(xù)聽下去,而是抬頭望向四周。
偌大的一片新開拓的場地,烏泱烏泱一片——烏合之眾。
這些都是A區(qū)各部門不要的人,被打包過來再就業(yè)的。
就是這群人,要完成整個聚集區(qū)的對外開拓任務。
“唐澤,你的臉怎么在抽搐啊?”
“……”
“呵呵,好像突然有點頭暈呢。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擾你們工作。”
唐澤扶著額頭轉過身去,身體突然一頓。
眼角的余光里,闖進一塊扎眼的紅色。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片刻后,才嘴唇發(fā)白地回過頭去。
辦公區(qū)正中站著一個火紅頭發(fā)的女孩,手中抱著大大的箱子。
在唐澤望向她的時候,她也隨即看了過來。
熟悉的面孔,沒有生命質感的紅色眼睛……
那個人怎么會在這里?!
正想著,那眼珠又輕輕地橫向震動了一下。
唐澤感覺血液都凝固了。
這是真實存在的人嗎,為什么其他人都沒有反應?明明……
“唐澤,你怎么了?”
葉序突然拉住了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臉色不大好啊。”
唐澤收回目光,卻還沒有緩過勁來。
“你不覺得那個人很奇怪嗎?”
“哦,她啊。”
葉序見怪不怪地說道。
“她是陸家的人,叫陸苾。”
“……陸苾?”
唐澤這才想起來,陸芝好像說過自己是和某個姐姐還是妹妹合宿的,那這個陸苾應該就是陸芝的姐妹吧。
……怪不得她們長得那么像,之前沒聽說陸芝是雙胞胎啊?
唐澤舒了口氣。
“我只是覺得她的眼睛有點不太自然,可能是我看錯了。”
“那個啊。”
葉序聳了聳肩。
“你不知道也正常。她在A區(qū)算是挺有名的,因為她是陸家唯一一個不參與武器研制的人。”
“至于眼睛……很簡單,因為她的眼睛是義眼。”
“義眼?!”
“她是兩區(qū)最厲害的義體師。”
“不過,她的精神情況倒是怪怪的,聽說是罕見的遺傳腦部紊亂癥。”
葉序湊近了唐澤耳邊,壓低了聲音。
“聽說,她只是不喜歡自己瞳孔的顏色,就把雙眼都挖出來,換上了義眼。”
第076章 “這……有點敏感吧”
陸苾淡淡地看著唐澤, 臉上并沒有出現什么波瀾。
唐澤不確定這雙假眼那天有沒有看到他。
不過,他也只是在走廊上探了個頭,不至于被抓住什么把柄。
于是他同樣冷淡地回望過去, 兩個人就這樣隔空對視著。
兩秒鐘后, 陸苾的眼球左右顫了顫,接著她便回過頭去,抱著箱子離開了。
“看著年紀不大,倒是挺厲害的。”
唐澤說道。
“是啊, 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唐澤聽出了葉序話里的不尋常。
“看起來?”
葉序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湊近唐澤的耳邊。
“關于陸苾的傳言很多, 其中一條就是年齡。”
“有人說她已經服役至少二十年了,服役年齡再怎么放寬, 也不可能離譜到讓嬰兒來吧?”
聚集區(qū)內人的年齡也是相對模糊的,不僅僅是因為紀年混亂, 還因為所有人都被抹去了掩體內的一切痕跡, 只能憑借基因檢測知道大概的基因年齡。
但基因年齡未必就能證明那個人出生了多久,更何況聚集區(qū)的人員時常流動、記憶不連貫, 更改年齡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她應該和陸芝差不多大吧?”
葉序伸出一根手指, 左右搖晃地表示“no”。
“有傳聞說她比陸芝大十幾歲,甚至更多……是通過不斷把身體各部分替換成義體,以此保持青春。”
“……這傳聞也太夸張了吧?她的舉止看起來很自然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陸苾做的義體很厲害的, 就像是真的身體一樣。”
“A區(qū)很多人實際上換了她的義體, 但是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
唐澤愣了愣。
在B區(qū)使用義肢很常見, 但大多是丑陋的機械義肢。即便是仿真的高級貨, 使用起來也會產生非自然的卡頓, 很容易辨別。
但陸苾身上除了眼睛有些輕微不自然,其他部分和真人沒有任何區(qū)別。
而且仔細想想, 他進入A區(qū)后,好像確實沒有見過明顯使用義肢的人。
真的……這么厲害?
“可是使用義肢不會很難受嗎?更何況是替換不止一個部位。”
“哎,我們早就解決義體不適癥了。生物部門多年前就研發(fā)出了解決不適癥的藥劑,只要配合使用,一點感覺都不會有的。”
葉序有些同情地看著他。
“唐澤,看來你還有很多A區(qū)的知識需要科普啊!”
唐澤:……
那不就是你當初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你還好意思說!
“咳……葉序,你之前的職位接觸面很廣,是不是知道A區(qū)很多事情?”
“那當然啦!”
葉序拍拍胸脯。
“你想知道什么,找我——包打聽。”
“嘿嘿,不過關于方部長的事,要是你也能幫我……”
唐澤猛地點點頭。
葉序,現在你就是我在A區(qū)的人脈了。
不要說隊長的腰帶,他內衣褲的顏色我都想辦法告訴你。
“葉序,那你知道……”
唐澤湊近他的耳邊,低聲問了幾個問題。
葉序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這種問題,咳……好像有點敏感了吧?”
“哦,你不知道,還是不方便告訴我?”
葉序面露難色,接著拉著唐澤走到了角落里。
“我要是幫你打聽出來,你能不能……”
唐澤聽著,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
“雖然我和隊長不熟,但我既然你這樣幫我,我一定盡力做到。”
他“真誠”地說道。
葉序用力點點頭。
“那就這樣說定了。”
***
【A區(qū)基因檢查室】
“唐澤士兵,過來錄入。”
唐澤正在辦理A區(qū)入籍體檢。
這不是他第一次到基因檢查室。早在他剛進入A區(qū)時,就已經被送來檢測過了。
那時候他的身體還是極度虛弱的狀態(tài),只能躺著任人擺布,檢測結束后就被丟到了膠囊里。
當時他的基因檢測結果,是先天基因40%異常。
基因異常分為先天和后天,“先天”是指出掩體時的基因檢測結果和標準值的偏差,“后天”則是指在執(zhí)行任務中,基因和初始值相比變化的程度。
先天異常通常被視為缺陷,也是掩體劃分兩區(qū)的標準。
但在方栩予看來,這代表罕見的天賦。
而“后天異常”,換句話說,就是異變。
這一項,主要被用于判斷人體受污染侵蝕的程度,一旦達到異變臨界值,就會被處理到隔離區(qū)。
唐澤的先天異常程度可以說是空前絕后,看到這個結果的人通常會驚訝:他居然看起來和正常人沒有區(qū)別。
要知道蟲子和人類的基因差別都未必有40%。
而唐澤的后天異常,則又是極為罕見。
不管執(zhí)行多少次、多么危險的任務,他的異變程度都是以0.1%的速度遞增,就像原子鐘一樣毫無偏差。
目前為止,他的基因后天異常累計達到了2.8%——在A區(qū)會讓人聞風喪膽,但在B區(qū)則是會讓人羨慕的異變率。
唐澤不動聲色地掃過自己的基因報告。
在進入A區(qū)后,他的異變速度大大放緩了。即便去了五色石兩個重污染區(qū)域,他也沒有明顯的異變產生。
這一點也被記錄在他的基因報告上。
但……
唐澤心里很清楚,自己在B區(qū)參與過38次任務,因此后天異常至少應該是3.8%。
而現在,異常值比預計少了整整1%。
這說明——他在A區(qū)的經歷,反而讓異常值降低了。
“Sybe,什么情況?”
