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碧青的粗長蛇身在雄蟲連著刀口的牽動下轟然倒下, 揚起漫天飛塵。
除了插入蛇頭的那一處狹長的深色缺口不斷涌出血液,蛇身乍一看沒有絲毫缺口。
阿依的眼珠微微震顫了一瞬,他都沒發現樹上的這條蛇。
見紅白的蛇肉機理占比, 護住蛇頭的蛇皮厚度甚至達到一個拳頭的程度。
這么一把小刀,能插入的部分只有三分之二吧?
“你……”
蛇還在抽搐, 小口涌出的血染深蛇尸下的一片粘土。
阿依上前一步,卻不知道說什么,看著路卿從框側抽出一卷暗灰色的卷狀物,手抖抖,抖出一張完整結實的麻袋,然后半蹲下張開麻袋放在地面上,五指卡住蛇頭, 往麻袋里塞。
幾只雌蟲還處在懵懵然的狀態, 行為跟不上思維,見張開的袋子這才想要上去幫忙托起大蛇。
雄蟲裝得太快,大半蛇身已經進去, 只要再動動袋子就能不費力地將蛇的全部收入袋中, 但雌蟲們不好意思讓路卿一只蟲做完所有的工作, 還是裝模作樣地上去做收尾的部分, 至少證明他們不是在一旁干看的酒囊飯袋。
阿依的臉色說不出是紅還是白。
沒發現蛇也就算了, 還沒有及時幫雄蟲裝獵物,顯得站在一旁的他太沒用。
雌蟲的自尊心有時候就是來得莫名其妙。
前一腳可以吐槽雄蟲四體不勤準備冷眼旁觀,后一腳就擔心自己會被當成沒用的廢蟲。
阿拉奇發現這條是在靠近這棵樹時,而雄蟲看起來更像是早已發覺做出準備。
那把小刀早在樹前幾十米就被緊握在手掌心中。
“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阿拉奇經過阿依時,斜睨的一眼包含著警告。
阿依與自己有一部分血緣關系, 是他遠房親戚的蟲崽,平時多照顧他, 氣焰過于囂張以至于無法無天。
對路卿語氣的不尊重之意太過明顯,阿拉奇不高興。
阿依沉默半晌,隨后又揚起笑容:“我知道,我會注意。”
路卿陸續又播撒什么粉末引來幾只嗅聞過來的野獸。
只是雄蟲對大部分野獸興致缺缺,只有少部分野獸被他確立一定要狩獵。
阿依提起興致,雖然不知道雄蟲撒了什么,但獸類確實肉眼可見地增多,短時間能爽上一爽。
他揚起右臂,欲要靠小臂上的毒刺將許多奔來的獸類全部獵殺。
箭在弦上就要發射,雄蟲卻在他射出的那一刻,反手伸出小刀,用刀面攔住他發射出的刺羽。
“你做什么??”
阿依脫口而出,未曾想雄蟲比他的語氣更加冷:“你射的方向是幼崽群。”
“捉獸捉兩三只就夠,剩下的獸留著回歸自然,不要殺盡。”
“你……雄蟲的慈悲心上來了?”
“這么圣母?”阿依喜歡在網上沖浪,這些網絡紅詞都有所了解,也愛炫詞。
他剛對雄蟲有些微改觀,挑起音量,又是不屑的語氣。
路卿淡淡地掃他一眼,他并不是善心上來,也不是圣母。
“留給它們發展的空間,以后才有不斷的肉源。”
阿依張張嘴,啞聲幾秒又不服氣地張口反駁:“過冬需要食物,多射殺一些獸類可以囤下來吃。比起發展它們,滿足我們現在的需求才是重要的吧!”
雌蟲年輕氣盛,看得出年紀不大,不服輸。
路卿不是喜歡爭辯的蟲,頂多提出要求:“不要殺同類型的超過三只就好。”
阿依撇撇嘴還想說話,卻被一旁看不下去的阿拉奇私下按住手,沉聲道:
“你和一只雄蟲較什么勁?”
到底是相處幾年了解阿依性子的蟲,阿拉奇的話握住阿依的性格命脈,讓雌蟲剛邁出的一條腿成功收回。
“我沒有較勁……”說是沒較勁,阿依心底最清楚,其實他也被說服了。
雄蟲的要求也不過分,但胸腔就是憋著一股氣,強扯一張面皮,叭叭幾句,保留自己最后的“尊嚴”。
星盜的脾氣差,桀驁難馴,眾所周知。
插蛇頭一事震住前面的雌蟲,卻不代表他們有耐心。
挑出不同種類的獸射殺已經是他們的最大的讓步。
耗時耗力,實在不夠爽快。
等回村的時候已是傍晚。
村民焦急地在后村等候,等候他們的雄崽子回鄉。
皮皮后悔沒陪著一起去,心亂如麻,看到遠遠走來的漆黑倒影,急不可待地與其他蟲一齊蜂擁而上。
“小七,你不是說很快嗎?”
路裕年先發制蟲,拐杖敲擊地面發出砰砰聲響,語氣多少有幾分嚴厲。
如果不是小七說一會兒會回來,他們壓根兒不會讓一只尚且年幼的蟲崽崽上山。
太危險!
皮皮原本是要一起的,可奧伽吵著鬧著要他留下來教他做飯,很煩,但又無可奈何。
路裕年見奧伽是只喪親的雄蟲崽子,可憐兮兮,讓皮皮多讓著一點,叫其他雌蟲跟著去。
不想稀里糊涂被路卿又是一頓言語忽悠,只帶上一群星盜。
阿拉奇說:“路村長不用擔心,小七沒受傷。”
“今天還大豐收!”
“是啊,捉了好多獵物,可以過個好年。”
“……”
星盜們左一句右一句,扎在村民堆里不像是星盜,倒是像土生土長的巨巖村蟲。
喜悅真情實感。
他們喜歡在這里的生活,喜歡和村民打交道。
老村長叫來一群蟲幫忙處理送來的獵物。
路卿打好招呼,帶走幾只獸類的部分,拖著麻袋就朝廚房走。
挑戰任務的要求是煮出韭莧十味湯,十味十味,要的就是十樣關鍵食材熬制的藥膳吧?
……
雄蟲的離開,阿拉奇自然關注到了。
這么多東西,做出來的東西應當不同凡響,也許真能將他的病治好。
阿拉奇搓搓手,滿心期待地等雄蟲從第三天晚上一直到第五天早上。
結果,什么也沒有等來。?
說好的治療呢?
阿拉奇發亮的眼睛被時間一點一點磨去光亮,手握熱好的茶,靜等著也許永遠都不會來的蟲,直到熱度散去。
他摸了摸眼皮上劃過的裂口,也不是說失望,只是想想覺得自己可笑。
那死蜘蛛的毒素有多強,他煎熬一個月能不清楚嗎?
只是看他幾眼,就說要治療他的雄蟲,能有多少可能呢。
手下看老大冷卻下來的眼眸也有幾分不好受。
等那么久卻沒有音訊,這雄蟲到底在做什么呢?
不會就別夸下海口啊!
“抱歉,我來晚了。”
路卿端著一蠱熱湯進來時,知情的星盜還在安慰阿拉奇未來會找到可以治療他眼睛的醫生。
然而伴隨著開門聲,交談的聲音戛然而止。
阿拉奇被潑一天半的冷水,心已冷卻不抱期望,語氣便有些冷淡:“怎么才來。”
他不是針對路卿,只是心情不好。
“抱歉。”
路卿放下湯,揭開蓋子散散熱氣。
剛熬出來的湯還是燙手的。
不是說滾燙的效果最好,室溫也能發揮出百分百的藥效。
路卿埋在廚房一整天,侵浸于實驗自己設定的幾則藥膳菜譜。以身試藥,最后試驗出這一版。
他的把握只有七八分,可時間不等蟲。
前日與阿拉奇定下約定是必然的,沒有找他試藥也是因為等待阿拉奇的反饋太慢太慢,不如自己感受。
他的弱視,早年試過不少方法,最后產生抗體與藥的幾分毒性。
雖不是完全貼合藥膳的使用條件,也還算湊合。
現在他很好奇這蠱藥在阿拉奇身上的作用,于是手上勤快一些,扇扇風,加速湯的冷卻。
路卿的這些想法雌蟲們聽不見,但能看到雄蟲耐心地用紙板扇去湯頭熱度的畫面,心底的一些火氣散去大半,轉而變成曖昧的眼神,流轉于兩蟲之間。
“我直接喝就好了,閣下不用特別給我散熱。”
阿拉奇說不出什么感覺,一把端走那盞湯將其喝了個干凈。
放下湯蠱,雌蟲的臉上是微微發紅的。
額頭冒著虛汗,手在臉側不斷地扇動:“好像有點熱,應該是起效果了吧。”
路卿一頓:“效果那么快?”
“是。”阿拉奇點頭。
路卿伸出手:“我看看。”
“別看了,沒什么好看的。”
阿拉奇捂住眼睛,鼻翼微張,呼出炙熱的鼻息。
路卿放下手,尊重病蟲的意愿:“好。”
中間路卿又來過兩次,讓阿拉奇喝下兩壺和前一盞一樣的漆黑湯水。
阿拉奇第一次喝得太快,只感受到殘留在唇齒之間的甘甜。
第二次喝和第三次喝又是另一種味道,微微發苦,卻帶一股清香,將他浮躁沸騰的血液按壓下去,好似冰涼的泉水灌入他的血管乃至身體百位,舒服極了。
半夜,阿拉奇渾身似火燃燒。
路卿像掐準時間過來,送上第四蠱湯。
一樣的湯,阿拉奇喝出第三種味道。
是鮮香四溢的。
“蛇肉?”阿拉奇舀起獨留在空盞底的漆黑之物,詢問的眼神看向路卿。
路卿:“對。”
阿拉奇二話不說吃下最后一塊蛇肉,緊致肉竟咬出嚼勁的鮮香。
“好吃。”
阿拉奇舔舔嘴唇,回味口腔中彌漫的最后一絲余味,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直覺眼皮有些發癢。
路卿收去阿拉奇手中的空盞,問了些體會和感受,沒再多說,點頭離開。
就這么過了一天,到路卿要去上學的那天,阿拉奇的眼睛已經能看清一個物體的大概樣子,只是略有模糊。
“這只是短時間的。藥膳方子已經交給爺爺,找他就好。”
雄蟲穿著來時的衣服,只是手邊多了一只行李箱。
阿拉奇最初的五分好感,更準確來說是興趣,現在變成了十分。
他找到一張壓在桌面上的字條,這才知道,雄蟲以免他們著急,在一天前就留下這句給他兩天時間的話。
只是被其他東西壓住才沒看見。
如果他的眼睛真的能好起來……
阿拉奇嘴角掀起愉悅的笑意,或許他會親自去雄蟲的家一趟,拜訪他,甚至……提出婚約。
雖然這張毀過容的臉,雄蟲不一定看得上吧。
第52章
路卿傍晚回寢, 將行李箱中的衣服收好后,從卡卡西那得知他的身體狀況不錯,明早就能正式上課。
交換過通訊器號的兩蟲聊了一個下午, 或者說是卡卡西單方面地聊,一聊聊到現在, 哭訴自己在醫院的非蟲待遇。
什么醫院的飯菜不好吃,天天被打針多心酸,被禁止打游戲有多痛苦,充斥著當代大學軍校生的清澈與愚蠢。
游戲、戀愛、忙碌的校園生活和學習,組成了一個學生的基本形象。
很難想象一只整天樂呵呵胖乎乎的老好蟲經歷過這么嚴重的校園霸凌和冷暴力后,依舊如此開朗面對蟲生。
畢竟當眾猥、褻會被貼上澀情狂的標簽,至少在出校以前, 徹底地社會性死亡。
這種生活要過兩年。
路卿晾好衣服回房間, 卡卡西帶著哭腔正好說到醫院最近新來的漂亮護士,溫柔又迷蟲,一舉一動都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欲罷不能。
他一興奮就越說越多, 被迫閉嘴的生活讓他如坐針氈, 難受至極, 渾身上下像被蟲咬一樣, 瘙癢難耐。
好在還多一個聽眾,聽他倒苦水。
卡卡西不知道,這一個聽眾還附帶一只小聽眾在那兒指指點點,搖頭嘆息。
路卿斜乜一眼終端右上角的時間,將卷起的袖套放下, 和卡卡西道別:“我先去吃晚飯了,待會兒聊。”
“誒!等等。”
卡卡西聊盡一個下午, 被路卿一句提點回來,想起自己這通電話的初衷。
“你千萬不能一只雄蟲隨便亂跑啊。”
卡卡西擔憂地說:“連我這種胖雄蟲他們都如此垂涎,差點奪取我的貞操和純真,你就更別說了,小胳膊小腿,一撩就倒,更好拐。”
卡卡西這幾天,每次一回想起那段空白的記憶就一陣后怕,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么,一醒來就躺在醫院中,被醫生告知他差點因流血過多而死亡,嚇得立馬看眼下面的東西還在不在,生怕不能蟲道。
幸好東西在,審訊部的雌蟲安慰他不用擔憂,已經逮住犯罪嫌疑蟲的尾巴,不久后便能收網,他這才放下心優哉游哉地在醫院過日子。
路卿:“嗯,好,我會小心。”
“不止要小心,還得找個搭伙的啊。比如說你那雌蟲對象,兄弟朋友,都可以帶,浩浩蕩蕩成群結隊地吃飯也熱鬧。”
卡卡西對路卿有個雌蟲對象的這件事一直深信不疑,而且特喜歡熱心充當感情大師出謀劃策、提點兩句:“如果是亞雌,那就帶上其他小情侶,有氛圍感,玩著玩著就容易親到一塊兒去;如果是軍雌,那就更好了,別的蟲都不用帶,就帶他一個,走在外面既威風又安全,還是個約會的好借口。”
路卿:“好。”
卡卡西滿意地點頭,想到路卿那邊看不到他的臉,又連嗯三下,補充一句:“那話就撂這兒了,兄弟自己把握住,祝你有個,咳咳,美好的夜晚。”
電話掛斷后,書書沉默地看著那部終端:“我們就說吃飯而已,這小胖子怎么可以巴拉巴拉那么多出來。前世不會是內娛狗仔隊的吧?”
