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愿望（二更）
“唐澤, 你站遠一點。”
方栩予說道。
“我把這東西弄下來。”
唐澤應了一聲，反而往前靠近了小半步。
方栩予看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眼里卻泛起了一些笑意。
“嗯……小心點。”
下一秒, 閃電擊中了“葡萄”的頂端。
薄薄的卵殼晃了一下，接著便飄飄悠悠地從屋頂落了下來。
方栩予護著唐澤后退了好幾米。
半分鐘過去，卵殼并沒有任何反應。
探照燈下，儀器也沒有分析出什么異常。
方栩予這才小心地靠近過去。
“……”
“這樣子還真是……”
近距離觀察下, 卵殼的結構才更清晰地展現出來。
掛在屋頂上的時候, 他們只能看出每顆“卵”都像是一個骷髏, 密密麻麻的白色骷髏，組成了一串詭異的人面葡萄。
而現在, 他們看到每一顆“葡萄”的眼窩洞里、嘴里都還有新的骷髏，而新的骷髏的眼窩和嘴里又有骷髏……
這樣層層疊疊, 成千上萬大大小小的骷髏被擠壓在上面, 那些口眼的空洞看起來更像是猙獰著控訴吶喊。
方栩予張著嘴活動了一下，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
唐澤也覺得這東西多少有點嘆為觀止了。
之前所見過的人體異變物, 要么是肢體集合成的“樹”, 要么就是看不出原本形態的“泥胞”、“花”。
現在一下子見到全是人面的集合，雖然原理上并不讓人意外，但是沖擊力似乎更強一些。
“這該不會……就是那些人‘大腦’的集合吧？”
唐澤問道。
“之前我們已經見過各種各樣的人體實驗產物了, 唯獨就是少了關于大腦和思維的。”
方栩予說道。
“看起來, 這些就是了。”
“可我們在試驗場并沒有看到相關的產物啊？如果是水底跑出來的東西, 它們一開始又藏在哪里呢？”
兩個人困惑地對視了一下, 突然眼睛都亮了。
“存儲器！”
方栩予是動了水底那個五色石標記上的“存儲器”, 才引起水底崩塌的。
如果按照劉天娥的推測，“存儲器”和收集人體內的記憶有關, 那么在水底崩塌后，存儲器和里面的東西又去了哪里呢？
它是不是隨之釋放出來，然后形成了某種統一的“意志”，成為凝結在這里的這些大大小小的骷髏卵？
對唐澤來說，這一點更有力的佐證是“顏色”。
薩琺爾代表的是五色石中的藍寶石，而存儲器放置的位置，也是標記上藍色的部分。
除此之外，Sybe在這個建筑下方感應到了“有顏色的能量”，那種顏色，就是“薩琺爾的顏色”。
藍色的能量……是這種被提純后的記憶集合么？
可它看起來明明很污濁啊。
唐澤搖了搖頭。
不對，Sybe說藍色的能量和這些東西的來源不是同一股。無人機的探測也說明，這個通道并不是之前就有的通道，是試驗場水底的東西感受到某種“召喚”沖出來的。
也就是說，上一次他們進入這里的時候，這個通道還沒有形成。而那個時候，Sybe已經感覺到藍色能量的存在了。
它們并不是同一種東西，但是應該有某些關聯。
唐澤暗暗想道。
否則，那些意志為什么偏偏在這里凝結成“卵”，也就無法解釋了。
底下涌動著的藍色能量，才是“召喚”出這一切的源頭。
可是為什么，在上一次來的時候，這里還沒有形成“卵”，直到這一次才出現了呢？
是在那之前，建筑里有什么壓制住了它們的形成么？
壓制……
方栩予突然抓住了唐澤的手。
“上一次！”
唐澤看向他，從他的目光中明白，兩個人想到了同一件事。
上一次他們來的時候，受到了一些精神攻擊。但精神攻擊只有一次有效，在解除之后，便不會再出現。
這一次他們進來的時候，就什么都沒有感受到。
難道是……之前一直盤踞在這里的精神攻擊，阻礙了這些“卵”的形成么？
“我們之前感受到的東西……和現在這些有什么關聯么？”
方栩予扶著頭說道。
“那是很久之前的任務，我什么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好像在找某個人……”
聽著他的話，唐澤眼里的溫度又一點點降了下去。
“我感受到的，就是哨兵任務的重現。”
唐澤干巴巴地說道。
“除了恐懼這些，沒有別的東西。”
“恐懼……對，是恐懼。”
方栩予抬起了頭。
“我感覺到的好像也是恐懼，恐懼……和痛苦。”
他有些迷茫。
“為什么會恐懼呢？不，應該是痛苦更多才對，因為我失去了什么。”
“可是……恐懼么，我會對什么恐懼，對失去恐懼么？”
唐澤的目光一點點陰暗起來。
他咬緊了嘴唇，徑直走過方栩予的身邊，在那個卵面前蹲了下來。
然后他脫下手套，用手指摸向卵殼。
“……！！！”
唐澤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做出這個舉動，或許是想看看方栩予會不會為此害怕。
明明自己就在旁邊，他還要去回憶那個根本記不清的人……
可當唐澤的手觸及到卵殼的時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潔凈和純粹。
清風一樣的甘泉順著他的指尖涌入大腦。
他的眼前閃過了一些從未見過的景象：藍天，透明的水，干凈的空氣，樹木的芳香……
唐澤有些恍惚。
怎么會有……這么美好的東西？
是記憶？能量？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一旁的方栩予回過神來，看到唐澤的動作，吃了一驚。
他奮力撲向唐澤，把他的手從卵殼上拉開。
“唐澤，你沒事吧？！”
然而在觸及到唐澤的目光后，方栩予愣了幾秒。
唐澤眼底隱約的陰暗和冷漠完全消失了，卻而代之的是前所未見的明亮的純凈。
清澈的綠色，像是折射著陽光的潭水，一眼就可以看到水底。
水面上則是波光粼粼，比寶石還好看。
方栩予被這道光吸引了，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他忍不住抬起手，在唐澤的護目鏡旁輕撫了一下。
“唐澤……”
唐澤回過神來，眼里的純凈頓時消失了。
“我沒事，隊長。”
眼里的亮光一閃而過，唐澤又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小貓一樣的眼睛，暗藏著的深沉和冷漠……這樣也很好看，可是……
方栩予按下心里片刻的失落，把他拉進自己的懷里。
“干什么？太危險了。”
唐澤卻搖了搖頭。
他沒有說出自己的感受，因為那讓他十分不解……
卵里面的東西，仿佛是先前所遭受過的精神攻擊的反面。
它實在是過于干凈、過于美好了，和這個充滿污染和冷漠的骯臟世界格格不入。
那是記憶？……不，藍天、森林那種東西早就不存在了，沒有人在現實見過它們。
應該是愿望吧？
這里凝結著的，是人們的愿望？
唐澤再一次抬起頭，把目光轉向窗外。
那些依次涌現的面孔，此時看起來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猙獰。
那些空洞的眼睛，仿佛充滿了憧憬和渴望。那些張大的嘴，也仿佛是在贊美和歌頌。
它們盤踞在這里，守護著的……是純粹的愿望？
在這個世界里，即便關于美好的想象，也只能在思緒里占到百分之一，甚至更少。
濃烈的迷霧和灰暗的天空限制了人們的想象，即便是那些久遠的檔案，也越來越沒有人去翻閱。
污染前的世界有多美好，也只會襯托出現實有多么令人絕望。
而在大部分人的經歷中，陰暗的思緒更會加倍地累積。
尤其是生活在B區的人，尤其是哨兵……它們面對的最嚴酷的環境，只會讓這個群體產生最極致的憎惡和怨念。
他們的“精神”，即便提煉出來，也只是污濁不堪的黑灰色罷了。
可在兩個無邊無際的試驗場里，成千上萬的防護服堆，竟然從中壓榨出了一些極致干凈純粹的東西。
那些一望無際、深不見底的泥潭，最終凝結成了面前僅僅一個頭盔大的愿望。
可這么一丁點愿望，就引得那些早已支離破碎、在怨恨中迷失了的身體，從數里之外的泥潭里掙扎著涌過來。
盤踞在這里，守護著這里。
唐澤望著那個白色的空殼，目光動了動。
在五色石兩個偌大的試驗場里，所有的污濁和不堪，都被棄之不用。
反倒是這種微乎其微的渺茫東西……才是他們真正收集的嗎？
那Sybe感覺到的，在這個建筑下方深埋著的大量藍色能量，又是從哪里來的？是用更多尸骸堆砌的嗎？
唐澤靠在方栩予懷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窗外，那些白色的人面依次翻涌著，望著建筑中央的小小身影。
他們黑色的眼窩里，溢出的是狂熱。
他們張開的嘴里，喊著的都是同一個詞——
“神明”。
第142章 “小傻瓜……”（三更）
“唐澤？”
見唐澤沒有反應, 方栩予又喊了一聲，輕輕晃了晃他。
“怎么，你摸到了什么？”
唐澤眨了眨眼睛, 搖搖頭。
方栩予看著他的眼睛, 其中出現的剎那澄澈仿佛是幻覺。
但他知道，那一瞬間存在過。
于是他慢慢放下唐澤，朝那個卵看過去。
“……不。”
唐澤趕緊拉住了方栩予的手。
方栩予卻把這個動作當成了他擔心的標志，只是輕輕拍了拍他。
“沒事。”
然后方栩予也摘下手套, 一點點靠近那堆卵。
“……”
“！！！”
方栩予沒有感覺到任何能量, 相反, 看似沒有生命的卵殼在他手觸及的一瞬間突然活了起來，死死咬住了他的手指！
“隊長！”
唐澤撲了過去。
卵上的人面變得得猙獰起來, 緊接著開始像充了氣一樣膨脹。
無數的小人面開始從深處浮上來，整個“卵”上的面孔不斷變換, 每一個臉上都是一種憤怒。
他們就這樣叫囂著, 朝著方栩予發出怒吼。
“隊長……”
唐澤顧不了那么，一只手拉住方栩予, 一只手推開人面卵, 想把他從那些骷髏嘴里拔出來。
在他的手觸到那些卵的一瞬間，骷髏卻松口了。
骷髏卵被推出去好遠，方栩予趁機抽出了手, 指尖上隱約出現了一個傷口。
唐澤瞳孔一縮, 趕緊打開頭盔, 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
“Sybe, 吸！”
「啊？你不是說要把能量還給隊長嗎？怎么……」
「咕嚕咕嚕——」
“你吸到什么了？隊長剛剛被攻擊了嗎？”
「沒有啊, 隊長體內只有他本身的能量。」
「唔，我發現這樣吸更快哎！隊長的能量真干凈, 我噸噸噸噸——」
唐澤反應過來，趕緊松開了方栩予。
“Sybe，住嘴！”
頃刻間，唐澤的瞳孔從針形變成了圓形。
他抬起頭，正對上方栩予的目光。
方栩予的目光突然變得恍惚，不知道是不是體內的精神能量被Sybe大量吸食的緣故。
唐澤剛想說什么，就看到旁邊那串葡萄般的卵又動了起來。
他回過臉去——
卵上的人面翻涌得更猛烈了，很快就變成了一副難以辨認的躁動畫面。
緊接著，那些人面涌動著……竟然生生從卵殼中沖破出來。
“……”
無數白色的人面接連掉落在地面上，就像是大小不一的面具。它們圍著方栩予和唐澤轉起圈來，沒多久就將他們團團圍住。
后面涌出來的人面，就順著原本已經圍好的面具“地基”往上跳。不多久，就在他們面前砌成了一座圍墻。
唐澤瞳孔一縮。
他看向方栩予，發現他的瞳孔漸漸失了焦距，似乎沒有了意識。
“隊長，隊長！”
人面圍墻躁動起來，此起彼伏地探出頭，俯視著被自己圍住的兩個人。
而在這面圍墻之外，偌大的建筑窗后也覆蓋著里三層外三層的膿液，其中的人面也都聚集到了墻邊，俯視著他們。
唐澤咬緊了嘴唇。
“官殷見？劉姨？”
沒有回音。
唐澤呼吸一窒。
他望向自己的護目鏡一角——沒有信號。
這些東西……把他們的消息屏蔽了？！
人面墻開始旋轉起來，就像一個漩渦，而他們躺在漩渦的底部。
抬頭看去，圍墻好像無窮無盡，通天而去。而他們正好相反——他們在不斷下墜，像是墜入了地底深處。
“……”
唐澤伸出手去，想要用手觸摸那些面孔。
如果面孔咬住他的手指，他說不定就可以像過去操控藤一樣，操控這些人面。
只要讓Sybe放出能量，這些東西應該也……
“。”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洶涌的人面在靠近唐澤的瞬間，就像是敬畏一樣躲開了。
唐澤不肯罷休，用力抬手朝墻面撞過去。結果人面墻硬是沿著他的拳頭往外凹去一塊，完全避開了他。
唐澤就這樣嘗試了許久，始終沒有成功觸到它們。
“……”
唐澤在心里罵了一句。
這些人面……在避免被操控？
它們果然和低等的藤不一樣，開始有自己的思維和謀略了。
唐澤低下頭，懷里的方栩予還是半睜著眼睛，目光卻沒有焦距。
他緊張地察看了一下無線尋環的數值——還好，體征還是正常的。
究竟是為什么變成了這樣呢？方栩予是昏迷了嗎？還是……中了這些東西的某種毒素？
還有……這些人臉到底想干什么？！
見唐澤停止了動作，人面墻又慢慢靠近了。
它們空洞的眼中散發著某種憧憬。它們想要靠近唐澤，卻又不敢真正觸碰到他。
于是，它們只能在唐澤沒有驅逐它們的時候悄然湊過去，而在引起他的憤怒之后，又畏懼地躲開去。
唐澤死死盯著這些面孔，目光漸漸變得不善。
他發現了，只要他不動，人面墻就會不斷收縮。
那么既然他觸不到這些東西，就等它們自己靠近好了。
他抱住了方栩予的頭，把他護在自己的懷里，低下頭一動不動。
人面墻慢慢變得低矮，頂部通天的通道也開始收縮，漸漸變成一個巨大的繭，把兩個人包裹在里面。
之后，繭變得越來越小，終于一點點迫近了他們的身體。
就在即將觸及的一霎那，唐澤猛地抬起頭，眼里綠光一閃，瞳孔變成了針形。
頃刻間，那些白色的面具像是受到了強烈的攻擊，從繭的中心爆裂開，四下飛散而去。
建筑的景象又出現在他們面前，那些人面化成了破碎的卵殼，像雪片一樣從窗前紛紛落下。
窗外的人面也慢慢隱入了膿液里，一眼望出去，看起來變成了純粹的黑色。
唐澤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綠光從他的眼中消失，瞳孔又慢慢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懷里的人動了一下。
唐澤低下頭，看到方栩予的目光恢復了焦距。
這會他的手指還被唐澤捏在手中，他卻從抱著唐澤變成了被唐澤抱著。
困惑在方栩予眼中轉瞬即逝，他很快明白發生了什么。
于是他慢慢地坐起身來，心疼地扶住唐澤的臉。
“隊長別擔心。”
唐澤說道。
“沒事的，隊長不會有事的。”
方栩予的指尖被裹上了涎液，傷口已經消失不見。
“為什么……”
唐澤回過神來，眼神突然一慌。
“因為唾液可以殺菌……”
看著他慌亂的表情，方栩予忍不住笑出聲來。
眼前的人蜷在懷里，真好像小貓一般。他下意識用嘴含住手指的動作，更像是小動物在舔舐傷口。
現在那雙瞪圓的瞳孔，真的……
好可愛。
方栩予看著唐澤的眼睛，思緒在一瞬間飛出去好遠。
這雙眼睛，憤怒的、疏離的，快樂的、悲傷的……
瞳孔吃驚地縮緊的、喜悅得笑彎的、像月亮一樣圓滿的……
一一閃現在他的腦海里。
他凝望這雙眼睛好久了，從遠遠的，到逐漸靠近……他好像一直在追尋著他，仰望著他，像是追遙不可及的月亮。
突然間，月亮就掉到了懷里，他可以低頭看著他，像撫摸小貓一樣撫摸他的臉頰。
他們之間的記憶……竟然有這么多了？
“……隊長。”
唐澤低下頭，眼底還是慌亂。
“隊長肯定不會有事的。我幫隊長吸過傷口了，不會感染的。”
“隊長的體征沒有問題。”
方栩予回過神來，輕輕抓住了他的手。
“我被異變物咬傷了，然后你打算用唾液給傷口殺菌？”
“這下好了，我們兩個都要回去隔離了。”
唐澤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繼續低著頭。
“傻瓜，被異變物咬傷，導致感染的概率太大了。”
“知道你擔心，但是你這樣如果也感染了……有沒有考慮過我心里會怎么想。”
“……”
“隊長不會有事的，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唐澤悶悶地重復道。
方栩予看著他蜷縮的身體，像是受驚了的小貓。
可是剛才，他居然因為看到自己涉險，就爆發出了驚人的潛力把自己拉回來，還做出了吮吸傷口這樣極度危險的舉動。
現在回過神來，他又后怕了，只能柔弱地倒在自己懷里。
方栩予憐愛地摸了一下他的臉。
“傻瓜。”
“我沒有被咬傷，只是在碰到它的時候，它被風吹動了一下而已。”
說完，他把自己的手指舉到唐澤面前。
“你看，沒有傷口吧？”
唐澤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
“不是被咬了，只是它朝我的方向飄了一下。”
方栩予忍俊不禁。
“小傻瓜。”
唐澤依舊愣著，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怎么回事，方栩予分明真的被咬了，指尖的傷口還歷歷在目。
而那些人面，那道圍墻……方栩予是失去意識斷片了么？
正想著，方栩予又撫摸了一下他的臉，然后小心翼翼地幫他關上了面罩。
“下次別再這樣了。”
接著，方栩予朝面板大聲喊道：“回看一下剛才的影像！”
唐澤猛地回過神來，心停跳了一拍。
剛才的一切都被實戰影像如實記錄了下來，方栩予的手指如何被咬住、如何受傷、在被唐澤舔舐后又如何愈合的事，就會暴露無疑。
他驚恐地望向前方，卻發現——
那個卵殼依然原樣落在地面上。
“……？”
這時，面板里傳來了官殷見的聲音。
「報告隊長，通過剛才隊長的近距離接觸，確定這東西不完全是實體。」
「它的構成有些奇怪。」
“什么情況？？”
［它介于全息影像和實體之間，某種程度上可以和現實事物產生反應，但也可以像幽靈一樣穿過實體。］
官殷見說道。
［剛才隊長觸到它的時候，他就像是從隊長手中穿過去了。］
方栩予轉過頭：“看，沒受傷吧。”
唐澤眨了眨眼睛，有些發愣。
剛才的景象……都是幻覺？
不可能啊，那分明……
［這或許是意志的可視狀態。］
劉天娥說道。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既然五色石能夠通過人體提取記憶，就說明它并不是完全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而這些東西會突然出現凝結，也說明它處于實體和非實體之間。］
唐澤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他能通過污染接觸到記憶，也能夠通過感應“看”到記憶，就是這種原理。
記憶這種東西，就像是煙霧，你可以在遠處看見它，但只要走進霧里，它就會消失不見。
而他觸及到這個“卵”所看到的那些美好的東西，就是卵把其中的記憶或者愿望傳輸到了他的大腦里。
而方栩予接觸到之后，他看見的那些……
又是什么？
唐澤從一種迷惑墜入了另一種迷惑。
從他們的對話來看，沒人感覺到方栩予那段時間失去意識，連方栩予自己都沒有感覺到。
而卵的變化、人面墻、還有最后的雪片……他們都沒有看到。
在他們和影像的記錄里，方栩予僅僅是指尖穿過了那個像是實體又不是實體的“卵”，然后唐澤就神經過敏地撲上去救他。
那段畫面……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
是他自己的幻覺，還是其他人出現了記憶缺失？
唐澤不動聲色，悄然調出了記錄時間。
然后他發現：從方栩予觸及到“卵”，到他醒來，之間幾乎沒有時間間隔！
也就是說，他看到的詭異景象，還有自己用精神能量逼退那些東西……都是幻象？！
莫非這些，也只是針對他一個人的精神攻擊么？可是即便是精神攻擊，時間也會正常流逝，怎么會……
窗外的人面又悄然從膿液中浮現出來。
沒有人注意到，那些人面空洞的眼窩深處，都散發出了綠色的光。
第143章 “如果我異變了”
“之前見過類似的東西嗎？”
方栩予問道。
「暫時沒有可以參考的資料, 只是從性質看起來，它可能是由某種處于特殊物理狀態的物質形成的。」
官殷見說道。
「陸芝制作的武器都是神經傳導，不適用于這種松散的控制模式。傳統的炮彈就更不用說了, 可能會引起反效果。」
「最重要的是——它的體量太大了。」
如果二號試驗場的東西全部涌過來, 那就不只是覆蓋這座建筑那么簡單了。
唐澤暗暗想道。
那無窮無盡的泥潭和深不可測的水底世界……淹沒整個舊聚集區都綽綽有余。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
“我們目前的技術手段就沒有能派上用場的嗎？”
「現有的技術手段中，只有電、磁之類的特殊物理武器，或許能夠對類大腦進行約束。」
「只是如果直接對建筑內進行攻擊，對你們來說風險太大了。異變物的體量前所未有, 你們又完全封閉在里面……」
“不嘗試, 不就什么都改變不了嗎？”
方栩予說道。
“一直等下去, 這東西也不會自動消失。”
對面有些尷尬地沉默了一陣。
「還有一種方法，只是……」
“說！”
「如果能夠把類大腦的意志引到別處, 這些東西也會被隨之引開，這樣一來就可以在遠離建筑的地方處理。」
……但如果能做到這一點, 也沒必要使用其他手段了。
方栩予思考了一陣。
“劉姨說這個類大腦的結構具有某種意志, 從而對那些東西起到了號召的作用。”
“那么，如果想要從它的控制下引走那些東西, 就必然需要號召力更強烈的‘意志’。”
「是的。只是我們并不知道這個類大腦結構是如何遠距離發出號召的, 也不知道如何復刻它的信號，甚至制作出更強的東西。」
「所以，還有第三種方式。」
“什么方式？”
「目前我們已經基本探明了通道的走向, 只是還沒有發現它的源頭。」
「我們猜測在試驗場的水域崩塌后, 里面的東西就分散地深入了地下, 又或者往上涌入了泥胞沼澤。」
官殷見說道。
「或許我們可以在這個通道中間打一個洞, 讓這些東西從洞中流淌出去, 建筑中的異變物就不會增大了。」
「然后再把抽取機調過來，從洞中吸取內容物, 建筑內的異變物很可能也會跟著瓦解。」
「……這是根據剛出現的觸手推測的應對方案，但是它們之間也存在差異，這個方法未必有用。」
「隊長，后面這種方式還是謹慎選擇。」
劉天娥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在我看來……它的成功率不高。」
“如果沒有更好的方案，也只能先嘗試一下了。”
方栩予說道。
“這樣吧，我先向高危管理處申請一下抽取機調度。但是現在是非工作時間，送過來可能要耽誤一陣。”
“在這個時間里，你們就繼續尋找新的方案。我們的首選還是破解類大腦釋放的信號，然后模擬出我們希望的信號，把它們引開。”
「是，隊長！」
下完命令，方栩予打開了面板。
「常方印：」
喲，方部長都要升職到我頭上了，怎么還要找我申請啊？
「常方印：」
……你這個時間在外面干什么？！怎么又在那個地方？！
你不是說特動隊解散之后就不會再亂出去嗎？！你現在和誰在那里？！
“……”
「常方印：」
你給我說清楚！
方栩予尷尬地咳了兩聲。
「方栩予：」
你快點，我和唐澤困在里面呢。
「常方印：」
什么？！唐澤也在？！
小兔崽子你等著……位置在哪里，還需要什么東西？！
幾分鐘后，方栩予關掉了面板。
“現在說你名字怎么這么好使。”
他看著唐澤，輕輕笑了笑。
“哼……我就說我眼光好，我喜歡的他肯定也喜歡得不得了。”
后一句話他說得很輕，到最后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唐澤還沉浸在方栩予和官殷見的對話里。
他心里明白，引開這個“意志”絕不是輕易的事情。
那串骷髏卵中凝結的是某種“愿望”，是這種愿望引來了源源不斷的人體組織，從而形成了一個特殊的類大腦結構。
這個不斷膨脹的異變物正是為了守護建筑里的某些東西，才會千里迢迢地從遠處涌過來，把這里層層包裹住。
關鍵的是，這種愿望為什么偏偏在這里形成？
Sybe感應到的那種強大的藍色能量，一定和骷髏卵的形成有很重要的關系。
如此一來，只要那股能量不被破壞，引開類大腦的意志就是無稽之談。
換句話說，那股藍色的能量才是根源。
可是他既無法說出這種能量的存在，也無法觸及、甚至利用它。
在這種情況下，特動隊如果強行使用抽取機吸取那些人體結構，非但無法起作用，可能還會起到反作用。
在對付觸手的時候，抽取機的使用卓有成效，那是因為觸手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類神經系統控制，組織也很松散，很容易就會隨著粘稠的組織液被吸走。
現在他們遇到的東西卻不一樣：它們并不需要在組織液中生長；它們受到某種統一指令的約束。
如此這般，抽取機真的能起作用嗎？