他在心里悄悄問道。
Sybe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異常值降低了不是好事么。」
“你不是異變物么?你的力量越強,我的異常程度應該越高才對啊!”
Sybe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
「都說我的存在不會影響你的基因變化了。」
「人類聚集區(qū)的檢測手段對我是無效的。他們檢測出來的異常率,就是普通異常率罷了。」
「肯定是你在這里過得開心,異常率才降低的吧。」
唐澤:“?”
「保持心情愉悅有助于身體健康,你不知道么?」
「我看你最近過得有點太愉悅了,根本就忘了我,我都快餓冬眠了你也不管。」
「有人疼了不起?哼。」
“……”
“也沒人告訴我基因異常還能降低啊。”
「讓你異常的東西清出去了唄。」
「沒別的事了吧?沒別的事我睡了,除了吃飯別叫我。」
話音剛落,Sybe翻著白眼秒睡過去。
唐澤皺了皺眉頭,努力回憶起來。
既然按照Sybe所說,吸收能量并不會改變他的基因檢測結果,那么導致他們基因異常的原因只能是污染當中包含的其他物質。
污染中除了能量,還有什么?
唐澤思索了一番,突然睜大了眼睛。
——那些骯臟的、吵鬧的東西!
在近期的任務里,他的確“釋放”過體內一些東西:在他和方栩予深陷毛叢菌包圍的時候,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同時擊破了所有泥胞。
在那之后,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突然前所未有的輕松,好像把很多濁氣都吐掉了。
也就是說,消滅泥胞的關鍵……是他體內放出的那些濁氣?
那些陰暗的、不甘的、怨恨的的東西?
“唐澤士兵。”
醫(yī)療人員的聲音打斷了他。
“檢測結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唐澤收回思緒,應了一聲。
他默默地往門外退去,目光不小心瞥到檢測員的面板。
上面一閃而過一行字:
【重點監(jiān)測對象:方……】
唐澤一愣,正想仔細看清楚,那人就把頁面切掉了。
他只能收回疑慮,走了出去。
***
「方栩予:」
睡了沒?
唐澤看著面板,想了想,最后什么都沒有回。
下一秒。
「方栩予:」
出來集合!緊急任務!
飼養(yǎng)區(qū)那片出事了!
唐澤皺了皺眉頭,不確定方栩予是不是在騙他開門。
兩秒鐘后,他還是起身走了出去。
“隊長……!”
打開門的瞬間,方栩予一只手用力把門撐開,另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唐澤,其他人都不能和你比。”
唐澤眨眨眼睛,瞳孔亮得像一汪水。
水里面滿是困惑,而困惑的下面,則漾起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
“隊長……在說什么啊?”
“晚點再和你解釋。”
方栩予手上用了力,一把拉著他往外走去。
“出事了!”
唐澤瞳孔一縮,這才明白過來,“任務”是真的。
“隊長,什么情況?”
“具體還不知道。A區(qū)接管飼養(yǎng)區(qū)后,在周圍設置了污染預警,現在警報被觸發(fā)了,危險級別很高!”
方栩予一邊走一邊說道。
“那邊密封性還可以,重污染的沼澤地更是如此,為什么會突然泄漏?”
“誰知道他們做了什么……說不定是有些人自作聰明做了點事,結果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方栩予“哼”了一聲,突然橫抱起唐澤,拔腿往前跑去。
“這樣快點!”
他一路奔跑進了車庫,官殷見和劉天娥也才剛剛趕到。
方栩予沒有解釋,只是一個手勢讓大家上車。剛等人坐好,作戰(zhàn)車就全速發(fā)動,朝飼養(yǎng)區(qū)直奔而去。
飼養(yǎng)區(qū)就在原本的2號醫(yī)院大樓下方,和現在的聚集區(qū)幾乎就在隔壁,因此也被認為任務風險較小。
兩區(qū)在得知五色石事件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封鎖了這里。
按照會議安排,已經發(fā)現的五色石場地,暫時不會派無關人員處理,而是會等對外拓展部穩(wěn)定下來后,由特動隊帶領調查。
可現在看來,有人按耐不住了。
方栩予擰緊了眉頭。
不知道這是兩區(qū)內部有人為了邀功擅作主張,還是五色石的余部在銷毀證據——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不太妙。
只能希望警報來得還算及時了。
他們一路繞過B區(qū),直奔醫(yī)院地下。
方栩予已經來了好幾次,算是輕車熟路,不一會就趕到了飼養(yǎng)區(qū)的入口。
門還是狹窄破舊的,但原本的鎖已經破壞掉了,加上了權限識別。
半秒鐘后,門應聲而開。
門后應該出現的東西,他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就是那些懸掛在空中的……
“!!!!!!”
“草,這是什么?!”
作戰(zhàn)車的車燈照亮了空曠,原本應該沒有阻礙的地面上,突然沖出了幾個詭異的影子。
他們看見作戰(zhàn)車的燈光興奮不已,就像餓狼撲食一樣,紛紛手舞足蹈地撲過來。
“異變物?不,還穿著制服……還是人形!”
唐澤看向窗外,不由得一愣。
“那些制服……”
“是B區(qū)的哨兵!”
第077章 新的……能量
“哨兵?”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
“誰派他們進來的?……草, 肯定是某些想占功勞的高層。”
方栩予一拳砸在控制盤上。
“他們不知道這地方多危險嗎?怎么可以不做處理就放人進來,這不就是草菅人命嗎?!”
唐澤的臉色凝重起來。
邀功么……
當初他們被派去參與那么多次高危任務,以為自己是用生命為聚集區(qū)和掩體換取不可或缺的物資, 結果竟然可以因為這么簡單的理由……!