路卿拉上窗簾,鎖好一切能鎖上的窗門柜,臨走時沉聲道:“書書,寢室拜托你看著了。”
書書收起懶散吐槽的嘴臉,做了個敬禮的動:“保證完成任務!”
“路路子路上小心。”
*
今夜稍稍回暖,但仍舊蕭瑟。
寢室樓下的銀杏樹整齊排列在大路兩側,秋風乍起,顫顫巍巍抖落漫天嬌嫩的金黃。
路卿長袖白T下樓,手上勾著袋子,腳踏一地繽紛落英,遠遠看去就是出來溜達的普通雄蟲。
穿搭簡單,姿態放松。
他的路徑很簡單,從晚上七點起,沿路出校,兩個小時后帶著滿身炭火燒烤的氣味兒回校,手提袋塞滿薯片和青綠色的灌裝啤酒,朝住宿區漫步而至。
這時候還是有些蟲在的。
路卿四處閑逛,來到三食堂的窗口,點了一份最后的蒸餃。
三食堂的蒸餃窗口還微亮著,漂亮的亞雌在里面辛勤忙活。
“同學,這么晚還來吃蒸餃呀。”
他對路卿展顏一笑,手上戴著一次性的透明手套,額頭上和手套上都粘有白色的面粉。
路卿:“對,突然很想吃。”
他隨口應著,看雌蟲揭開蒸籠,往一次性紙盒里裝餃子。
蒸汽模糊視線,看不清亞雌的表情。
路卿隨意地環顧四周,好奇問道:“這個窗口,就你一個蟲呆著嗎?”
“是呀,就只有我一個。”
“辛苦,這么晚還在工作。”
亞雌剛把最后一個蒸餃夾去盒里,手提著鋼制夾子,偏頭瞇起眼睛笑,嘴巴是彎彎的月牙形,帶著一絲可愛的意味:“沒辦法嘛,晚上同學餓了要吃飯怎么辦。”
“喏,蒸餃給你,趁熱吃。”
路卿接過蒸餃道謝,拿著紙盒坐到自己找到的那個靠窗位置,將蒸餃悉數吃完。
食堂的學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對小情侶藏在昏暗的角落里卿卿我我,不知道在做什么。
路卿再次抬眼,看向蒸餃窗口。
空了。
*
晚上十點多,雄蟲漫步在大道上,柔軟的黑發頂著飄落下來的銀杏葉子,手拿終端在打電話。
“什么,你不來了?”雄蟲驟然停住腳步,眼眸睜大,眼底蔓延出一抹怒意。
“說好陪我,為什么說話不算話?”
“就因為學校那些奇奇怪怪的傳聞?”
“……”
“我說了,我不是,我根本就沒有做,你為什么不信我!”雄蟲駐足在樹下,好像在聽那邊說些什么,嘴唇的白色愈抿愈深。
他干脆將手中的袋子隨手一摔,零食和飲料乒乒乓乓掉落一地,來回踱步,手扶額推起前發,露出滿臉的焦躁和委屈。
“所以呢?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不喜歡我了唄。”
“當初說好的都是假的是嗎,一出事就把我撇掉?”
“你就是不想和我一樣被孤立,呵呵,我知道!”
“……”
s
“找借口,就是你在找借口!!”
“不要說得那么好聽那么冠冕堂皇!!”
“我不想理你了!”
雄蟲怒氣沖沖地說完這些話,就把終端狠狠甩在零食袋上。
胸口還因為余怒劇烈地喘息著。
“該死地,哪里傳來的謠言,敗壞了我的好興致。”
“你嫌我是個花瓶垃圾,我還嫌你沒蟲要。”
“分手就分手,誰稀罕,我找個更好的。”
路卿絮絮叨叨地說著,不知不覺眼眶蓄滿淚水,慢慢地抱腿蹲下,手臂欲蓋彌彰似地遮住發紅的眼睛。
雄蟲邊抹眼淚邊抽泣,可眨眨眼睛,鴉羽似的眼睫還是不要錢地抖落一串一串淚珠,滴落在黃葉上,聲音掩藏在消逝的風里。
“你才沒蟲要,你才是……你才是沒蟲要……”
“嗚嗚……”
路卿哭了許久,哭得腿發麻,這才站起來,撿起滾落到他腳邊的一瓶啤酒,想拉開易拉罐的拉環。
可他怎么也拉不開拉環。
平時都是別的蟲拉拉環,只要乖乖等著就好,現在卻要自己動手,路卿的嘴巴一撇,又要掉珍珠,但想想那聲“花瓶”還是抹抹眼角,手指用力握住瓶身,另一手勾住拉環使勁往后扯。
一分鐘,兩分鐘……
手指被拉得發白,臉也成漲紅色,終于看到下面有一絲絲縫口出現。
路卿的眼睛閃著光,看到勝利的曙光用力更甚,卻不想這一下將整個瓶子甩出去,冒著氣泡的啤酒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路卿傻眼了,白T上還濺上一灘啤酒印子。
渾身上下一塌糊涂。
他握著那瓶少得可憐的酒,又委屈地哭出聲。
哭著哭著,仰起發紅的臉,將那口酒盡數倒入口中,咕嚕咕嚕得喝。
空氣,突然安靜。
路卿感覺到后頸有什么震動的刺擊感,嗡嗡嗡作響,握著酒瓶的手一松,身體一軟癱倒在地面上,眼睛一閉,好像不省蟲事。
一道巨大的陰影從眾多樹中飛落而下。
宛如鋪天蓋地的翅膀,攜鋒銳的尖刺直逼雄蟲的胸膛——
“刺啦——”
數道銀絲勾住尖刺,瘋狂席卷成一道銀灰色的繭,頃刻間被甩飛落地。
“S級雌蟲?”烏云散盡,顯出月色。伴隨著那數道密不透風的銀絲,一道聲音從雄蟲的身后出現。
那翅膀碩大的巨蟲,聽見聲音渾身震顫,他感覺到不對勁,猛然飛向另一側——翅膀卻在這一秒牢牢地凝固在看不見的巨網上。
銀灰發的雌蟲一身漆黑的軍裝,右臂化作锃亮的暗黑色刀鋒,從雄蟲身后的樹后走來。
狹長的紅眸危險地瞇起,隱隱透出冰冷和殺意。
“是你,要動我的閣下嗎?”
第53章
長著翅膀的巨大蟲子黏著在縱橫交錯的透明蛛網上, 瘋狂掙扎著四肢。
破開云霧撒下來的白碎光點折射出冷硬繃直的銀絲,像磨細的鎖鏈,死死纏繞勾住蟲子的翅鱗, 呈一張張開的大字網形,蓋住整片天地光華。
踩著沉黑長靴的軍雌眼底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唯有兩種極為鮮明的冰冷殺意交織,燃燒的赤紅從脖頸蔓延至下臉,編畫出妖異詭秘的繁復花紋。
“……艾勒特少將。”
看著逐漸靠近的軍雌,那只掙扎的蟲子驟然冷靜下來,四肢停滯不動。
夾在中間類人形的黑色東西微微晃動,似乎在對艾勒特輕微地搖頭。
艾勒特來到黏著蟲子的蜘蛛網前,借著光看清蟲子的真正外貌, 眸光微沉, 蟲化后的手臂抬至胸前,唇邊溢出一聲低沉的音色:“你的蟲化……很嚴重,近乎不可逆轉。”語氣是肯定的。
雌蟲聽了沒肯定也沒否認, 只是嗬嗬得發出氣音, 從下面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他的臉上張著的巨大口器, 裂開的口子加摻著血腥氣和渾濁難聞的液體, 一滴一滴地落下, 腐蝕掉那一層地皮。
“嗬嗬。”
“您,不也是嗎?”
蟲子說:“您是不可逆轉的蟲化啊……”
艾勒特眸光一凜,抬起手,無數銀線頃刻間侵襲上去。
銀絲如同夜里的一陣疾風,無形卻快, 在此刻再次劇烈掙扎的蟲像是手忙腳亂,垂死掙扎的獵物。
本是勝負已定的事實。
就在四肢即將穿透的下一秒, 像是命運在有意挑釁,蟲子堪堪崩裂蛛絲,以極快的速度揮動翅翼沖上空中,揮落零零散散的亮片。
“好險好險。”
蛛絲撲空。蟲子低頭看著收回去的絲線,發出一聲似后怕的感慨,細長的手臂拍了拍胸口。
掙脫+躲線,恰好擦線過去的怪異角度讓一切看起來確實像是一場驚險的巧合。
但是艾勒特知道這不是真的,能在這么點時間做出一系列動作并且有所反應,至少是S級的水準。
“您給我的空白時間太多了。”果然,雌蟲說道。
“20秒鐘,哦不,10秒鐘,您的蜘蛛網就能腐蝕掉。”
“您的警惕心太弱了,少將。”
恢復自由的雌蟲懸浮在空中,揮動著巨大的四翅,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兩蟲。
他豎立的蟲仁如針一般又細又長,眼白處布滿交叉密布的血絲,裂開的口器似乎在嘲笑眼前兩只蟲的愚蠢和天真。
他們本就是空中的王者,擁有翅膀的蟲族只要蟲化不嚴重,是蟲類中較受歡迎的一類。
無論是漂亮的鱗翅還是優秀的實力,足以蔑視眾多蟲種。
包括蜘蛛。
“聽說您是黑寡婦,我還特別期待,未曾想,您竟如此軟弱無能,真叫蟲失望啊。”
“蝴蝶?”艾勒特一步一步走上前,沉穩的鞋底踏上鋪滿黃葉的地面,聲音卻是沉重有力的沉悶聲響。
“對,蝴蝶。”雌蟲的聲音深處能聽出他的笑意盈盈。
他并沒有因為愛勒特的靠近而緊張,而是優雅地做出彎腰俯身的動作:“您好,容我介紹一下自己。長翅鳳蝶,和您一樣的有毒種肉食類。”
“嗯,我的同族更喜歡花蜜,可我喜歡吃弱小又可悲的雄蟲。”
“雄蟲身體嬌弱,皮薄肉嫩,有的血液是甜的,有的血液是苦的……”
“滋味當真是……”
“太好了。”
雌蟲伸出細長的赤紅舌頭,勾起滴落的粘液,似乎真在回味雄蟲的味道,眼睛迷成一條細長的直線。
霎時,扯斷的蛛絲又向他沖去。
蝴蝶靈巧地旋轉俯身,躲過銀絲的勾纏,又翻飛上去。
艾勒特的速度快得看不清影子,線本就是可柔軟可堅韌的利器,角度可以刁鉆多變。
他在地面上像是在空中的傀儡師,隨意擺動絲線的走向,甚至割破空氣中飄下的無數葉片,直沖空氣中的蝴蝶。
飛蟲四處飛舞,躲過數次銀線,翅膀帶動風席卷出閃亮鱗片,美妙絕倫。若不看他的臉和略帶彎曲的下半身,雌蟲的表現就像一場歌舞劇。
“少將生氣了嗎?因為我這么說?”蝴蝶一邊躲一邊驚訝地感嘆。
他似乎對高強度的閃躲并不疲憊,還有空打趣說:
“可您這么看重的雄蟲卻在和其他雌蟲打電話呀。”
“你看他委屈的小臉,嘖嘖,梨花帶雨的,是為情所傷呢。”
“被同學欺負,被同學孤立,真可憐。”
“可惜,這些都與您無關吶———”
“我想,你可以閉嘴了。”艾勒特話音未落,一根血紅色的線夾在銀線中猛然穿透蝴蝶的漂亮的翅膀。
蝴蝶看似在輕松地聊天,實則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艾勒特出手時便當即反應過來,身體往另一側閃躲。
可是這一道紅線卻遠比先前的那幾道絲線還要迅猛,且帶有極強的腐蝕性,他屬于蝴蝶中速度最快之一,他敢說世界上沒有多少蝴蝶能比上他的速度,竟然還是被絲線貫穿一個洞。
蝴蝶的臉色倏地陰沉下來,抬起翅翼往空氣上方飛。
只要飛得越高,銀線就越難勾住他。
艾勒特的聲音低不可聞:“我從未認為自己有多么強大,但是你似乎過于小瞧我了。”
蝴蝶扇動的動作于半空中僵持住一瞬,他意識到自己身上不正常的變化。
“你蛛絲的毒竟然這么強?”