但方栩予已經朝常方印發去了消息，抽取機早晚會送到。
更讓唐澤在意的一點是，因為方栩予發出了求助，最后來的人肯定不止常方印一個。
他說不定會帶著一整個隊、甚至一整個部門過來“幫忙”。
唐澤的面色凝重起來。
過去當著特動隊的面，唐澤都需要小心翼翼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如果一同行動的人多了，四處都是盯著他們的眼睛，那他暴露的風險就更大了。
到底……應該怎么做？
唐澤悄悄看向了外面。
骷髏卵暫時安分下去，現在就像一個看得見摸不著的死物躺在地上。
唐澤“看”到的景象，除了認為是一種幻覺，暫時沒有別的解釋。
但目前為止，他們并沒有面臨迫在眉睫的危險。
外面那些東西始終沒有表現出攻擊他們的意圖，而從無人機和探測器發來的數據看，樓頂的東西似乎已經停止了膨脹。
現在涌過來的東西，相對試驗場里的存量來說只是滄海一粟。
至于它們為什么突然停止溢出，還是未知數。
“老常這過來要多久啊？”
方栩予也看向窗外，嘟囔道。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趴在窗外的人面就隱入了膿液當中。
外面看起來一片漆黑，分不清是被膿液裹住了，還是僅僅是被霧氣遮蔽了。
唐澤感到身后傳來一陣溫度和壓迫感。
方栩予從背后靠了過來，伸手摟住了他。
“唐澤，你剛才……”
唐澤抬起頭，猛然意識到方栩予掐斷了對外的聯絡。
在這種情況下，摟住他的動作倒像是在控制他。而耳邊的低語，又有了一些質問的意味。
難道方栩予剛才……察覺到了什么？
唐澤的身體僵硬起來。
“隊長，怎么了？”
方栩予沉默了一陣。
許久之后，他突然說出了一句唐澤意想不到的話。
“如果我哪天真的異變了，你可千萬別像剛才那樣靠近我。”
他抱得更緊了一點。
“你應該在第一時間遠離我。如果你逃不掉，就舉起槍，對著我。”
“這才是正確的應對方式。”
唐澤愣了愣：“隊長？”
“我是說萬一……萬一真的有那么一天。”
“你也見過很多哨兵突然異變，別的不說，穆之銘就是當著我們的面……我也希望能夠留下他，但在那種情況下，我除了開槍別無他法。”
他低聲說道。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無論如何，我希望你是安全的。”
“你的體質比較特殊，抵抗力或許比我強一些，但是在污染越來越強、異變物進化越來越快的情況下，今后的形勢很難說。”
“你不能指望自己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不能指望每一次……”
方栩予說著頓了頓。
他突然把頭埋進唐澤肩上，聲音有一點波動。
“不管怎么樣……我希望你都能好好的。”
唐澤沒有回答，目光里充滿困惑。
“我總覺得我們現在面臨的形勢很奇怪。”
“太快了，有些太快了……”
唐澤抬起頭，剛想問什么是“太快了”，就看到方栩予的身體動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向天頂。
“什么聲音？”
屋頂上方傳來了隱隱約約的響動，像是有蛇之類的東西在爬動。
粘滯的、滑膩的……令人不快的聲音像幻覺一樣出現，在側耳傾聽的同時，又悄然消失了。
兩個人屏息聽了一會，那個聲音又消失了。
唐澤回過頭去。
“隊長，如果是我異變了，你會對我開槍嗎？”
方栩予身體一僵。
“我不會讓你異變的。”
“萬一……呢？”
“我……”
方栩予喉頭滾了滾。
“不會的……絕不會的。”
他并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唐澤眼里的溫度寒了下去。
他一言不發地低下頭，眼底的陰暗翻涌了起來。
建筑外那種令人不適的聲音更強烈了，仿佛其中的人面和膿液都躁動不安起來。
對外通訊再度開啟了。不知過了多久，面板上響起了消息提示。
方栩予松了口氣，趕緊打開面板。
常方印的聲音傳了過來。
“方栩予，你……你怎么搞出這種東西的？！”
方栩予眼睛一亮，趕緊跳了起來。
“老常，你來了？”
“官殷見，和常管理長對接一下，把你的方案發過去，你們研究一下地點。”
“研究個屁地點！”
常方印吼道。
“你別告訴我你們兩個現在都困在這個骷髏城里！”
方栩予愣了愣。
“啊……這次的異變物是長得讓人不大舒服，但充其量也就是一堆黏糊的東西里面混了點像人臉的玩意嘛。”
“可能是有一點恐怖谷效應……”
“這叫‘混了點’嗎？！”
常方印大吼道。
“你知道這個建筑外面是什么樣子嗎？！”
在方栩予的困惑中，常方印傳來了現在建筑外的實時影像。
“……”
建筑已經分不清原本的模樣，甚至連形狀都看不清了。
所有的人面都浮現在外面，密密麻麻地把所有墻面都裹了起來。遠遠望去，就好像是骷髏砌成的城堡。
而湊近了看，就會發現每個骷髏的眼窩里、嘴里，都還含著更小的骷髏。而這些更小的骷髏中又含著更小的……
儼然一個放大版的骷髏卵。
而方栩予和唐澤，此時就在這個“卵”中。
第144章 “你們都被包圍了！”
“這……”
方栩予倒吸一口冷氣。
風平浪靜只是假象, 沒想到那些東西竟然在悄然地排兵布陣。
現在不要說別的，他們想要沖破這層卵殼，就幾乎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而這個“卵”的形狀, 更是讓人有種不詳的聯想。
唐澤目光一變。
他剛剛看到的果然不是幻覺……這些東西一定是在以他們還不知道的方式運作, 以往的經驗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這到底……到底是什么？！
“打地道……打地道或許有用！”
方栩予說道。
“老常，我們已經探明了這些東西涌過來的通道。現在你避開這個通道，想辦法從地下打出另一條通道來！”
“只要打到建筑里，我和唐澤就可以從這里離開……不管其他了, 這樣至少可以遠離這里！”
常方印還沒回復, 作戰車上的消息倒是傳了過來。
「隊長, 不可以！」
這是劉天娥的聲音。
「不能打地道……這東西現在已經停止了往上噴涌，因為它已經開始往建筑的地下滲了！」
「現在你們所在的建筑……四面八方直到地下, 都已經被它包圍了！」
“……”
方栩予咬緊了嘴唇。
他沉默了幾秒鐘，突然用力把唐澤抱在懷里, 拉出身上的安全繩, 在兩個人腰上結結實實地捆了幾圈。
唐澤看他這不由分說的樣子，心想不妙。
“隊長, 你要干什么？”
“沖出去。”
他說道。
“別怕, 靠著我就好。”
唐澤抬起頭，在方栩予眼中看到了某種決絕和懊悔。
他剛想說什么，就被方栩予按進了懷里。
“別怕, 很快的。等停下來, 你就往外跑, 他們會接應你。”
唐澤心里一沉。
方栩予此時的態度, 和他們當初遇到毛叢菌時如出一轍。
他似乎打算豁出命去, 換唐澤得生。
可是這一回……他毫無勝算。
“隊長？！”
唐澤拼命想要抬起頭，手中冷不防地被塞進了一個東西。
他手指動了動, 摸出那是一把槍。
“……”
“隊長？？？！！！”
“記住我剛才說的話。”
“隊長，你要做什么？！快停下！”
唐澤用力拍著他的肩。
“現在還沒有那么緊急，我們還可以等等，看看有沒有轉機……不用現在就出去的，隊長……隊長！”
方栩予已經跑動了起來，移動速度快得難以置信。
唐澤奮力想要抬起頭來，卻被按得無法動彈。
“快停下，隊長……”
“我不會開槍的，隊長……我不會開槍的！”
方栩予沒有回答。
唐澤感覺身體騰空了，方栩予似乎朝著窗口跳了上去。
他打算從窗戶直接跳出去，沖進這些膿液里嗎？這些東西現在少說已經有幾米厚了，不要說其中還有根本搞不清成分的東西，還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面……
唐澤咬緊了嘴唇，在心里大喊Sybe的名字。
這些東西太奇怪了……怎么會，怎么會這么奇怪？
明明Sybe說了不難對付，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它們究竟想干什么？！
「唐澤！」
常方印的聲音傳了過來。
唐澤一愣：“常管理長？”
「還好你的通信還開著……方栩予那個兔崽子把通訊關了，現在特動隊和我都聯系不到他。」
「你們現在什么情況？里面還好嗎？」
唐澤慌亂起來。
“常管理長，隊長可能想跳出去！”
「什么？！」
“我不知道……隊長現在也不讓我看，他就是抱著我……”
“不對，不對！”
唐澤全身都僵硬了起來。
方栩予還在往上爬，他根本不是想從窗外跳出去！
他是想……跳上屋頂？！
“不行，隊長！快停下！”
頭頂接連響起了槍聲。
這不是陸芝使用的針對異變物的武器，而是攻擊性極強的手持炮彈。
屋頂發出了巨響，沒多久，就有什么東西重重的落在地上。
方栩予……他是想直接對付上方那個包裹在黏液里的類大腦！
“隊長！隊長！”
炮彈的聲音很快淹沒了唐澤的叫喊聲。
方栩予瞄準的是建筑屋頂安裝了管道的最薄弱處，甚至有可能——他瞄準的就是那個從地底通往屋頂的通風口。
那個地方是屋頂最容易擊破的位置，可與此同時，里面的東西也會在屋頂被打破的一瞬間噴涌出來！
那個類大腦……可能直接掉進建筑里。
唐澤明白了，方栩予就是想利用屋頂的高度和重力，讓通道被擊破的一瞬間，那個類大腦因為重力摔到地上。
如果順利的話，它可能會失去短暫的控制能力。然后趁著這個空檔，方栩予就可以從屋頂的破洞處逃出去。
可這是前所未有的異變物，它的體量那么大，控制范圍又這么廣……而這一連串的動作，要求也太過苛刻。
一旦失敗，兩個人就……
“砰——”
隨著最后一聲巨響，一塊巨石掉落在了地上。
屋頂傳來了液體流動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令人不快。
方栩予又放了一槍。
“砰——”
“噗，嘩啦啦啦啦——”
就在這時，方栩予突然騰空而起，朝著剛剛出現的洞口跳了過去。
唐澤被他的動作晃得頭暈，又因為慣性，不得不緊緊靠在他的身上。
他只能感覺到方栩予在跳動，從屋頂的管道迅速往上……
身體被重重地一打，似乎有黏液沾在了身上。
方栩予用手護住唐澤，但很快就無暇幫他拂開那些東西。
越來越多的黏液裹住了他們，他們好像被重重壓住了……那些東西越來越多，正在把他們淹沒，把他們拖入地下……
“唐澤……”
方栩予喊道。
“唐澤，快跑！”
唐澤不知道這個“快跑”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秒，他突然感覺到身體一輕——
他的身體被用力往上拋了出去，與此同時，先前緊緊纏住兩人的安全繩卻已經被切斷了。
他的身體沒有了任何束縛，完全騰空了。
而安全繩的另一端，卻重重的墜了下去。
唐澤的手解脫出來，用力拂開粘在護目鏡上的東西。
他看到眼前的天空，霧蒙蒙的大地，還有不遠處的燈光——
那是趕來救援的人們。
“唐澤……快跑……”
唐澤的呼吸急促起來：“隊長——！！！”
他的聲音消失在空氣里，卻沒有聽到任何回音。
建筑在離他遠去。
他只能看到屋頂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漩渦，而那些東西正在往漩渦墜進去。
漩渦中，并沒有熟悉的人影。
幾秒鐘后，他的身體開始下墜。
常方印帶來的人已經準備好了，在他重重落地之前，安穩地接住了他。
“唐澤，你沒事吧？！”
常方印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別擔心，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唐澤搖了搖頭。
“隊長……”
“隊長還在……”
“后面交給我們，我們會去找他的！”
常方印說著回過頭去，對著身后的人說道：“快把他送回去。”
唐澤奮力推開了那些人的手。
“他還在里面！”
“他還……”
他搖晃著站起來，掙開周圍拉住他的手，回頭望去。
巨大的建筑已經變成了詭異的瀑布，墻外無數的人面，卻是沿著那些膿液往上流。
它們流動著……是要墜入屋頂上方的空洞里。
唐澤感到大腦“嗡”地一聲。
那里面……已經被掩埋了么？
“唐澤，這里太危險了！”
常方印拉住了他。
“那些東西可能還會涌出來，我們先離遠一點，之后再……”
“可是他在里面！”
唐澤用力甩開他的手，力量之大，讓常方印愕然。
“他還在里面。”
唐澤輕聲說道。
“我要去找他。”
在常方印錯愕的眼光里，唐澤用一種難以置信的速度沖向了被包裹住的建筑。
等常方印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早已沒了唐澤的影子。
——不知道他是消失了，還是一頭扎進了那些黏稠的未知中。
第145章 他被異變物吞噬了？
方栩予睜開了眼睛。
他好像墜入了夢境中, 眼前都是些不真切的影子。
遠處依稀可辨一些柱子和殘垣，他應該還在建筑里。只是建筑間彌漫的不是迷霧，而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半透明的東西。
就像是巨大的氣泡把這里塞滿了。
氣泡不是讓人惡心的顏色, 而是淡淡的綠色, 啫喱質地，黏稠又厚重。
眼前的景象經過氣泡的折射，變得光怪陸離。
方栩予慢慢站了起來。
他這是被異變物吞噬了么？他現在……在異變物的肚子里？
方栩予晃了晃腦袋，眼前的景象并沒有什么改變。
他只能撿起武器, 試探性地往前走去。
唐澤不在這里。
他打開了通訊, 但信號十分微弱, 約等于沒有。
在他關閉聯絡的那段時間，是否有人發來了消息, 他并不知道。
常方印或許正在對他破口大罵，官殷見和劉天娥應該也和高危管理部會合上了。或許他們現在已經撤離了, 又或許, 他們正在制定新的方案。
——這些都不是他最關心的。
他只想知道，唐澤是不是安全離開了。
方栩予激活了面板, 盡管現在能夠使用的只有及其簡單的功能, 所有需要網絡和數據支持的功能都失效了。
但他注意到了時間。
【05:48:50】
這個數字保持了至少他三個呼吸的時間。
緊接著：
【05:48:51】
時間……幾乎停滯了。
方栩予深呼吸了幾次，情況依然沒有改變。
他不知道是面板的功能出了問題，還是他的大腦出了問題。
又幾個呼吸之后, 他想到了“時間變慢效應”, 似乎和相對論、光速一類的有關系。
可他明明在一個封閉的建筑里, 不是在飛船上, 這是怎么……
“啪、嗒。”
方栩予停下了腳步。
他訓著聲音往回看去, 在氣泡的視角里，他什么都沒看到。
但剛剛的聲音, 分明是什么液體滴到地面上的聲音。
“啪嗒。”
那聲音又響了一聲。
方栩予一下子警覺起來。
——液體滴落的時間間隔是正常的！
他又一次激活了自己的面板，發現角落里的計時也出現了變化。
【05:49:10】
——
——
【05:49:11】
【05:49:12】
時間突然開始正常流逝了！
隨著計時的恢復，周圍的一切也隨之躁動起來。
空氣里響起了越來越多的聲音，從水滴聲，到粘滯的拖拉聲，還有一些不知道是腳步還是什么的聲音。
氣泡也跟著躁動起來。
方栩予舉起了手中的槍。
這個異變物太奇怪了。一開始，他們都以為這次是出現了節肢類的動物異變物，但之后他們發現那根本不是簡單的“蜘蛛”。
它沒有成型的神經中樞，只是通過一個“類大腦”松散地統一行動。而這個結構，讓他們誤以為很好對付。
可是他錯了，他一開始就錯了。
早在他們確定這些東西來自五色石的試驗場時，就該知道這絕不是什么善類。
在那個時候他就應該不顧一切帶唐澤離開，而不是繼續耗下去選擇更“溫和”的方案。
或者更早，在他們上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這里的問題。
方栩予扶了扶腦袋。
在睜開眼之前，他好像模模糊糊做了夢。
夢里他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他甚至把夢境當成了現實。
醒來之后，他卻什么都不記得。
腦海里只有那些揮散不去的痛苦、懊悔和悲傷，一下一下緊攥著他的心臟，像是要把里面的每一滴血都榨出來。
上一次他來到這里的時候，就出現了這種感覺。那時候他還以為僅僅是遇到了一種影響大腦的污染，才會產生類似的幻覺。
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遠沒有這么簡單。
回去之后，他不止一次感受到了同樣的痛苦。
在唐澤隨著他跳入長滿觸手黏液中、他卻沒有緊緊抓住唐澤的時候；在A區被那種異變物攻陷，他沿著管道攀爬的時候……
那些痛苦就像一件憑空出現的被子罩住了他，把他的視線和大腦都蒙蔽了。
那種想要用力抓住什么卻抓空了的感覺，那種錯失了重要之物的無力和絕望……當他看到懷里的唐澤時，那種感覺更會憑空生出來。
他漸漸明白這種感覺并不是來自污染的影響，而是來自他的記憶深處。
他或許真的失誤過，即便不記得發生了什么，即便不記得自己虧欠了誰，那種追悔莫及也已經烙印在了他的每一個細胞里。
何況現在陪伴在他身邊的，是他最在意的人。
……他不希望自己有一天再犯下同樣的錯。
直到陸芝和陸苾的事爆發，他終于下定決定讓特動隊解散。
在他提交申請后，常方印并沒有什么疑問，反而還松了口氣。
“這樣也好，一來特動隊的使命已經完成了，現在兩區那么多人都在進行外拓的工作，重新組織效率會更高。”
常方印說道。
“二來……”
他搖了搖頭。
“這次你去了舊聚集區，回來又是馬不停蹄地對付觸手危機、收拾陸苾留下的爛攤子，和異變物接觸的頻率太高了。”
“你的治療時間延長了，這不用我說了吧？還有，你體內的異變值已經超過4%了，這在A區是什么程度你心里清楚。”
“特動隊成立以后，你這異化的速度是過去的幾十倍，再往后堅持不了半年，我就該在隔離區見你了。”
方栩予笑了笑，沒說什么。
“特動隊解散后，你想讓唐澤去哪里？”
常方印問道。
“我可以給他安一個閑職，類似管理檔案室這種。他可以依舊跟著你進出，沒事的時候休息就行。”
“嗯，那挺好的。”
方栩予回答道。
“到時候問問他的意見吧，或許還可以做點別的，他的能力還沒挖掘完呢。”
“我總覺得讓他穿那身防護服，太浪費了。”
“行，你們自己商量吧。”
常方印說道。
“申請我收了，到時候會幫你匯報的。”
……
方栩予收回思緒。
這個地方太奇怪了，他原本不該再帶唐澤進來的。
明明上一次的目標也不是這里，這一次的目標也不是這里，可為什么始終都放不下呢？
那件事……真的是在這里發生的么？
身后有個地方的回聲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方栩予警覺起來，不動聲色地放慢了腳步。
幾秒鐘后，他突然往一旁滾開。一股膿液打在他先前站著的位置，在地上積成了黏膩的潭，一張慘白的人面不甘地沉了下去。
燈光打在上面，黏液呈現出墨綠色。
原本就是這樣的顏色么？方栩予皺著眉頭想道。
他怎么覺得這東西一開始是灰黑色的，看起來非常污濁，是因為那時候太暗了么？
燈光又隨之照向了另一側，那是黏液噴出來的地方。
在那個角落，方栩予看到了一團不知何時凝結起來的膿液。
它們包裹著半截斷壁，看起來像是個濕滑的綠色小山。
方栩予朝那里開了槍。
和先前一樣，他現在擁有的幾種武器，對這東西都沒有很好的效果。
膿液的流動變慢了，但還是一層層從斷壁頂端流淌下來。
一些顏色不同的細碎絲線混在其中，隨著膿液的堆積，這些絲線便一點點連接起來。
那應該就是劉天娥所說的，自發形成類大腦的意識。
建筑外被包裹得密不透風，按照劉天娥最后發來的消息，地下也已經被占領了。
可奇怪的是，這些東西并沒有從門窗外涌進來。
先前方栩予把屋頂打出了一個大洞，希望那個類大腦從上面摔下來。運氣好的話，類大腦砸到地面就會被破壞，運氣差一點，那個類大腦功能還正常，也可以把外面的東西引到建筑內。
只要其中出現空隙，他就可以帶著唐澤趁機離開。
可之后發生的一切，根本不是他預料中的任何情況。
類大腦的確從洞中落下來了，可是既沒有摔碎，也沒把外面的東西引進來。
膿液只有一小部分跟著摔了進來，外面的屏障幾乎還是完整的。
不得已，方栩予只能冒險把唐澤拋了出去，然后對著包裹著類大腦的啫喱體開了槍。
啫喱被擊碎了，其中的控制單元卻沒有被毀，只是斷裂成了無數絲線，散落在各處。
現在，空氣中的氣泡正在慢慢匯聚起來，再次變成黏稠的膿液。
等它們形成了一定的大小，其中的類大腦單元就會擁有部分意識，開始發出攻擊。
打不死，也出不去，只能這樣和它們耗著，耗到無力支撐為止。
方栩予停下了腳步。
唐澤現在不在建筑里，應該是成功出去了吧？
常方印了解他，只要唐澤出去了，一定能做好接應的。
要是現在能有一點信號，哪怕讓他知道唐澤的情況也好……
方栩予又查看了一下面板，發現依然沒有信號。
在面板關閉的一瞬間，眼前的氣泡卻都像突然被激活了，開始躁動起來。
“……”
氣泡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多，就像憑空生出來了一樣。
當氣泡達到一定量的時候，就開始在建筑內凝結。短時間內，柱子之間出現了數個大小不一的膿膠團，甚至能達到一人高。
方栩予又開了幾槍，成功把它們都擊散了。但他知道，再過一段時間，這些東西又會以更快的速度凝結起來。
氣泡已經從直徑兩米分裂成了腦袋大小，顏色也在不斷變深，很快就成了密密麻麻的墨綠色葡萄。
而這些葡萄里面，骷髏在慢慢浮現出來，每一個都在死死盯著他。
視線很快被蒙蔽，燈光照出去也都被吞噬了，只能看到四面八方都是這些令人不適的東西。
緊接著，隨著一陣突兀的水花聲，面前的氣泡突然都就近凝結起來，變成了幾個數米高的人形黑影。
每一個黑影身上都布滿了詭異的灰綠色人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慢慢圍了過來。
方栩予咬緊了嘴唇。
下一秒，他對著面前舉起了槍。
第146章 他完全異變了
唐澤感覺身體變成了煙霧。
他好像走進了火中, 感覺不到周圍的任何環境，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一切都處于一種縹緲而躁動的狀態，難以捉摸。
他不知道這是怎么發生的。
在決定返回建筑后, 他的心里就只剩下救出方栩予一個念頭。
至于怎么救、甚至怎么進入這棟建筑, 他都無暇考慮。
就是在這種心緒下，唐澤發現自己一頭闖入了虛無之中。
這是……沖進了建筑外的膿液里么？
唐澤想道。
他迷茫地嘗試去“看”，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現在他的眼睛肯定也不存在了，觸覺、知覺、聽覺……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新的感受。他并沒有運用任何一種感官, 卻能隱隱察覺到什么。
許久之后, 他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被異變物吞噬了。
“……Sybe？”
唐澤嘗試著在心里呼喚了一聲。
沒有回音。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Sybe就徹底沒了消息。
除此之外, 他也沒有感覺到Sybe的任何痕跡。
吸收能量的躁動、感應……全都消失了。
是因為那股藍色的能量，還是類大腦的意識過于強烈, 以至于他的精神完全被擾亂了？
還是說……他已經成了那些意識、甚至那些膿液的一部分？
可是, 方栩予……
唐澤不甘地往前“走”了一步。
周圍的一切就在這時變化了起來。
模糊不清的空間內出現了無數條綠色的絲線，像是水波紋一樣蕩漾開去, 一直消失到盡頭。
唐澤這才發現, 原來他是可以“走”的。
他嘗試用意識控制自己已經不存在的身體，試圖讓自己跑動起來。
他確實成功了。
綠色的絲線開始變得波濤洶涌一般躁動不安，而在這種躁動中, 綠色的絲線似乎開始有意識地聚集在一起。
很快, 唐澤就發現那些絲線聚集成了幾團影子, 像是樹木一樣杵在他的前方。
但沒過多久, 那些“樹”就相繼消失了。
唐澤卻因此收到了鼓舞：他發現自己依然可以對這片貌似虛無的空間做些什么。
于是他開始嘗試其他方式, 比如“喊”。
他輕輕喊了一句：“隊長？”
他沒聽到自己的聲音，卻看到眼前的波紋用另一種方式蕩漾開, 接著又緩慢聚集了起來。
而這一次，波紋的顏色出現了深淺的變化，聚集成的景象開始依稀能夠辨別。