竟然可以……因為想要自己的利益, 就可以讓這么多人去送死……
“救……救救我……”
「放棄哨兵,立即撤退!」
“你們……這些‘上等人’……哨兵的命就不是……命……”
唐澤的眼前模糊起來,護目鏡上仿佛凝上了白霧。緊接著,遠處的一個人擰成了詭異的姿勢, 然后又是一個, 又是一個……
黑影扭動起來, 變成了詭譎濃霧的一部分。在這其中,又有一個狹長的黑影靠近, 越來越近,幾乎要把他的視線占據了。
黑……黑色……
「唐澤, 你想不想……」
「把那些所謂的“高等人”、和那些出賣哨兵的指揮官……」
「統(tǒng)統(tǒng)踩在腳下?」
“我……愿……”
“唐澤!”
令人安心的聲音穿過迷霧, 把黑色撕扯開。所有的嘈雜在頃刻間煙消云散,現實的一切則重新出現在眼前。
“唐澤, 聽得到嗎?”
方栩予緊緊抱住他的肩膀。
“該死, 這次怎么才到這里就有反應了……”
唐澤抬起頭,有些迷茫地看著周圍。
這里是車里,他躺著, 暖和, 很安全……警報的聲音。
警報……污染濃度急劇攀升, 高危……高危!
唐澤猛地清醒過來, 從方栩予腿上坐起。
這里不是他的第五次哨兵任務, 這里是廢棄2號醫(yī)院的地下十八層,是五色石的控制的飼養(yǎng)區(qū)!
他為什么會突然看到過去的場景?!
“唐澤, 沒事,你繼續(xù)躺著就好。”
“我會帶大家出去的!”
唐澤沒有理會方栩予的話,而是自顧自爬起來,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沒事……隊長。”
“行……那你坐穩(wěn)了!”
方栩予陡然加速,作戰(zhàn)車做了個急轉彎往斜前方開去,避開了一群想要撲上來的哨兵。
唐澤把臉靠在車窗上,死死盯著外面那些“人”。
至少目前為止,他們還是人。
“他們是異變了嗎?”
“該死,為什么污染濃度會突然變得那么高?哪里有污染源?”
幾個照明盤接連朝天空發(fā)射,終于把這片建筑的中部大致照亮。
作戰(zhàn)車避開一群群前赴后繼的哨兵,找到一個相對空曠的位置停下。
空中的景象,似乎還是他們熟悉的樣子。
無數的殘軀,爛泥般的蛇藻,蛛絲一樣裹著的種子……
不對!
“它們的位置變低了!”
成片懸掛在空中的“景觀”,正在緩慢地下沉,這時儼然降到了原本一半的高度。
再這樣下去,過不了過久,他們連同外面的哨兵,就會被一起埋在下面。
“種子,落地,發(fā)芽。”
唐澤喃喃道。
方栩予回過頭來:“唐澤,你說什么?”
唐澤瞳孔一變,轉瞬又恢復如常。
他回過頭,正想說什么,余光就瞥到側窗外有道黑影一閃。
下一秒,側窗突然被整個占滿。
一個穿著防護服的人貼了上來,隔著玻璃盯著他。
似曾……相識的場景。
只不過這回盯著他的,并不是一件破碎的防護服,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活人。
那個人在認出他的瞬間,眼里突然像冒出了火,恨不得沖進來把他撕成碎片!
“是那個人!是那個哨兵!啊啊啊啊!”
他用力拍打著車窗,沉重的作戰(zhàn)車都似乎要搖晃起來。
“是他!是他去了A區(qū),坐在里面!”
“憑什么是他!他憑什么不用死!憑什么!”
唐澤感覺胃翻涌起來,不適的感覺涌邊全身。
眼前開始出現黑影,像小小的觸手,不停地抓撓他的虹膜,啃噬他的神經。
但他……不能退縮……
作戰(zhàn)車飛快地啟動了,那個人的身體被一下子甩開,窗外又恢復了干凈。
“唐澤,別擔心。”
方栩予握住了他的手。
“我們還有時間……找到防止飼養(yǎng)區(qū)污染外泄的方法。”
“然后,我們回去。”
唐澤點點頭,繼續(xù)集中精力。
他的腦內感受到了很多東西,只要從中挑出線索,說不定就……
“!!!”
“是他!是那個哨兵!他坐在里面!”
聲音陡然響起。唐澤呼吸一窒,轉向側面,正對上那張憤怒的臉。
不同的是,那張臉已經開始融化了。
“你憑什么不用死?我們都是哨兵,我們都是B級人,你憑什么不用死?”
那個人用變形的手敲打著車窗,手掌一邊極速萎縮,一邊在敲擊中碎成泥塊掉落下去。
可他全然感覺不到,依然在用越來越短的殘枝敲打著厚重的車窗,試圖把里面的人拖下去。
“你出來,你出來!我們要一起死,你要和我們一起死!你不能坐在里面,你是哨兵,你該死,你該像我們一樣死……”
“被鄙視,被拋棄,化成爛泥被踩在腳下……”
“我們一起融化,一起腐爛,一起沉積在這里,不分彼此……”
“人人,死而平等。”
唐澤臉色煞白。側窗上倒映出他的側影,和外面那個已經看不清面孔的哨兵重疊在一起。
他知道,這些聲音只有他一個人聽得到。
他也終于明白,那些夾雜在能量中的污濁的東西……是怎么回事。
記憶么?不,不僅僅是。
外面這一個哨兵,代表的只是他自己么?不,他是無數哨兵的憤怒,是這片飼養(yǎng)區(qū)所有腐爛成泥胞的人的憤怒。
他們的怨氣被密封在這個狹小的地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像是沼氣一樣,不斷發(fā)酵,不斷膨脹。
對,這種污濁的東西,也是一種能量。
但它和Sybe所需要的干凈的東西不同,是一種能夠無限滋長的東西。即便封閉這片場地,不再往里增加“材料”,隨著時間的增長,還是會越來越多。
而當它們遇到同類的時候,就會瞬間引起他們的共振,把他們同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唐澤的嘴唇已經毫無血色,但他死死地盯著窗外的面孔,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不管是當初撲上來的殘破防護服,還是現在這個已經異化的哨兵,他們之所以會盯著唐澤攻擊,原因很簡單——
因為唐澤也是他們的“同類”。
他和他們,有著一樣的憤怒,一樣的怨恨。
這種怨恨,就是另一種強大的精神污染能量。它可以穿透物理屏障,直達同類的大腦,引起他們的共振,引發(fā)他們心中的怨恨,再一起陷入癲狂。
“我,曾經也不甘。”
“但現在……不會了。”
說完,唐澤用力反握住方栩予的手,目光卻依然盯著側窗外的景象。
頃刻間,他的瞳孔縮成針形,綠光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作戰(zhàn)車依然飛馳著,在其他人的眼中,這樣的速度已經把外面所有的“人”遠遠甩開。
但他們沒有看清,在那些人的身體飛出去后,在空中瞬間解體成無數泥點,又在落地的瞬間湮滅。
就像是在黑暗的角落里,沒有光亮綻放的煙花。
作戰(zhàn)車就要沖到建筑的墻體邊緣,一個急轉彎調頭,繼續(xù)疾馳而去。
唐澤的視線一轉,隨之看向了沒有清理完的另一處。
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就綻放起一朵朵“煙花”。那些哨兵還沒來得及完成異化,就化為灰燼煙消云散。
幾圈之后,作戰(zhàn)車停了下來。
“那些哨兵……都沒了?”