雌蟲拍打愈發緩慢的翅膀,聲音陰測測地從上方傳來。
他飛得高,可翅膀卻愈發無力,偶爾會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
來自翅膀根處的。
他想不到其他可能,只有紅色的那道蛛絲。
“您猜錯了,第十一軍團副團長閣下。”
艾勒特抬眼看著上空越飛越慢的蝴蝶,學起雌蟲優雅有禮的官話,只是眼眸并沒有攜帶笑意,“是我的蜘蛛絲還粘在您的身上。您似乎飛得太急,沒有發現這些東西鉆進您的身體里面嗎?”
“現在應該已經鉆入您的神經了。”
“蜘蛛絲,原來如此。”蝴蝶頓了頓,說:“還有,您竟然知道我的身份,我還以為我早已被時光所遺忘,真是叫蟲意外。”
“您意外的、失望的,似乎比較多。”
“廢話也很多。”
“所以,你在等什么呢?”
艾勒特沉聲道:“你很執著于要做些什么,而不是馬上逃走。”
“刺激我的時間,完全夠你撲騰蟲翅離開。”
蝴蝶說:“原來您在等我,謝謝您給我這個表現的機會。”
艾勒特說:“你傷害了無數雄蟲,甚至有蟲在病上死亡,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不過只要回去,還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只要把你們的目的告訴我們。”
“少將好像是把我當傻子。回去?回那個軍部?”蝴蝶嗬嗬直笑,“怕不是當晚就被槍斃處決了。”
“說出來管用嗎?少將自己信嗎?”
“那沒辦法了。”艾勒特的手指收緊,又是崩出無數道絲線,穿透雌蟲的翅膀。
無數個血洞出現在蝴蝶斑斕漂亮的翅翼上,甚至胸側的臂膀,雌蟲閉上眼睛從空中落下,等再一次睜眼望向空中,已經黏著在貼近地面看不見的蜘蛛網,再也無法動彈。
這一次,艾勒特居高臨下地俯視雌蟲面目全非的臉,緊蹙眉心。
太遙遠的距離還以為是自己看錯,原來真的有縫合過的痕跡。
臉部、四肢、甚至翅膀,都是強行割裂又拼接起來的。
第十一軍團副團長早在兩年前失蹤,軍部傳言他早已被異獸吞噬,死無全尸,另一條則是說他被一些組織囚禁做實驗,成為殺蟲兵器。
現在看來,第二條的可能性很高。
艾勒特收斂多余的情緒,這不是他要多管的事,只是如果要傷害路卿的話,他不得不插手這件連續殺蟲案的主搜查令。
至少在他們動手之前,一鍋端掉組織。
“少將,等等。”
然而就在他欲要用蟲絲團纏繞雌蟲的脖子時,艾勒特的身后傳來一道清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軍雌射出蟲絲的動作一頓,靜靜地撤出遮擋著蝴蝶的位置,往另一側站立。
閉眼的蝴蝶忽然睜開灰蒙蒙的眼睛,愣愣地看著本來癱倒在地面上的雄蟲又站起來,擦擦眼角早已干涸的眼淚,面色如常地走到他面前。
“你,沒睡著?”
蝴蝶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才多了一絲明顯的驚訝:“難怪沒有反應,難怪等了那么久……”
“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路卿平靜地看著蝴蝶:“你認識我?”
“嗬嗬,好問題。”蝴蝶細長的口器微微顫動,“但是,這個問題我并不想回答呢,閣下。”
“好,我知道了。”路卿點頭:“謝謝您的解答。”
“嗬嗬。”
路卿后退一步,示意艾勒特可以繼續。
艾勒特用銀絲纏繞住蝴蝶的四肢以至脖頸。蟲素震斷蟲網,拉著一把蛛絲,將蝴蝶的身體控制住。
他半垂著眼,默默將蟲化的手臂變回原來的樣子。
不知道雄蟲看見會不會,感到不快。
然而抓著蟲絲走了不到一米的路,艾勒特的腳步漸漸放緩,耳垂微微反上一點點紅色。
他好像能感受到邊上余光在看向他,雄蟲的視線很微弱,像一股微不可查的風。
“閣……下……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對嗎?”艾勒特心口糾結許久,還是忍著不自在,將話說出口。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一如路卿的視線一般輕飄飄的。
握著蟲絲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勾纏住絲線,似乎在把玩,卻沁出熱汗,砰砰直跳的心臟如雷聲鼓動,等待雄蟲的回答,卻又害怕那邊的無聲無息。
會是無視,還是作答?
艾勒特后悔自己將話說得太早,沒有重新思考過,可一想到這或許是唯一一個,能打破僵局,和雄蟲重新搭話的機會,他又勉強定下心來。
路卿收回視線,說:“只是看你的蛛絲。”
小時候沒看過,身邊也沒有蜘蛛類的雌蟲。路卿很好奇雌蟲怎么能放出那么多的蜘蛛絲,怎么生產的,想著想著就看過去了。
然而,簡單的一句回復卻讓艾勒特耳垂的顏色稍稍回褪下去,臉色又一次變得蒼白。
他想到他蟲化的樣子那么丑陋,就算是手臂,和蜘蛛絲也是密密麻麻的,被其他蟲說過恐怖。
雄蟲看的是他的手,也能看見他偷偷消去蟲化的過程。
如此猙獰。
看,看有多丑嗎?
甚至可能還會慶幸,沒有再與這么一只丑陋的東西多有來往。
艾勒特抿唇,耳邊忽然聽見一道聲音。那聲音很熟悉,赫然就是身后的那只殘破不堪的蝴蝶。
“艾勒特……少將,您在想什么,憂慮什么,嗬嗬。”這一次,嗬嗬的氣音能聽出明顯的笑出來。
“您在擔心,您的蟲化嗎?”
艾勒特猛然轉頭,赤紅的眼眸暗沉沉地瞪著蝴蝶。
蝴蝶又是搖頭道: “看看您的樣子,簡直把想法寫在臉上了。”
“真是可笑,為了一只雄蟲患得患失。”
“閉嘴。”心思被戳破,艾勒特的聲音帶著欲蓋彌彰的冷意,他余光瞥向雄蟲,生怕路卿聽到自己的蟲化會害怕。
蝴蝶卻不給他機會,繼續道:“您的蟲化,可是達到過百分之四十九呢。那么危險的數字,一旦超過五十三點四一,嗬嗬……”
“您可就永遠是只令蟲厭惡的蜘蛛了啊……”
“那時候,你還能,像這樣站在他,身邊嗎?”
蝴蝶說著,突然開始大笑。
艾勒特斂眉,猝然反應過來,而路卿也看出蝴蝶的不對勁,抓住艾勒特伸過來欲要攬住他的手。
“陪葬吧,給我———”
第54章 (倒V結束)
病床上的雌蟲剛剛睜開眼, 偏頭便撞入一雙如同黑曜石般沉亮的黑眸。
黑眸的主蟲拿著一本舊雜志,似乎剛還在翻看,頁面攤平躺在中間那一頁, 只是現在目光不是落在雜志,而是他身上的:“有哪里不舒服么?”
路卿話落, 將雜志放置一側,眉心蹙起一抹褶皺,一邊詢問著,一邊按下呼叫鈴。
陽光太耀眼,為窗前的雄蟲鍍上柔和的光,隱隱能看出眼眸中多出的其他情緒。
艾勒特眨了眨眼,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
“……沒有。”
雌蟲剛起床, 嗓音帶著破碎的干澀嘶啞。
路卿停頓一秒, 端起柜臺邊的水杯,握在手心感受溫度。
“可以喝。”
看著送到他面前的水杯,艾勒特猛然坐起, 眼底帶著受寵若驚的慌亂。
肌肉起伏過大牽扯到傷口, 雖不會很痛他能忍住, 路卿還是注意到滲出血的繃帶, 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
“小心。”冰冷的手掌貼在后背輕推。
路卿盯著他的臉側過于專注, 讓艾勒特肩骨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
他立刻埋下頭低聲道謝,雙手小心地捧著杯壁,小口小口地喝。
水還是溫熱的。
蕩開的清澈波紋,倒影出赤紅色的瞳仁。
艾勒特喝著水,余光悄悄瞄向路卿的臉, 又一觸即回。
他的嘴唇抿著杯壁,尖起的犬牙一下一下地磕著杯沿的位置, 心亂如麻。
被這樣關注和照顧,仿佛還在那天剛下星際戰場的時候,太溫暖太難舍得。
“傷口還會痛嗎?”在等醫生來時,路卿耐心地問他。
艾勒特本想搖頭說自己不痛,可下一秒已經微側的脖頸停滯住,抓捕蝴蝶卻被他自爆席卷進去的回憶乍現,猶豫片刻,還是勉強點下腦袋。
“有點。”艾勒特的聲音愈發地小,頭也越埋越低。
他一直聽從老洛克的命令,路卿也是溫柔體貼的蟲,沒有概念的雌蟲一直實事求是,從未撒過這樣的謊話。
突然撒下這樣的謊言讓艾勒特的心跳的頻率異常快,手指不安地摩挲杯壁,心道:路卿會發現嗎?
不管是他故作疼痛的樣子,還是他故意用身體抵抗傷害博取路卿關注的事,他會發現嗎?
艾勒特這次連余光都不敢看向他,喉嚨又干又澀,遠比剛起來時還要難受。
他不知道這就是所謂心虛的表現,做這些事就已經耗盡他全部的勇氣,悶頭將杯底的水喝完,繼續沉默不語。
他很想說話,但說不出。水杯也空了,不想碰上路卿的眼睛,生怕被他察覺端倪。
然而就是這樣一副心虛萎縮的姿態,路卿卻自然地說:“好。”然后起身接走雌蟲手中的水杯,新倒上一杯開水。
帶著熱度的水杯再次握入手中,艾勒特的表情一瞬發生變化,隨后垂頭喝水,濃濃的愧意涌上心頭。
收獲著雄蟲的好意,可一切竟是騙局。
他就像一個卑劣的小偷,竊取不屬于自己的溫暖,還理所應當地霸占和隱瞞。
艾勒特在醒之前,將昨日的回憶再次夢了一遍。
他夢到自己是如何發現蝴蝶要自爆,如何扭頭握住雄蟲的手,如何抵抗沖擊將他死死壓在身下,不讓他受傷。
乍一看,是自己舍己為蟲,可歌可泣。
如果沒有刻意撤銷為保護雄蟲而向上層要來的防護罩和用蟲素刺激血壓流出的滿地鮮血,確實是可歌可泣。
路卿目光落在雌蟲略顯蒼白的面容,指節輕輕觸碰著雜志的紙頁。
好像從成年起,他很少見艾勒特會因為什么事而受傷。
幼年期的雌蟲,尚且還在成長,不高不矮的個子,卻總是遍體凌傷地回來,倒在他的懷里,用灰色的腦袋蹭他的掌心和膝蓋。
像一條小狗,很可愛的小狗。
路卿是喜歡說話的,他喜歡和自己喜歡的分享一切自己的喜悅。
雌父、雄父、小雌蟲。
雌父不在了,雄父不喜歡他,他有小雌蟲。
互相依賴的感覺,太好太好。
路卿的眸色漸漸暗沉下來。
他看著雌蟲受傷的腰腹和胸膛,裸、露外層的肌肉纏繞著一圈圈的繃帶,隱隱滲透的血跡,昭示著那晚,艾勒特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攏進懷里卻被爆炸的沖擊波及到,以至于半邊血肉模糊的場面。
灼熱的血液噴濺到他的臉上,說不出是什么惡臭般的味道,揮揮灑灑下來,淌出血流。
路卿坐在血泊中,抱著雌蟲的身體,看著滿手刺眼的紅,精神恍惚地想:為什么會接連兩次看到熟悉的蟲在自己的面前變得虛弱以至于氣絕。
在醫療隊和軍方的蟲過來時,直到身邊的蟲呼喚他,他才從夢魘中脫離出來。
他的懷里抱著那只如同最初在垃圾堆里撿到的,奄奄一息的小雌蟲。
那么小,那么脆弱,像支離破碎的娃娃。
怎么喊都喊不醒。
路卿不明白,為什么都要離他而去。
都要在他的面前死亡。
生命如此脆弱,一扎就會像氣球一樣四分五裂。
你也是嗎?