好像是……一些墻壁和石柱？
唐澤反應過來，立刻開始了手舞足蹈邊叫邊喊的嘗試。
“隊長——”
揮手、轉身。
“你能——聽到——”
跳躍、奔跑。
“我的聲音——嗎——”
扭頭、蹲下。
絲線在他的擾動下劇烈地變化著，視覺和觸覺終于慢慢浮現出來。
像是眼睛隔著一層黏稠的半透明膠質，唐澤看到了建筑體朦朧的輪廓。沒過多久，他又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深淺不一的灰白色，分散又聚集起來，那是膿液中的人面。
他果然在膿液之中。
唐澤依然沒有完全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但他發現自己能夠使用意識操控這些東西。
回想起Sybe最后說的話，唐澤依稀猜測到了這一切發生的原因：他的確不幸地發生了進一步異變。
但幸運的是，他至少能夠救出方栩予了。
根據過去異化的步驟，他先是發生了身體的強化（固體），接著又發生了身體的軟化（液體），很容易推出接下來的異化方向是“氣體”。
在掐住陸苾的時候，他的指尖突然變得模糊，就是這一步異變產生的征兆。
他的身體遲早要走到變成煙霧狀的這一步。
前面Sybe形容過待在他身體里的感覺，說是他體內的細胞先是出現了“空隙”，Sybe才能填補進去。
而隨著他體內的“空隙”越來越大，Sybe越來越沒有約束，身體的形變就發生了。
他的身體一步步變成液態甚至氣態，就是Sybe和他的融合不斷加深的表現。
Sybe失去回音，代表它已經完全融進了唐澤的身體。
現在的唐澤，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異變物。
不管Sybe是利用能量的發動機還是別的什么，和它完全融合的唐澤，儼然是能夠讓大部分物都聞風喪膽的超強異變物了。
這不就是他過去……一直夢寐以求的么？
唐澤的情緒低落了下去，綠色的絲線隨之暗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因為他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了一串紅色的數字——
【2.313， -3.709， 0.028】
這是無線尋環的坐標……方栩予就在附近！
【1.938，-1.526，0.014】
方栩予還活著，他在移動！
唐澤打起精神，努力學習怎么操控這些難以捉摸的東西。
他記得劉天娥講過這些東西是靠“意志”控制的，只要有一個比原本的類大腦更為強烈的意志，就能夠引導它們走向別處。
意志……意志……
唐澤在心里默念著，希望那些東西能往一個方向聚集，讓建筑出現一個缺口。
只要出現缺口，方栩予就能夠逃出去。
絲線緩慢地連接上了他的意志，笨拙地按照他的想法行動。
無數白色的人面浮現又消失，重現出現的位置越來越接近。漸漸地，人面和絲線都匯聚到了幾個點，堆積成一些難以形容的東西。
黏液依然分布在各處，但有些地方明顯稀薄了許多，似乎只要再加把勁，就能露出洞口來。
【1.028， 0.032， -0.198】
唐澤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
方栩予在附近，他過來了！
可是他在哪，為什么看不清……
周圍的一切又像是水波一樣緩慢而深遠地震蕩了幾下，眼前的模糊開始一點點變清晰。
唐澤終于看到了一個穿著防護服的身影。
是方栩予，他看起來還很好，他沒有受傷！
“太好了，隊長……”
下一秒，唐澤的瞳孔卻猛然縮緊了。
他突然聽到了聲音——是方栩予的聲音。
可是那聲音，卻是他從未聽見過的怒吼，像是狂暴的野獸。
“……你把他怎么了？！！！！”
然后，他看到方栩予對自己舉起了槍。
***
方栩予解決掉了幾個煩人的膿膠團，趁它們再次聚集起來前往前走。
空氣中的氣泡不知在什么時候消失了，看起來是聚集到了那些膿膠團上。
從時間開始流逝之后，周圍的一切就開始起變化了。
外面那些東西開始進入建筑內，卻不是涌進來的，而是像“吹泡泡”一樣，緩慢地擴散進來，填滿建筑的空隙。
然后那些氣泡又緩慢地聚集起來，在建筑內部重新凝結成膿液。
方栩予從未見過這么難纏的異變物，這種蟒蛇樣緩慢消耗人意志和體力的方式，簡直像在故意折磨已經難逃掌心的獵物。
比起痛快地硬碰硬，這種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實在讓他窩火。
就在這時候，面板上卻傳來了意想不到的信號。
【5.529，-3.976，0.081】
無線尋環的坐標……
唐澤在這里？！
方栩予一下子慌亂起來。
他以為唐澤已經順利出去了，結果還是掉進來了嗎？！
唐澤的意識是清醒的嗎？
自己已經醒來了那么久，卻一直沒有找到他，他一定很害怕吧？
唐澤，唐澤……
方栩予順著坐標跑了過去，冷不防差點撞上一個剛剛形成的膿膠團。
他厭惡地朝那東西開了幾槍，趁它緩慢融化的時候，踩著它跳了過去。
繞過那道殘墻，應該就可以找到唐澤了，他應該在那后面！
“唐澤！”
方栩予奮力沖了過去。
“……”
“……啊？……啊？！！”
他沒有看到唐澤。
在唐澤坐標的位置，有一個強所未見的龐然大物。它在建筑里頂天立地，身體上像源泉一樣不斷涌出淡綠色的黏液，一并流淌這的還有無數閃現的白色面容！
黏液當中是無數已經連接在一起的墨綠色絲線，像是一顆水母飄蕩在里面……那是意識，比類大腦的控制更強烈的意識！
方栩予的大腦“嗡”地一聲。
那些綠色的絲線像是蛛絲，又像是盤踞的蠕蟲……那個怪物好像把獵物包裹在了這些膿液之中，用這些東西緩慢地吸食！
隨著絲線的扭動，怪物的周身還騰起了一陣陣墨色的煙霧，像是滿足地打著飽嗝！
那里面，那里面……
方栩予已經想不到別的了。
他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無邊的憤怒。
“你……你對唐澤做了什么？”
方栩予舉起了槍。
“你對他做了什么！！！”
接下來的一切，方栩予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已經失去了意識，身體不受控制地瘋狂地攻擊眼前的東西，完全不顧自己的武器是否有效。
他的視線已經被淚水淹沒，身體不住地顫抖。
就算沒有用，他也要和這東西同歸于盡，它竟然……他竟然敢這樣對唐澤……唐澤……
“砰——”
最后的聲音回蕩在建筑里。
方栩予終于恢復了理智。
他抬起頭，發現那些黏液、人面、巨怪……全都不見了。
偌大的建筑里空蕩蕩的，連聲音都沒有。他的啜泣聲，在黑暗里清晰可辨。
方栩予茫然地丟下了槍。
前方的矮墻下慢慢現出了一個陰影，像是一個人的影子。
【體征異常警告！】
【體征極度虛弱警告！】
【請立即就醫！】
方栩予的心臟又恢復了跳動。
“唐澤——！”
他沖過去，一把抱起那個陰影。
“唐澤，唐澤你別怕，你再撐一會，我們馬上就回去了……”
“對不起，隊長來晚了……”
第147章 “三天，最多三天了。”-
“唐澤, 請你至少不要留在方栩予身邊。”-
“你會死在他手里。”
唐澤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小心地橫抱起來。
痛，從里到外都好痛……或許是痛覺過于強烈，他很快就麻木了。
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充滿了裂痕, 寒氣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穿行而過, 像一個風中的篩子。
溫暖靠近了，可卻沒法讓他破碎的身體熱起來。
他用盡力氣轉過頭去，看向那張面孔。
“……隊長……”
面罩后面的方栩予，看起來心都要碎了。
他半跪在地上, 全身都因為悲痛而不住顫抖。
“沒事了……異變物都被清除了, 沒事了……”
唐澤勉強扯出一絲微笑, 把頭靠在他的懷里。
“我……害怕……”
“隊長……保……保護我……”
方栩予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緊抱著唐澤站起來, 輕輕把頭盔抵在他頭上。
“好，隊長在這里……就在你旁邊……”
“你挺住, 我們就回去了……一定堅持住！”
明亮的燈光從窗外照進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批人員進入的嘈雜聲。
唐澤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一切都開始模糊不清。
在遇到攻擊的一瞬間, 他的眼前除了耀眼的白色, 幾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這道白光持續了幾分鐘，等到消失的時候，所有一切都跟著消失了。
那不是常規武器——那些東西根本不能對他產生什么威脅。
真正造成致命一擊的, 是能量。
白色, 亮得難以置信的白色就在一瞬間擊潰了他控制的一切。
那些綠色的絲線根本攔不住這樣的洪水猛獸,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沖垮, 被淹沒……
精神能量么……方栩予已經學會使用他體內那種強大的東西了？
只可惜……
唐澤感到有人從方栩予手中接過了他, 把他小心地放進了一個醫療箱里。
方栩予站在那里，身上布滿了不知是泥污還是血污的痕跡。
他自己的體力也幾乎耗盡了, 在松開唐澤后，就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走了過去，把他拖進另一個箱子里。
在方栩予被放進另一輛車之前，常方印走了過去，不知道和他說了些什么。
只見方栩予突然掙扎起來，用力拍著箱壁，像是要出來。
常方印一揮手，幾個士兵就加速把他推了進去。
在關上門前，方栩予還在盡力支起身子，想往唐澤這里看一眼。
唐澤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力氣了……一點都沒有了。
***
“方部長，您不要再這樣等在里面了。”
“病人理應是完全隔離的，您這樣讓我們……”
“我們從來都是同進同出，這次任務也是一起被救回來的，要感染都一起感染了。”
“要么把我們兩個都隔離算了。”
唐澤終于恢復了意識。
似乎是他的清醒讓監護儀發出了提示，耳邊的聲音停了下來。
“他醒了……他醒了！”
一旁的聲音欣喜起來。
“噓！”
遠處隱約傳來了醫護人員的聲音。
“方部長，您和病人交談的時候請穿好防護服……”
方栩予無視了這句話。
他在床邊埋頭了幾秒，似乎在調整情緒。
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又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唐澤。”
唐澤幾乎只有眼睛露在外面，身體其他部分都被各式儀器和管道覆蓋了。
激活了面板后，他才發現距離上一次任務已經過去了十幾天。
十幾天啊……
這個期限已經遠遠超過了膠囊治療允許的時長，看來他是已經在膠囊里浸泡過了，之后才轉移到這里。
經過這么久才清醒，說明他的身體真的沒法救治了。
不過，他原本以為自己沒有機會再醒來了。
他僵硬地轉動了一下眼睛，看向床邊的那個人：“隊長。”
“嗯，我在呢。”
方栩予眼底的悲傷被小心地藏起來，努力露出了一個溫暖的微笑。
“不用擔心，你就好好在醫療區休養，除了養好身體什么都不用管。”
“之后等你出去，就不用再參與作戰了。我和老常商量好了，讓你做一個文職。”
“我們還會有很多時間在一起，晚上看星星……”
方栩予的聲音波動了一下，最后的音節幾乎變成了嗚咽。
他低下頭，努力穩住情緒。
“你不用擔心，很快……”
唐澤疲憊地看著眼前的身影。
他知道，他的身體已經被判了死刑。
能醒過來……或許都是奇跡了。
他在操控膿液的時候，身體四散成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狀態，完全融入其中。
他是靠意識去掌控那些松散的組織，因此在遇到攻擊之后，身體的連接也隨之被嚴重地破壞了。
他的細胞內外幾乎都是裂痕，這樣的千瘡百孔，是怎么都無法補起來的。
唐澤心知肚明，卻沒有點破。
他用盡全力想抬起手，卻只是把其中兩個手指抬高了一點。
方栩予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摘掉自己的手套，握住他的手。
溫度傳了過來。
“隊長，這樣……危險……”
“有什么危險的，我們一直都在一起，遇到的危險都是一樣的。”
方栩予俯下身去，用自己的臉去貼他的手指。
“別聽他們瞎說，你身體特殊，才不會有事呢。”
“你只是太虛弱了，需要靜養，過一陣就好了。我這回也休息了好久呢，現在不也恢復了。”
唐澤努力動了動手指，指節擦過方栩予的面頰。
方栩予很快轉過臉來，用唇貼住他的指節。
“你要是累就休息，別說話了。”
“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陪你。”
唐澤“嗯”了一聲。
他原本還想再說些什么，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他太累了，僅僅是這樣睜開眼，都足夠累了。
方栩予握著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生怕錯過他哪怕一秒。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
“隊長……”
“嗯。”
“……我……”
他想說“我困了”，但是后面兩個字怎么都沒有力氣說出來，喘息間，他就體力不支地閉上了眼。
他又昏迷了過去。
*-
兩小時后 -
“可以了，方栩予。”
常方印說道。
“他可能不會再醒了。”
方栩予搖了搖頭。
“這么多天了，他還能醒過來，不就說明在慢慢好轉么？”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就算要很久，也會好起來……”
“按照兩區的規定，他早就應該被送走了，無論還有沒有可能。”
“當然，我內心也是希望能盡可能讓他接受護理的，可是……”
常方印嘆了口氣。
“在A區集體外拓之后，醫療資源比以前緊張太多了。而且他是從極度危險的場地被救出的，整個人被異變物吞噬……那是最高級別的暴露，為了全區人的安全，根本都不該把他帶回來的！”
“……這樣已經是破例了。”
方栩予抬起頭來，眼里是壓抑不住的痛苦。
“你也知道……你也知道他是為了救我才回去的。”
“拋開別的不說，就這一點，還不足夠讓你感激么？”
“你的心怎么這么硬？”
“方栩予。”
常方印加重了一點語氣。
“如果換做是別人，你是會選擇忍著悲痛當場就開槍殺了他，還是置整個聚集區的安危不顧，把他帶回來？”
“我帶回來了，用所有的方式治療了……你要知道，他不是簡單地暴露在污染中，是整個人被異變物吞噬了！”
方栩予低下頭去，許久之后，發出了一聲嗚咽。
“這么多次診斷，結果都是一樣的。他能活這么多天都是奇跡了，可是也只能勉強維持住他的呼吸和心跳，不能再奢求別的了。”
“時間久了，連這都會維持不住的，你只是在延續他的痛苦而已。”
常方印伸手按在方栩予肩上。
“我們盡力了……他也知道的。”
見方栩予還是許久沒有答話，常方印無奈地拍了拍他。
“三天，最多三天了。”
“在那之后，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待在重癥監護室里了。”
方栩予一聲不吭地坐在那里，除了肩膀偶爾抽動幾下，就像是雕塑那樣一動不動。
常方印搖著頭轉身離開，卻聽到身后傳來了沙啞的聲音。
“三天之后，我帶他回宿舍。我看著他。”
常方印氣得轉過身去：“方栩予你……”
“至少我不能讓他在最后的時候只有自己一個人。”
方栩予低聲說道。
“我會陪著他，陪到他感覺不到為止。”
“那之后呢？”
“A區現在剛剛轉型，對外拓展這方面還有很大的責任等你承擔。你能做到嗎？”
“……”
“方栩予，說話！”
“之后，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他苦笑了一聲，回答道。
“我會盡我的責任的。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我會……我會接受的。”
“但是在那之前，誰也別想讓我放棄他。”
***
「隊長，我們還是沒有找到之前異變物的痕跡。」
劉天娥發來了消息。
「建筑附近的異變物都離奇消失了，屋頂和建筑內部的通道也沒有發現殘余。」
方栩予過了半天才回復。
「辛苦了，劉姨。」
「劉天娥：」
隊長，要再組織去那個場地探探嗎？
無人機發現異變物自發開通的外部通道已經坍塌了，預計二號試驗場還有很多殘余的組織，現在不知去向。
或許可以去看看五色石留下的坐標？
「方栩予：」
特動隊已經解散了，我也不是您的隊長了。
「方栩予：」
您現在已經是異變物研究部門的負責人，可以自行決定采集任務，不需要通過我。
「劉天娥：」
……
好的。
「劉天娥：」
隊長，唐澤……怎么樣了？
看到這句話，方栩予咬牙沉默了一陣。
眼前那個影子還是沉睡著，雖然還有呼吸和心跳，但都十分羸弱。
「方栩予：」
……沒有再醒了。
「劉天娥：」
我聽說上面特批給唐澤安排了全體專家會診，接下來會再給他做一系列更徹底的檢查。
這對他的身體來說有進一步損耗的風險，但說不定新的檢測手段會帶來轉機……
「劉天娥：」
順其自然吧。
「方栩予：」
……謝謝。
關掉消息后，方栩予的心緒又撥動起來。
新的檢測手段，更徹底的檢查……真的還有可能出現轉機么？
唐澤，會再醒來……會慢慢恢復么？
方栩予看著那些微弱的體征數據，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他受了這么重的傷，他一定……很痛吧？
如果清醒下去，會不會更痛苦？可是……
可是他多想再看到那雙綠色的眼睛，像小貓一樣望著他。
哪怕是責怪，哪怕是淡漠，只要那雙眼睛還能再睜開……
突如其來的刺痛攫住了方栩予的心臟，他全身都不由得一震。
刺痛很快蔓延開來，他就在這種刺痛和悲傷中昏迷了過去。
第148章 “未來，如期而至”
陸苾站在一個和道具間幾乎一模一樣的地方, 有些悲傷地從架子的最下一層拿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團青黑色的像是棉花的東西。
陸苾用手把它撥開，從棉花中心掏出了一枚子彈。
“未來，如期而至。”
她輕聲說道。
“迄今為止, 預言從來都沒有出錯過, 你難道還有所懷疑嗎？”
旁邊的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陸苾搖了搖頭。
“不過，他應該能回來了吧？”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預言中的神明就要回家了。”
“我們……有救了。”
陸苾把子彈重新包好，把那團棉花放回架子上，站起身來。
她往前望去, 前方還有三個代表未來的房間, 每一間都擺著同樣的架子。
“終于到這個時候了。”
她走進了第三個房間。
“準備好, 迎接我們的神明回家。”
***
一天，兩天。
唐澤還是沒有醒來。
方栩予這一次也受了重傷, 治療了將近一周才勉強出院。
出院后他幾乎日夜守在唐澤的病床前，疲憊和悲傷讓他的身體愈發支持不住, 終于在那一天昏倒過去。
醒來后, 他發現已經過了將近一天時間。
他瘋了一樣地想要去看唐澤，卻被告知新的專家小組正在對唐澤進行徹底檢查, 不方便進去。
聽到這話, 方栩予才算是安下心來，同意休息到專家小組檢查完再進去。
又一天過去，他還是沒有聽到最新檢查的結果, 也沒有聽到唐澤醒來的消息, 甚至連無線尋環都沒有了信號。
他放心不下, 趁著醫護人員不注意, 偷摸地朝重癥監護室跑去了。
但他沒有在監護室內看到任何人。
監護室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除了醫療儀器在進行消毒，病床、床上用具……已經全都被處理掉了。
——這是物品受到污染后的常規處理方案。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方栩予全身。
他不由分說抓住眼前出現的一個醫護人員, 問道：“唐澤呢？”
再得到“不知道”的回答后，他又不死心地去抓其他人。
在監護室附近出現的人，每一個都被他抓住詢問，可是每一個都回答“不知道”。
“監護室里的人呢？里面除了設備以外的物品都被清理了，是發生了什么？”
那些人聽到這個問題，都諱莫如深地轉頭離開。
常方印也不回復，方栩予急得在醫療區四處亂轉，卻始終一無所獲。
最后，他終于在一個年紀小的勤雜新人口中聽到了一句話。
“好像是因為住在里面的人出現污染了，才把東西處理掉的吧？”
方栩予大腦一片空白，趕緊抓住了他。
“……那人呢？”
“人？如果異變值過高，就是送去B區或者隔離區了吧？”
那個人說道。
“但這次情況有點嚴重的樣子，B區大概也用不了了……哎！你松手！”
他的手臂被方栩予捏得生疼，幾乎要骨折了。
“不是有專家小組來檢查了嗎？不是有更新的技術嗎？！”
那人被方栩予突然提高的音量嚇了一跳。
“就是徹底檢查過后才決定送走的啊！”
方栩予的目光開始渙散，渾渾噩噩地松開了手。
“借口……都是借口……”
“你們就是不想救他了，就是不想……他為兩區做了那么多，你們憑什么這樣放棄他，憑什么？！”
方栩予胡亂喊著，揮舞著手臂。幾個人上來拉住他，全都被他甩開了。
就這樣過了許久，常方印終于出現在了他面前。
“方部長。”
方栩予安靜下來，目光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常管理長，發生了什么事，他……”
常方印對周圍人擺擺手。
“你們先出去吧。”
周圍人很快退了出去，方栩予像個沒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一樣，被他一路帶著走進辦公室。
“方栩予。”
“……你冷靜一點。”
方栩予拉住他。
“老常，你告訴我是怎么回事？他不會突然惡化的對不對，一定有什么原因，可是他們都不告訴我……”
“你不會騙我的，你告訴我啊……”
常方印嘆了口氣。
“已經送走了。”
方栩予身子一軟，往后顛了兩步。
“送走了，送去哪了？隔離區嗎？”
“我去找他……”
“你去也沒用。”
常方印說道。
“從停尸房運走的，送到野外處理。無人駕駛的車帶走的，開到沒有動力為止，盡可能遠離人類聚集區。”
方栩予半天說不出話來。
許久之后，他才顫抖地問出幾個字：“為什么？”
他突然爆發出大喊。
“為什么！不是說要徹底檢查嗎，為什么會突然被拋出去！他已經加入A區了，他已經不是哨兵了，你們為什么還這樣對他！”
“你們這群騙子！只顧自己的騙子！”
“方栩予！”
常方印冷漠的面孔顫抖了幾下，像是強抑住自己的情緒。
他看向一旁，眼中有些不忍和悲傷。
“檢查過了，確定是發生了異變，而且是很危險的變化！”
“要不是他身體太過虛弱，這種程度的異變會讓整個區都淪陷的！”
常方印走了過去，用力提著方栩予的領子，讓他站起來。
“方栩予，你還記得自己成為作戰隊員的時候和我說過什么嗎？你在組建特動隊的時候，想的又是什么？！”
“你要守護的不是一個人，是聚集區，是掩體內千千萬萬的人！”
“你現在在干什么？！”
方栩予頹然倒了下去。
“而且，不是我們把他丟掉的。”
常方印的喉頭滾了滾。
“他的身體的確撐不住了，你昏過去當天晚上，就沒有體征了。”
“他沒有再醒來，那天就是最后看你一眼了！”
常方印手一松，方栩予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這段時間你先不要工作了，等狀態恢復正常再說。”
常方印嘆了口氣。
“你……自己想想吧。”
他轉過身去，讓方栩予自己留在原處。
半分鐘后，他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
“他出事了？！”
陸苾皺起了眉頭。