唐澤回過頭,圓圓的瞳孔顫抖著,讓他看起來像一只受了驚嚇還在故作鎮(zhèn)定的小貓。
“隊長,當時我被救的時候,任務場內也沒有看到其他異變哨兵的尸體。”
“會不會……他們也是這樣沒了?”
說完,他垂下眼,似乎是因為想起往事而難過。
但他的嘴角卻勾起一絲冷笑。
他終于知道自己當初是怎么解決掉那些泥胞的。
每一個泥胞里面,都包含著污濁的“怨氣”,一旦發(fā)現抱有同樣怨氣的人出現,就會用“感應”的形式發(fā)動攻擊。
這是一種特殊的異化方式——不是通過肢體接觸,而是通過精神接觸誘導異化。
一旦思想被這些怨氣帶走,沒有及時剝離出來,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異變,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這種異變方式的最終產物,就是泥胞。
至于外面這些哨兵為什么會突然進入這樣的異化形式,恐怕是包含泥胞沼澤的內場發(fā)生了污染泄漏。
他們和唐澤一樣,對自己的命運心懷憤懣,因此在遇到泥胞沼澤的時候,一定會遇到同樣強烈的感應攻擊。
泥胞沼澤,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完成一輪又一輪的自我增值,然后又在同一種憤怒的驅使下,把更多的人拖入深淵。
但,狹小的空間積累太多怨氣,是很容易被引爆的。
引爆它們的,就是更強烈的、對這種怨恨的怨恨。
在唐澤和方栩予遇到毛叢菌的時候,無意中激發(fā)了他心里對這些“同類”的恨意。
于是,他用更強大的精神意志點燃了那個火星,把那些泥胞全都“引爆”了。
“我絕對不會再做弱者。”
“我才不會為了把他們拖下水,就把自己變成一灘深不見的爛泥。”
唐澤在心里冷笑道。
“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把他們打倒,狠狠地踩在腳下。”
第078章 “Sybe,我知道你是什么東西了。”
“隊長, 發(fā)現污染來源……是沼澤地。”
官殷見報告道。
“門看起來還是關閉著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關嚴,有污染不斷從里面泄漏出來。”
“果然, 看來他們也進去過那里了。”
方栩予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進去就算了, 善后都不會處理好,不知道污染泄漏是多嚴重的事情嗎,何況是在聚集區(qū)內……”
“算了。”
方栩予雖然憤怒,但對這種情形多少是習慣了。
A區(qū)有很多草包作戰(zhàn)隊長, 除了會在B區(qū)清掃過的安全場地大肆攬功, 別的什么都不行。遇到意外只會跑路, 根本不管后面會怎么樣。
——反正善后也是B區(qū)的事。
飼養(yǎng)區(qū)也是離B區(qū)近,就算泄漏也影響不到A區(qū), 那些人當然就毫不顧忌。
“隊長,我們進去嗎?”
“當然要進去。”
方栩予咬牙切齒地說道。
“至少要把門關牢吧!”
剛說完, 他突然臉色一變, 看向旁邊坐著的唐澤。
回過神來,他才意識到剛剛自己在飆車的時候, 唐澤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
唐澤一般不會主動抓著他。
——他一定難受極了。
“沒問題嗎?”
方栩予湊近過去, 隔著頭盔查看唐澤的情況。
“能撐住嗎?”
唐澤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我只是看到過去的同事,一瞬間有些慌亂, 并不是污染的原因。”
他輕聲說道。
“隊長在, 我不會有事的。”
看到唐澤雖然有些蒼白, 但神色并沒有異常的樣子, 方栩予放下心來。
他用力握了握唐澤的手。
“別想太多, 先完成任務。”
“不舒服就抓緊我。”
唐澤點點頭,眼底泛出一絲異樣的笑意。
他的確應該抓緊方栩予。
因為方栩予是對抗那些污濁怨氣的武器。
他發(fā)現自己每一次被“感應”攻擊, 只要方栩予抱緊他、喊他的名字,他似乎就能從那種狀態(tài)里脫離出來。
方栩予總在那些時候給他一種著陸般的安全感,不是因為錯覺,而是因為——
方栩予的精神能量太高了。
精神能量,是人類從未意識到的一種具像化的能量,它可以抵御精神攻擊,反過來也可以用來發(fā)動精神攻擊。
方栩予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這種能力,更不要說運用——他就像蛇藤一樣,只是一個裝滿能量的容器。
但只要遇到會使用能量的人,這股能量就可以被拿來驅使。
正巧,唐澤就是這樣的人。
“Sybe,我知道你是什么東西了。”
他輕聲說道。
「啊——欠——」
「什么東西?當然是S級異變……」
“你是個大騙子。”
Sybe:「???」
「不是,你叫我起來沒有食物也就算了,怎么還進行物身攻擊呢?」
“你根本不是S級異變物。”
“說什么因為失去能量喪失了大部分記憶……你不是失去了記憶,你是根本就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才是更好異變的路徑。你只會不停吸收能量、轉換能量,充其量就是個裝在異變物身上的發(fā)動機。”
Sybe:「你這樣污蔑我,我要去告你的……和你融合后我就沒少受委屈,饑一頓飽一頓不說,還強迫塞地溝氣,現在還要質疑我S級的身份!」
「我這輩子沒這么委屈過,嗚嗚嗚嗚嗚……」
“作為發(fā)動機,你還是S級的。”
「還是S級啊,那沒事了。」
唐澤眼底浮現出微笑。
“你不是異變物,因為即便你吸收夠了能量,也不可能再從我身體里鉆出來。你只會把我變成異變物,一點點把我的身體改造成需要的樣子。”
“而你是最高效吸收能量、轉換能量的東西,只要硬件達標,你就能讓這個異變物達到真正的S級。”
“只不過——你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能吸收、利用多少種能量,對不對?”