恍惚的雄蟲這般想著,輕輕地撥開雌蟲額前的頭發,用袖子擦去雌蟲臉上粘著血和肉末。
將雌蟲送上單架后,路卿站在遠處張開自己臟兮兮的手。
細長的五指好久沒沾染那么多的血,那溫熱的雌蟲的血,讓他克制不住地顫栗。
……
路卿的臉太過平靜,鼓起勇氣再次偷看他的雌蟲有些吃不準他的想法。
他垂下眼簾,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路卿平靜的眸底好像夾雜一絲哀傷。
別,難過。
艾勒特放下水杯,鋒利的眉垂下,正想張口說些什么,卻見路卿偏頭正好撞入他的眼睛。
“喝完了嗎?”路卿的聲音溫柔又平緩,艾勒特下意識點了點頭,就見一只清癯的手伸來將他手中的空杯取走。
又碰到了。
路卿的手背好涼。
太涼了。
艾勒特伸出手臂,一下子握住那只離開的手。
路卿一頓,門恰好吱呀一聲響起,伴隨著匆匆忙忙的腳步。
“A21病床的傷蟲醒了?”帶頭的醫生一臉嚴肅地說著,就看到站起來的雄蟲。
路卿將手從炙熱的掌心中抽出,走上前去:“是的。”
醫生緊蹙著眉,手拿病歷單翻到最后一頁,對照著和路卿的臉來回看:“你是病蟲的家屬?”
“怎么長得有點像,又有點不像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家屬。”路卿停頓片刻,迎著醫生狐疑的目光說:“我叫路卿,是這起事件的關聯者。”
醫生:“哦,這樣……埃因!你怎么沒在記錄里寫上!”
邊上的助手連忙道歉:“因為這位雄蟲閣下沒受傷,我就沒記錄。”
“每一只雄蟲都是我們珍貴的財富,你怎么可以因為看起來沒受傷就不記下來呢?”
“對不起老師。”
“……”
醫生將助手訓斥一頓。
艾勒特握了握手心,感受到手掌那處冰涼消失,心里還有些失落。
那么冷的手,昨天應該是嚇壞了吧?
他不應該采取這種方式來博取雄蟲的同情,他明知道路卿是多么溫柔又善良的蟲,總是會給他療傷,陪他玩耍,給他講故事……
艾勒特的胸口被巨大的酸楚和后悔占據,他太卑鄙了。
然而就是在他思緒繁雜的時候,醫生和路卿的對話陸陸續續地傳入他的耳中。
艾勒特一開始還沒有反應。
后來后知后覺地抬起頭,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沒有家屬,沒有結婚,沒有訂婚,我是單身,閣下。”
他沒有家屬,他拒絕了訂婚。
真的,那些報告都是洛克家主填寫的。
艾勒特見路卿沒有說話,語速有些著急,睜大瞳仁眼巴巴地看向路卿:“您相信我,這都是真的。”
“我喜歡……”
我喜歡您。
第55章
“喜歡”戛然而止。
路卿怔愣不到一瞬:“嗯, 我知道。”
他也沒想到雌蟲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雌蟲雙臂撐在身前,亂蓬蓬的頭發就像一只灰毛的小狗,赤瞳微微闊大, 紅寶石里映出一道小小的蟲影,是自己。
路卿別過頭:“好好休息, 等會兒再來看你。”
艾勒特看著路卿推開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說什么,淡色的嘴唇張張合合,喉頭滾動,連心臟都忘記跳動。
好像,說得太急,他把自己的心聲也……
*
軍雌本身的體質很好, 醫生的意思是預估三到四天就會痊愈。
路卿沿著醫院的小路走, 聆聽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萬里無云,風卻涼絲絲的,空氣也清新。
路上被推著輪椅走的病蟲和穿著病服散步的蟲有很多, 都是來散散心, 曬曬太陽。
路卿看葉片飄落, 順勢捉住一片掉落在他肩膀上的葉子。
盯著這片葉子, 他混亂的思緒像是被用一只大手撫平, 稍稍舒展開來,想法更加開闊。
他想到在自爆后,幾乎死無全尸的雌蟲。
血肉炸裂四散,唯獨剩下那雙帶血的紅褐色翅翼,還閃爍著如星光般燦爛的亮點。
是這只蝴蝶唯一留下的, 最完整漂亮的東西。
第十一軍團副團長,梅瑟斯, 鳳尾蝶,S級雌蟲,年齡42,原相片是他正直青年的時候,紅褐色的中長發,長相俊美,失蹤前蟲化程度百分之四十。
從自爆炸毀的尸體能看出,梅瑟斯并沒有任何的求生欲望,他的死念強烈,激發身體中的所有蟲素,完成超蟲化,也就是遠超于身體所受限度的100,所進行的蟲化……
這樣導致的結果是,梅瑟斯身體里所有的血管都會被瘋漲的蟲素撐爆,就像一只膨脹的氣球,最后被能量撐破身體以至于死亡。
蟲素的力量是巨大的,但不一定能達成自爆這件事,這和身體的狀況也有關系。
而且冷靜后再去想,并不能殺死艾勒特和他的自爆,意義究竟在哪里。
是他沒想到嗎?還是說目標一開始就不是殺死他們,而是……
自殺銷毀證據。
路卿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
梅瑟斯的身體,隱藏或攜帶著某種東西,這種東西可能與他的為什么會發生雄蟲兇殺案,為什么能確保自己完成自爆這件事,甚至更多。
被艾勒特擁入懷中保護時,他聽見爆炸前一秒,悠長的嘆息伴隨骨骼碎裂的聲音,在漫天紅色中逝去。
“再見了……雄主。”
悲傷又留念的聲調……
雄主,是誰?殺蟲案的幕后者,還是只是他的婚戀者,亦或者兩者都是。
疑點重重,很難想象出一只S級雌蟲寧可爆炸,也不愿意被抓起來的背后隱藏多大的陰謀。
“閣下,請問您何時能與我們去審訊室聊一聊呢?”面容肅然的雌蟲禮貌又克制地提出問題,那張臉赫然是當初在審訊室質問路卿是嫌疑蟲的伊薩克斯。
路卿的食指和拇指捻著樹葉的葉根,垂眸盯著殘破的葉面,旋轉把玩。
“閣下?”
“……”
伊薩克斯沒得到回應還有幾分怔愣,雄蟲溫文爾雅,有話必應,看得出是一只很有教養的雄蟲,然而這一次卻并沒有理睬他們的意思,不知道是玩樹葉玩得太過入神還是壓根就不想回答他們的話。
這次的誘餌計劃很成功,確實抓到連續殺蟲案的兇手,但他們趕來時,一切證據都消失了,只有一些雌蟲殘缺的組織與艾勒特和這只雄蟲。
為了弄清楚事情的經過,他們必須詢問這兩只唯一的現場目擊者。
艾勒特屬于帝國,必將提交報告上交上方,而路卿不僅是普通的公民,經過調查還發現他是一只身份尊貴的雄蟲。
若不是洛克家開的那場生日宴會,雄蟲的消息很難尋,或許他們要廢更大的力氣才能抓住他的背景。
伊薩克斯其實在得知路卿是洛克家不出世的小雄子后,心里難得有幾分悔意,比起拖延案件的進度,他更不想因洛克家族的小雄子受傷害而被罪責。
平白無故惹上麻煩。
“閣下,這次能得到關鍵線索,靠的是閣下您的舍身幫助。目前案件陷入僵局,如果您能協助我們繼續進行調查,我以中將的名義起誓,必定會給予您應有的獎勵,無論是名譽還是金錢。”伊薩克斯難得說出幾句好話,他也是鑒于路卿確實對他們的態度不錯,配合他們的計劃行事,沒有鬧雄蟲脾氣,所以才愿意給出這樣的承諾。
樹葉從雄蟲的手上飄落下來。
這場單方面的對話,在路卿扔掉樹葉的那一刻得到回應。
“可以。”雄蟲的反應十分冷淡,平靜又溫和的眉眼下卻帶著疏離。
他靜靜地看向伊薩克斯的臉,一如當初在審訊的那樣直接。
“但我有一個要求,希望您可以答應我。”
伊薩克斯露出意料之內的神色:“只要不是太過分的事,請說。”
“現在是9:34。”路卿看了一眼時間:“希望您能在中午之前帶我回醫院。”
伊薩克斯的眼底多出幾分意外:“您是有什么急事嗎?”
“噢。”
伊薩克斯解釋道:“我不是其他的意思,就是怕耽誤您的時間。”
路卿:“11:30以前就可以了,謝謝。”
對于雄蟲的避而不談伊薩克斯也沒有多問。軍用飛行器的速度很快,不久就達到最近的分部,還是最初審訊的老地方。
伊薩克斯態度平和地對路卿做出請的動作,還讓路卿身后的副官為他倒上一杯開水。
“閣下,我們長話短說吧。”伊薩克斯將幾張照片推至路卿面前。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伊薩克斯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路卿的雙眸:“請問您認識照片上的幾只蟲嗎?除了您的舍友卡卡西。”
路卿從玻璃窗下方的空隙接過照片細看,隨后搖了搖頭:“沒有。”
“那您在學校有受到過孤立或者不受控制做了某些事,遭到其他蟲厭惡的嗎?”
路卿:“沒有。”
“您在學校受老師喜愛嗎?受到老師的關注度高嗎?課堂表現如何?”
路卿:“還好。”
“……”
“感謝您的配合。”
伊薩克斯眼神示意了一下旁側的書記員,書記員合上本子用手勢回應。伊薩克斯這才點點頭,對路卿說:“您可以離開這里了。”
路卿被軍雌帶去外側停靠的飛行器。
伊薩克斯問的問題都是校園中瑣碎的小事和昨夜梅瑟斯的具體行為,對于路卿來說并不是多難的問題。但從這些問題可以看出,伊薩克斯通過他在鎖定嫌犯的目標群體,并且,路卿還是目標中唯一的一個例外。
伊薩克斯從上飛船后便一直揉摁眉心褶皺的地方,眼底浸滿疲憊之色。
路卿跟整起案件除了部分重合,根本毫無關聯性,那梅瑟斯為何會鎖定路卿呢?
若不是查到路卿背后的家族,他也不會再來詢問雄蟲一遍這些簡單的問題。
只要知道昨天的案發經過就好。
“原諒我先前為破案而太過著急,對您多有冒犯。謝謝您不計前嫌的配合,至于答應您的獎勵,您可以需要的時候來與我說,我會盡力滿足閣下的需求。”
伊薩克斯在臨別前如此說道,他接到一通來自軍部的電話,必須要去一趟,在送路卿到醫院后便先行離開。
路卿回到醫院。
A21的病房門口有幾只軍雌站立,透過門上鑲嵌的雙面磨砂玻璃,還能看見兩只軍雌站在病床邊和病床上的雌蟲說些什么。
艾勒特臉上的蒼白褪去,面容冷峻地與那兩只軍雌交談。
路卿抬手敲門,聽到一聲請進才打開門,身后則站著兩只在門外站崗的軍雌。
雌蟲敬了個軍禮,臉上微微發紅:“報告,和少將昨日一起遇襲的雄蟲閣下來了。”
艾勒特的神情在一瞬間發生變化,原本繃直的腰背猝然疲軟下來,連臉色都蒼白幾分。
坦奇瞳孔微微放大,這才剛用通訊器教他就演上了。
“閣下。”艾勒特的聲音嘶啞得可怕,他一手緊攥著被面,另一手指向床側的那張換新的椅子,輕咳兩聲,低聲道:“那邊有位子的。”
路卿頓了頓,艾勒特所指的方位還是他之前坐的地方,只是從硬木椅變成有靠墊的軟椅。
他還未放下手中的袋子,艾勒特又說:“閣下,您一直拎著太重了,如果沒處放置,可以放我旁邊的柜子上。”
坦奇:“……”
另一名軍雌:“……”
路卿放下袋子,將袋子里的保溫盒一層一層拿出來:“吃飯了嗎?”
艾勒特搖搖頭:“沒有,閣下。”
坦奇:信你個蟲屎,剛剛把醫院的餐品吃完的是誰?
路卿將飯盒一盒一盒地放在艾勒特床上新架的小飯板上。
他的視力不好,靠近才看清桌面上的油漬,停頓片刻問:“少將您吃過了?”
視線落在那一處油漬上。
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坦奇都不忍直視接下來的場面,正想打個哈哈轉移一下路卿的注意力,誰知道艾勒特卻說:“是邊上的兩位閣下吃的。”
“我還沒吃……閣下。”或許是覺得自己說謊不太好,艾勒特的聲線有幾分低。
坦奇一臉懵逼:??
變臉速度也太快了吧艾勒特!
你對旁蟲的態度和對這位閣下的態度也差別太大了吧??
路卿對待病蟲時細心又溫柔,飯盒都是一盒盒打開,甚至要將餐具都擺好。
坦奇這輩子還沒見過對雌蟲這么“殷勤”的雄蟲,如果有也是舉世罕見的奇景,一時看直了眼。
所以,艾勒特就是拋卻這樣的一位閣下和別的蟲訂婚嗎?