“怎么回事？”
“A區那位說唐澤突然惡化，已經失去了體征。”
“按照規定，人送出去處理了。”
“不是那位安排的？是真的……？”
“是真的。醫療團隊反復檢查了好幾次。”
黃色眼珠的人低下了頭。
“明明按照預言，他不會死的……難道我們搞錯了，不是他？”
“不，一定是他。”
陸苾皺了皺眉頭。
“那樣的人，除了是神明還能是誰？”
“你要是見過，就會知道……不會是別人，一定是他。”
“可現在確實是……”
“轉運車已經運走了，會送到我們這來。那位說，讓我們再檢查看看，如果確實死了，就地處置。”
“嗯。”
就在這時，面板里響起了聲音。
「車沒了。」
兩個人一下站了起來。
“什么？！”
「車沒有按照原本的軌跡，似乎是被人劫持了。」
「沒有查到記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們會繼續找的。」
“車是在哪里失聯的？”
「在舊聚集區附近，原本應該是我們控制的地方。」
「現在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或許是未知異變物的影響。」
陸苾深吸了一口氣。
“知道了。”
她的目光暗了暗。
唐澤當初那句話縈繞在她的耳邊-
“我就算離開聚集區，也不會加入你們的。”
“是他，但或許不是我們。”
她黯然想道。
“他有別的選擇，他沒有選擇我們。”
“……我們是被拋棄的信徒。”
***
唐澤睜開了眼睛。
輕微的顛簸感傳來，眼前不是病房的天花板，而是逼仄的箱頂。
他在箱子里，還在移動。
……他這是要到哪去？
唐澤艱難地轉動了一下脖子，頓時明白自己現在是不可能坐起來、更不可能打開箱子出去的。
他的身體還是那樣虛弱……沒有任何改觀。
可他是怎么出現在這個箱子里的？方栩予呢？
唐澤無力地閉上眼睛，什么都沒回想起來。
最后的記憶停留在方栩予哀傷的眼神里，接著就像是失去了時間，一睜眼就到了這。
他試圖激活面板，想看看自己又睡了多久。
可他沒想到，面板已經完全失效了。
他現在是一座孤島，不知道身在何方，也不知道去向何處。
很快，他就連思考這些事的力氣都沒有了。
疲憊壓倒了他，他無法控制地昏睡過去。
在迷糊間醒來又睡過去幾次后，他終于有了種安穩的感覺。
移動停止了。
唐澤感到自己被從箱子里小心地轉移出來。
空間一下子開闊了，微涼的空氣涌了進來，隱約有種好聞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藍色。
床邊上出現了人影。
“別擔心，你的狀態還挺得住。”
一旁的聲音說道。
唐澤抬起頭，看著那個陰影里的面容，想要說什么，卻沒有力氣說出來。
“……”
“累就別說話。”
那人熟練地操作著，把唐澤固定在安穩的床上，接著又開始往他身上捆綁輸養用的管道。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用了特殊的藥劑，讓你形成了假死的癥狀。”
“你是通過A區正常流程被‘拋尸’出來的，這樣能讓你光明正大地被A去除名，最大程度保證你我的安全。”
“古老的招數，但很有用。”
唐澤默默應了一聲。
這樣一來，他對于所有A區人來說，都是“已死亡”。
對方栩予來說……也是。
唐澤的目光暗了暗，又感到一陣疲憊襲來，但他努力撐住了。
“你應該早就猜到了，我背后有一些秘密，只是你不知道這秘密和你有關。”
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因為大家的記憶都不完整的緣故，我也花了很長時間才確定你是那個人。但幸運的是，還不算太遲。”
“你放心，回到這里，你就算是回到家了，這一點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說話間，那些東西都已經固定好了。
“之后還有什么疑問，我會慢慢告訴你。現在當務之急是對你進行治療。”
“我們有類似膠囊的修復設備，是專門針對你這類的狀況研制的，很有效。”
那人的面孔湊近床前，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你在這里修復一段時間，等你恢復好了，我會再來。”
“現在我必須回A區，但是別擔心，下面還有其他伙伴，他們會照顧你的。”
“能聽清楚嗎？”
唐澤看著她，眨了眨眼睛表示應允。
“好，那我就送你下去了。”
“A區發生什么事，等你醒來，我會和你同步的。”
唐澤的目光動了動。
在被推下去之前，他終于有力氣對眼前的人說了一句話。
“謝謝。”
“……劉姨。”
第149章 “忘了他吧。”
“方栩予。”
常方印輕聲說道。
“你覺得你這樣下去能正常服役嗎？”
方栩予抬起頭, 目光中的明亮早已消失，一眼望去盡是灰暗。
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我了解你——你好不了了。”
常方印嘆了口氣。
“就像當初……”
“算了。”
方栩予的目光又沉了一點。
“老常, 你說我之前是不是也這樣心痛過？我是不是……一樣沒能救下某個人？”
“我為什么……為什么這么沒用……”
常方印看著他這副消沉的模樣, 咬緊了嘴唇。
許久之后，常方印重新開了口。
“我今天來，是希望你做一個選擇。”
方栩予的聲音悶悶地傳過來：“什么？”
“忘了他。”
方栩予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怎么可能忘得掉……”
“我是讓你——忘了他。”
常方印加重了語氣。
半分鐘后, 方栩予才回過神來。
“你是說……讓我接受腦部手術？”
常方印點點頭。
“……哈？”
方栩予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許久之后, 突然癲狂地大笑起來。
“忘了他，通過手術……忘了他……哈哈哈……”
笑著笑著, 眼淚從他眼中一滴滴滑落出來。
忘了他……因為沒法打起精神，所以要忘了他……
自己竟然是這么懦弱的存在, 竟然……
難道上一次失憶, 也是自己選擇的么？
常方印默默看著他的身影，眼里慢慢泛起了哀傷。
許久之后, 等他終于平靜了些, 常方印才走過去，按住了他的肩膀。
“A區還需要你。”
“手術做完后，至少接下來的幾年……你會像過去一樣意氣風發, 充滿斗志。”
“這對所有人都很重要。”
方栩予沉默了許久。
“那你們呢？”他抬起頭來。
“就算我忘了, 你們……”
“所有知道唐澤的人, 都會進行腦部手術。”
常方印說道。
“因為上次你們幾乎在全體人員面前亮相了, 這會是一項波及面比較廣的工作。不過那些人對唐澤只是一面之緣, 醫療區可以安排在常規體檢里。”
“至于特動隊和你我，手術要復雜一些……術后可能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但是醒來后，一切就能恢復正常。”
方栩予眼底的情緒洶涌起來。
“你要抹去他的存在？就因為我……抹去我的記憶不算，還要抹去他的存在么？！”
“那他對兩區的付出都算什么？！甚至沒有人會記得他的名字！”
“這是我想的嗎？”
常方印喝道。
“不這樣做，你今后還有可能打起精神嗎？你看看你這些天過的，當初那個藐視全A區的作戰隊長，現在都成了什么樣子？！”
“你還敢帶隊去最危險的地方嗎？你不怕再失去誰嗎？污染越來越重了，現在全A區都動員起來了，你本該去打頭陣，現在居然在打退堂鼓！”
常方印走過去拉住他的衣領，用力晃了晃。
然而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卻也顫抖了起來。
“你以為他愿意看到你這副樣子嗎？”
方栩予渾身一震。
許久之后，他輕聲開了口，聲音像是乞求。
“給我幾天，再給我幾天……”
“再給我幾天想他……”
常方印憐憫地看著他。
“手術時間定在三天后，不能再拖了。”
“在這之前，你好好把握吧。”
方栩予沒有再回答，他甚至已經感覺不到時間了。
等常方印已經離開許久，他才反應過來。
他沖進那間唐澤曾經睡過的臥房，小心地抱著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試圖從里面嗅到一些熟悉的氣息。
他想帶著這股氣息，多看看天頂上的星空，就像他們一起看著一樣。
可事實上他已經這樣做了一周的時間，房間里幾乎聞不到任何唐澤的氣息了。
很快，唐澤的存在就會像他的氣息一樣，也消弭在所有人的記憶里……
接下來兩天，方栩予都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度過。
他希望自己睡去，能夠夢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又怕自己睡去，醒來已經完全忘了那個人。
兩天的時間，怎么會一眨眼就過了？
……
到了約定的時間，方栩予準時出現在了醫療區。
常方印已經等在那里，看到他出現，心里松了一口氣。
“準備好了就好……你先去，我隨后也會接受手術。”
“你和他的記憶糾纏更多，花的時間長些。我會比你提前恢復，在管理處等你報道。”
他拍了拍方栩予。
“之后，一切就恢復原樣了。”
方栩予麻木地應了一聲。
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像是怪物一樣變得通紅。
在近一個月悲傷和疲憊的折磨下，他的生命力極速萎靡下去，儼然已經變了個人。
但他現在看起來還算穩定……或許也是沒有力氣再難過了。
常方印目送著方栩予進入基因管理處做必要的術前檢測，眼里都是道不明的東西。
他不知道這個選擇是不是正確，但或許可以說……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了。
A區需要方栩予，方派更需要方栩予……這一點，無論如何都要比他的個人感情重要。
常方印看著那個背影，不忍地移開了目光。
剛走出兩步，就聽到里面傳來了一陣騷亂。
方栩予突然又發狂了！
常方印倒吸一口冷氣，推門走了進去。
“方栩予，你——”
他的手指停在了空中。
基因管理處的面板被方栩予占據了，上面正顯示著一份關聯檔案，應該是術前準備的材料，不小心露出來了。
那份檔案不是別人的，正是這次要被清除的唐澤。
方栩予幾近崩潰地站在那里，身體不住地顫抖。
“你騙我……你明明知道……你為什么騙我……”
常方印上前一步，想從方栩予手中奪過面板的控制權，卻被他不知哪來的怪力按住。
他沒辦法，只能先安撫地拍拍方栩予的手。
“他異變了，你不是知道么？這就是那時候留下的檔案……”
“不是，你根本就沒有告訴我……調查結果是他早就異變了！”
“在被救回來之前，在那棟建筑里……他就已經……”
方栩予跪倒在地上。
“他在那時就已經異變了，我看到的根本不是吞噬他的異變物！”
“那就是他……”-
“隊長，如果是我異變了，你會開槍嗎？”-
“我不會……讓你異變的。”
當時的對話浮現在方栩予耳邊，他的內心完全崩潰了。
“……你為什么不讓我知道，是我親手殺了他！”
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是我，殺了，我的……”
趁著這個時候，常方印趁機控制了他的雙手，用眼神示意身后的醫療人員采取措施。
方栩予身上挨了一針，身體迅速癱軟下去。
“快，把他送去做手術！”
常方印指揮道。
“他要是中途醒來或者發狂，就用任何方法讓他睡過去，務必保證這部分記憶被完全清除！”
“是，常管理長！”
在方栩予的身影遠去之后，常方印的目光又投向了眼前的面板。
許久之后，他揮了揮手。
“好了，這份檔案……刪去吧。”
***
“唐澤，我來是告訴你，隊長接受了記憶清除手術。”
劉天娥說道。
唐澤低頭看著眼前的桌面，幾分鐘沒有開口。
“忘了挺好的，今后我們行事也方便。”
他輕聲說道。
“我也想忘了他。”
劉天娥安慰地拍拍他。
“記憶清除手術不是萬能的，它只是抑制了關聯神經元的活性，讓那些形成記憶的電信號網不能正常工作罷了。”
“這種機制，很容易造成大腦正常功能的紊亂，因為手術過程可能同時影響其他記憶和功能。”
“腦部手術，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做。”
唐澤點點頭。
“我知道。”
“反正之后我們各走各的道，也不會再有交集了。”
他的目光重回淡漠，像是冷冽的深潭水。
現在他所在的地方，是他過去所屬機構的“基地”。
這個機構不同于五色石，它完全是由最初聚集區內生物部門的一個分支分化而來。
而唐澤，正屬于這個機構。
因為所有人的記憶殘缺問題，機構的歷史還沒有被拼湊完整。劉天娥因為保有的記憶最長，承擔了復興機構的主要工作。
她的工作開始于舊聚集區時期。當時她主要是通過介入醫療區的護理工作，尋找自己可能的同伴。
然后她利用藥物造成同伴死亡的假象，讓他們“合理”地從聚集區消失。然后她再通過對停尸房和轉運車做手腳，把那些同伴轉移到自己的基地來。
那個基地的位置，就在他們涉險的建筑下方。
“當時我撒了個謊，其實那些東西并沒有從地下入侵。”
劉天娥說道。
“可是我必須讓隊長打消挖地道的念頭，否則我們的基地就會暴露……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
“沒想到最后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對此，唐澤沒有作出任何表示。
即便沒有這件事，他和方栩予分道揚鑣也是遲早的事。
至少他以人的面目“死”在了方栩予面前，而不是那副他憎惡的模樣。
而Sybe感受到的“藍色”能量，實際上就在他們自己的基地里。
——那就是他夢境中出現過的充滿了藍色啫喱的巨大的玻璃柱。
只不過和他的夢境相比，玻璃柱的規模要小許多，其中浸泡的“卵”的數量也很少，只有幾個。
唐澤正是在這種“卵”里面完成了身體的修復。
“我們的機構，一直在研究人的主動異變。”
劉天娥說道。
“而你，唐澤，你應該就是我們研究院的核心人物。”
“你特殊的體質……是你研究成果的產物。”
第150章 新生活
從膠囊里出來的這些天, 唐澤都在看研究室里的圖紙。
對于過去他依然沒有記憶，但是那些圖紙的內容，他竟然都能看懂。
陸苾看得沒錯, 他的確有生物方面的基礎, 甚至非常精深。
而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研究室的基地里竟然也幾乎沒有面板，一切都依賴于紙質記錄。
“系統數據太容易被篡改了，而人的記憶又總在不知不覺中被操控……只有白紙黑字的東西是永恒不變的。”
旁邊的研究員說道。
她叫黑木玲, 是三年前被劉天娥“救”出來的研究員。
“我勸你最好把每天發生的事情和想法都記下來, 今后要是發現筆記和記憶有沖突, 以筆記為準。”
黑木玲說道。
“紙張不會騙人。”
唐澤不置可否。
但他還是嘗試著開始使用這種習慣，每天把事件和想法記下來。這個工作占據了他不少時間, 也讓他沒有太多閑暇回憶在聚集區的事。
直到今天，劉天娥告訴了他方栩予即將進行腦部手術的消息。
“你不要因為隊長的選擇埋怨他……在你離開之后, 他真的很痛苦。”
劉天娥說道。
“如果不是痛苦到極致, 他不會選擇忘掉。”
唐澤沒有回答。
他自己呢？他自己會痛苦嗎？
他的痛苦，似乎在親眼看到方栩予舉槍對著他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在那之后, 卻是漸漸麻木了。
過去的感情、可能的怨恨，似乎在這些時日里互相抵消了。
唐澤收回思緒。
“劉姨呢？您也要因為我接受A區的腦部手術了吧？”
劉天娥點點頭。
“如果不做會被猜疑的。但是你別擔心，我已經有了很多經驗, 會在術前做一些措施, 盡量降低手術效果。”
“我也會把關于你的記憶全部用紙筆記錄下來, 就算術后我短暫地忘了你, 看到筆記就會想起來的。”
唐澤應了一聲。
“五色石那邊的由來呢？似乎還沒有頭緒。”
劉天娥皺了皺眉頭。
“在你和隊長發現這個組織之后, 我們就進行了很多調查。”
“開始我以為他們也是我們機構的余部，因為他們的很多研究似乎和我們是重疊的。”
唐澤點頭表示同意。
他們的研究室里有這種藍色的修復能量, 五色石的試驗場里也在收集藍色的能量。只不過五色石收集到的藍色能量含量極少，和他們掌握的大量能量相比不值一提。
也是因為如此，試驗場那些東西才會被這股藍色能量吸引，千里迢迢匯聚過來。
“玻璃柱中那些藍色的東西是怎么來的？”
唐澤問道。
“不知道。”
劉天娥無奈地笑了一聲。
“這個基地不是我們造出來的，是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過往或許還發生過許多事情，只是在我們接受腦部手術之前，回憶并沒有被記錄下來。”
“藍色凝膠的成分還沒有完全破解，只能知道是一種修復力極強的東西，尤其對異變物有奇效。”
她說道。
“你可以嘗試研究看看。”
唐澤沒說什么，默默接受了這個“工作”。
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個研究室過去應該對人體細胞和異變物進行了及其充分的研究。
這個“應該”，自然是從研究室里現存的文件里推論出來的。
不過周圍殘存的設備和材料，似乎也證明了這些記錄不假。
至于研究室的人員，目前只找到了一份殘缺不全的名單。
上面沒有記錄人員名字，只是記錄了研究內容和年齡之類的基本檔案。
劉天娥就是根據這份檔案，慢慢地在聚集區內尋找可能的同伴。
對于唐澤來說，眼前的幾個“新同事”并沒有讓他產生什么特別的感覺。
但幸運的是，那幾個同事也同樣對他沒什么想法。
這里的人都是一副冷漠、安靜的樣子，一看就都是只關注研究內容的專業人士，對其余事件沒有任何興趣。
總而言之，相當“正常”。
除了那個黑木玲在他剛修復完的時候帶他熟悉了一下研究室的情況，還有劉天娥偶爾會在半夜偷溜過來，其他的時間里他都可以自己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
沒有什么波瀾，日子就這么平靜地過去了。
許久之后，唐澤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關于五色石手中的記錄——他們所謂的“預言”。
很顯然，五色石也知道白紙黑字記錄的重要性，留下了（或者找到了）許多紙質檔案。
只是這些檔案的真實性和來源，還未可知。
唐澤回想起陸苾的話，她當時言辭鑿鑿地說一切都曾經發生過。
這樣的事……可能嗎？
他起身走到那個浸泡著卵的玻璃柱前，凝望著其中的藍色啫喱。
或許是這種膠囊的修復作用，他最近又回憶起了過去忘掉的那些夢。
夢里的玻璃柱頂天立地，其中漂浮著數十個卵，唐澤只是躺在其中的一個。
而那個玻璃柱上方，有專門夾取卵的機器。夢里他就是被夾到了玻璃柱頂端的池子里，然后放到了一個傳送帶上。
傳送帶的盡頭是一道門，通向深不見底的深淵。
那時候的語音播報是……
“313實驗室。”
唐澤總覺得十分在意。
他試圖在現存的資料中翻找關于“313”的記錄，卻一無所獲。
這個奇怪的編號代表著什么，還毫無頭緒。
但他隱約有些猜想：或許他夢中的景象也來自某段遙遠的記憶。
那段記憶不是在這里產生的，而是其他相似的地方，或許也是屬于他們的某個研究室……
又或許，那些都發生在是在掩體里。
遙遠的記憶，以一種極其相似的方式重新出現在眼前，這會不會就是陸苾所說的“未來曾經發生過”？
熟悉環境后，需要研究的內容接踵而至。
除了飄渺的記憶，異變的身體，還有一種他急需搞清楚的問題：
能量，究竟是什么？
黑色的、藍色的、白色的……那個能夠吸食能量的Sybe，都是怎么來的？
***
“方栩予部長，看起來身體恢復得還不錯啊。”
方栩予站直了身體，眼里滿是亮光。
“報告首長，我已經完全恢復，可以隨時開始任務！”
懷特·戴蒙滿意地點點頭。
“方部長之前任務受了重傷，我們看著也是心如刀絞。”
“對于A區來說，方部長的能力是無與倫比的。今后A區外拓的任務，還要依靠方部長帶領啊。”
懷特·戴蒙說著湊近了些。
“所以，方部長可千萬不能心急，一定要等身體完全康復才能投入戰斗。否則那是得不償失。”
方栩予昂起頭。
“首長放心，我現在身體非常好！”
——就是腦子還有些不太清楚。
他偷偷地在心里想道。
或許是這次休養的時間太長了，睡蒙了。
方栩予對這趟讓他重傷的任務沒有多少記憶，只是聽說他只身進入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場地，正面迎擊異變物。
還好，他全身而退了。但或許是因為創傷后應激障礙，他始終不記得異變物的模樣，也不記得自己怎么擊退它的。
對此，方栩予非常不解。自己服役這么多年什么沒見過，還有什么東西能讓他受到創傷？
可是他無論怎么努力，都根本想不起來那段記憶。好在這并不影響上級對他的信任，也不影響今后出任務，他也就決定暫時放下了。
接下來，他要準備接手全區的作戰部署——當然只是先頭部隊的戰術安排。
其余包括常方印在內的人管理的作戰部門，都會和他協作進行未來的作戰安排。
這一回，他算是要和常方印平起平坐了。
和首長匯報完，方栩予就大咧咧地拐進了高危任務管理部。
常方印聽見他進來，眼皮微妙地動了動，卻根本沒有抬起來。
方栩予“咳咳”兩聲。
“常管理長，過去的部下升遷了，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啊。”
常方印抬起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喲，這誰啊？方部長？方總隊？”
“兩個月內連升兩級，這樣的大佛我這破廟哪里裝得下啊？”
“——滾出去！”
方栩予嬉皮笑臉地貼近了他。
“得了吧，你心里偷偷樂死了吧！”
“說，是不是給你長臉了？”
常方印頂著毫無波瀾的死魚臉，手背朝外揮了揮。
“樹大招風啊，方總隊。”
“你這么多年多少人盯著心里沒數啊？現在那些人全到你手下了，你可小心人家在前頭給你使絆子！”
“我還想和你說這事呢。”
“作戰這東西，絕對不是人越多越好，關鍵在人心齊不齊，有沒有拼搏精神——你說對不對？”
常方印一個白眼翻過去：“想干嘛？”
方栩予神秘兮兮地湊近他的眼前，壓低了聲音……
“老常，我有一個想法，”
“我想組建一支精銳的先鋒作戰隊……”
第151章 五色石未必是敵人
“組隊的事說快也快, 只要上面批下來了，你挑人就是。”
常方印說道。
“這事先放一放，接下來的任務, 你有什么打算？”
方栩予的表情認真起來。
“我想先去五色石那個坐標看看。”
常方印皺了皺眉頭。
“五色石的坐標？”
“A區的觸手入侵事件還沒有結束調查, 我們雖然化解了危機，但完全不知道那東西怎么制造出來的。”
“不過他們的行為至少給我們提了個醒：五色石對異變物的理論儲備和實驗能力，遠遠超過兩區。”
方栩予說道。
“他們的試驗場很有價值。”
常方印抬起眼來。
“這個組織的確很奇怪。目前知道的成員一個是B區巡視官，一個是A區的義體制作師, 都已經隱藏很多年了。”
“他們策劃這次攻擊的目的也還不清楚。如果他們不這么做, 或許這個組織不會暴露這么多, 陸苾也能一直潛伏下去。”
“大規模的攻擊，是想擊垮A區？可是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或許是試驗一下他們的研究成果, 看看這些東西對人類的攻擊性。又或者是希望有人能在攻擊中幸存，得到新的結合體。”
常方印說道。
“可是他們過去那種手段得到的試驗體還不夠多嗎？為什么要冒這樣的風險？”
“如果不是這個舉動, A區或許永遠都不會把目標轉變成外拓。而他們也引起了眾怒, 等于是和兩區公開為敵了。”
常方印的眼神微妙地變了變：“你的看法是？”
方栩予有些猶豫。
“A區的懶散風氣已經持續很多年了，普通的外部危機都有B區頂著, 大部分人根本不會在意的。”
“可是這次入侵事件不同, 不管以前是什么心態，現在都是生死存亡的問題。可以說只有如此，大規模的心態轉變才可能發生。”
他說道。
“我在想……五色石該不會是故意用這種手段, 逼A區不得不外拓吧？”
常方印的用眼神制止了他。
“這種話你千萬別往外說。”
方栩予點了點頭。