「能量……還有很多種嗎?」
Sybe心虛地問道。
“是的,大、Sy、be。”
“你居然騙了我這么久。其實你原本是裝載別的什么人或者異變物身上的,只是在那時候不知道怎么被甩了出來,急需找到人寄居對不對?”
“因為你如果不找到一個生命體寄居,就一點用都沒有。”
Sybe:隱約有種被罵了的感覺。
「咳……那我們的共生關系有任何改變嗎?」
“沒有。”
“好消息是,你的食物變多了。你到現在都還沒有餓死,是因為身邊一直都有食物來源——就在隊長的身上。”
「真、真的嗎?」
Sybe恍然大悟,一下子興奮起來。
「這么說來好像也沒有餓到頭昏眼花的樣子,和你之前在B區(qū)感覺不一樣哎!」
唐澤:……大Sybe。
他沒再關心Sybe的碎碎念,而是繼續(xù)思考起來。
精神能量顯然不會隨時隨地向外散發(fā),那么獲取精神能量的條件是什么呢?
包含普通能量的異變物,只需要把它們“打碎”,沒有被利用的能量就會自然而然釋放出來。
精神能量保存在人體內,但他什么都沒有做,就獲得了方栩予的精神能量啊。
難、難道是……
唐澤低頭看向自己和方栩予緊緊握在一起的左手。
獲得精神能量的方式……該不會是近距離肢體接觸吧?!
「我懂了!隊長身上總有一種香香的味道,和過往的能量味道都不一樣哎!」
「怪不得他總給我一種五谷豐登的感覺,原來是飯香啊!」
“……”
“我看你看上他的不只是身體好吧!給口吃的比什么都親。”
唐澤搖了搖頭,心想還好Sybe和他的身體結合緊密,沒法隨意拆卸,不然它知道精神能量這回事鐵定要跑去和方栩予“結合”。
但話又說回來,Sybe和唐澤結合前,是裝在什么人/物身上呢?
那個時候,又為什么……會孤單地出現在他面前?
唐澤眼底一沉,總覺得那個“第五次任務”當中還有太多沒有解開的謎團。
任務場突然變成高危,說不定也和Sybe出現的原因有關。
Sybe自己顯然也搞不清楚狀況,很多時候,它的話都語焉不詳透著心虛。
它比唐澤知道得多的,無非是認識更多異變物和感知能量相關的事。
——只能等他今后慢慢調查了。
頂上的“景色”似乎又下沉了一點。
作戰(zhàn)車此時已經停在了進入沼澤地的入口外面。
這里的門還沒有像外面一樣換上識別鎖,而是保持原樣,看樣子是暫時沒有進行任務的打算。
為了防止內部的污染外泄,五色石給這片區(qū)域安裝的也是數層不同材質的厚重隔離門,即便動用武器,也很難用外力破壞掉。
或許那些打算強行進入的人并不清楚這一點,大門上還是留下了部分武器攻擊的痕跡。
方栩予看到這幅景象,表情又難看了一分。
得到命令后,尤克尤里立刻操作解鎖。
大門發(fā)出沉重的聲音,緩緩往兩側打開。
作戰(zhàn)車開了進去,穿過第一層屏障后,第二層屏障隨之開啟,而第一層則關閉上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最后一層,門卻紋絲不動。
“尤克尤里,什么情況?”
「報告隊長,門已經正常解鎖了。」
「如果打不開……可能是門哪里被卡住了。」
“卡住了?”
方栩予神色一變,眼神變得鋒利。
他謹慎地把作戰(zhàn)車往后倒退了一點,然后打開了強力探照燈,往門的邊角照過去。
門看起來一切如常,即便是縫隙里,也沒有什么異樣。
就在他們疑惑的時候,外面卻突然傳來一陣令人不快的刺耳聲音。
“喀——嚓——”
下一秒,門開始猛烈地搖晃起來。
方栩予早有準備,迅速確定了震動的方向,把探照燈打了過去。
大門右側的地面上,陰影正在游動。
——有什么東西想從里面出來。
那片陰影十分粘稠,似乎是像果凍的質感。它一邊奮力地想從門縫里擠出來,另一頭又似乎被什么力扯住了。
……就這樣來來回回,彈來彈去。
“官殷見,確認攻擊可能性。”
“我們現在處在兩扇門的夾層中間,如果用車載武器攻擊門,可能會發(fā)生意外。”
官殷見說道。
“最好是……用手持武器精準攻擊。”
方栩予沒有猶豫,拿上武器站了起來。
“好,你來開車。”
天窗隨之打開,方栩予跳了上去。
但他并沒有關上天窗,而是從車頂探下身子,雙手把唐澤抱了上去。
兩個人在車頂上站穩(wěn)了。
“準備好了嗎?”
方栩予輕聲問道。
唐澤點點頭。
“抱……嗯。”
沒等方栩予說完,唐澤已經用力抱緊了。
——他知道接下來面對泥胞沼澤的精神攻擊,死死抱住方栩予才是最重要的。
方栩予把唐澤護在了一個不會被反彈的碎片傷害的位置,然后趁著作戰(zhàn)車靠近門邊的時候,一個臥倒朝陰影射過去。
與此同時,懷里的唐澤眼中綠光一閃,那片陰影頃刻間化為污泥,流淌開來。
大門沉重地打開了。
開門后的場景,雖然他們早有準備,但還是嚇了一跳。
原本的泥胞沼澤還在,但這片廣大的土地上,又被填滿了很多東西。
從天而降的菌絲像密布的蛛網,把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都覆蓋上了。
蛛網幾乎垂到了地面,上面掛著的卻不是“種子”,而是一個個鮮紅的像是燈籠的東西。
在他們的注視下,一個“燈籠”掉到了泥潭里,紅色絲線樣的東西隨之在泥潭中放射狀散開,就像是在污泥中綻放的花。
“絲線”不斷蔓延,從這片泥潭蔓延到了另一片泥潭,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就像是紅色的蠕蟲,又像是一根根血管。
“水中……花?”
第079章 蜉蝣-
“盛放的花, 開滿水中;肆意的藤,長滿山野。”-
“如果以它們?yōu)樽訌棧敲幢簧渲械娜? 是否也會像花和藤一樣, 自由地生長?”
方栩予下意識摟緊了唐澤。
“劉姨,這是什么東西?”