艾勒特一直接受路卿的照顧,但他也心疼雄蟲做那么多事。
小時候會默默在他邊上打下手,雖然做不明白,笨手笨腳,只會幫倒忙。
瑩白的手在他的面前來來回回地動作,艾勒特伸出手去幫忙,卻被路卿制止了。
“不用,你還在受傷。”
艾勒特想起自己病蟲的蟲設,卻不想再維持下去,看著一盒盒開蓋的飯菜,胸口悶悶的。
看了那么多場直播,雄蟲一只蟲忙前忙后的場景讓他無數次想撕破偽裝,就這樣過去幫忙。
曾經他會在邊上打下手。
到后來,去軍部執行任務的時間越來越長,幾個月見不到雄蟲一次。
一想到他一只蟲面對鍋碗瓢盆,做飯給自己一只蟲吃的場景他就一陣鈍痛。
為什么自己會想著路卿會回來?
艾勒特回視過去的自己,只覺得可笑。
洛克家族的冰冷、無情,只有命令與訓斥,他再清楚不過,他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卻還是想將他往火坑中推。
路卿的身邊沒有其他蟲,一直都只有自己,他便把自己當成是路卿的唯一。
但是,艾勒特知道。
外面那么開闊,又那么溫暖,直播里的蟲都很喜歡路卿,大家都知道他的好。
誰會不喜歡那么溫柔的雄蟲呢。
被愛包裹的滋味,艾勒特體會過。
是路卿給的。
但他竟不知道,還親手把他放開了。
回憶拒婚的那段記憶他竟然那么模糊,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能做到拒絕雄蟲對他提出的婚約。
被路卿拒絕的那一刻,他的心臟都快碎成一片一片的渣碎,如刀割一般。
很難想象路卿是如何想的,他獨自離家的時候,又是什么場景。
艾勒特握著湯勺,飯盒里是熬好的雞湯,淡黃色的油花飄浮在湯面,勾出香氣。
他眨了眨眼睛。
笑了。
第56章
艾勒特舀動雞湯, 看見保溫瓶里燉得爛爛的雞腿和切成小塊的補血食材,牽起唇角,卻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難看。
為什么對他那么好, 就因為自己卑劣手段下故作英勇的保護嗎。
他不配擁有這么溫柔的照顧。
“閣下,您……吃了嗎?”艾勒特的心臟被一種酸澀膨脹的東西塞滿。他明明已經做好要一輩子不被雄蟲靠近默默在背后看著他的準備, 卻還是沉溺于被溫熱的水包裹起來的感覺。
見識過小溪的清澈與溫柔,怎么會有勇氣去面對波瀾壯闊的大海。
他寧可死在小溪邊。
就算這個旁邊很遠……遠到只是看上一眼,都是奢靡。
“吃了。”路卿并沒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平和語氣。
艾勒特卻垂下眼,盯著雄蟲袖口下細瘦的手腕,握著湯匙的手再也動不下去。
明明沒有吃飯。
他知道,路卿被門外的伊薩克斯帶走了。
做什么不言而喻。
短短的兩個小時, 從那邊審訊過去到結束, 怎么會有時間吃午飯,這謊言太過顯眼,顯眼到艾勒特并不忍就此戳破。
他以后不會舍得做任何一件可能會傷到他的事。
“閣下, 我不是很餓。”艾勒特抱著那杯補血的烏雞湯, 銀白的杯壁沾有一滴滴水珠, 些許熱氣從瓶口升出。
看清澈的咸香湯底和飄蕩在湯面上的油花, 就能知道這碗湯有多好喝。
比起自己, 他更想這碗湯拿給路卿補一補身體。他是軍雌,好得快,去喝補血的湯是暴殄天物。
坦奇眼觀鼻鼻觀心,從善如流地提出:“我和夏伊先走了。”
“閣下,您……和少將慢慢吃。”
坦奇笑笑, 深藏功與名,將身邊一臉懵逼的雌蟲一起帶走。
門“吱呀”一聲關上。
路卿從袋子里拿出一只蘋果, 淺藍的襯衣撈起一側的長袖,用小刀削出不斷的蘋果皮。
艾勒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從他的視野能看見雄蟲細瘦的胳膊和瘦削的側臉,贏弱的身影。
“閣下,可以陪我吃點嗎?”
艾勒特盡可能用尋常的語氣問他:“我吃不完……”
路卿剛好將蘋果削完。
從半夜起來他便未曾睡眠,借醫院的廚房將湯熬好,早上做些小菜,洗了一些助身體的水果。
最后將這些東西收好保溫,靜坐在雌蟲身邊。
他的神經繃緊到現在,眉眼能見幾分倦意,沒有胃口。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昨夜的印象太過深刻,他吃不下任何東西。
“吃不下留著罷。”路卿說。
怎么會留下,只要是路卿做的,就沒有留下一說。艾勒特抬眼,心臟猛然一跳:“您沒胃口嗎?是昨夜……沒睡好嗎?”
艾勒特咬舌強行將沒睡覺吞入唇齒間,小心翼翼地吐出試探性的話,路卿眼底的倦意愈深,連聲音都低下一度,顯然沒有好好休息。
路卿停頓片刻:“還好。”
他并不想睡,早上做完飯菜,借著初升的日光稍稍闔目幾分鐘,現在的狀態還算精神,只是食欲不佳而已。
“吃吧。”路卿俯身在掀開的飯盒蓋上切下一小塊一小塊可下口的蘋果塊,艾勒特撫上他的手,指尖輕輕地搭在路卿細瘦的手腕,眼底的心疼之色愈深:“我自己咬著吃就好。”
“快切完了。”雄蟲似乎有一股執拗的勁兒,這股勁兒來得突然,連他自己說完都有些意外,將艾勒特的手拂下,硬是將蘋果全部切成小塊。
比起善心,他更像是在從這些行為上尋找某種意義彌補曾經心口上的空缺。艾勒特是他填補空缺的一段橋梁、一顆軟石。
雌蟲永遠不會左右他的想法,他的行為是自發性的,是滿足自己的需求,撫平自己的傷口。
舔舐自己罷了。
傷口在腹部靠近胃的地方,雖好得快,連吃兩頓還是會引起胃的不適。
路卿是按照他的食量和身體狀況稍稍調整過的,艾勒特舍不得讓這些飯菜冷卻,為了能將路卿辛苦做出的飯菜吃完,撒了謊。
自作自受。
這是撒謊的代價,但他甘之如飴地將所有的東西吃下肚。
幼時都不愿殘留下來的飯菜,現在又怎么會留下。
“閣下,我都吃完了。”
太久沒有吃到路卿做的飯菜,艾勒特一時不察像過去那般說話,隱隱有些邀功的意味。
“很好吃,我……”他啟唇欲要再說些什么,卻又猛地將自己的下一句吞回喉口。
艾勒特突然想起自己不再是過去蝸居在雄蟲身邊唯一的那一個。他可有可無,只因受一些傷才有機會停留在雄蟲的身邊。
路卿希望的是疏遠和距離,是不要靠近。過去故作親昵的話也不能再說。
雌蟲一瞬間低落下來,用沉默收住自己的苦澀。
胃里的飯食隨著沉郁的心情不斷翻涌上食管,又回流下去,泛起一陣惡心。
“不舒服?”
路卿的聲音勾回雌蟲的苦意,他搖搖頭,將泛上來的酸水又咽了回去。
“沒有。”艾勒特說:“只是太好吃了。”
好吃到……令他想讓時間永遠定格在這一秒——
不會再流逝下去。
*
路卿曾想過,如果死亡蔓延至他的腳下,他會怎么做。
他并不是多么善良且喜歡多管閑事的蟲。
或許幼時有一些“多余”的善意,但只是意外。
意外之所以被稱作意外,是因為它不容易發生,也極有可能不會再發生。
做這些不過是有恩還恩。
關上病房門的那瞬,路卿透過玻璃斜睨到病床上的雌蟲,用如同粘膠似凝固而執著的目光,一直隨他的身影直到徹徹底底地消失。
路卿收回余光。
這樣就好。
分得清楚,也干凈。
下午,路卿帶著加工后的農產品來到四科。
門口登記處的蟲已經換了,是一只年輕的、身穿綠色制服的雌蟲。
路卿登記好,上二樓,見白墻下新刷一層粉漆。
門也翻修過。
他如先前的那般先敲門,再進。
布置依舊簡單,他卻微微一怔——
桌面的右上角靜靜站立著一只透明多棱角的玻璃瓶子。
一支烈焰般火紅的玫瑰通過牛皮系帶的小洞,斜靠在玻璃瓶外沿,嬌弱的花瓣綻放出細小的花心,顫顫巍巍幾乎兜不住露水,在桌面滴落一小攤珠露。
“獻給我摯愛的玫瑰。”玫瑰的下方是精致的金色牌子。
路卿沒再多看,只是將東西放進柜子,直到關上門,他眼底的醞釀的深意愈發深邃。
玫瑰,虛幻的愛與浪漫。
路卿垂下眼,他曾抱著玫瑰自以為是地迎接一片虛幻的孤寂,結果孤寂之后便是無盡的空虛與等待。
他不相信浪漫,但很難想象,那位一板一眼、甚至有些嚴肅的雌蟲會說出如此甜膩的話來。
在他的印象里,雌蟲應該是一個身材高大,不茍言笑的溫柔雌蟲。
他對榜一大佬產生一絲好奇,但頃刻間又收回思緒,掀起波瀾的黑海又濃縮于眸色深處。
這點興趣不再蔓延。
*
艾勒特回復雄蟲發來的短信。
他套著Lu7in的皮子,和雄蟲說些禮貌又克制的話。
在網上的交流遠比現實中更加順暢,即便還是會緊張。
路卿:放好了。
路卿:[圖片]
Lu7in:謝謝。
過去半分鐘。
Lu7in:閣下,您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嗎?
路卿以為對話已經結束,正要將終端收回口袋,看到這條新發來的信息,微微偏頭。
想要的東西,是要給他回禮嗎?
路卿沉吟半響,指節敲擊終端的外側,似在深想榜一的用意。當視線再次落于對話框時,他眼底掠過一抹詫異之色。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玫瑰”兩字敲擊出去。
而他想得太專注, Lu7in的那聲“好”,早已在數分鐘前便落于屏幕的最后一行——為這段對話畫下一個收尾的句號。
艾勒特心中忐忑,問題問得突兀又冒犯,可話已出口,再撤銷顯得怪異。
他本想再等一會兒就拿開玩笑含糊過去,未曾想真收到一個答案。
一個簡單到讓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
三日后,艾勒特回歸學校教學。
為了與路卿多一些靠近的機會,艾勒特推掉公務,故意取掉修復的藥水強行裝了三天的病蟲。
這三天是他近半年來最快樂的日子,每天都能看見路卿的臉,不用在直播間苦苦等待。
最近艾勒特覺得自己與路卿的關系有所緩和。
路卿的態度不再是全全的冷淡和客套,雖只是偶爾少數,還是會看見路卿對著他微笑。
這讓他有幾分雀躍。
在路卿之后直播的那天,艾勒特用“Lu7in”的號獻上漫天的玫瑰花雨。
絢爛的玫瑰如一串熊熊燃燒的烈火將直播現場燃成一片滔天翻涌的巨大火海。
學會如何去愛的雌蟲,無師自通地學會如何去表達心中的愛戀與浪漫的情調。
這是他特意向直播間定制的,獨屬于路卿那一份的純質愛意。即便花去他星卡里的大量金錢,他也愿意去做的傻事。
直播結束,路卿收到來自帕森轉接過來的新鮮玫瑰。
一大捧粉白的玫瑰都在其最美好的時刻舒展飽滿水潤的花瓣,象征著高雅,銘記于心的初戀與愛的宣言,是艾勒特在第一眼,便想到路卿的玫瑰。
路卿第一次收到花。
即便這是他向榜一“索要”的禮物,可那么多的新鮮玫瑰少說也要幾百朵。它由專用的透明蓋攏住,小心翼翼地做成散開的、自由的模樣。
“愿你自由自在,不受束縛。”
“永遠安康,我的玫瑰。”
花束扎根的地方貼著一塊漆黑如夜的光滑石頭,用金點描出小巧的字跡。
路卿的指尖觸摸著柔軟的花尖。
自由。
這個詞像是羽毛,輕輕地在他的心臟上撓了一下。
他一直想擁有,卻未曾擁有的渴望竟然被榜一以祝福的形式贈予他,說不出觸動是假的。
路卿:謝謝你的玫瑰,我很喜歡。
路卿這一次沒有再用“您”來稱呼對方。
他輕嗅玫瑰的清香,好似在親吻交疊的花瓣,隔著遙遠的距離,他依然體會到對面的情感多么熱烈而治愈蟲心。
然而面對如此真摯的愛,路卿卻還是說:但是抱歉,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他喜歡榜一給蟲的感覺,喜歡榜一的體貼與溫暖,但這不是愛。
隨便答應,對他們兩個的未來都有影響
路卿:或許,我們可以做朋友。
Lu7in:好。
*
萊登發現,最近老大好像格外的愉悅。
他如刀鋒般冷厲的眉峰會舒展,紅眸會噙著似水的柔意,身邊的兄弟都說是冰山開化百年難遇。
萊登發現引起老大不正常的原因就來自于那只終端。
經過他的縝密思考,以及對他的細細觀察,嚴重懷疑——老大,戀愛了。
可能是陷入熱戀,也可能是正在追求某位雄蟲閣下。
就在他苦思冥想是哪知雄蟲與老大的交際較多,一張溫潤的臉不由自主地跳入萊登的腦海。
他咽了口唾沫,不會是那位——和老大對打的……雄蟲?