“這么一說, 五色石的行動確實不合邏輯。我們目前只知道兩個成員, 而且都是隱藏了多年之后自己主動暴露的, 怎么都像是安排過的。”
“檔案里面隱藏的坐標, 也像是故意留給我們的線索。”
常方印低聲說道。
“嗯。所以我認為……他們未必完全是敵人。”
常方印低頭沉思了片刻。
“知道了，你去打報告吧, 開會的時候我會配合你的。”
“組隊的事情多考慮一下，說不定A區還有五色石的人隱藏著。最好挑些能力突出、服役時間短的，避開的可能性大點。”
“好。”
常方印朝外揮了揮手。
“行，去吧。”
***-
幾天后-
“方總隊，坐標提示的地點應該就是這里了。”
方栩予坐在作戰指揮車里，看著外面的景象，皺了皺眉頭。
他帶著幾輛作戰車的車隊直奔而來，出了聚集區以后，沿途都是荒地，根本沒有人活動的痕跡。
他心里隱約有些不祥的預感，到了坐標之后，預感得到了驗證。
坐標地點比荒地還荒，不僅沒有任何人工建筑存在的痕跡，地上更是空曠一片。
殘垣斷壁、植物異變物……什么都沒有。
但換句話說，如果是在野外，這也空曠得太過異常了。
“先用無人設備探測，車隊分散排開，不要貿然靠近。”
他下了命令。
一批無人機和探測器被放了出去，對著坐標方圓幾百米的范圍開始探測。
掃描數據一點點出現在面板上。
方栩予擰緊了眉頭。
無人機返回的結果顯示，往下十幾米都是空無一物的土地，只是土層分布雜亂，濕度和黏稠度也不同。
「報告方總隊：根據無人機的探測結果，這里可能存在過一個深坑，之后又被人為填埋了。」
「所以坐標周圍的土層分布才和旁邊不一樣，顯得很雜亂。」
“知道了。”
“有什么方案嗎？”
「建議先對不同土層取樣，給技術團隊做簡單分析，再判斷其中是否有不自然的物質存在。」
「除此之外，可以先派出一部分探測器對土壤進行挖掘。下方有些土層密度不對勁，可能存在沼澤。」
“好，就這么辦。”
方栩予簡單看了一下報告，然后調出了這個新招進來的作戰指揮。
——官殷見，前作戰隊員。因為腦部創傷退出作戰一線，經過診斷，只要不直接參與作戰，思維和行動與普通人無異。
方栩予給這個人做了標記。
他在提出組建先鋒作戰隊后，卻對人員選擇犯了難。
要么是能力不突出，要么就是富有經驗、但是服役時間太長，是五色石成員的可能性比較大。
想要挑出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人，并不容易。
于是方栩予翻遍過去的檔案，挑出了一些看起來資質還不錯的人員，先組織了一次探測行動。
探測的目標是五色石留下的其中一個坐標，可能和他們的二號試驗場有關。
他想通過這次行動，判斷最后真正值得吸納的人員。
這個官殷見就有著出色的履歷，各方面看起來都十分符合方栩予對作戰指揮的要求。
但讓他有所顧忌的，一是官殷見患有腦部創傷，二是他服役的時間太長了——竟然達到了五年以上。
不管怎么樣，他還是決定先看看再說。
取樣器和探測器都按照官殷見的規劃開始活動了，沒過多久，取樣器就取到了不同土層的樣本。
這份樣本隨即被轉到生物團隊所在的車輛上。
對于生物部門，方栩予并不是很了解，但他擔心這是五色石最容易滲透的部門。
生物部門的領導叫做劉天娥，在A區轉為外拓后，她才升任新團隊的領導。
在此之前，劉天娥一直處于被主流團隊排擠的狀態。由于她對異變物的研究十分深入，才在全區戰略轉變后得到了這個位置。
除此之外，她的服役年限長得可怕，說不好都要超過常方印、甚至戴蒙首長了。
方栩予小心地觀察著生物團隊所在的那輛車。
劉天娥全身都疊滿了五色石成員的buff，要不是目前A區沒人能比得上她對異變物的研究，方栩予是決定不希望把她帶上的。
但他后來轉念一想，或許可以通過這次行動的表現，判斷劉天娥的成分。
如果她是五色石的成員，在自己的試驗場可能暴露關鍵信息的情況下，她能夠完全沉住氣嗎？
面板上跳動著各輛作戰車傳來的數據，卻始終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又過了十幾分鐘，生物團隊傳來了消息。
「劉天娥：」
方總隊，采樣土壤里含有幾種不同類型的泥胞成分，和之前在一號試驗場發現的大體相近。
方栩予知道，微生物級別的異變物“泥胞”就是劉天娥首次發現并提出的。
后來，這種異變物也被認為是五色石的關鍵產物。
方栩予不動聲色。
「那么這里屬于五色石的試驗場無疑了？」
「劉天娥：」
從成分上看，應該是五色石的基地。
但是這邊的泥胞層分布雜亂，不像是經過規劃的結果，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
「劉天娥：」
倒像是傾倒廢料的地方。
方栩予沉默了一會，突然下了新命令。
“留下一半的研究人員繼續調查這里，其余人和我去防護服墻的位置。”
防護服墻也是方栩予的發現，是他在一次探索任務中遭遇了污染風暴，無意間撞破的。
那個地方疑似五色石二號試驗場的入口，有一面綿延數里的駭人防護服墻，和一號試驗場沼澤底部的防護服如出一轍。
當時他發現防護服墻下的沼澤地有機關，但由于人手不足，并沒有貿然下去，只是在確認開啟方法后就離開了。
方栩予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從重傷中恢復的緣故，他的記憶力很差。那次任務他已經不記得具體事項了，只是在看到檔案后，依稀回想起自己曾經駕駛作戰車到過那樣一個地方。
但是他為什么會一個人駕駛作戰車進入野外，他實在毫無頭緒。
作戰車隊跟著方栩予一路開到了防護服墻位置的附近。
根據他留下的記錄，防護服墻前一百多米的范圍內應該都屬于試驗場入口，是一片能夠感應到行動的沼澤地。
在這片區域上緩慢移動，防護服墻會帶著這片沼澤開始旋轉下沉。當時他推測只要下沉到底部，試驗場就會開啟。
這回帶著這么多作戰車隊進來，方栩予終于可以放心地打開入口了。
“所有作戰車分散隊列，按照我的命令行動。”
方栩予說道。
“AZ11、AZ15、AZ23號作戰車擔任安全車，分散成三角停在安全區域內，其余作戰車都用安全鎖鏈和這三輛車鎖死。”
“我會先駕駛作戰車下去開啟機關。如果我順利進入試驗場，其余作戰車立刻跟進。”
“三輛安全車始終要停留在外面，一旦試驗場內部遇到危險，就把進去的作戰車全部拉出來。”
“明白了嗎？”
面板上跳出來數條消息。
「是！方總隊！」
部署完畢后，方栩予啟動了作戰車。
探照燈下，防護服墻的模樣有些駭人，像是無數死蟲的骨骸。
方栩予就在這片墻下來來回回穿行。
一開始他并沒有察覺到機關啟動的跡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地面的變化漸漸明顯起來。
防護服墻開始緩慢旋轉，停靠在外面的安全車也一點點高過了他所在的位置。
沒過多久，地面旋轉的速度就加快到了令人眩暈的程度，儼然落入了一個大漩渦。
方栩予覺得這情景有些熟悉，應該是上回他來的時候也經歷過。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此時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孤獨感。
好像心里突然缺了一塊……很大的一塊。
他很快把這種沒來由的感覺拋到了腦后。
地面的旋轉速度在達到頂峰后，又漸漸慢了下來。
等到地面完全停止轉動，一片開闊的區域頓時出現在方栩予的車前。
這是一片甚至比飼養區還要廣大的沼澤地。
方栩予打開面板，想要讓上方的隊員下來，卻發現這里竟然沒有信號。
他打開探照燈，發現剛剛的“入口”已然消失，上方只有一片模糊的天頂。
要不是安全鎖鏈一直從他的車身延伸到上方，他會懷疑自己是否是從上面進來的。
可為什么會沒有信號呢？
他隱約感覺有些不祥。
在發現他似乎平安落地后，等在上方的車隊出發了。
方栩予看到混沌的天頂開始旋轉起來，最后變成了龍卷風一樣的漩渦。
天頂慢慢迫近，他看到外面一陣飛沙走石，視線也開始模糊起來。
等到車外的視野重新清晰后，一隊作戰車出現在了他周圍。
方栩予有些詫異。
五色石的機關……還真是精妙。
沒有了信號，他只能打開車窗，手動布置任務。
其余車輛被他派去完成測量地形和采樣的工作，之后，他便沿著這片區域往前出發了。
從各個角度看，這里和一號試驗場的布局都十分接近。
但是從時間來看，它的建立或許要更早，因此除了入口的機關，內部一切看起來都要樸素許多，而且死氣沉沉。
沒多久，他就得到了初步探測結果：這個試驗場并沒有飼養區那樣的沼澤地，下方也沒有探測到水域。
方栩予有些意外。
從這個角度來說，五色石費勁留下坐標的第二試驗場里……什么都沒有。
他皺了皺眉頭。
按照他的猜測，五色石雖然做法讓人詬病，但是目的未必是以兩區為敵。因此他們特意留下坐標的舉動，應該是要透露什么消息。
可現在這里什么都沒有，要么是以他們的手段還沒探測出來，要么就是五色石提前清理過了。
如果是后者，那五色石的立場就要重新考慮了。
方栩予提高了車速，開始往前一路狂飆。
他發現了一些更加不祥的征兆：這個試驗場沒有出口，而且似乎走不到盡頭。
無論他往哪個方向開，最后都會回到原處，就好像進入了迷宮。
難道是……請君入甕？
他皺著眉頭想道。
就在這時，面前的土地突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跡象。
漆黑的土地上，先是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綠色熒光。緊接著，這些熒光越來越多，漸漸匯聚成了一條河流。
他眼見著這條綠色的大河在腳下流動起來。
第152章 坐標……亮起來了
與此同時, 留在坐標附近的車隊之間開始騷動起來。
官殷見給方栩予發去了消息。
「官殷見：」
方總隊，探測到坐標附近的土層開始緩慢流動，似乎是泥胞在通過滲透周圍土地的方式緩慢轉移。
因為泥胞和普通泥土的外觀和性質都太接近, 這一點很難發現……通過生物團隊的熒光標記, 我們看到了這些東西確實在成群結隊地移動！
但他并沒有等到指示，只是收到了一條消息：
【對方信號不佳，傳輸失敗。】
官殷見心想不妙。
他嘗試聯系了其余作戰車，終于在聯絡AZ23號的時候接到了聯絡。
然后他得知：方栩予和其余作戰車隊都進入了五色石的二號試驗場, 目前除了外面的三輛安全車, 已經全部失聯。
現在, 那三輛安全車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但是總隊在下去之前下了命令，所有作戰車都和我們連接了安全鎖鏈。目前為止, 鎖鏈還沒有出問題。」
官殷見研究了一下當前的情況，自作主張地朝這三輛安全車發去了安排。
「官殷見：」
你們繼續監控安全鎖鏈的狀況, 設法搞清地下發生了什么。
我們這邊立刻加緊調查泥潭的流向。這里和試驗場入口距離很近, 說不定二者有關聯。
我們保持聯絡。
對面的安全車正在六神無主，接到了官殷見的消息, 頓時放心了大半, 立刻表示全力配合。
官殷見這邊的壓力卻徒增起來。
他迅速聯系上了生物團隊。
「熒光標記的擴散速度可以加快嗎？」
「泥胞的流動有什么特點？能不能利用它的特性，盡快測算出流動范圍和走向？」
劉天娥所在的作戰車回復說，目前正在全力解決這個問題。
只是泥胞和普通土地呈現出了交織分布的狀態, 化學或者生物手段的擴散效果都不好, 還需要一些時間。
官殷見按耐不住, 把作戰車開了過去, 最后干脆下了車。
劉天娥正在和團隊埋頭研究, 冷不防聽到有人敲車門。
她回過頭去，看到官殷見在外面, 不免有些意外。
“劉院長，我可以上你們的車嗎？”
官殷見問道。
劉天娥打開了車廂。
“當然，請進。”
“謝謝。”
官殷見迅速跳了上來。
“方總隊那邊失聯了，我總覺得放心不下，就想到你們這邊看第一手信息，這樣處理起來快一點。”
“在不同的作戰車上，互相聯絡實在太麻煩了。”
劉天娥盯著他看了幾秒，目光微妙地變了變。
過了一會，她垂下了眼。
“是啊，還是同一車比較方便。”
“嗯，那就麻煩你們了。”
官殷見說道。
“現在的突破口就是這些泥胞的走向。我在自己的車上除了干著急，根本幫不上忙。”
“第一次在方總隊后面出任務，總不能上來就把領導搞丟了吧……何況是A區作戰部隊數一數二的優秀領導。”
聽到這話，劉天娥的目光變得模糊起來。
“你覺得方總隊怎么樣？”
“方總隊誰不知道啊？服役十年，他的個人戰績能抵上好幾個部門，多少作戰人員都希望進入他帶的隊伍！”
“讓他帶領全區外拓，那是眾望所歸！”
劉天娥淡淡笑了笑。
“是啊，可不是嗎……”
“哎，要是今后真的能做方總隊的戰術規劃，我的服役生涯就圓滿了……不對，現在還考慮得太早了，得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和生物團隊合作，以前生物團隊都是在聚集區的大樓里研究的，根本不可能隨隊出行。”
“……也就是方總隊目光長遠，現在看來，還好他把你們帶上了！”
劉天娥沉默了許久，目光開始顫抖起來。
最后，她悄悄抹了抹眼睛，抬起頭來。
“是啊，方總隊是個很好的領導。”
她說道。
“官殷見，你以后就叫我劉姨吧……其他人都這么叫。”
官殷見愣了半秒，很快就高興地點點頭。
“好的，劉姨。”
生物團隊在劉天娥的指揮下，用最短時間完成讓熒光標記擴散的任務。
現在，幾乎完全被標記上綠色的泥胞走向出現在面板上。
官殷見湊近了。
“這些泥胞好像是在打轉。”
他指著面板說道。
“坐標地點的泥胞在及其緩慢地旋轉，就像一個池子。但這個池子下方，又有泥胞流不斷進出，形成了‘活水’。”
“……這是很大的一片泥胞循環系統。”
劉天娥點點頭。
“在一號試驗場，我們也發現了類似的‘大型生態系統’。其中的各種泥胞產物，在廣大的地下空間里承擔不同功能，形成了穩定的內循環。”
“這個試驗場應該也有類似的設置，但是似乎遭到了破壞，現在這里的東西都像是廢棄物。”
她說道。
“被破壞前，二號試驗場應該和一號一樣，是穩定的大型循環體。方總隊從入口進去，應該也會步入循環體中。”
“只是現在我們不知道內部被破壞到了什么程度，加上沒有信號，也很難和他們溝通。”
官殷見思考了一會。
“要是探測器能夠通過泥胞流進入循環就好了。這樣我們至少能知道這里和入口是不是連通的。”
“如果從這里就可以通往試驗場內部，那我們至少可以從這里進去，把總隊救出來。”
幾個人沉默了一陣，看著探測器發出的信號。
不知道為什么，這些探測器都只能在“池子”里面打轉，無論如何都沒法往下深入，進入內部流通的泥胞流里。
綠色的泥胞流向圖，徒勞地出現在他們的面板上。
突然間，面板上跳出來了緊急消息。
「AZ15:」
安全鎖鏈出現問題，已經達到最長拉伸距離！
下方有很強大的力量在拖拽，不像是普通駕駛造成的。是否立即營救？
官殷見一下跳了起來。
“營救！立刻把他們拉上來！”
劉天娥把目光看向面板，突然呼吸一窒。
剛才還十分穩定的泥胞流向，像是突然出現了擾動般發生了變化。
“池子”里的泥胞開始往四周擴散，而原本一進一出的泥胞流，現在全都變成了“出”。
這股泥胞流……再往外逃！
一旁，官殷見開始緊張地大喊。
“怎么樣？拉住了嗎？”
安全車似乎十分吃力。
「AZ15:」
下方的吸力太大了……根本拉不上來！
「AZ23:」
我們都快要被拖下去了！
幾秒鐘后。
「AZ11：」
安全鎖鏈斷了！
***
方栩予眼見著一條綠色的河流在眼前憑空出現，用極快的速度靠近自己的車前。
“這是什么東西……新型異變物？”
他喊道。
“泥胞里面萌發的嗎？是真菌類嗎？”
沒有人能解答他的問題。
生物團隊都在外面，連接不上他們的信號。
然而，沒等車隊再去思考什么，下方的土地就已經變化了起來。
“……”
平靜的土地突然變成了翻涌的河流，開始劇烈地上下顛簸。
作戰車勉強還能在上面開動，但是由于根本沒法逃出這片區域，即便往前也無法躲開河流的吞噬。
很快，作戰車隊就變成了一列小船，只能無助地在河流上隨波逐流。
“別緊張，挺住……”
“刷——”
地面突然騰起了巨浪，緊接著又急速往下，像是涌進了一個突然出現的深洞里。
作戰車被拋到最高處，突然猛地下落，強烈的失重感籠罩了他們。
安全鎖鏈就在這下墜中斷裂了。
“！！！”
方栩予被高高拋起，接著又隨著奔涌的泥流朝地底深處疾馳而去。
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光怪陸離的綠色，在高速中變成了難以辨認的線條，把他包裹在里面。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聽天由命地被帶往未知的地面深處。
……大意了。
他咬牙想道。
明明做好了部署，可沒想到二號試驗場竟然會沒有信號。
那個會自動合上的、難以辨認的入口，迷宮一樣的地面……都預示了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這里不想一號試驗場那樣有蜂窩一般的沼澤地——這里整片就是一個巨大的沼澤！
高速移動的慣性把方栩予死死壓在座位上。
他看著外面的綠光，恍然間覺得自己竟不像是在地底穿行，反倒是像在宇宙中，駕駛著高速移動的飛船，窗外是變形的星光……
他猛地回過神來。
眼前憑空出現了幾個鮮紅的數字，似乎不是尋常面板上的提示。
【21.482， 5.940， -13.729】
他愣了愣。
三個數字通常代表著空間坐標，而此時此刻，這三個數字正在快速變動著。
這是誰發給他的坐標？為什么這個信號能夠沖破無信號的屏障？這個坐標代表著什么？
他茫然地抬起手想要觸摸，而手卻從數字中穿了出去。
恍然間，他看到自己抬起的手腕上，似乎也隱隱有些異樣。
他摘下自己的手套，看到手腕的皮膚上，詭異地閃著幾個紅色的數字。
“我的皮膚……”
沒等他從詫異中回過神來，那三個數字突然消失了。
無論是面板，還是皮膚上，一切都是原樣。
那三個數字，仿佛是荒誕的幻覺。
而此時，作戰車也停了下來。
方栩予定了定神。
綠光依然在，卻不是緊緊裹挾著他們。
探照燈的燈光照亮了不遠處的土壁，可以看到作戰車周圍出現了一個空間。
看起來，他們是順著泥流掉進了一個洞穴里。
方栩予回過頭，看到其余作戰車也停了下來。
他沒有猶豫，開門下了車。
第153章 “求你……
“這是什么地方？”
方栩予湊近了洞壁。
這個“洞穴”并不完全是泥土形成的。洞壁上坑坑洼洼, 泥土中混雜著藤、樹肢之類的殘渣，洞的角落里還堆積著幾堆變形的組織。
這些東西他們都很熟悉，就是五色石試驗場的基本產物。
那些綠色已經完全被沖散了, 像星光一樣點綴在四周的泥土中, 倒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我們這是深入地下了吧？”
方栩予環顧四周，說道。
跟著他下來的作戰隊員面面相覷，沒有一個答話。
他的聲音孤零零地在洞穴里回蕩。
“……”
在這種詭異的安靜下，方栩予硬是把后面想說的話憋了回去。
看來這些人執行命令可以, 想要討論是不用指望了。
……要是有人可以和他并肩作戰就好了。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
不過這樣的事情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因此也并沒有太過在意。
他走到洞穴一角, 用槍敲了敲，感覺這些泥土潮濕而質密。
很像是水流流走后, 殘余的泥沙。
“我們可能離出口不遠了。”
方栩予下了結論。
“這里的結構很可能和一號試驗場是類似的，地面上是沼澤地, 沼澤地下方是大片水域。”
“但是下方的水域不知道為什么坍塌了, 水流全都流走了，所以我們才會突然跟著墜下來。”
他用槍指了指前方。
“少則幾米, 多則幾十米, 出口就在那里了。”
其余作戰隊員還是一片肅靜。
半分鐘后，才有一個人怯怯地發了聲。
“方總隊，那我們要做什么？”
方栩予抿了抿嘴, 掩蓋住內心的失望。
“我們有這么多輛作戰車, 輪流用車載武器轟, 總能轟開的。”
他說道。
“先做一些必要采集, 把樣本交給生物團隊。做完之后, 立刻上車。”
聽到明確的指令后，作戰隊員們馬上行動起來, 不到兩分鐘就完成了任務。
“好，上車，準備出發！”
其他人迅速執行了命令。
方栩予卻在上車前，突然停住了腳步。
那個坐標……又亮了起來。
【3.426，1.824，0.023】
距離……很近。
方栩予的心臟突突地跳了起來。
他收回腳步，關上了車門，順著坐標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在洞壁前停住了腳步。
【2.075，0.781， 0.021】
坐標位置……在墻里面？
后面的作戰車一片死寂，沒有人下車跟他一起行動，也沒人詢問。
他們只是默默地坐在車上，等待著下一步命令。
方栩予卻沒有理會他們。
他看著洞壁思考了半秒，突然舉起槍，用力往洞壁上刨去。
濕黏的泥土被刨下來，在他腳下落成一堆。
兩米的深度，一個人刨起來還是有些費勁。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心里有種沒來由的情緒，讓他的心跳加速，好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是期待，是恐懼，還是別的什么……
為什么他會覺得那個坐標對他來說那么重要？
方栩予的額上沁出了汗珠，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急。
頭盔里，他的臉上已經水光一片。
水珠順著他的額頭流到眼角，之后又沿著臉頰滑落下去，分不清是額上的汗水，還是淚水。
淚水？不可能，他怎么會流淚呢？何況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
可是他為什么這樣心潮翻涌，身體里像是有驚濤駭浪，讓他恨不得盡快找到那個地方？
沒來由出現的坐標……到底意味著什么？
“呼、呼……”
方栩予瘋了一樣地刨著，泛著綠色熒光的土堆在他腳下越堆越多。
在其他作戰隊員的眼中，他整個人已經深深陷入了泥壁之中。
【0.832，0.013，0.004】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那個坐標，他內心深處最在意的東西……
到底，到底是什么……
“讓我見見你，讓我……”
方栩予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他的腦海里，好像出現了一個朦朧的影子。那么朦朧，看不清身形，更看不清面孔。
“你是誰……？”
“不管你是誰，讓我見見你……”
【0.452，0.004，0.001】
面孔靠近了些，可看起來全然是一團灰霧。
突然間，那陣煙霧飄遠了，變得很淡、很淡。
“別走……”
“求你……等我……”
【0.000，0.000，-0.002】
“嘩——”
土堆全部落了下來。
方栩予彎著腰，大口喘著氣。
眼前卻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腦海里的幻覺消失了，他淚流滿面，卻不知所措。
心里好像空了一塊，很大的一塊，其中或許是一個人的影子。
一個人……他忘記了誰么？
方栩予頹然靠在剛挖出來的洞壁上，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他心想，還好后面那些人沒有跟過來。
他努力深呼吸了幾次，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這才開始仔細尋找。
坐標最后停留的位置眼前還有微妙的偏移，他蹲下身，用手拂開地面的薄土。
一個記號露了出來。
“這是……”
“五色石的標記！！！”
方栩予趕緊揮舞雙手把那塊地方拂開，一個巨大的五色石標記慢慢顯露出來。
他看到自己的腳邊，是一塊隱隱發亮的藍色。
“……？”
他伸手摸上那塊藍色，突然覺得觸感有異，用力一摳，竟然摳下來一塊。
那是一個奇怪的長條形東西，泛著淡淡的藍色。
“這是什么？”
他反身出去，讓那些隊員下車幫忙。
幾車人蜂擁而下，跟著他走進洞里，在他的命令下飛快地把標記清理干凈了。
藍、紅、綠、白、黑。
五塊石頭拼湊成的圖案，他們已經很熟悉了。
除了藍寶石的地方有可以摳下來的東西，其余的部分似乎沒有明顯可見的異常。
但不知道為什么，方栩予的目光在綠色的部分停留了很久。
晶瑩剔透的綠色，好像有種特殊的生命力。