他對著面板聯絡道。
「應該是種子的另一種產物。種子在不同環(huán)境下會產生不同方向的異變,這可能是我們從未見過的一種。」
劉天娥的聲音同時傳到了兩人的頭盔里。
「可以先派出無人機采集,做簡單的成分分析。」
「隊長, 唐澤, 你們先進車里來!」
官殷見焦急地喊道。
「外面的污染比之前還重, 又有泥胞和新型異變物,在車頂太危險了!」
方栩予沒有回答, 而是垂下眼看向唐澤。
唐澤搖了搖頭。
“現在進出會讓外界污染進到車內,要是我們四個人都出問題就不好了。我和唐澤還可以, 等到萬不得已再說。”
“你們倆先保證自己能夠正常工作, 注意氧氣消耗。把情況同步給指揮部,讓他們快點增援!”
唐澤被方栩予護在懷里, 視線卻在四下查看。
污染并沒有比之前加重——在除去精神污染以外, 這里的污染值并不算太高。
畢竟這里是早已廢棄的試驗場,主要的能量都被轉移走了。
上一次,對他們造成主要影響的是沼澤中的泥胞。
但現在這已經不是什么大問題了。
唐澤謹慎地把目光投向從天而降的蛛網。
上一次他們來的時候, 沼澤地上方并沒有看到這些東西。除非當時在他們離開后, 五色石又一次進入這片基地做了些什么, 否則這些東西的出現就很難解釋了。
這一片的蛛網比門外的地方要更粗、更密些, 菌絲之間的連接點也更多, 仿佛大寫加粗地告訴他們這是“升級版。”
“升級版”的產物,就是掛在蛛網間的一個個“紅燈籠”, 像是花苞,又像是果實。
它落地的時候,泥胞里便延伸出千萬根紅絲,不知道是開花,還是扎根。
幾枚照明盤朝天空發(fā)射出去,有的一頭撞進蛛網,牢牢地掛在了上面。
“……”
燈光照亮后,原本的陰影便顯出了原型。
蛛網有幾處密集的節(jié)點團,繭一樣包裹著什么東西。
要不是有一處節(jié)點團的一角露出了沒有完全被菌絲蓋上的防護服,他們恐怕很難發(fā)現有那么多士兵被裹在天上。
這是B區(qū)哨兵隊最新版本的防護服,和外面那些異變了的穿著一致。
是同一批人。
“他們也進了這里?”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
“那這些種子和菌絲,該不會是他們經過外面那片區(qū)域的時候帶進來的吧?”
唐澤眼里一暗。
種子遇到土地就會扎根生長。
五色石特地把泥胞和種子分隔在兩個區(qū)域,一定有特別的理由。
——它們放在一起,可能會特別危險。
作戰(zhàn)車不動聲色地往前開。特動隊進出過這片區(qū)域兩次,對地形的采集數據趨于準確,避開沼澤地不算太大的問題。
這里的沼澤似乎不會自己移動、旋轉,和后來他們見到的地方相比,可以說是死氣沉沉。
“報告隊長,前方沼澤有異物露出來,經過分析應該是……B區(qū)的運輸車。”
看到頭盔內的消息,唐澤的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笑。
B區(qū)沒有作戰(zhàn)車,只有運輸物資和人員的運輸車。一般來說,哨兵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運輸車會把他們送到任務場外,讓他們徒步進去探索,任務結束,還能用的哨兵就會被運回B區(qū)。
不能用的那些,會被運輸車運到隔離區(qū)。
運輸車,哨兵蜉蝣一生的載體,每次開往的都是不同的命運。
「看來他們是直接把運輸車開進來了……下車的那些在外場異變了,其余在車里的繼續(xù)往前執(zhí)行任務,沒想到遇到了沼澤。」
「頂上的那些……大概是從車里爬出來求生,又被菌絲裹住的吧?」
唐澤突然“啊”了一聲。
他想到了B區(qū)有些運輸車是由A區(qū)的淘汰作戰(zhàn)車改造的,這種車型的特點是底部有掛鉤可以裝載貨物,但是有隱患,比如會無意間勾住地面的異變物,把它們帶到聚集區(qū)里。
曾經A區(qū)因為這種意外,導致了現在的整個飼養(yǎng)區(qū)區(qū)域被污染廢棄。而現在,那些哨兵又因為駕駛同款改裝的運輸車,把外場的菌絲帶了進來。
好像是……冥冥之中的輪回。
“那些哨兵還活著嗎?”
方栩予問道。
「很難說,但死亡或者異變的概率更大。」
“有沒有辦法采集?或者我擊落上方的菌絲,派出無人機遠程探查一下。”
「可以嘗試。」
「……隊長小心。」
方栩予護著唐澤蹲下,迅速搜尋了一番,確定了遠處的目標。
一道冷光從他手中的槍管射出,沒過多久,目標位置的菌絲發(fā)出了同樣的閃光。
被裹住的哨兵“繭”重重下墜了幾下,停住了。
方栩予見攻擊有成效,立刻對著主要承重的菌絲連續(xù)開槍。哨兵繭又往下墜了幾次,終于落到了地面上。
裹住他的菌絲慢慢失去了活性,一下子消弭開,一個完整的哨兵出現在他們面前。
“還有人形。”方栩予說道。
“生命監(jiān)測。”
「生命監(jiān)測有反應,但十分微弱。」
“好,那我把其他人也放下來,到時候讓救援隊做好準備。”
“……支援的還沒來?”
「他們回復說因為是夜晚行動,所以A區(qū)作戰(zhàn)隊員都在熟睡,集合要花的時間比較長。」
“借口吧……別管他們了,聯絡B區(qū)。”
“他們離得近,來得快些!”
「B區(qū)已經到2號醫(yī)院外了,但是說被擋在了門外。」
“門……門怎么了?不是權限識別就能進來嗎?”
方栩予煩躁不已。
“都別管了,我們先完成自己的任務!”
說話間,他又朝著其他幾個繭連續(xù)開了幾槍。
一時間,頭頂的蛛網被扯動,像一片變幻莫測的星云。
它們隨著哨兵身體的下墜而下墜,有幾塊被生生撕扯開,像是破敗的窗簾。
唐澤的看著遠處幾個一動不動的哨兵輪廓,不由得疑惑起來。
他們的外形沒有任何變化,說明還沒有進入異變階段。又或許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防護服里只是空殼——但這被生命監(jiān)控否定了。
難道他們真的幸運地既沒有異化也沒有死?
他眨眨眼睛,變幻的景象倒映在他綠色的虹膜上,形成一幅詭譎的畫。
突然間,他的瞳孔一縮。
不對勁。
——腐臭的味道,異常難聞。
幾乎是立刻,他聽到了腦海里Sybe的嘔吐聲。
唐澤呼吸一窒,用力抓住了方栩予的手。
“隊長,進車里!”