艾勒特做飯的手藝并不算好。
老洛克完全不知道他從小教育的雌蟲對廚藝一竅不通。
所以曾經送往盧卡西的那些飯菜,都是艾勒特隨意燒制而成的失敗之作。
若是被老洛克發現,他最寵愛的大雄子吃的就是這么一些黑暗料理,怕不是會被氣死。
但其實艾勒特一直有學習做飯的意思。
他喜歡的雄蟲樣樣精通,不論是廚藝、手工、園林還是很多很多。
他想學會一些能力,能和路卿一起做,至少不再是倒忙。
艾勒特租借學校里的烹飪室做飯,早在調任之后就開始了。
剛開始租出廚房的管理者還有些稀奇,少將職稱的雌蟲雷打不動地來這里做飯,一周來五次,久而久之他嫌麻煩,干脆把備用鑰匙直接借給他用。
艾勒特就著視頻,回想路卿是如何教他的,一點一點揉著面團學習做飯。
他的力氣大一些,星網上推薦他做一些有關面食一類的東西。
他想到路卿愛吃湯團,于是學習如何做湯團,結果第一次就以半生不熟的粉面團子結束。
路卿離開的那天后,艾勒特才從軍部回歸。
他得到調令,邀請他去帝國軍事大學做執行教官,老洛克知道,替他欣然答應。
這次沒有什么可以帶給雄蟲的禮物,艾勒特想起雄蟲曾在提過書中那些平淡幸福的感情,例如一只蟲為另一只蟲下廚。
他不懂,但他看得出雄蟲很喜歡,便租下學校的廚房,準備偷偷做一些什么,給他一個驚喜。
但他高估自己的實力,做出的東西四不像,還弄得滿身面粉。于是重整旗鼓,連續做到傍晚完成一份還算像樣的作品。
不是生的,味道還算不錯。
艾勒特滿心期待地想路卿會是什么表情,會高興嗎?
當他步入家門,老洛克正坐在搖椅上一邊享受身旁雌蟲的撫摸,一邊喝著紅酒。
他急切的步伐稍稍放慢,深入骨髓的鞭撻讓他會將洛克家主所謂的一些規矩牢記于心。
“艾勒特,我叫你處理的那只不知死活的蟲子呢?”老洛克皺起眉,大聲地叫住雌蟲。
他不耐地用手上握著的皮鞭敲打桌面,卻不知眼前的向他俯首的軍雌更加不耐。
“所有證據都收集完畢了,家主。”
“……”
“你手里的是什么?”老洛克用鞭子點點艾勒特裝湯團的保溫盒。
“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艾勒特畢恭畢敬地說。
“滾吧。”老洛克對待雌蟲的態度總是這般隨意而暴烈,艾勒特習慣了,反而因收到準許而心跳愈發快得跳動。
快一個月沒有見到路卿,他好想他。
然而打開門,空蕩蕩的房間讓艾勒特的心頭發慌。
他是從花園進來的,沒有看見有其他蟲影,廚房銜接飯廳,玻璃門敞開沿路能看見里面的空缺。
也就是說,他不在這些地方。
路卿是洛克家不能言說的籠中之鳥,平日所呆及的地方除去臥室、廚房、便是后院的花園。
除了這些他還會去哪里?
艾勒特發了瘋地尋找路卿的影子,卻什么也沒有。這些舉動被老洛克看見,自然便是一頓不由分說地訓斥:“你在干什么?”
聽到這熟悉的質問聲,艾勒特恍然想起家中還有老洛克在。
“家主,路卿閣下去哪兒了?”
“你說那個廢物?”老洛克冷笑一聲:“他要離家出走,所以我就把他趕出家門了。”
……離家?艾勒特的眸中掠過一抹茫然之色。
“蟲崽子翅膀硬了,呵呵,想出門單干,我這雄父怎么能阻止得住他呢?”
“說到底只是隔了一層血緣關系罷了。”
“好了。”
紅酒杯的玻璃底磕到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老洛克語氣摻雜了一些連他都沒發覺的煩躁。
“你該去做正事了。我這里還有幾個蟲需要你去處理,艾勒特。”
回憶就到這里結束。
那十幾顆湯圓最后都被他倒進垃圾斗中。
蟲來蟲往,他本未想到給雄蟲做飯,卻看見那個曾拿路卿手帕的亞雌,提著粉色的食盒與他觸而不及的玫瑰交談。
“看你沒吃飯,今天正好多做了一些……吃嗎?”
亞雌是和路卿一樣的溫柔長相,柔順的金發擱置在耳后,露出瑩白的耳垂。
他微微笑著,眼底是艾勒特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是迷戀的眼神。
艾勒特只看見路卿開口,卻聽不見他到底說了些什么。
亞雌笑了,把食盒揭開,遞給他一雙筷子。
從胸口燒至五臟六腑的感覺原來是這般滋味,艾勒特的喉嚨干澀,不知道是嫉妒更多一些,還是苦澀更多一些。
他沒資格評判路卿會和誰吃飯。
*
路卿在書書的規勸下,答應品嘗并指導尼亞做的藥膳。
“怎么樣?”尼亞的水藍色眼眸一眨一眨地盯著路卿將那一小塊肉送入口中。
路卿實事求是:“有點老。”
“啊。”尼亞抿緊唇瓣,垂下來的眼簾頗有幾分可憐的意味:“可能是炸太久了。”
“會很難吃嘛。”
“不會。”路卿放下筷子:“很好吃。”
“繼續保持就好。”
尼亞收起飯盒:“那我還能來找你試吃嘛。”
路卿點頭:“可以。”
尼亞又綻開笑容:“好~”
尼亞走后,路卿收到一條來自榜一大佬的短信。
Lu7in:您喜歡吃什么呢。
路卿挑起眉梢,略微有些詫異。
前不久他們還在聊一些景色優美的地方,現在就聊上吃的。
他想了想,回了一句看似玩笑話的反問。
路卿:這次是要送吃的嗎?
Lu7in:您要嗎?
路卿搭在屏幕上的指尖微頓:為什么。
為什么?
艾勒特呼吸沉重地目視著這三個字,握住通訊器的手背凸起兩股青筋。
該怎么回答?
回答得不好,會不會被路卿看出問題?
路卿看著屢次出現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口中溢出一聲輕嘆。
路卿:我不挑。
路卿: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第57章
艾勒特微微一愣, 只覺得眼前的字又小又密,他看不清也看不懂。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
只要是他做的都喜歡……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艾勒特感覺腦海里好像有什么爆開了,暖融融的流液從纏亂的思緒中溢出, 流至身體百骸,連指尖都有些許戰栗。
Lu7in:您有什么忌口嗎?
艾勒特不放心, 他生怕自己想錯意思,平白尷尬惹雄蟲笑話,試探性地問道。
路卿指尖稍頓:沒有忌口。
路卿:你擅長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吃。
Lu7in:好。
相處近十五年的時光,艾勒特察覺自己竟連雄蟲的喜好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愛吃糯米湯團。
艾勒特做過近一百多的團子,試吃了一百多, 黏糊的糯米皮子粘著在食管乃至胃的感覺并不好受, 他深刻理解到團子不能多吃的道理。思來想去,便想在團子的基礎上再做一些正常的吃食給他送去。
只是路卿的范圍太廣,他只能憑借幼時的記憶和星網上的營養食譜來摸索著弄出一份合理的餐品。
周末學校放假, 許久未聯系的小雄蟲打來電話, 詢問路卿是否回家。
安飛宇興致沖沖:“我的卿啊, 今天晚上帶著我家寶貝來你家蹭飯,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叫我一聲。”
一場交易單方面在電話中決定。
路卿想想家中的存貨好像所剩不多, 光用庭院里的菜好像還不夠三只半的蟲塞牙縫,于是收拾一下回家附近的生鮮市場買食材。
書書這幾天一直呆在寢室監視有無特殊的情況,都快觀察膩了,平時路卿上課,它也不能過去打擾雄蟲上課。
今天一改先前的郁郁寡歡, 書書瞬間斗志昂揚,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 和路卿快快樂樂一起出門。
路卿學習速度很快,他對挑揀蔬菜和肉類無師自通,三個月的生活讓他對超市的布局了如指掌,選取菜肉總能精準找到位置不錯而又便宜的好食材。
“書書,糖醋排骨想吃嗎?”這幾天一直做藥膳的菜,他久違想吃換成一些開胃的家常。
書書:“我愛,我大愛!”
書書站在路卿的肩膀上,如同沙場點兵的將領,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些紅紅綠綠的食材,一臉高深莫測地流下欲望的口水。
“醬爆茄子,酸辣豆腐羹,清蒸魚~”書書補充幾個想吃的菜單,路卿對照書書和安飛宇的喜好,發現兩者之間出奇的相似,幾乎可以立刻出去就結拜。
除了一個愛吃清蒸魚、一個指名要松鼠桂魚。
周末的市場是蟲流匯集的地方,越早的食材越新鮮越好,早早被其他蟲撿走。
路卿來過多次,知道部分商區的魚質量不錯。
有一家賣桂魚的商戶是一個中年的雄蟲,進購的每批魚都質量很好。
書書緊緊貼在玻璃缸前,明知道玻璃缸無法被打碎更無法捉出里面的小魚,它還是眼巴巴地看著,口水都快流出來。
萬物有靈,真有魚能感受到隱身書書的氣息,在靠近玻璃的一刻,迅速四散開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路卿的注視嚇跑了眾魚。
“嘿,小伙子,幾天沒看見你了啊。”中年老板笑著迎上來,余光一掃恰好看見遠遠游開的魚,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哈,連魚都知道你是個身經百戰的專家,你看最肥的那條跑得最勤快,都要沒影咯。”
路卿隔著玻璃指了其中兩條:“老板,這兩條撈出來給我看看。”
“又是擂臺賽?”中年老板笑著打趣道,每次路卿過來買魚,都會挑出幾條撈出來選出最順眼的那條,老傳統了。
路卿笑了笑:“我想選一條緊實一些的。”
老板用長桿網兜撈出那兩條魚,隨意地丟進一個巨大的袋子中:“這兩條?”
路卿點頭:“嗯。”
選桂魚魚不僅看他的鱗片有無脫落,魚鰓是否掀開有紅血絲,眼球還得清亮突出有朝氣。路卿上手掰開魚的嘴巴,又按按它的腹部,隨后對老板說:“這條吧。”
“另外一條呢?”老板笑問道。
路卿:“已經買到想要的那條了。”
裝袋稱重的時候,路卿聽到不遠處的動靜,微微抬頭。
“又是隔壁那家。”老板嘖了一聲,無奈說道,“我也不是想詆毀那一家老板,可他賣的魚都是加藥水的,現在看起來活蹦亂跳,吃起來要不這個問題,要不那個問題,上次拿他們那兒的魚換我們家的魚,我同意了,當天晚上燒出一條皮都厚得咬不動的魚,不就是他們用藥水灌得嘛,真是的。”
“都是養魚的,誰不懂加特制生長激素的桂魚會會皮更厚,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不受危險侵襲啊?哦,皮沒了魚肉也沒剩多少,真當是剝皮魚了——”
老板的絮絮叨叨勾出書書的好奇心,一晃神便已飛到另一頭張望:“我去看看,皮厚的魚長啥樣啊?”
路卿付完錢,拎著新鮮的魚去隔壁蟲流眾多的商家走去,書書飛得高,從上往下看,將發生什么盡收眼底。
“……路路子!”書書小聲地叫道,纖細的牙簽手臂像模像樣地招了招,豆子眼滿是興奮。
“你快看,你絕對想不到是誰!”