也好像……某個人的眼睛。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先前那種沒來由的心緒已經完全消失。
最后，他下令所有人員回到車上，把那個藍色的標記小心地收起來。
幾分鐘后，一堆人轟開了地面。
***
“方總隊？！”
官殷見驚喜地叫了出來。
眼前的“池子”突然開始混亂，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池底攪動，泛起了波濤。
緊接著，幾輛作戰車沖出泥潭，橫空出現在他們面前。
信號在一瞬間連接上了，對面的三輛安全車都松了口氣。
方栩予也看到了自己失聯期間的全部信息往來。
他朝官殷見和劉天娥所在的車輛投去目光，眼里隱隱有些興奮。
“太好了！”
官殷見忍不住擊了一下掌。
“方總隊竟然在沒有任何信號的情況下找到了出路，不愧是A區……不，是兩區最優秀的作戰人員！”
“能跟著方總隊，親眼見到這些奇跡的發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你說得沒錯，他締造過很多奇跡。”
劉天娥輕聲說道。
“我們都曾見證。”
官殷見已經跳下了車，打算回到自己的作戰車上，卻冷不防地被同樣跳下車的方栩予喊了過去。
兩個人在車前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只見官殷見的身體漸漸激動起來。
劉天娥有些欣慰地看著他們，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看向顯示著泥胞標記的面板。
因為方栩予出來得太及時，才得以掩蓋住泥胞原本運動的異狀。
——這片泥潭，正在“外逃”。
劉天娥的目光沉了下去。
先前那次任務中，這里的泥潭只逃走了一部分，而那些部分，已經全部被方栩予消滅了。
可是這里的泥潭儲量，還有近乎無窮無盡的一大片。
這些東西……可以成為他的養料。
劉天娥小心地處理了一下系統里的資料，不讓泥潭后續的走向暴露出來。
他是在悄悄練習自己的力量嗎？這些東西，是奔著他而去的吧？
好險，差一點就要被發現了。
車外，方栩予一臉明亮地在對官殷見喊話。
緊接著，他就讓官殷見回到原本的車上，自己則朝著劉天娥所在的車輛走過來。
劉天娥看到他敲響了車窗，便打開門來。
“劉院長，這次很感謝你們團隊的幫助。”
方栩予說道。
“聽官殷見說，剛才你們是合作指揮的。我看到了記錄，你們配合得很好。”
劉天娥微微點了點頭。
“只可惜，最后也沒幫上忙。”
“方總隊是靠自己出來的。”
“如果不是試驗場沒有信號，我們就能完成很好的配合了。”
方栩予笑了笑，眼里滿是自信和明亮。
“看來實戰的時候，生物團隊隨行是很有必要的。如果劉院長愿意，今后還希望我們作戰的時候能夠一起配合。”
“我們非常愿意。”
“好，那具體的部門合作，我會提交會議的。”
方栩予揮了揮手。
“辛苦了，各位！”
車上響起一片呼應。
僅僅是這一次簡單的行動，他儼然已經贏得了所有人的心。
劉天娥感慨地看著他轉身跳上車的背影。
剛才方栩予的表情，全然和他們當初剛剛見面時一模一樣。
吸引他們所有人的，也就是這樣明亮又堅定的眼神吧？
那個曾經存在、曾經讓他們所有人都愿意為之犧牲……卻被忘得一干二凈的隊伍。
劉天娥淡淡地一笑，搖了搖頭。
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了。
只是……
她想起那些涌走的泥胞，眼底一沉。
基地在這里太危險了，必須立刻通知他們轉移位置。
尤其是他……
他一定要遠離聚集區，遠離方栩予。
第154章 輪回
“轉移基地么？”
“好了, 我知道了。”
黑木玲對著空中說道。
過了一會，她呆滯的黑眼珠突然轉動起來，轉頭朝不遠處的實驗桌前丟了一個箱子。
“唐澤。”
那個地方空空如也, 在她丟去箱子后, 突然憑空出現了一陣淡綠色的煙霧。
煙霧越來越濃，最后凝結成了細密的水珠，然后又變成了粘稠的凝膠。
最后，凝膠變成了人形, 唐澤穿著研究服出現在那里。
“這是……？”
唐澤疑惑道。
“劉主任說要轉移基地, 你把東西收一下。”
黑木玲說話還是那么言簡意賅, 讓剛剛回來的唐澤真·一頭霧水。
“劉姨她來過了？”
“沒來，但是給我發了信號。”
黑木玲指了指自己的大腦。
“我可以接收特定波段的腦電波。”
“……”
唐澤這些天已經知道, 他的真同僚們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他們這個研究室的檔案里記滿了各種匪夷所思的異變改造研究，單就原理來說, 比五色石的東西刺激多了。
不過他們的研究還是很文明的, 記錄中沒有出現過違規人體實驗的記錄，實驗范圍也不大, 基本都停留在理論階段。
但其中最激進的幾項理論都已經付諸了實踐, 對象就是這些研究員自己。
對此，唐澤表示：“……”
他們真是一群純碎的研究人員，對自己也是真狠。
換句話說, 唐澤目前的身體情況, 應該也是他自己的研究成果。
在他看到那份論文的時候, 內心：“………………”
他居然在精神狀態正常的情況下提出了這種極其變態的改造方案, 還勇于在自己身上嘗試, 真是令人發指。
不過還好，他一點都不記得實驗的細節。
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來說, 大致是已經破壞掉了作為生物最基本的、以“細胞”為單位組織的形態，直接推進到了分子層面。
他可以用一種抽象的意志去控制身體中的各個分子，讓它們根據需要分散或者聚合，讓身體表現出“固態”、“液態”和“氣態”。
換句話說，他被Sybe依附以后的身體變化，其實就是意志對身體的控制程度一步步加深的過程。
當Sybe完全和他融為一體后，他的身體也進階到了“氣態”這一步。
只不過“氣態”這一步他也是剛剛解鎖，之后又受到了重傷，現在還只能慢慢練習這項技能。
有好幾次，研究室內的生命檢測設備都檢測不到他的存在，因為他身體的許多部分還沒歸位。
如果這些天研究室有人憑空撞見一個幽靈，不用懷疑，那就是（一部分的）唐澤。
“你剛剛出去了？”
黑木玲突然問道。
唐澤迷惑地眨眨眼。
“我不知道。我還沒法很好地控制自己氣態后的身體，剛剛進入那種狀態后就幾乎沒有意識了。”
他說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擴散到了什么地方，你喊了我，我才回來了。”
他現在能夠主動使用“氣化”技能，只是氣化后不久就會失去意識控制，開始隨著污染四處飄散。
先前他在沒人注意到的情況下消失了兩天，直到劉天娥過來找他，喊了他的名字，才把他“召喚”回來。
之后，他才知道喊他的名字是讓他連接上意識最簡單的方式。
“基地遷移完成前，你先別練習了。”
黑木玲說道。
“劉主任好像碰到你了。她正在出任務，旁邊都是A區的人，要是你被發現就危險了。”
“她幫你把痕跡掩蓋掉了，但是基地的位置離聚集區太近，又莫名其妙關聯上了五色石那個試驗場，說不好什么時候就被挖了。”
唐澤愣了一下，趕緊點點頭。
原來他這次“擴散”到了任務場么？
“劉姨說了嗎，她這次去了哪里？”
他問道。
“好像是那個五色石的試驗場吧，她說你去過的。”
黑木玲淡淡地說著，似乎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很快就走開去整理自己的東西了。
唐澤的目光暗了一下。
五色石的試驗場……他也去了么？
不過按照A區的外拓進度，接下來應該會經常出現在舊聚集區附近。上方這棟發生過那么多事的建筑，也應該會被再次探查才對。
劉天娥說得沒錯，遷移基地是當務之急。
可是……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
他幾乎是立刻搖了搖頭，把這個思緒甩掉了。
他們不應該有交集了。過去的兩個月，只是一個短暫的夢而已。
不管對于誰來說，夢都已經結束了。
唐澤撿起地上的箱子，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對于他們來說，要收進箱子里的只有各自的紙質記錄。
他剛來不久，記錄還很少，沒多久就收拾完了。
于是他往前走了幾步，去看那些同事的情況，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個……”
幾個人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基地是一直在這個位置么？那上方那個建筑里發生過什么事，你們知道嗎？”
他指了指天頂。
幾個人都搖了搖頭。
“基地離地面還有三十米的深度，通常來說不會有交集的。”
遠處一個人說道。
他叫珀爾，是一個紅皮膚、金發的年輕人。
而他的技能，似乎是讓自己的血管里不再流淌血液，而是毒液。
據說他的想法，來源于玉石俱焚的策略：如果異變物想要吞噬他，他們就會同歸于盡。
因此，他把自己的皮膚改造成了鮮艷的紅色，是仿造大自然中毒物的警示色，讓異變物看到就能離自己遠點。
對此，唐澤的看法是：……
當然珀爾的研究遠沒有這么簡單。他還研究了古往今來的各種毒物，無論是動物、植物還是真菌，以此吸收那些東西身上的其他有用技能。
所以如果現在拿珀爾的細胞去化驗，恐怕很難定性出這是個什么生物。
正因為這些奇形怪狀的同事，唐澤對于劉天娥為什么在異變物研究上能做出這么突出的進展也有了進一步了解。
相比之下，劉天娥本人竟然還是個正常人……這真的很不正常。
珀爾在回答完之后，并沒有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在這群研究員里算是相對外向的，或許是因為唐澤和他年齡相仿，于是便對他多產生了一點興趣。
他朝唐澤走了過去。
“你是想問什么？”
唐澤回過神來。
“我大概一年多前在B區服役，經過了一個和上方建筑非常接近的任務場。就是在那里，我被Sybe附了身。”
“所以我想知道，我當時來的是不是這里。”
珀爾聽到這句話，回過身去和其他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后又回過頭來。
“有可能。”
“我們的基地搬到這里至少五年了。”
黑木玲說道。
“啊……”
雖然這個回答不算意外，但唐澤還是愣了愣神。
Sybe應該是他自己研究出來的東西。在之前Sybe還能和他對話的時候，他曾經判斷出Sybe最早也是附著在什么人或者物身上的，只是遭遇意外后被甩了出去。
可是既然Sybe是唐澤制造出來的，那它的原主人應該也是唐澤才對。
如此一來，事情就應該是這樣的：
他自己的身體早就完成了異變改造，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改造的一部分被從身體里剝離出來，也是后來的Sybe。
Sybe一直在研究基地附近游蕩，而唐澤則不知道怎么進入了掩體，又被派出來當成了一個哨兵。
之后直到唐澤進行一次任務時又回到了這里，遇上了無所依附的Sybe。他們一拍即合，就重新結合到了一起。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為什么會從外部返回掩體呢？
唐澤抬起頭，陷入了沉思。
在五色石危機爆發，掩體和兩區徹底斷開聯絡后，他們似乎就不再關注掩體的事。
但事實上，他們過去的根源應該都在掩體內，他們的身份應該也在掩體內。
可是現在看來，他在成為哨兵前，分明就在這個研究室里。而這個研究室在舊聚集區下面，是在掩體外。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澤扶了扶額頭。
如果說過去他只是懷疑“掩體”是什么樣的存在，現在他反而開始懷疑掩體是否存在了。
既然聚集區也可以進行記憶清除，會不會所有的一切一開始就都是謊言？
掩體，掩體內的人，決裂……這一切都真實存在么？
“想到什么了？”
珀爾問道。
唐澤收回思緒。
“你們對掩體了解多少？”
幾個人的目光都變了變。
“這是最大的謎團，比異變物和污染復雜多了。”
“怎么說？”
“沒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樣子，也沒有人曾經回去過，但是所有人又都來自那里。”
珀爾說道。
“掩體真的存在么？”
唐澤問道。
“我曾經也懷疑過這個問題。”
珀爾聳了聳肩。
“但這其實很好證明：掩體應該存在，因為聚集區幾乎沒有孩子。”
唐澤愣了愣。
的確，聚集區的服役年齡是十五歲。即便是陸芝這樣的“孩子”，也有十四歲的模樣。
盡管A區有少量生育名額，但實際上孩子的數量極其稀少。而沒有孩子，就不可能有源源不斷的服役人員。
“但是，我傾向于‘掩體’的存在是在說謊。”
珀爾繼續說道。
“對于服役機制和退休機制，我都懷疑是個深刻的謊言——或許從沒有人能夠返回掩體，從我們離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唐澤干笑了一聲。
“那確實有可能，為了防止污染擴散……”
“不。”
珀爾打斷了他。
“我的意思不是我們會被拒絕退休，而是正相反——或許掩體批準了很多人的退休申請，只是這些人從未真正回到掩體過。”
“他們可能被消除了記憶，重新投入聚集區，卻被謊稱是剛派出來的。”
“所有的人在離開掩體后……就步入了輪回里。”
第155章 “我忘記過誰嗎？”
“輪回”這個詞讓唐澤愣了愣。
的確, 之前在官殷見訴說經歷的時候，他們就猜到過“回收利用”的可能，即A區的一些退休人員可能會在異變值超過標準后, 被偽裝成“剛出掩體的異常人員”而派去B區服役。
可他們當初僅僅以為這是為了提高人員利用率而鉆的空子, 如果達到了B區的標準，這個人還是可以選擇退休，或者因為異變超標而送往隔離區。
可是珀爾說的“輪回”，就全然不是這么簡單的事了。
“你的猜測有問題。”
唐澤說道。
“因為異變的存在, 所以人員的流動只能是‘掩體-A區-B區’。一般到B區服役后, 就只有物盡其用這一條路了, 根本不可能簡單地清除記憶就能重新服役。”
珀爾盯著他看了一會。
“你說得沒錯，所以如果要圓上這個推論, 還需要證明很重要的一環——”
“聚集區或者掩體，有能夠修復異變人體的手段。”
這句話一出來, 唐澤頓時感到一陣寒氣從腳底升起。
“如果能有這種手段, 為什么還會有那么多人異變？要知道，B區因為污染暴露而折損的士兵數不勝數！”
“B區因為異變被送往隔離區或者就地拋棄的人都是實實在在的, 要是能夠治療這些異變的人, 兩區的服役人員不是會更多嗎？為什么要掩蓋這種技術呢？”
珀爾盯著他，目光讓人心里發毛。
“你怎么知道那些被留在任務區的人，最后都是異變或者死去了呢？”
唐澤愣了愣。
他隱約想到了什么, 皺著眉頭在記憶中搜索起來。
他記得有人和他講過, 任務場……！！！
唐澤瞪大了眼睛。
有一件事, 至今他們都沒有搞明白——就是位于基地上方的這個建筑。
在唐澤的記憶里, 他的第五次哨兵任務發生在和這幾乎一模一樣的場地。而在方栩予的記憶里, 這個場地也出現了不止一次。
方栩予的心結……多年前的一次高危任務，也是在非常相似的建筑里, 以至于方栩予在唐澤的那次哨兵任務中注意到了他！
不應該重復被利用的任務場，已經出現了兩次，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回收利用”，也是一種“輪回”？
而且……
唐澤回想起方栩予對過往那次任務的形容：他在接觸到唐澤那次任務后，因為很在意建筑地形，于是事后再次進入了那個場地。
他想找的是多年前的士兵尸骸，如果兩次任務是同一個任務場，那應該能找到當時那些死去士兵的痕跡。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找到，最后也只能認為，兩個任務場只是極其相似罷了。
而對唐澤來說，那次哨兵任務他的隊友死去了47個人，當時同樣都留在了任務場地里，只有他一個人被救回了。
最近兩次他和方栩予進入上方的建筑，也沒有看到任何尸骸，可他卻感應到了當時死去士兵的記憶。
方栩予也感應到了過去的記憶。
唐澤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這一切的跡象都在說明——他們記憶中的幾次相似場地，根本就是同一個地方，而這個地方就在現在的基地上方！
短短幾年，這個地方已經被重復利用了多次，每一次再次重啟之后，先前的痕跡就都被打掃干凈了！
“為什么要重復進入同一個任務場，為什么每次都會出現極端危險，又是誰打掃了場地……”
唐澤喃喃道。
“這里面分明沒有必要的物資，每次折損這么多人，意義是什么？這說不通啊……”
“或許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里。”
黑木玲說道。
唐澤抬起頭來。
“你是說……這些‘任務’也都是謊言？”
“不只是任務，也不只是掩體，這個謊言也許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巨大。”
“我們為之奮斗的目標，我們存在的意義，甚至更大的層面，都是假的。”
“更大的層面是指？”
“還不知道。”
黑木玲淡淡地說道。
“只是隱隱有種感覺罷了。”
她說著指了指唐澤的箱子。
“個人物品收拾完就可以裝車了。接下來我們要分成兩撥，一部分去找新的場地，另一部分留下來收拾大型器械。”
“你要加入哪邊？”
唐澤往前走了兩步。
“我去野外看看吧。”
***
“嗯，大概知道了。”
“那個地方為什么會沒有信號，后面再派人去查就是。”
聽完方栩予的匯報后，常方印簡短地說道。
按照方栩予現在的級別，已經不需要在完成任務后向常方印匯報了。
他已經擁有了比較大的自主權，大部分任務也可以自行決定是否上報。
他在任務結束后立刻來找常方印，更多是給他通個氣，有些商量的意思。
見方栩予還沒打算走，常方印又問道：“還有別的嗎？”
“我在這次的場地找到了一樣東西，是嵌在五色石的標記上面的，我給帶回來了。”
方栩予說著，從防護服中拿出一個隔離袋。
常方印接過去看了看。
“這是什么？”
他手中是一個長條形的金屬塊狀物，比手掌長一點，中央嵌著一塊半透明的薄片，呈現出淡淡的藍色。
“從形狀上看，有點像存儲器之類的東西。”
方栩予點點頭。
“我也是這么覺得的。但是前面我讓技術部門用常規方法都檢測了一遍，并沒有什么反應。”
“不過五色石的東西應該也是加密過的吧……如果里面還有信息，應該不是常規方法能解讀出來的。”
“那你的打算是？”
“讓你幫忙找找更厲害的技術人才唄。”
方栩予嘿嘿一笑。
“我之前都在作戰隊里，只對作戰人員相對熟悉些，技術部門就……”
“你常管理長就不一樣了，到處都是人脈，找人對你來說還不容易？”
常方印翻了個白眼。
“怎么樣，有人選嗎？”
常方印思考了一會，死魚般的眼睛突然出現了一道光。
“倒真有計算機方面的人才，而且還沒正式編制呢！”
“這會正好，你給人收編了，也解決一下A區的難題。”
方栩予愣了愣。
“既然是人才，怎么會沒有編制？”
“……什么難題？”
“刑滿釋放人員再就業難題嘍。”
“……”
“英雄不問出處嘛！”
常方印拍了拍他。
“這兩兄弟還真有兩下子的，要不是當年入獄了，說不定現在兩區系統都迭代了。”
“我看你也不是在意出身的人，反正用來試試，也虧不了什么。”
“咳。”
方栩予清了清喉嚨。
“既然是你推薦的，我就去了解一下。要真有這么厲害，我可得牢牢抓著，給我們弄個新系統。”
“嗯，資料我讓部員找找，一會轉給你。”
“沒事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見方栩予既不接話，有沒有出去的意思，常方印回過身去。
“怎么了？”
方栩予欲言又止。
“老常……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什么人。”
常方印愣了愣。
“忘了誰？”
“我之前的任務，真的都是一個人完成的嗎？”
“我就沒有……隊友什么的？”
方栩予垂下了目光。
“不知道為什么，這次出任務的時候，我就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感覺過去好像不是這樣的。”
“我身邊好像有什么人，可以和我互相配合，可以和我一起商量……但現在那個人不在了。”
“我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像是少掉了什么。或許是這次傷得太重，記憶力變差的緣故。”
他說著抬起頭來。
“你知道有這個人嗎？”
常方印沒有馬上答話，只是湊近過去，盯著方栩予的眼睛左看右看。
方栩予慌忙移開了目光。
“你這任務后遺癥可有點厲害啊，怎么還開始幻想了呢？”
常方印直起身來，突然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記錄里明明白白都記著呢，什么時候，什么人。”
“再說了，我一直看著你呢，你有什么隊友我能不知道？”
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又梆梆敲了方栩予幾下，逼得他倒退了兩步。
“老常你干嘛啊！”
“方栩予，你不會人格分裂了吧？”
“才沒有……”
方栩予捂住腦袋。
“不是我搞錯了，一定有這個人……我會去翻記錄的，我要把他找出來！”
“你什么毛病啊你……去醫療區再看看吧，別是什么創傷應激障礙了。”
聽到“創傷應激障礙”，方栩予頓了一下。
對，他在這次任務后是有一些創傷應激障礙，忘記了很多細節。
但他覺得自己怎么都不可能是被異變物嚇的，一定是別的原因……或許和這個消失的隊友有關。
可是為什么沒有人提過他呢？他在這次任務重，應該也和方栩予一樣立了功才對，就算沒有表彰，也不可能沒有記錄。
難道是……
難道他在任務中死了？
方栩予呼吸一窒。
他隱約覺得這事有些熟悉，好像曾經……也發生過。
也發生過……在他遙遠的記憶里。
“是因為這次作戰太辛苦了吧，你才會在潛意識幻想……有人能幫你。”
常方印嘆了口氣。
“你這次確實傷得很重，九死一生。上一次你傷得這么重的時候，醒來也覺得自己有個不存在的隊友。”
方栩予愣了愣，突然回過神來。
常方印說得不錯，那種隱約的悵然若失，還有莫名的心痛……并不是第一次。
那種忘記了誰的感覺，也不是第一次。
他的記憶，一直都這么差。
“你多休息休息吧，這些任務也沒必要……方栩予？！”
方栩予無視了常方印的目光，突然大步往外走去。
第156章 秘密行動
“按照服役期限篩選, 沒有。”
“按照編制篩選，沒有。”
“按照醫療記錄篩選……”
方栩予重重往床上一躺。
正如常方印所說，所有檔案都查不到這個“隊友”的記錄。
不僅如此, 他問了所有和他有過接觸的人, 都說他沒有這樣的“隊友”。
一切似乎都在表明——他的猜測是無端的。
如果一個人既沒有任何檔案留下，也沒有任何人記得，那這個人就不可能存在。
可方栩予不信。
那個模糊的身影就像是烙在了靈魂深處，即便什么都想不起來, 但他一定曾經存在過, 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跡。
何況, 還有那個莫名出現的坐標定位……
方栩予把面板關了，躺在床上看著星空。
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差錯, 那么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是被有計劃、成規模地抹去的。
想要做到這點并不是沒有可能，首先是刪除他在A區的所有檔案, 接下來, 就是讓所有人認識他的人接受記憶手術。
但這需要兩個前提：
一，聚集區和掩體一樣, 有消除記憶的手段；
二, 必須有高層的推動。
方栩予想了想，又從床上坐了起來。
聚集區是否能夠操控記憶，他并不清楚, 這件事或許需要咨詢專業人員。
假定第一個前提是真的, 那么第二個前提, 多少就有點可怕了。
——因為常方印也不記得那個人。
常方印和他這么熟悉, 如果真的存在這樣一個隊友, 常方印不可能不知道。