方栩予聽出了他聲音里的異樣,沒有猶豫,立刻打開天窗跳了進去。
天窗重新關上的一瞬間,外面的景象陡然變化。一動不動的哨兵,突然間膨脹起來。
準確地說,是哨兵的身體開始膨脹。他們變成了果凍一樣黃褐色膠體,不停地向外生長,最終把厚重的防護服都撐裂了。
“……現在的異變物已經能通過生命監(jiān)測了?!”
唐澤瞪大眼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并不是異變物偽裝得好,而是在那一瞬間之前,他們確實還是“人”。
可是從“人”到異變物,竟然只需要這一瞬間!這比過往任何異變流程都要快!
讓他察覺到異樣的就是那種讓Sybe嘔吐的腐臭——那是骯臟的精神能量。
唐澤意識到,他從來沒有在活人身上嗅到過這種氣味。
換言之,當這種味道出現時,對方就不是活人了。
“剛才堵住門的,就是這些人么?”
還坐在駕駛席的官殷見捂住了口鼻。
“怎么會化成這樣……嘔……對不起,嘔……”
方栩予面色凝重,卻絲毫沒受到任何影響。
他搶過控制盤的位置,飛快地操作作戰(zhàn)車倒退,精致朝入口的門處開去。
而面板的正前方,詭異的哨兵異變還在繼續(xù)。
唐澤眼見著防護服斷裂出幾道大口,膠體一樣的哨兵身體從裂縫中滿溢出來。
上方飄揚的蛛絲粘在黃褐色的膠體上,迅速孕育出紅色的花苞。
就這樣一個、一個……哨兵的身體被種滿了紅色燈籠,像是無數毒瘤。
毒瘤越來越大,越來越多,與此同時,膠體卻在極速地變得干涸、粘稠。
那些掛在蛛網上的燈籠狀東西,是這些活哨兵的身體培育出來的!
它們成熟后會落到泥潭里,然后……
“剛剛的水中花呢?”
探照燈照亮了地面,兩側的泥潭里,暗暗流動著無數的紅色花紋,像是潛伏在其中的蛇。
從剛才到現在,“絲線”一直在延伸,已經長滿了大半片沼澤!
“水中花,花生長在水里,而藤長在土里,對吧?”
方栩予一邊倒車一邊說道。
“不管它們有什么本領,只要不開進泥潭,它們就發(fā)揮不了作用。”
唐澤看著飛快倒退的景象,呼吸越來越急促。
那些哨兵離他越來越遠,漸漸變成了一個個小點。他只能看見小點上還有無數個更小的紅點在不斷生出來,流淌到泥地里,綻放出一朵朵鮮花。
他能聽到那些污濁的聲音在吶喊。
“快去死吧!高貴的A區(qū)人,都去死吧BAbbbb—-—_”
車已經倒退到了門邊。
“尤克尤里,快開門!”
方栩予大喊。
「隊長,權限已經全部解開了,門也沒有出故障,可能是物理原因導致的。」
“什么物理原因?”
「氣壓……」
「外場的氣壓似乎突然變得非常大,兩側的出入口因為都是密閉的,現在都被氣壓壓死了,根本動不了!」
第080章 發(fā)爛,發(fā)臭
車內詭異地安靜了一秒。
唐澤意識到, 這也是B區(qū)增援無法趕來的原因——他們被關在了最初那道門的外面。
氣壓……密閉空間里的氣壓一旦改變,內外形成氣壓差,出入口就會變得異常牢固。
這種情況下除非想辦法往里面通氣, 否則靠強力破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更何況內外兩側都是極其厚重的門……普通的車載武器根本無法破壞它。
方栩予咬了咬牙。
“短時間內有可能解決嗎?”
「不知道起因的情況下, 幾乎不可能。」
「……我們正在監(jiān)聽B區(qū)現場的對話和他們官方發(fā)出的報告,現在他們正在想辦法尋找通風管一類的設施,試圖打開氣體交流。」
「引起氣壓急劇異常的原因還不清楚,推測可能是異變物的原因。」
「貿然打開也有風險。」
作戰(zhàn)車一個急剎車, 停住了。
“知道了。”
“繼續(xù)保持監(jiān)聽, 有進展及時通報。”
方栩予騰出一只手, 把吐的臉色發(fā)白的官殷見提起來放到了后車廂。
“劉姨,盡快分析現場異變物可能的攻擊方式和弱點;官殷見, 制定突圍計劃。”
“要知道,這里不只一個出入口!”
說完, 方栩予用力握了握唐澤的手。
唐澤也同樣反握住他, 對他點點頭。
“好,我們闖過去!”
話音剛落, 作戰(zhàn)車立刻加速啟動, 朝著正前方的詭異景象沖了進去。
前方異變的哨兵身體從防護服的破口處不斷溢出,粘稠的肢液流到地上,最后滑進了旁邊的泥潭里, 像是油脂一樣浮在最表面。
這些新鮮的肢液還有微妙的顏色, 不像下面沉著的污泥是全黑的。它們緩慢流動著, 從某種程度來說, 它們尚還“鮮活”。
隨著肢液流盡, 沒有支撐的防護服重重地一震,跪在了地上, 最后一頭栽進旁邊的淤泥里。
紅燈籠則源源不斷地從哨兵的身體上生長、變大,接著又隨著肢液的消失而瓜熟蒂落,漸漸游滿了泥潭,像是詭異的花燈。
作戰(zhàn)車的前方,正是這樣一番光怪陸離的景象:最底下是深不見底的黑色,黑色上面漂浮著黃褐色和紅色的混合物,在泥潭表面混合成了詭異的花紋,那是肢液和“水中花”;混合物的上方,又是一顆顆鮮艷的紅色,那是尚未成熟的“紅燈籠”。
而空中,則是密集得像云一樣的白色菌絲,其間還掛著“種子”、殘破的防護服和其他什么東西。
這片空間從未被填得這么“滿”過。
唐澤握著方栩予的手,先前的惡心頓時消去了大部分。
他從那些剛剛逝去的哨兵身上看見了殘余的記憶——或者說是怨念,多少窺見了這一切發(fā)生之初的跡象。
因為掩體很久沒有再派出人員,哨兵這個損耗大的隊伍也開始耗不起了。除了任務次數和密度大大增加,連送往隔離區(qū)的異變上限都被悄無聲息地提高了。
這次哨兵隊的部署和他們推測的差不多。
因為預測危險程度較大,上面已經做好了這一批哨兵全部報廢的準備,送來的人都在高危異變的邊緣。
而這一次的任務地又分為內外兩個場,所以破例派出了運輸車,為的就是至少能讓一部分人進入內場監(jiān)測情況。
第一批人在外場下車后,運輸車內的人還沒有感覺到什么異常。
他們只顧著低頭查看地面的情況,甚至沒有人往空中照明,因此那些殘軀和種子就這么隱匿在陰影里。
直到后來,不知道是誰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叫,他們才集體往上空看去。
——發(fā)出叫聲的人,在地上撿到了剛掉落的b區(qū)防護服環(huán)扣。
他們因此確認,上方的是消失在聚集區(qū)的“人類”。