“書書,我們要回去了,零食你還買不買?”路卿沒有擠進蟲群的欲望,只是在靠近蟲群的地方說,恰時從渾濁的氣流中捕捉到一股鐵銹的冷滯氣味,言下一頓,視線定定地望向氣味所屬的方向。
蟲群密集,雖烏泱泱一片,還是能看見銀灰色的發頂。
艾勒特的灰發較為少見,身高腿長,蟲素的氣味也有極其強硬的壓迫性。
隊伍聲音嘈雜,但依舊能隱隱聽見一道陌生雄蟲的聲音粗聲粗氣地傳出:
“你在質疑我的魚?我們店的魚最新鮮,哪里有死的,這不是誣陷嗎。”
這家的店主一副老好蟲的模樣,方正臉粗眉毛,嗓音雖沙啞粗糲,但神情動作卻一點也不少,又是捂著胸口抽氣,又是左看右看然后無奈搖頭。
“你說你不會挑魚,讓我幫你看看哪條魚新鮮,好,我幫你挑了,你卻說他是一條死魚。大家伙看看,是死魚嗎?”店主舉著拿盆裝了魚的大紅盆給大家看,里面的魚確實活蹦亂跳的,很精神。
艾勒特的眉心攏起一抹褶皺,眼眸似鋒刃銳利地刺向老板故意避開的雙目:“你的這條魚內部毫無生機,現在不死,很快也會死。”
老板張開嘴就是狡辯:“確實會死啊,上上下下拿來拿去挑來挑去的,能不死嗎?”
“你也是先殺魚再吃吧,你見過有蟲生吃魚的嗎?有嗎?”
靠近老板那一側的顧客都在說“是啊是啊”幫老板講話,有些蟲都是路卿買魚時走過路過常常會看見的“熟蟲”,推薦周邊的顧客過來買魚。
書書在上面看得津津有味,這一場蟲懟蟲的好戲才剛剛開始,艾勒特卻說:“那我不要這條魚,換一條。”
他沒空在這里爭。
老板揚起音調:“什么?換一條?我這魚拿進拿出都快死了,你叫我換一條?你這是敲詐啊。”
艾勒特抬起眼:“你要如何?”
老板說:“買下這條魚。”
周邊的蟲嘰嘰喳喳地討論都在瞧個熱鬧,他們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可不妨礙他們吃瓜。
艾勒特的聲線十分冷硬,穿透力強,仿佛敲擊在每只在場蟲的耳膜上:“抱歉,如果是這條死魚,閣下還是賣給別的蟲吧。”語罷轉身便走。
他給雄蟲做的必須得是最好的,包括食材,包括廚藝。而這條魚魚珠,縱使有一身氣力,還是掩飾不住它死氣沉沉的內在,只要發現這一點,不管好不好吃他都不會去買。
老板急了:“怎么可以這樣啊。”
他撕扯著嗓子,假意哭道:“沒道理啊,雌蟲當眾罵蟲啦,欺負我年紀大,孤寡一蟲是不是。”
艾勒特摸清老板的脾性,就是耍無賴,仗著一些雌蟲臉皮薄,看著他一只雄蟲蹲坐在地上哭,會覺得不好意思然后付錢買下死掉的魚。
但他只在意一只雄蟲,對他來說除了路卿以外的雄蟲并不能左右他的心緒。
“隨便。”
一場鬧劇結束,冷淡的眉眼輕輕轉向身前愛湊熱鬧的旁觀蟲,頗有禮貌地說:“這位閣下,能讓一下嗎。”
“誒,誒你別走……啊。”老板撐著地面要搖搖晃晃剛想起身,卻腳沒站穩,一屁股又坐上去。
冷汗浸濕了他的后頸,他后知后覺地察覺到,艾勒特能放出只針對他一只蟲的蟲素,這種氣味不像是與雄蟲纏綿時的纏綿和勾蟲,而是割破他神經的尖刀,強行滲透進他緊縮的毛孔,再撐開漲大。
不能惹。老板心驚膽戰地想,連滾帶爬得起來,沒有再說一句話。
艾勒特從蟲群中出來,一身白色休閑的便服和黑色的長褲,正好與路卿是反過來的色調。
暗色的皮膚延伸于領口之下,灰白色的頭發不似平日的那般粗硬,而是柔軟地置于腦后。
艾勒特的著裝發生變化,連帶暗紅色的眸子都顯得清澈而明鏡,整只蟲乖順許多,也難怪對面的老板敢和一只高大的雌蟲對著干。
艾勒特走過那片魚區,面上冷然地到處看,心中卻十分苦惱。
他能看出魚是否有活力,但看不出魚的好壞。
他不知道好魚和壞魚的區別和分辨方法。
對待路卿的飲食總是要注意一些的,艾勒特能隨便撿一條紅魚作為盧卡西的晚飯,卻不會這么隨隨便便準備給路卿。
“您好,老板,魚怎么賣。”雌蟲不知為何對隔壁這家沒多少蟲來往的商家有幾分說不出的好感。
而雄蟲抱著泡沫盒子出來,吊眉小眼,正是賣給路卿桂魚的中年老板。
“那邊紅線劃的區域都是我們家的魚缸,你可以看看,牌子有寫價格。”老板說完放下泡沫盒走向另一側,抽出一根長刷,勾著手伸進空玻璃鋼的底部,似乎在清理。
艾勒特看過,但吃不準魚的品質,于是問:“老板,能幫我看看什么魚比較好嗎?價錢好商量。”
老板頓了頓,“叮當”一聲,刷子進缸底。
“不用,嗯……你想拿魚做什么料理呢?”
*
路卿旁觀艾勒特與老板交涉的場景,似乎有幾分困難。剛剛還如冰山一般不可靠近的雌蟲,抿唇鎖眉,像被棒打的公雞一般氣勢衰退。
路卿一步踏出去,已經準備去下一片區,下一瞬還是轉過身,朝向雌蟲的方向走去。
“你如果煮湯,用漆魚就不好吃。”老板還在苦口婆心地教眼前的雌蟲一些做菜上面的常識:“你看,它骨頭雖少,肉也多,但他煮出來的湯就像加了泥沙的那種土腥氣,加再多酒也救不回來。”
“我的建議是,選擇闕魚,雖然刺多肉少,但燒湯很鮮,能將闕魚的河鮮味道完全激發出來,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刺太多,容易卡住。”艾勒特沉聲道,他是以Lu7in的身份提出要送他吃食,那么斷然不能在身邊觀察。
闕魚小刺太多,他怕自己挑得不干凈,噎住雄蟲。
“可以只喝湯啊。”老板不理解,這位雌蟲看起來高大內斂,衣服的料子也是挺好的,不像是缺錢花的。
艾勒特:“可是他愛吃魚。”
老板停頓片刻,了然于胸:“您是給雄主做飯是嗎?”
艾勒特的胸口猛然顫動一下,似乎被這兩個字扎到最柔軟的地方,耳垂迅速纏上一絲紅意:“不是雄主。”
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了。
兩個字扎得太快、太猛,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扎進他的心臟,似針一般反反復復地研磨扭轉,直至噴出滾燙的血液。
他后悔,但至少現在還有機會彌補。
“明白了,是您的愛蟲。您與那位閣下還未結婚是吧?”老板笑瞇瞇地說:“那您可以買一條魚煮湯,一條魚紅燒或者清蒸,都很好吃的,而且還兼顧兩種做法。”
艾勒特斂去思緒,逼著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冷淡的雙眸對上老板的眼睛:“好,那各來一條吧。”
“你要哪一條?”
艾勒特愣了一瞬:“什么?”
“啊。”老板撓撓頭,這一聲喚起他下意識的記憶。
“對不起,我忘記是您讓我來挑魚了。”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剛剛的客蟲啊,是一個挑魚的高手,總是能把最好的那幾條挑走,我把你當成他了……誒。”
老板緩緩張大眼睛。
艾勒特察覺到什么,細細麻麻的戰栗爬上他后背的肌肉,也緩緩轉過身。
黑衣白褲的雄蟲提著剛買好的一袋魚:“老板。”
“巧了這不是。”老板哈哈笑著,轉頭對艾勒特說:“就是這位鑒魚達蟲,老顧客了。”
語畢又轉向路卿:“是有什么東西忘拿了嗎?”
路卿搖搖頭:“沒有。”
轉而隨意地問:“你們是在挑魚嗎?”
老板笑呵呵地說:“是啊。”
路卿微微笑了一下:“能讓我看看嗎?”
“……”
賣出去的魚又多了四條,老板笑得合不攏嘴。
艾勒特的手中多出兩個袋子,魚活蹦亂跳,明顯能感受到它們鮮活的生命力。
他看著袋子里的魚,亦步亦趨地跟在路卿的身后。
最開始,他不知道如何向雄蟲搭話。現在,他知道所有的機會都是可遇不可求,包括這次偶遇,他不想讓自己再后悔下去。
“閣下,您是來買晚餐的食材嗎?”
這句話生硬還有幾分冷色,艾勒特無法控制自己語氣上的情緒波動,所以聽上去像是設定程序以后冷漠問好的機器。
路卿:“是。”
兩蟲又一次無言沉默。
書書飛在頭頂,直呼尬死了尬死了,這時艾勒特又說:“閣下喜歡喝闕魚湯嗎?”
肥碩的魚在袋子里撲騰撲騰擺動著自己強而有力的魚尾準備一舉沖出去。
耳邊鱗片摩擦塑料袋發出聲響,一如艾勒特得不到回應,只能欲言又止的心緒一般嘈雜。
路卿攬著袋子,又是走了幾步,一聲微不可查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嗯,喜歡的。”
艾勒特的心臟隆隆作響,猛然開始跳動起來。
路卿喜歡喝闕魚湯的,他沒有記錯。
幸好。
但轉瞬間他又是心頭一跳,這一次的心跳聲確是沉悶而慌亂的,手也抑制不住地收緊,惶然的目光落在路卿身上。
糟糕。
他否定了老板的“雄主”,卻因私心偏偏留下了“愛蟲”。路卿站在他們背后多遠又是多久?他聽到自己與老板的對話了嗎?
路卿腳步一頓,艾勒特霎時也收住腿。
艾勒特:“閣下……您怎么了?”
路卿停頓片刻,視線觸及到那兩袋魚又輕飄飄地轉移。
“沒什么。”
第58章
在書書的強烈要求下, 路卿還是逛到零食專區,拿了四袋分享裝的薯片。
還加入了巧克力,飲料, 餅干,酸奶……
不知不覺裝滿購物籃。
艾勒特不知身邊跟著一本書書, 心中默默記下,早年路卿被老洛克克扣得嚴,他都不知道路卿喜歡吃這些零食。
路卿提著滿滿當當的一籃子快走遍這一條區域,另一邊的速食區還未看過。
艾勒特自覺地拿一個籃子,在路卿從架子上挑出一袋速食麥片時,將籃子遞與他的手下。
想到書書確實在寢室委屈不少,路卿拿得多, 本想再拿一籃, 卻看到一邊遞到他手邊的籃子。
“閣下,放我這里吧,我正好東西不多。”雌蟲真誠地說。
路卿也沒再推卸, 放入書書指令的商品。
超商的蟲數量漸漸多起來, 吵鬧聲不絕于耳。
艾勒特的眸子漸漸染上一層冷然的光, 一手護著路卿外側與前沿的位置, 在擁擠的蟲群中穿行。
蟲太多, 渾濁的空氣混雜著蟲素和瓜果蔬菜生鮮一類的東西,并不流暢。
狹窄的區域裝不下太多的蟲。
然而路卿斂眸垂目,看見一條手臂攬住他的前方,死死得把他護住在一小方區域。
蟲來蟲往,卻沒有碰到他分毫。
“閣下, 您還想去哪片區域?”艾勒特低聲道。
兩蟲的距離太過貼近,一偏頭滾燙的氣息摻入淡淡的煙草味靜靜地飄過鼻尖, 并不難聞,反而泛著淡淡的清新苦意。
路卿的籃子偏向外側,剛好抵住雌蟲近一步的靠近:“沒有。你還有要買的嗎?”
“嗯。”其實他把該買的菜都買齊了,但抱著一絲能與他相處多一些時光的心愿,艾勒特硬是在自己身上套了一層謊:“我還要買一些生活和洗浴用品。”
路卿微微頷首:“那走吧。”
雄蟲真應下的那刻艾勒特還以為自己未曾睡醒,從醫院的那天一直到現在,路卿的態度是任與任求的,仿佛什么都能從他的身上攝取。
靠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艾勒特的雙眸定定地落在路卿下顎的小痣,漆黑的一小個原點,他曾經貼著親吻舔咬過,冰冰涼涼的,參雜著一絲茶香,撫平因蟲素而接二連三失控的自己。
嬌嫩柔軟的皮被他咬出層層疊疊的牙印,白色的被染上濃烈的紅,仿佛綻開的烈焰為雄蟲溫和疏離的眉眼混入一絲欲色。
他猛然收回視線,故作鎮定地看向貨架盡頭的筆直通道,沉聲道:“閣下,快到了,您堅持一下。”
路卿垂眸,看不清情緒:“嗯。”
要擠過那么多蟲不是易事,幾次有蟲撞上艾勒特的肩膀或者前臂,連帶著清淡的煙草氣往路卿的鼻腔撞。
艾勒特紋絲不動地擋住,偶爾能聽見撞上他后背時發出的悶響。
即便沒有增近距離,縈繞的氣息依舊不散,路卿斂眉鬼使神差地問道:“抽過煙?”