而以他對常方印的了解，剛才他并沒有說謊, 是真的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如果連常方印這個級別管理者的記憶都能被清除，絕對不是普通高層的手筆，一定是接近首腦的層面。
符合條件的范圍很小，可以縮小到幾個人。
方栩予想著，突然又泄了氣。
他自己過去也只是個作戰隊長，哪怕戰績卓著，也遠達不到能讓高層如此對待的程度。
而他的隊友會是什么級別，能讓這些大人物費這么大功夫抹去痕跡？
難道……真的是自己的幻想？
這時候，面板突然響起了提示音。
方栩予打開面板，看到常方印發來了技術人員的檔案。
【尤克、尤里兄弟】
方栩予隨意翻看著，突然瞪大了眼睛。
“罪名：侵犯隱私。”
“入侵秘密系統，查閱了數百名高層的隱藏檔案，包括已刪除檔案。”
看到這里，方栩予立馬跳了起來。
“老常，這兩個人我要了！”
***
「尤克尤里：」
方總隊，沒有查到未知人員的檔案。
這個長條形存儲器的內容也無法讀取。
方栩予收到了消息，頓時十分失望。
「這樣啊。」
「尤克尤里：」
但是我們大量查閱了灰色檔案，查到了其他可疑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會有什么用……
方栩予一下清醒過來。
「說！」
「尤里：」
是關于舊聚集區的。
舊聚集區時期的醫療記錄被處理過，只留下了一小部分殘缺的檔案，涉及的人員也不在兩區的歷史檔案里。
而且我們比對了新舊兩個聚集區的醫療器械清單，發現不完全對得上。
「尤里：」
除此之外，遷移聚集區之后，醫療檔案的存量有點太少了。
「尤克：」
這意味著有些東西留在了舊聚集區的醫院里，沒有一起遷移過來。
舊聚集區的醫院？
方栩予陷入了沉思。
的確，醫院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地點。
腦部手術、療愈都是在醫療區發生的，如果真的存在大規模的腦部手術，醫療區一定深涉其中。
他住院治療了那么久，現在出現的記憶混亂，難道沒有醫療手段的作用么？
方栩予從床上站了起來。
「尤克尤里，你們繼續沿著被刪除的檔案還有醫院這兩條線查，不管發現什么異常，都立刻匯報給我。」
「給我發現注意用加密信道。除了我之外，這些事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尤克尤里：」
是！
「找一份舊聚集區的坐標給我。」
方栩予下完命令，立刻就朝門外走去。
沒走兩步，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這次秘密行動，該找誰呢？
方栩予低頭回憶了一下，發現整個A區，竟然沒有自己完全信任、可以并肩作戰的人。
常方印雖然近乎他的長輩，但是在這類事上，他非但不會支持，反而可能站在他的對立面。
方栩予的目光暗了暗。
兩秒鐘后，他拿上武器走了出去。
*
舊聚集區已經遷移很多年了，關于舊聚集區的記憶，方栩予非常模糊。
他記得遷移聚集區的時間和上一次自己身受重傷的時間很接近，因此在他的腦海里，這一大段時間的記憶都很朦朧。
而隨著污染的擴散和磁場進一步混亂，舊聚集區的具體坐標也早已喪失了。
尤克尤里在系統里拼命搜索了半天，最后竟然找到一份不知道被誰拼好的地圖。
這份地圖不算精確，甚至有一半的地方都是空白，但對于兩區當前的技術來說，這已經是相當可行的坐標了。
方栩予就這樣一個人駕駛著作戰車出發了。
舊聚集區的位置在現在的探索區外，有一定的危險性。
但方栩予已經有過幾次單獨在半野外作戰的經驗，這件事對他來說并沒有那么困難。
然而一路下來，作戰車提示的污染值還是讓他擰緊了眉頭。
他這次出來沒有通知任何人，萬一在半路遇到什么危險，連個能救他的人都沒有。
但愿能夠一路順利。
進入舊聚集區，作戰車經過一處建筑的時候，方栩予停了下來。
這棟建筑就是他這一次重傷的地方。現在，建筑外已經層層包裹了大量的防泄漏密封膜，還標記了許多警示，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他在這棟建筑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方栩予忍住了沖進去的沖動。
現在他孤身一人大病初愈，還是穩妥些好。
就這樣，他不甘心地開走了。
醫療區在舊聚集區的邊緣地帶，離五色石的二號試驗場很近。
在地圖上，這是片廣大的空白區域，表示沒有查到具體的坐標，只能推測出可信度比較高的位置。
它位于當時的兩區之間，不知道是兩區共用，還是僅僅離得近而已。
作戰車駛入了空白區域，一頭撞進濃霧。
霧好像是突然濃起來的。
先前肉眼還能看到隱約的建筑輪廓，但進入這片區域后，除了灰色就什么都看不見了，只能依靠掃描系統。
面板上慢慢呈現出了模擬畫面。
舊醫療區的建筑群很分散，規模也沒有現在這么大。
作戰車開了許久，方栩予才看到幾棟低矮的建筑，這會都已經是殘墻了。
他先用無人機探了幾下，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這幾棟樓都已經是半敞開的了，幾乎不可能留存什么物資。
即便當初還留下了什么，在漫長的時間里，污染也足以將它們侵蝕得毫無痕跡。
就這樣又前進了一會，周圍都只是零星地出現一些破舊的樓。
醫療區的破敗比其他地方要厲害的多，不知道和這里的霧更濃有沒有關系。
越往前開，方栩予心里越涼。
怎么看來，舊醫療區都不像是隱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當初的聚集區遷移非常匆忙，似乎是遇到了突然的污染攻擊。
不完整的遷移檔案、沒有搬走的器械……或許都是因為醫療區受到的污染侵蝕更重，顧不上了。
現在殘余的濃霧，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開到了這片區域盡頭，還是沒出現什么值得探索的地方。方栩予的心低落下去，覺得自己就要無功而返了。
不曾想，面板突然出現了提示。
【經過檢測，地面下方有廣大空間。】
方栩予精神一振。
地下的建筑……對，還有地下的建筑！
現在A區大部分建筑都在地面上，但是B區不一樣。因為設施落后，為了抵御污染，B區很多建筑都是深入地下，醫院尤其是！
舊聚集區或許也是這樣！
方栩予很快掃描出了進入地下建筑的入口，一路駛進了車庫。
他等待著外部污染檢測的結果，一邊隔著車窗朝外張望。
或許是因為藏在地下的緣故，這個建筑看起來保存得十分完好。
如果是這棟建筑……說不好真的會留下些什么東西。
沒過多久，面板跳出了提示。
【污染程度：中低度】
【可以外出，建議停留時間：1小時以內。】
污染果然比外面還低！看來這里密封的很好，抵御住了侵蝕！
方栩予按耐住內心的激動，拿著武器下了車。
掃描結果顯示，有幾個房間內的物品數量較多。
等他順利進入建筑后，就直奔那幾個房間跑過去。
這里多年未曾開啟，每次方栩予打開一道門，就有混雜著不知道什么物質的渾濁空氣撲出來，讓他的視野模糊一陣。
他感覺自己在打開一個個墳墓。
“313……有了，是這里。”
這個地方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病房，門比其他地方要更厚重。
他費了一番工夫，門才終于打開了。
“……？”
這道門打開后，非但沒有渾濁的氣體涌出來，相反，這里似乎比任何地方都干凈。
空氣……甚至澄澈得有點透明。
方栩予愣了幾秒，回過神來后，趕緊走了進去。
這里可能是醫療人員辦公區一類的地方，進門以后先是一個寬闊的大廳，再往里走，就是許多大大小小的辦公區。
屋內大部分的器械都已經被搬走了，只剩下一些病床、柜子之類的東西。
他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
這扇門位于一間寬敞的辦公室深處，樣式和其他門完全不一樣，頗有些隱蔽。
遠遠看去，就像是墻上的一道裝飾。
門上沒有身份識別的裝置，也沒有機械把手，根本不知道怎么打開。
方栩予覺得古怪，伸手試探了一番。
出乎意料地，這道門突然就開了。
“……？”
他走了進去，發現門后竟然是一間逼仄的病房，幾乎只有一張床和一個走道的大小。
或許這里擺放過什么醫療設備，現在都已經搬走了，只剩下了一張空蕩蕩的病床。
這么隱蔽的地方……看起來并不是用于尋常的用途。
方栩予想道。
他小心地湊近過去。
病床上的東西已經清理干凈了，只剩下一個薄薄的墊子。
方栩予用護目鏡掃描了一番，又上手摸了摸，都沒有什么異樣。
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腳步一頓。
探照燈掃過墻面，有一塊地方似乎出現了不尋常的陰影。
方栩予湊過去，發現墻上像是用什么東西刻下了一句話。
那句話寫著：
“唐澤，晚安。”
第157章 “……唐澤？”
“唐、澤……”
方栩予把上面的字念了出來。
這應該是個人名吧？這是誰, 他并不認識。
可是……
可是為什么念到這個名字，心里會有一些溫暖、一些甜蜜，又有刀割般的疼痛。
“唐澤？唐澤……”
他喃喃念著, 一滴淚水平白從眼中滑落下來。
方栩予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大腦里一片空白, 無論他怎么思考自己和這個名字的關聯，最后都是空白。
“到底是誰，你到底是……”
【5.314，-3.523, 0.047】
鮮紅的坐標突然出現在方栩予眼前。
“誰在那里？”
他瞳孔一縮, 顧不上別的, 轉身沖出門去。
坐標不過離他幾米的距離，就在他先前經過的某個辦公室里。
這會他反身回去, 卻看到了全然不同的景象。
“……”
“你……”
燈光下，一個穿著白色研究服的人站在那里。
他面色蒼白, 綠色的眼睛里滿是措手不及。等他看清了方栩予的臉, 眼神和身體都開始微微顫抖，像是被嚇壞了。
方栩予愣了幾秒鐘。
好……好漂亮的眼睛。
罕見的綠色眼睛映著燈光, 像是寶石一樣閃爍著, 周圍的灰霧都仿佛被照亮了。
可那眼神中的慌張和躲閃，又讓他看起來那么有生氣，就像是一支怯怯的小貓。
方栩予就這樣一動不動看著他。
時間仿佛停止了。
直到小貓往后退了兩步, 方栩予才回過神來。
“你……你別害怕啊, 我是A區的行動隊長, 不是壞人。”
他連忙說道。
對面的人目光顫了顫, 突然背過頭去。
“對不起, 是燈太亮了吧？我不照你了。”
方栩予把燈光打向了別處，對面的面孔瞬間罩進了陰影里。
“你是研究人員么？為什么會在這里？”
對面的人輕輕應了一聲。
看起來不是異變物, 是人。
方栩予放松下來，朝他走過去。
“看你的衣服，是不是生物團隊的？”
“我白天剛和異變物研究院的劉院長執行了任務，你認識她么？”
對面又沉默了，像是在思考。
過了一會，他才輕輕地開了口。
“我是白天一起出任務的隨行人員。”他說道。
“當時我下車考察，沒想到迷路了，找不到車。”
“我怕被污染侵蝕，只好躲進來了。”
方栩予“啊”了一聲。
這醫院的位置距離二號試驗場很近，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雖然大半夜在聚集區外撞見“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對方要么就是異變了從隔離場逃出來，要么就是五色石那樣的人，要隱蔽起來做些不能見人的勾當。
但其實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方栩予就知道他不會是壞人。
那柔弱的身板，滿眼被嚇壞的樣子，一看就是幾乎沒出過聚集區的研究人員。
他笑了笑，往前兩步朝他湊近過去。
“還好我晚上過來了，你運氣真不錯。”
“這樣，你跟著我的車回去，到了A區立馬去檢查。在野外暴露了這么久，可是很危……”
對面的人又往后退了幾步。
“槍……”
方栩予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保持著舉槍的防御姿勢，趕緊把槍藏到了身后。
“不好意思啊，剛才我沒想到外面會有人，這是作戰時的本能反應……”
“你別害怕啊，我、我不會對你開槍的！”
他盡量溫和地說道。
“你又沒有異變，回去治療治療就好了。”
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的人總給方栩予一種柔弱的感覺。
不要說動作了，他連說話都不敢太大聲，生怕把對方碰碎了。
對面沉默了。
他的面孔籠罩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
見對方還是一副害怕的樣子，方栩予不敢再貿然靠近，決定和他聊聊，安撫一下他的情緒。
“你叫什么名字？”
對面又沉默了一陣。
“我姓嚴。”
聽到這個陌生的姓，方栩予的心里無端有些失落。
“噢……”
“小、小嚴啊，那你具體是哪個部門的？服役多久了？”
“……”
“咳，我叫方栩予，已經服役十年了，是很有經驗的作戰隊員。別的不說，我帶的隊大部分時候都可以全身而退的。”
“所以你不用害怕，和我在一起很安全。不信你問問你們部門的老大，她們肯定聽過我的名字……”
對面的人卻低下了頭。
方栩予有些慌亂，看來自己的出現真把對方嚇得不輕。
他趕緊打住話頭，聲音更柔了下去。
“小嚴啊，雖然這建筑里污染濃度不高，但是待久了還是很危險的。你現在滯留在這里只有半天，盡快接受治療不會有事的。”
“我們作戰也經常出野外，對污染暴露最熟悉了。你相信我，現在就和我回去，好嗎？”
對面依然低著頭，卻輕輕點了點。
方栩予松了口氣。
“好，那我們走。”
說完他走上前去，打算拉起對方的手。
在兩個人的手即將觸碰到的瞬間，那人卻飛快地縮了回去。
方栩予一愣。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擔心你受傷了，沒有別的意思。”
“你要是沒事，就慢慢跟在我后面走。”
那人又點了點頭。
方栩予把別的事情都拋到了腦后，一門心思帶著眼前的人平安出去。
人沒有拉在手里，他只好一步三回頭，生怕對方遇到了什么意外。
可那人只是默默跟在方栩予身后，半垂著目光，沉默不語。
研究人員都這么安靜么？
方栩予想道。
“小嚴，你們部門有多少人啊？”
“我有打算之后在作戰隊里安排一些隨隊的生物技術人員，可以在第一時間分析異變物的情況。對你們來說，新鮮的異變物也應該更有價值吧？”
方栩予問道。
“我看你對野外環境還算適應的樣子，不知道對這種工作有沒有興趣？”
身后的人含糊地應了一聲。
方栩予高興起來。
“行，那你一會把編號給我，我去找你們領導商量！”
他也不顧身后的沉默，自顧自說了下去。
“小嚴，我總覺得你看起來有一點熟悉，是不是以前我們在A區見過？可能就是在走廊擦肩而過吧。你們的辦公區在哪里？”
“對了，和你打聽個人，你們生物組有沒有……噢，也可能是醫療組吧——有沒有一個人，叫唐……”
方栩予突然停住了腳步。
身后不僅是沒有回答的聲音，甚至連呼吸聲、腳步聲都沒有了。
他身子一僵，回過頭去。
身后的走廊空空如也。
“小嚴？！”
方栩予立刻朝原路跑了回去。
才這么一眨眼的工夫，人怎么會憑空消失？就算是跑也不可能這么快！
難道是……難道是被異變物給……
“小嚴，你在哪里？！”
方栩予打開了掃描和生命監測，提著槍一間又一間地搜。
然而所有房間都是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的痕跡。
方栩予喘著氣，茫然地停下了腳步。
所有檢測結果都為“空”，那個紅色的坐標也沒有再亮起。
剛剛那個人影，就仿佛一個幽靈，一場夢。
“你是……誰？”
他對著空氣問道。
什么東西在他腦海里晃了一下，他努力想要抓住，卻抓了空。
記憶里還是空白的，什么都沒有。
那個模糊的人影，那個想不起來的姓名，和那個小房間墻上刻著的讓他心緒大亂的字……
還有那個莫名出現的紅色坐標。
方栩予回過神來，悵然若失。
這些……都是幻覺么？
面板上突然亮了起來。
「尤克尤里：」
方總隊，又查到了一些舊聚集區醫院的信息。
可以去找一下地下五層……
方栩予深呼吸了幾次，收回雜亂的思緒。
「好，發給我看看……」
***
“唐澤，你去哪里了？”
唐澤的身形在空氣中一點點凝結出來。
他看起來比消失前情緒更低落，目光一直垂著。
兩秒鐘后，他才低低地回答：“沒去哪里。”
黑木玲看了他一眼，沒興趣繼續問下去，只是移開了目光。
“都說了讓你暫時不要嘗試這項技能。你還不熟悉如何掌控現在的身體，離聚集區這么近，很容易遇到危險。”
“這樣比較快。”
唐澤說道。
“我可以瞬間移動到很遠的地方，搜索效率比你們高點。”
“而且現在是A區的休息時間，他們不會愿意加班的。”
“你在氣化的時候又沒有完整的意識，能搜索到什么？”
唐澤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他指著儀表盤：“這個方向怎么樣？”
他們現在正在一艘“船”上。因為研究室的人幾乎都可以抵御污染，所以并不需要聚集區那樣建造厚重的移動工具。
他們的“船”是完全敞開著的，輕便得像一片羽毛，可以通過空氣動力離地飛行。
黑木玲看向唐澤手指的地方。
“地質和周圍都不同，看起來像個黑洞。”
“遠程探測測不出具體成分，可能是沼澤，也可能是天坑。”
她說道。
“走，去看看吧。”
她手腕一抖，這條船便立刻調轉方向，朝著濃霧中的深淵開去。
第158章 “唐澤，你瘋啦？！”
唐澤看著周圍的濃霧, 一瞬間有種身體又氣化了的錯覺。
全球氣候和磁場進一步紊亂的今天，他們的定位系統也和聚集區一樣起不了太大作用。
現在船上的定位也是一樣，真到了眼前, 說不定也不是預想的那么回事。
除了生物研究方面, 研究室并沒有超越兩區的技術。
更先進的設備，也是近乎沒有的。
他們最大的優勢，是不懼污染暴露。
“船”據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留下來的東西，從技術原理來說并不復雜, 只是需要用一定的動力讓船底離地, 和地面間形成一個薄薄的空氣層, 就可以大大減小阻力，像船在水里一樣快速移動。
聚集區目前的移動設備主要是各種重型的密閉車輛, 移動速度相對較慢，對地形也有一定的限制。
但好處是——能夠很好地保護人免受污染和異變物的侵蝕。
換句話說, 因為污染的加深和異變物攻擊性變強, 很多技術都被棄之不用了。
為了維護人類以本來的面貌存活，科技甚至倒退了許多。
時至今日, 許多技術近乎失傳。
人類的聚集區也越來越封閉, 人們越來越龜縮。
過去以A區為代表的人們，正在逐漸變成山洞里的嬰兒。而B區人，則只是無法反抗地獻祭給自然的倒霉蟲。
這艘船并不是研究室制作的, 只是在過去的某個時候發現的。
據他們說, 野外廣大的地域里, 偶爾會挖出一些不知道什么時候留下的高科技器械。
他們因為能適應野外活動, 又因為研究的緣故需要時常外出取材, 對野外的探索比聚集區充分多了。
而他們的地圖更有效，也不是因為技術優勢, 只是因為他們跑動得多，地圖更新及時罷了。
正想著，船“噗噗”兩聲慢了下來。
“地形有點問題，船受阻了。”
黑木玲說著，操控了一下駕駛手柄。
唐澤往船舷外看了看，下方還是一片黑乎乎的迷霧。
“什么問題？”
“這艘船的動力可以適應大部分地形，就算是山地、峽谷都沒有問題，普通的沼澤也能通過。”
“除非是船底空氣抬高的部分出了問題，否則不會突然前進困難。”
唐澤又望向外面，什么都沒看出來。
“掃描結果呢？”
“掃描結果是普通的泥地，頂多是含水量比較足，類似沼澤。”
“但我懷疑這不是普通的沼澤，里面有影響抬高動力的物質。”
“可能是異常的磁場之類的。”
唐澤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船突然“咚”地一聲重重下沉。
他的身體一瞬間感覺到了失重，很快又感到了比先前更強烈的重力——
船著地了，不僅如此，船底還沉了進去。
黑木玲努力操作著，試圖讓船回到原本的高度。
但她失敗了。
泥地像一張巨大的口，把他們的小船輕而易舉地吸進去。無論他們怎么掙扎，都沒有改變半分沉沒的進程。
泥沒過了船舷的一半，濺起了黑色的泥水。
唐澤注意到了這種泥水的不同尋常。
它不像過去見過的泥胞、黏液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十分細膩，但又十分沉重。
非要類比，它就像是黑色的水銀。
“唐澤，你先離開。”
黑木玲說道。
唐澤收回目光：“那你呢？”
“目前的狀況是，如果船逃不了，那我也逃不了。”
她說道。
“我的身體沒法變形，但你可以。”
“這水很怪，不是生物體異變形成的，而是具有特殊物理性質的東西！”
“你應付不了的！”
“你說這有什么用，我無論如何都逃不了，你聽不懂嗎！”
“快走，一會這水漫進來，你能不能逃還難說呢！”
唐澤沒有回答。
他的瞳孔開始緩慢地收縮，幾秒鐘后，變成了詭異的針形。
綠色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閃。
“噗——”
黑木玲隱約聽到水中傳來了什么聲音，但她無暇回頭。
船體好像輕了一些，看來是唐澤已經離開了。
她松了一口氣，目光突然定住了，似乎陷入了沉思。
「黑木玲記錄：」
「J106年5月34日，研究室出發【7428.23S，3649.52W】位置處，發現異常地貌。」
「具體表現為：泥潭，高密度、大比重，疑似含有特殊物質。」
「船在駛入五秒內受到影響，13秒時，已經沉入2/3。」
她用腦波發完信息，目光一瞬間恢復了正常。
船頭不可逆轉地往下沉，她正在一步步駛入這種死亡之水中。
或許只要再過兩秒……
“噗……咚——”
黑木玲的目光顫了顫，眼睛突然瞪大了。
“！！！”
船頭似乎開始緩慢地上抬，沉沒的速度減緩了。
幾秒鐘后，船頭已經拉成了水平，緊接著，突然掙脫了黑水的束縛，朝天空翹了起來！
黑木玲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奮力拉住了操作桿。
船頭繼續抬高，接著猛地一震，船身再一次騰空了！
船又一次開始平穩地前進，黑水上卻泛起了水痕。
船并不是掙脫了黑水，而是這黑水牢牢粘在了船底，卻沒有將它吞噬，反而在護送它前行！
又前進了幾分鐘，黑水塘終于到了盡頭。
船一下子像是擱淺了一般，被沖到了岸上。
黑木玲停了下來，微微喘著氣。
“唐澤！”
黑水中翻涌起了泡泡，接著突然泛起了漣漪。
漣漪變成了波濤，最后變成了一個浪頭打向岸邊。浪頭退去，一個人形慢慢顯現出來。
“唐澤？”
黑木玲把丟在一邊，自己跳下去看他。
模糊的人形越來越具有細節，接著，研究服、五官也慢慢浮現出來。
唐澤的面孔終于出現了，卻緊閉著眼睛。
“你沒事吧？”
黑木玲擰緊了眉頭。
她看唐澤沒有反應，咬了咬牙，打算把他搬回船里。
就在這時，唐澤的眼睛猛地睜開。
綠色的光在他眼中晃了一瞬，接著便暗了下去。
而那針一樣的蛇瞳，這時也慢慢恢復成了圓形。
唐澤坐了起來。
“沒事，走吧。”
黑木玲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用液化技能進入了這種水里？”
唐澤應了一聲。
“這不是異變物，不是你能操控的東西！要是這水具有腐蝕性，或者具有物理輻射，你會連骨頭都不剩的！”
“我知道。”
他淡淡地說道。
“不過還是可以試一試。”
“……你真是瘋了。”
黑木玲嗤笑一聲。
“你算過成功的概率嗎？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你就不該做這種莫名其妙的選擇。”
“你可能讓研究室同時失去兩個人！”
唐澤剛往前走了兩步，此時停了下來，望著前方的黑暗。
“如果是在過去，我會按你說的做，至少能保證一個人的安全。”
他說道。
“可是現在不會了，只要成功率不是零，哪怕只是微乎其微，都可以拼盡全力試一試。”
“出來了多少人，就要盡力全部帶回去。”
他低下了頭。
“這是我在那個隊伍里學會的。”
黑木玲淡漠的目光里出現了一絲不解。
“我沒事。在液化的過程中，我召集了一些可以用的材料。”
“如果黑水真的對生物體有損傷，那也有東西替我承受了。”
“……走吧，任務還沒完成呢。”
在黑木玲困惑的目光中，唐澤坐回了船里。
***
“地下五層？這里哪有五層？”