不知道僅僅是這一幕的精神刺激太大,還是別的緣故,哨兵們似乎集體發(fā)了狂。
他們沒有武器,只能摘下身上的肩章、名牌往上砸,成功地讓許多菌絲斷裂,往下沉了一些。
而在這場“作戰(zhàn)中”,有的哨兵不知不覺扯開了防護服的接縫,污染就這么毫無顧忌地灌了進去。
他們就這樣相繼異變了。
異變后,下車的人就把目標轉向了車里的人,就像他們對唐澤做的一樣,追著車發(fā)動“貼面攻擊”。
這時,外部已經收到了現場報告,卻并沒有發(fā)出撤退指令。
車內的哨兵想要撤退,卻發(fā)現進來的門被緊緊關上了。
為了擺脫異變的同伴,他們只得駕車往前,碰碰運氣。
前方就是沼澤地的大門。哨兵們不知道怎么打開,只能開著運輸車往上撞,但發(fā)現門紋絲不動。
就在他們等死的時候,門卻突然開了。
一道、兩道……
山一樣的大門在他們面前依次開啟,隨后又沉重地關上,把那些異變物全都關在了外面。
但,也把他們死死關在了里面。
運輸車上裹了菌絲和種子,不知道是被其他人砸下來掉在車頂的,還是掛在了車輪上,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總之,菌絲和種子被他們帶了進來。
種子有著極其夸張的自我繁殖能力,在車燈照不到的暗處迅速生長,很快就包裹住了運輸車的后半部,還在上方結起了一座白色的高塔。
遠遠看去,運輸車就像移動著的巨大蘑菇。
哨兵們小心開著車,內心已經極度恐懼。
他們看見了當場異變的同伴,也看到“前輩們”的慘狀,這種震撼刺激了哨兵早已麻木的神經。
他們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活下去,不顧一切活下去!
但哨兵的人生沒有幸運。
半分鐘后,運輸車一頭扎進了泥潭。
他們嘗試著加大馬力,結果發(fā)現只是越陷越深,最后不得已決定爬出車求生。
一些人嘗試從側窗或者后廂門爬出的,結果一出去就沉入了泥潭;其余的從天窗逃到車頂,一頭撞進了結成團的菌絲堆……
只有幾個僥幸跳到了堅硬的土地上,但也沒有在這片危險環(huán)伺的地方堅持多久,最后依然走向了無可挽回的命運。
最終,菌絲長滿了整個天頂,把能夠抓住的哨兵全裹了進去。
然后……
唐澤瞳孔一縮。
不對,他們被裹進去之后并沒有立刻死亡或者異變。他們是一直等到特動隊進來、方栩予開槍后才發(fā)生異樣的。
在被裹進去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
作戰(zhàn)車疾馳著,前窗外的景象在飛速變化。肢液和紅燈籠大多緩慢地流進了泥潭,可以行車的堅硬地面倒是比較干凈。
剛才在他們面前異化的哨兵,這時已經看不清蹤影。只是在車疾馳而過的時候,唐澤才從揚起的泥土中看到了骯臟的防護服一角。
那就是祂留下的唯一痕跡。
“隊長,初步判斷這種‘紅燈籠’是半植物半動物的異變體。”
“它和蛇藤一樣,具有部分主動移動的能力,但是單體的移動性要比需要根系固定的藤強一些。”
劉天娥說道。
“通過觀察和采集數據發(fā)現,燈籠成熟落水后,會從中生長出無數細長的觸手。這些觸手具有蠕蟲的特征,可能每根都會有吸食一類的攻擊性,也可能含有毒素。”
“除此之外,燈籠雖然沒有根系,但是頂部有一個冠體,所有的觸手都是從里面生長出來的。推測其中藏有關鍵結構。”
“所以要對付這種東西,就是瞄準冠體攻擊就行了吧?”
方栩予問道。
“對。”
“但是它們的觸手太長了,目前發(fā)現的最長已經達到了幾十米,而且還在延伸……這么多觸手漫步開,冠體已經幾乎找不到了。”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唐澤悄悄松開了他的手。
方栩予的精神能量太強了,似乎有點影響到感應效果。
松開手后,污濁的氣息再次鋪面而來,比以前更甚。
那些怨恨似乎通過燈籠花的觸手延伸開,布滿了這片泥潭,在霧氣中緩緩升起,充斥了整片空間。
他們在憤怒,在吶喊,在……
在流血?
唐澤似乎感覺到了身體的刺痛,猛地低下頭。
他身上還是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異樣的痕跡,看來這痛感是感應帶來的。
他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被刺破,有什么東西順著血管一路生長進去。
一根根,無數根,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里都有這種東西……它們放肆侵蝕著,最后交匯在他的心臟。
就在那一瞬間,他仿佛停止了意識。
血管里的東西變成了他的支架,他好像變成了一個標本,茫然地陳列在那里,似乎會永遠陳列下去。
他好像成為了什么植物的一部分,是它的一根樹枝,又或者是一朵花。
他好像要被什么驅使,有什么目的。
……復仇。
他的目的是復仇!是讓這一切全都和他一起毀滅,發(fā)爛發(fā)臭!
下一秒,他身體一輕,接著又一重。
他狠狠地砸到了地上,但由于支架的緣故,他穩(wěn)穩(wěn)地站著。
但支架卻在這時發(fā)生了變化。
它們重新從他的心臟里生長出來,卻沒有沿著他的血管,而是像蚯蚓一樣在他的身體里鉆出了新的道路。
許多細小的蚯蚓鉆到了同一個地方,但那里沒有出口,它們出不去。它們還是在努力著,最后,終于把那個地方頂破了。
他的身體像被擰開的水龍頭,一下子傾瀉出去。
……
“唐澤!”
再睜眼時,唐澤已經安穩(wěn)地躺在了方栩予懷里。
幻覺一瞬間消失,那種身體被鉆透的惡心和疼痛感卻殘留在他的腦海里。
他很難受……但也還好。
“隊長。”
他輕聲說道。
“冠體……會不會是哨兵的皮膚組織啊?”
“什么?!”
“上皮、或者結膜一類的……那些細線看著也很像血管。”
“如果是這樣,那就是類動物異變物了。”
劉天娥說道。
“比較低等,但不一定好對付。”
“知道了。”
“官殷見,你有什么進展?”
“官殷見?官殷見!”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官殷見就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