方栩予看著樓層編號上大大的“6”，陷入了迷惑。
“我進入之后就是地下18層，一路往上，一直到地下六層就沒了。”
「檔案里記著的是五層。」
尤克尤里回復道。
「總隊再找找看？」
方栩予站在地下六層的位置，疑惑地往上看。
通常來說，地下建筑絕不可能是從“地下六層”這種詭異的地方開始的。
可是再往上看，分明又都是實心的天頂，距離地面也沒有多深，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新的樓層。
掃描……也沒掃描出什么來啊。
方栩予在六層轉了幾圈，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剛剛……是不是經過了三層？
沒有一到五層，可是有三層？！
這不就說明這里的樓層完全是亂的嗎？！
方栩予恍然大悟，反身走進了樓梯。
他沿著往下走了一層，發現自己到了十四層。
再往下走一層，就到了八層。
對，這里的樓層編號是亂的，五層一定中間的某個地方！
方栩予一路往下，經過了許多錯亂的樓層，卻始終沒有看到目標的“五層”。
他又往下走了一層，看到了——
“8”。
八層，八層不是經過過了嗎？
方栩予一怔，反身又往上跑去。
然后他發現自己剛剛下來的那層樓，已經換了一個編號——從二層變成了十七層！
方栩予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趕緊又往下跑。
八層，變成了十一層。
——這里的樓層并不是亂的那么簡單，它根本就是在隨機輪換！
方栩予的呼吸急促起來。
這棟樓怎么回事？樓層之間怎么會變幻，那不是像魔方一樣嗎？
不，或許這是假象，也許只是樓層號換了，樓層沒有……
他得進去看看！
方栩予沖進了眼前的這層樓，里里外外兜了一圈，記住了它的布局。
然后他往上跑了一層，緊接著又跑了回來。
樓層沒變。
方栩予松了口氣，看來是自己思維混亂，出現了幻覺。
正當他打算休息一下，喘口氣的時候，突然看到前方的走廊處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影。
一個陌生的、巨大的腦袋，就這樣卡在幾個房間和樓道上。
他的臉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色，看起來虛無縹緲，就像是鬼怪一樣！
第159章 前面的人轉過身來
這是……什么？！
方栩予咬緊了嘴唇。
異變物？異變物已經進化成這樣了嗎？
那個巨大的腦袋朝他轉過來, 有半間房那么大的眼睛轉了轉，瞳孔的直徑甚至和他一般高。
“感覺……正、正……”
那東西發出了聲音。
它的嘴應該在下層，方栩予看不見。
但是下一秒, 那張嘴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就疊在那雙眼睛前面。
嘴唇和牙齒一開一合，似乎要把方栩予吞進去。
方栩予握住槍，往后退了兩步。
“連接狀態出現……問……問題，需要……調、調試……”
下一秒, 那張嘴又消失了。
緊接著, 眼睛眨了兩下, 也消失了。
空氣陷入了平靜。
方栩予愣在原地，幾分鐘后, 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樓層看起來一切正常，沒有任何東西出沒的痕跡。
他又回身走進樓道, 謹慎地往上走。
上層變成了十層, 除此之外，內部也是一切正常。
方栩予扶了扶額頭, 打開面板想要聯絡尤克尤里, 讓他檢查一下出了什么狀況。
可不知道為什么，面板竟然無法激活。
這樓太奇怪了！
方栩予沒有辦法，只能咬咬牙往上走。
九層、八層、七層……
不知道什么時候, 樓層號已經恢復了正常。
他在五層停下了腳步。
或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 五層給他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
半分鐘后, 他拿著槍走了進去。
五層留著線索, 如果找出來, 或許能夠解答他不少疑問。
只可惜，現在面板無法激活, 護目鏡自帶的掃描功能也都失效了。他只能憑借肉眼搜索。
尤克尤里說得不錯，五層這里留著許多東西，不僅有奇怪的設備，甚至還有資料。
方栩予走進一間寫著“連接室”的房間，慢慢搜索起來。
這間房間里擺放著好幾臺厚重透明的長方體設備，和隔離箱很類似，看起來剛好能躺進一個人。
不知道為什么，這東西讓方栩予想到了棺材。
他嘗試著打開一個棺材，探頭搜索了一陣，最后什么都沒有發現。
于是他又走向另一邊，把每個棺材挨個打開，結果還是什么線索都沒有。
他也不知道是該失落里面沒有東西，還是該慶幸里面沒有東西。
這間房間里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方栩予又退了出來。
在退到門外的時候，他突然頓住了腳步。
先前進門前那個寫著“連接室”的牌子突然變了。
現在，上面寫著“停尸房”。
方栩予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他又往里探頭了一下，那些“棺材”依然還在，不同的是它們的外觀。
透明的外殼變成了厚重的金屬，這是防止污染擴散的常用材料。
——這是真正的棺材！
方栩予有些恍惚。
他突然快速跑了出去，沖進了旁邊的另一間房間。
這里的門上寫著“連接室2”。
這間“連接室”并沒有那些透明棺材，取而代之的是看起來尋常的病房，只是每一張病床旁邊都有一個不知道怎么用的方形設備。
方形設備看起來像是古老的心跳監測儀，但卻被纏滿了黑色的膠膜，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塊。
在這東西上，延伸出了數十根電線，全數連接到了床上。
看起來像是什么詭異的人體實驗室。
方栩予忍住心中的不適，退了出去。
而此時，“連接室2”變成了“重癥病房”。
【連接室3】
這間房和前一間比較相似，只是病床邊的設備樣式不同。
設備依然是方形，體積卻已經減小到了原本的一半，表面依然纏滿了黑膠，卻沒有那些可怖的電線。
取而代之的是十幾根細小的金屬絲，共同編織成了頭盔的模樣。頭盔空蕩蕩地放在床上。
離開時，“連接室3”變成了“普通病房”。
方栩予站在走廊里，看著里面突然變化的場景，微微喘著氣。
他好像有點搞明白這是什么東西了，不是單純的幻覺，更像是全系投影。
在原本的位置進行全系投影，告訴他這里最初的樣子。等到投影結束，一切又變回了原樣。
這一切好像在告訴他，舊聚集區的醫院，遠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可是那些設備是什么意思？連接室又是做什么的？是誰留下了這些線索？
剛剛遇到的小嚴，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大腦袋……都是誰？
方栩予低頭沉思了一陣，然后重新邁步往另一側走去。
“……”
“！！！”
走廊對面的房間叫做“觀測室”，里面都是一些屏幕一類的觀測儀器。
讓方栩予驚訝的不是里面的布局本身，而是——
里面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身上穿著的看起來像是作戰服，卻是從未見過的款式。
“他”正雙手撐在一張桌子上，半俯著身抬頭望著，像是在和誰說話。
方栩予悄悄往后退了幾步。
他不知道眼前出現的是什么人、是投影，又或者是異變物。
兩分鐘后，那人直起了身子，看起來十分高大。
他像是和空氣道了別，緊接著便打算離開這里。
方栩予趕緊退到門邊。他并不打算和這個“人”打照面。
可是在那人的面孔露出來的一瞬間，他的腳卻像定住了，全身的變得無比僵硬。
那張臉……
就是他自己。
*
就在兩人打了照面的一瞬間，對面的“方栩予”也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
但兩秒鐘后，對面的“方栩予”突然表情一變，露出了笑容。
接著，他又反身跑回了原處，俯下身去。
他在這個姿勢停留了幾秒鐘。
再轉過身來時，他的表情更是眉飛色舞，臉上都寫著滿足，似乎剛剛發生了什么讓他無比高興的事情。
然后他沖著方栩予大步走過來，在他錯愕的目光里，從他的身子中間穿了過去。
這是投影……是假象……
方栩予反應了過來。
他回過身去，只看到空蕩蕩的的走廊，其中交織的是晦暗不清的陰影，并沒有人的痕跡。
那是他的過去么？那身衣服是怎么回事，這個地方又是怎么回事？
他來過這里？發生過什么？
心臟突然沒來由地抽了一下。
方栩予茫然地站著，接著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跑進房間里。
投影還沒有消失，他能看到那些設備放在原處，只是屏幕上什么都沒有。
而“他”剛剛撐著的那張桌子對面，同樣空空如也。
方栩予繞了過去，試圖在那里找到些什么。
“他”剛剛應該是在和誰說話，而那個人比他矮一些，因此他才會撐著身子俯低過去。
桌子的里側可以看到下方有一些隔板，里面擺放著像是實驗設備的東西。
在最上層的側邊，方栩予看到了一個像是記錄的本子。
他湊近過去，看到上面是一些看不懂的數據。
而結尾那一欄寫著：
“首席研究員：唐澤。”
***
“唐澤！”
黑木玲一下跳了起來。
“我們不再往前了！先繞過這片地方，去找別的出路！”
唐澤微微一愣。
“為什么？”
“你看。”
黑木玲指向了指揮面板。
“我們現在的位置在這里，這個就是黑水潭。”
唐澤湊了過去，看到地形圖上是一個極小的黑點。
它的構成也是個謎，只是因為面積實在太小了，才沒有被他們注意到。
“那個水潭在地圖上只有這么丁點大，就已經這么難對付了。”
黑木玲說道。
“你指的地方，面積有這里幾百上千倍。”
“要是那里面也是這種黑水，你召喚來的那些東西都不夠填滿兩個像素的！”
唐澤皺了皺眉頭。
從地圖上看，那片廣大的“黑洞”的確可能是這種黑水，要么就是更難纏的東西。就算
黑木玲說得沒錯。
可是現在，他看著這片黑域，卻想到了另一樣東西。
“昆侖山下，是大澤。水深千尺。”
“西邊有一片巨大的荒地，里面長滿了奇怪的植物。”
“過了這片荒地，再經過草原、森林，順著河流走，會走到地面深處。”
“地面有一個巨大的坑洞，是因為……”
那些檔案里的神話描述突然浮現在他腦海里。
如果那些“神話”在一定程度上是真實的，那從面積上來看，那塊黑域有可能是“大澤”、“荒地”、或者“坑洞”。
只是神話碎片里，關于這些東西的方位描述都不同。在不知道參考系的情況下，很難辨別所指的方位是哪里。
而黑域的成分，或許要靠近之后才能確定。
黑木玲跳上了船。
“我們往反方向看看。”
船調轉了方向，從側面平行地開了出去。
等到離開地圖上的黑水潭坐標很遠后，黑木玲才試著給船轉了向。
下方依然是黑色的迷霧，但這一次沒有再遇到問題。
黑木玲松了口氣。
“研究室的選址有什么要求么？”
唐澤問道。
“最好是有成型的廢棄建筑體，這樣比較方便。但是離開舊聚集區后，幾乎就沒有廢棄的建筑了。”
黑木玲回答道。
“我們也是第一次在離聚集區這么遠的地方尋找建筑，但沒想到能這么空曠。開了這么遠，幾乎都是荒地。”
“過去我們也出過多次野外，結果都是一樣的。除了舊聚集區，就沒有再看到成型的建筑了。”
“那不是很奇怪么。聚集區平均幾年就需要遷移，在舊聚集區之外，肯定還有舊舊聚集區，和更多更早的聚集區。”
“新舊遷移區的位置一般不會相距很遠，現在的兩個聚集區，也不過相隔了一個探索區，怎么可能離開野外這么遠都沒有任何建筑呢？”
“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時間太久遠，都被污染侵蝕完了。”
唐澤對這個答案并不太滿意。
不管怎么樣，這些地方實在是太荒了，荒得像是從未開墾過。
要知道歷史再往前推個十幾二十年，人類都曾在這些地方活動。再怎么污染肆虐，也不會什么痕跡都沒留下。
如果是有計劃地拆除……倒是有可能。
“所以，我們其實做好了找不到成型建筑的準備。”
黑木玲繼續說道。
“如果是這種最壞的情況，那也只能辛苦一點，自己找地方搭建了。”
“你們有人會搭建嗎？”
“沒有。不試試怎么知道。”
唐澤：“……”
“人沒什么問題，就是那些研究設備可能沒法抵御污染。就算只是輕微的影響，精度變了，實驗結果肯定也不準確了。”
黑木玲輕輕嘆了口氣。
“沒想到研究室這么快就被發現了，我們還以為聚集區只會越遷越遠，我們會越來越安全。誰想到突然來了個新的作戰人員，非要往這邊跑……”
唐澤的身體微微一僵。
“那現在的研究室是誰造的呢？就沒有留下什么參考記錄嗎？”
“現在的地方，在劉主任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在她之前，這里已經塵封多年了。”
黑木玲說道。
“她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
“那劉姨又是怎么發現這里的？”
黑木玲看了他一眼。
“你等等。”
說完，她的目光又陷入了呆滯。
半分鐘后，她的眼睛恢復如常。
“她說她也是被人帶進去的。在她醒來之后，就已經在那個地方了。”
“可是帶她的人已經消失了，沒留下任何線索。時至今日，她也不知道把她帶進去的人是誰。”
“后來她一直試圖在聚集區找到那個人，但是現在研究室已經有五個同伴了，還是沒有當年那個人的影子。”
“劉主任推測，那個人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被清除記憶，投入了聚集區的工作中。”
唐澤有些煩躁地皺起眉頭。
不管有什么線索，總是終止于“失去了之前的記憶”。
在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的記憶清除中，每個人手中殘留的碎片都小得像沙粒，就算拼湊在一起，也拼不出什么東西。
這難道就是聚集區不斷清除人們記憶的原因么？
第160章 “對不起，我后悔了。”
“我還有一個方法。”
唐澤說道。
“我們去占別人的巢穴。”
“別人的巢穴？你是說現在的聚集區？”
黑木玲又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兩區都已經擰成一股繩了, 管理全部統籌化，我們怎么可能從他們手中偷拿到地方？”
“何況他們的人數和設備都是壓倒性的優勢，我們除了研究上先進一點, 在武器裝備上完全不能比。萬一被發現, 全區壓過來，那可是……”
唐澤打斷了他。
“不是聚集區。”
“不是聚集區，哪里還有人？你不會想說異變物的巢吧？”
唐澤搖搖頭。
“你知道五色石嗎？”
黑木玲一愣。
“我聽劉主任說過這個組織。”
“他們在新舊聚集區附近各有一個試驗場，除此之外, 他們應該也有自己的基地, 現在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唐澤點點頭。
“他們人數不多, 而且狡兔三窟，就算吃了虧也不會拼盡全力搶奪回來, 只會轉移地方。”
“這倒是可行性比較強。”
黑木玲陷入了思索。
“他們的研究應該和我們有所重疊，只是這些年來, 我們確實沒有發現過他們的痕跡, 恐怕他們的基地隱藏很深，不是正常手段能找到的。”
“我知道一個坐標, 離聚集區大約三百公里。”
唐澤說道。
“聚集區也知道, 但是這么遠的野外，他們沒有手段能過去。”
“三百公里，對我們來說倒不算太遠。”
黑木玲若有所思。
“這件事要回去大家商量一下, 找個策略, 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
唐澤？！
又是這個名字……這就是站在“他”對面的人？！
方栩予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們認識, 他們果然認識, 怪不得這個名字會讓他心里起那么大的波瀾。
可他是誰, 會是那個陪伴他出生入死的隊友么？
不對……
方栩予扶了扶額頭。
這個唐澤是研究人員，看起來工作地點也是在醫療區, 照理來說是不可能和他一起出任務的。
還有剛剛畫面中的他自己，為什么穿著的是那樣一身奇怪的制服？在他服役十年的記憶里，A區從來沒有過那樣的衣服。
“連接室”、“觀測室”……這都是什么地方？
方栩予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
時間有限，他必須盡快把這里熟悉好，否則過不了多久，這些畫面里的線索就都會消失。
可是他……
“呼、呼……”
不知道為什么，從看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起，他的大腦就開始陷入恍惚。
那個名字，那個深藏在記憶中的名字，為什么會這樣擾亂他的思緒？
為什么這個名字會讓他那么幸福，又讓他那么疼痛？
“你是誰？你在哪里？”
方栩予眼前的世界旋轉起來。
他努力穩住心神，卻沒有改變世界旋轉的速度。
緊接著，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形，像是水中的倒影一樣不斷晃動。
很快，他就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站穩了。勉強往前走了幾步，也是跌跌撞撞。
“等我……等我找到你……”
方栩予胡亂翻著眼前的東西，試圖找到一絲線索。可無論他怎么努力抓住，手里始終是空的。
關于那個人的線索，只有這么點……
他跑出了這間房，又沖向別的房間。
那些房間也都開始變形，他依稀可以看到也是研究室一類的地方，卻沒有看到任何唐澤的影子。
“操作室2……”
“里面有什么？設備，記錄……”
“有了，名單。”
方栩予勉強穩住身體，腳下卻一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他顧不了那么多，就這么歪坐在地上看了起來。
“xxx，&&&，……不認識……”
“唐澤，有唐澤嗎？沒有……”
“這是誰，……劉……劉天娥？”
方栩予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他很快又站了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研究室、實操室……所有地方在他進入過后，就恢復如常。
現在，整個走廊兩端只剩下“治療室”、“康復室”、“停尸房”之類的地方。
這層樓恢復正常了。
方栩予不死心，又重新進去搜索了一遍。
眩暈感減輕了一點，可是依然有些頭重腳輕。
他斜斜地走著，時不時撞倒一些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但那個名字，那個名字……他一定要想起來。
“是醫療區的樣子，和現在很像。”
“留下的設備不多，看起來也不能用了。檔案……沒有留下檔案。”
又一圈搜索完，線索一點都沒有增加。
方栩予陷入了茫然。
線索就這樣斷了嗎？就沒有別的地方……
有了！！
方栩予如夢初醒，突然拔腿朝樓道里跑去。
三層……地下三層！
那個313房間，那面墻上還有痕跡！
樓層果然正常了。
方栩予散步并作兩步跑上三層，直奔313房間。
那個隱蔽在墻面上的小門，那道門里面……
他停住了腳步。
“……”
“門呢？！！！”
墻面上光滑如新，什么都沒有。
方栩予沿著所有墻面摸索了一遍，最后干脆拿槍一寸一寸用力砸過去。
沒有門，沒有暗室……墻后面什么都沒有。
敲完一整面墻，方栩予停下動作，靠在一邊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緩緩回過頭，這才發現屋內的一切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這里完全是普通醫療區的樣子。
那些設備、暗門、甚至辦公區的布局都消失了。
他靠在墻上，呼吸慢慢平復下來。
過了一會，他起身穿過這間尋常的屋子，一直走到了門外。
“313”的門牌已經沒了，現在上面寫著的是：
【腦部療愈室】
方栩予沉默了一陣，突然被一種沒來由的情緒擊倒了。
他舉起槍，用力砸向那個“腦部療愈”的門牌。
“什么腦部療愈……是你們讓我忘了他的，是你們讓我忘了他！”
他一下一下地砸著那個牌子。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忘記他！你們聽到沒有，把他的記憶還給我！”
“砰——”
槍似乎走了火，朝著屋頂發射了一擊。
金屬板的碎屑和泥灰掉落下來，砸在方栩予頭上，可他渾然不覺。
他的雙眼通紅，大腦近乎失去了理智，什么都看不到、聽不到了。
“還給我，還給我！”
“……滋滋……”
像是突然接通了什么東西，空氣中傳來電流的響聲。
方栩予的動作終于慢了下來，通紅的眼睛望向了聲音的方向。
“……滋……對不……”
方栩予走了過去。
“你說什么，我聽不見！”
“滋……”
那個聲音又響了。
下一秒，方栩予清晰地聽見了那句話。
“對不起。”
聲音說道。
“我要忘了你了。”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方栩予像是被擊中了，大腦一片空白。
“你說什么？”
“是我自己……選擇忘了他？”
“對不起。”
那個聲音繼續傳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道是回聲還是什么，那句“對不起”一直重復著縈繞在方栩予耳邊。
幾十遍，幾百遍……是他的無奈，是他的懺悔。
就這樣不斷重復著、重復著，最后變成了恐怖的吟唱，像是整棟樓都在發生共振，周圍的一切都在發出悲鳴。
“別說了，別說了……”
方栩予捂住耳朵蹲了下來。
那聲音依然沒有停止，還在愈演愈烈。
它不是響在空中，而是響在他的腦海里，一遍又一遍。
“別……別說了……”
方栩予感到心臟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人緊攥著它，要生生把它擰出血來。
他的腦海則陷入了黑白交織的變幻線條中，外面的一切都看不見了，只有意義不明的線條……
最后，他的眼前完全變成了黑色。
然后突然之間，又變得一片雪白。
“方栩予，忘了我吧。”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個聲音淡淡的，涼涼的，在一瞬間，方栩予卻像感覺到了泠冽的山泉。
可他的眼前還是白的，一無所有的白。
“對不起，我后悔了……”
方栩予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頭盔里面，他已經淚流滿面。
“我后悔了……我不該忘記你……”
“你在哪里，讓我見見你，好不好……”
耳中的聲音又變成了尖銳的悲鳴，一下一下扎在他鮮血淋漓的心臟上。
可眼前的白，卻始終像是一潭死水，沒有變化。
這種白色讓他幾乎發狂。
他掙扎地站起來，徒勞地摸索著，身體卻一次次撞到堅硬的建筑上。
他舉起了槍，不知道朝著哪里，就這樣一次次發射了出去。
“唐澤……你在哪？！”
力氣被迅速抽空了，他終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抱著槍重重倒在了地上。
而他的嘴里，還在不斷念著那個陌生的名字。
“唐澤……”
意識模糊了下去。
【0.214， 0.078，0.02】
空白中突然出現了一串紅色的數字。
恍惚間，他聽到身后傳來輕輕的響聲，像是有人站在了那里。
他想要回過頭去，卻發現身體怎么都動不了了。
“是……誰……”
他感到自己的面罩似乎被打開了，但他卻什么都看不見。
緊接著，一只手蓋住了他的雙眼。
“……”
他努力想要說話，卻發現身體像是失去了控制，嘴怎么都張不開。
是他嗎？是他聽見了自己的呼喊嗎？可是為什么喊不出來，為什么他不讓自己看他？
“呃……嗯……”
下一秒，嘴唇上突然傳來了溫度。
白霧連同著他殘存的意識消退下去。
他不知道來的人是誰，可他已經陷入了沉睡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