套著白袖的手臂一僵,隨后又緩緩恢復平靜,一如剛才將路卿護住。
“抽過,電子假煙,您不喜歡我就戒掉。”
艾勒特語氣平和,但心中忐忑,他的余光恰好能看到雄蟲側邊的一只眼睛,便一直偷偷看過去。
柔軟的下顎線延伸至白皙瘦削的鎖骨,帶著幾分軟和,融入暖色的寶寶商品架。雄蟲的色調一直是淡淡的又無害的,這一聲疑問便顯得格外突兀。
艾勒特擔心路卿是討厭這種氣味亦或者不喜歡抽煙的蟲,早期他也只是為了穩定暴虐的蟲素偶爾抽兩支,如今越抽越多,味道確實外露很多。
“沒有。”路卿思忖一瞬,猜想可能是抑制艾勒特的蟲素四溢,有些草藥確實能起到安撫的作用。他只是意外不曾抽煙的雌蟲會抽起煙來,隨意地一問罷了。
見路卿確實沒有厭惡之色,艾勒特心下一定,等終于走出重災區的寶寶貨架,想到這是第一次雄蟲與他在超市閑逛,心底打好草稿,輕聲試問:“閣下平日里都用哪些洗浴用品呢?”
“我用的洗浴產品好像都有些問題,味道也不好聞……”
路卿挑起眉:“我是雄蟲,少將問我?”語氣狀似困惑。
艾勒特:“……”
艾勒特不逛星網不關注這些生活產品,一般都是隨意選購幾樣,或者由上面作為福利發送,一時被雄蟲的話噎住了,停頓幾秒才胡言亂語地亂編:“星網上說我可能是雌蟲的不耐受,可以試試雄蟲專用的洗發露。”
路卿撩起眼皮看他,笑了笑:“我倒覺得少將現在的洗發露挺好的。”
“對頭皮不太友好。”
路卿收回眼,沒再多說:“那去看看罷。”
艾勒特這才暗暗呼出一口氣。
來到清潔專區,琳瑯滿目的瓶瓶罐罐讓艾勒特暈頭轉向,一眼即過。而路卿卻是站在貨架前,抬起眼伸出手臂,認真地看過架子上排列的一系列
雄蟲似一棵巨樹長身玉立,挺拔的身線唯獨垂下長頸,露出一片白,紛紛引來其他幾只雌蟲的注視。
艾勒特不動聲色地擋住那些灼蟲的視線,高大的身軀將燈光覆蓋,掃下一片陰影,正好落在路卿手中拿著的一瓶紅色的洗發水上。
“茶花你喜歡嗎?”路卿偏過頭。
淡色的唇就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艾勒特只要附下身便能親上這一片柔軟,將淡色暈染成深紅的顏色。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故意將視線轉移到他處,他怕自己眼底的欲望會灼燒雄蟲的眼睛。
“喜歡。”艾勒特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摩挲著指節的位置:“只要是您挑選的我都很喜歡。”
這一句話出口,兩蟲都怔愣在原處。
路卿的眼眸緩緩染上一層暗色,艾勒特則是心下懊悔,轉頭看向路卿,面上卻裝作迷惑的樣子詢問:“閣下,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路卿眸底的暗色散去得快,轉眼融入溫潤的光影里只剩下溫色。
“沒有。”
路卿的唇角微彎:“那就這個吧,你先試試,效果不好再和我說吧。”
“是閣下用過的嗎?”艾勒特猶豫一瞬,還是脫口而出。
他看著路卿停滯的手,又說:“如果是閣下用過的,我會更放心一點。”
“用過的。”洗發膏投入購物籃發出哐當一聲,路卿從俯身微微抬起頭,眉眼的弧度像鍍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好似什么都可以包容進去。
艾勒特心跳漏了一拍。
他自那一天醒悟后才知道這是來自他心動的聲音。
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亦然。
他始終在為路卿的一舉一動而心動,卻不自知。
確實。
艾勒特握住冰涼的洗發水瓶,感受殘余的熱度,眼底柔意漸深。
他太愚蠢,太軟弱,也太木納。
他錯過太多太多了。
結算過后,艾勒特自動自發地拎起兩個裝得滿滿的大布袋。
書書憋了半天的話,在艾勒特去拿東西的時候一股腦兒地噴瀉而出。
“路路子,我老感覺它在看我。”
“他看到我了嗎?”
書書坐在路卿的肩頭,被艾勒特的視線盯了一路,嚇得不敢說話。
現在終于有機會開口,小手搭在路卿的衣服上湊近他的耳朵,嘰里呱啦地一說,速度飛快,生怕被雌蟲發現什么。
好在雌蟲沒有回頭,路卿也理解它語無倫次地說了些什么。
“沒有發現你,放心。”路卿拍拍小傻瓜書書的書頭,不知道說些什么,只覺得好笑。
艾勒特確實偶爾會覷他一眼,那么明顯的注視他不會看不到,可我l書書是隱身的,怎么會看見它呢?
“少將,這個還是我拎吧。”路卿走出消費口,伸出手欲要從艾勒特的手中接過袋子,雌蟲卻后退一步,難得地拒絕他的話:“我幫您拎著,算是感謝您幫我挑選所浪費的那些時間。”
“好嗎?”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語調太過生硬,艾勒特軟化了聲線,隱隱藏著一分哀求之意。
他對路卿也只有這些可做了。
路卿沒再拒絕。
再一次來到這條長街,艾勒特卻感覺恍若隔世。
他知道路卿的祖父住在這里,知道路卿喜歡每個月能去祖父家的時間。
他也和路卿去過兩次。
祖父是只和路卿一樣溫柔的雌蟲,會做好吃的,會種好玩的,還會給他和路卿講一些奇聞趣事。
到現在艾勒特的記憶中還殘留著老雌蟲的音容笑貌。
老雌蟲說是壽終正寢,其實一直身患疾病,死之前緊緊攥著胸口的衣料,面容憔悴地閉上眼睛。
第二次葬禮之后,路卿那幾天的狀態不好,沉默不語近一個月的時間。艾勒特不知道怎么安慰,手忙腳亂地用各種方法逗路卿笑,最后在以廚房炸毀,灰頭土臉地被老洛克發現然后訓斥一頓為結尾。
所幸,路卿幫他求情以后還是笑了。
“噗嗤”一聲,揚著唇角笑彎了眼,用柔軟的小手擦拭他的面容,一點一點擦干、擦凈,像羽毛在親吻他的臉頰。
“你怎么像只小煤球啊?”
十歲的雄子捏了捏他的腮肉,笑嘻嘻地說:“艾勒特,謝謝你,下次再做給我吃好不好?”
“你吃飯了嗎?”
溫潤的聲線拉回了艾勒特的思緒。
他愣愣地偏過頭,看見路卿目視前方,姿態隨意似乎只是閑聊。
艾勒特搖搖頭:“沒有。”
路卿停頓片刻:“或許您不介意的話,要來我家吃飯嗎?”
*
“我滴路啊,你怎么才來……”安飛宇揚著大大的笑臉正迎上去,張開雙手要抱住雄蟲的肩,結果一只雌蟲從他的身后走出,讓安飛宇猝然一驚,差點跳起來。
“你你你,你誰啊。”
安飛宇一臉懵逼地指著雌蟲,路卿和艾勒特一前一后間隔不少,他還以為艾勒特是偷偷跟進來的壞蟲。
“我是……”艾勒特有幾分為難,說是兒時玩伴,說是朋友好像都不妥。
他也是不是路卿的雌君。
究竟以什么身份……
“他是我學院的教官。”路卿淡淡地說。
安飛宇睜大眼睛:“教……教官?”
糟糕!腦子糊涂毫無禮貌地質問是誰也就算了,他還差點叫上寶貝一起沖上去。
利爾弗洗了個手出來,看到自家雄主焉兒吧唧地垂著頭,像一只落水的小雞崽子。
“怎么回事?還有這位……”
利爾弗噙著和善的笑,在看到路卿身旁的雌蟲,微微一愣:“您是艾勒特少將嗎。”
艾勒特的手還攬著那兩只袋子,額發溫順地散下,眸光不見凌厲只有平靜:“是。”
是被馴服的野獸,利爾弗思忖半晌得出結論。
只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利爾弗探究的眼神瞥過兩蟲的臉,艾勒特少將是路卿繼兄的未婚夫?
最近貴族圈里鬧出一條似是而非的傳言,說洛克家長子的雌蟲在訂婚宴后不久便取消了婚約,鬧得洛克家在貴族圈中十分難看。
洛克家家主極力否認這條傳言,將這些話稱作其他家族為搞臭他名聲的無稽之談,可還是有不少貴族將這件事當真了。
利爾弗在洛克家主否認當天的現場,觀察他的神情動作,認為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少將貴安。”利爾弗習慣八面玲瓏地說話,心里分析無數,表面上一手置于腹前,彎腰俯首,給予少將最高的尊重。
但他沒有忘記艾勒特曾是洛克家主手下的走狗,更是盧卡西的未婚夫。
或許這一次悔婚只是內部鬧出的矛盾。
利爾弗不知道路卿帶艾勒特回家的意義,是為了能將這個強而有力的幫手馴服于自己的手下嗎?
那確實是只不錯的棋子。
而且看雌蟲低順的眉峰,有意對雄蟲的忍讓與注意,應該效果不錯。
“貴安。”
艾勒特的聲音沉悶帶著冷意,像是用胸腔發出的聲音那般沉穩。利爾弗挑起眉梢,確實是傳聞中那副不可靠近的模樣,收回手,對著雌蟲和路卿笑了一下。
雖然對安飛宇和他的雌君利爾弗并不了解,但聽過路卿的介紹,捕捉到“朋友”這兩個詞的雌蟲瞬間正襟危坐。
喜歡撲向沙發美美看電視的雄蟲安飛宇,端端正正地坐在電視機前,連腿都是并攏的。
利爾弗自然也隨著他的雄主一起做。
所有的蟲都在用他的方式表示尷尬和沉默。
路卿倒是接受良好,他收拾出袋子里的食材,分門別類地裝進冰箱。艾勒特從桌邊站起來,走到廚房旁敲了敲門:“閣下,您一只蟲可以嗎?”
“需要我的幫忙嗎?”
路卿正在清洗買到的魚,長時間的與水分離,讓它們奄奄一息。
他把不吃的那幾條一律丟進水桶,換入適合魚生存的水,魚上上下下地游動,勉強還能存活一段時間。
艾勒特透過廚房的透明玻璃,看見雄蟲細長的腕骨在水桶里攪和,似乎在撒什么東西,隨后站起身對他點點頭:“謝謝,能幫我把這桶魚放到大門前那處盆栽的下方嗎?”
雌蟲照做了,沒過多久又等在廚房的門口,沉靜地等待著,宛若一座雕塑。
廚房切菜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起。
突然聲音停止,門被打開,白織的燈光從門縫中爭先恐后地傾瀉而出——
“我需要蟲來幫我切菜。”
路卿的神情很淡,搭在門框上的五指纖細而修長,在光下白得晃眼。
但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艾勒特卻在疏離的雄蟲口中聽出一絲微不可查的松動,像是厚重的城墻被撬開一條小小的裂縫,終于穿進一束溫暖白亮的光芒。
*
不大的廚房只能塞下五只蟲。
艾勒特卻很喜歡這種狹小而整潔的環境。
他一抬頭,一轉身,雄蟲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這種感受令他十分安心。
“閣下,切成筍絲嗎?”艾勒特握著那只褪了皮的筍,這是他第一次洗筍。
路卿“嗯”了一聲,雌蟲便不再多問,將粗壯的鮮筍放于桌面。
幾個月以來,艾勒特一直苦修廚藝,確實有所長進,幾分鐘后,悶聲不響地一顆筍被切成幾乎等大的細絲。
但他也只會切菜了。
對于真刀真槍地做飯,艾勒特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做得很好。”
倒入油后,噼里啪啦的聲響過去,路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一聲夸獎似乎是真心實意,語氣中帶著幾分贊賞,掀動雌蟲眼底赤紅色的波瀾。
他被夸了……
所以路卿對他做的那些很滿意,是嗎?
“哆哆哆”的切菜聲再次響起,它固然帶來心靈上的平靜與舒緩,但被撩撥的心緒卻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波平浪靜。
艾勒特突然想做些什么。
他不想再這樣平靜下去。
他要打破平靜。
雌蟲放下手中的刀,再也持不住滿腔的愛意,撐著桌面附身過去——
第59章
雌蟲附身上去, 貼在雄蟲的身后。
下巴虛浮地擱在他的肩膀上,紅眸專注地看著鍋里的紅紅綠綠被翻炒均勻。
油花將菜的香氣迸發出來。
艾勒特看得入神,卻也不忘輕聲地問:“閣下, 我也想學做飯,您能教教我嗎?”
溫熱的氣息就噴灑在他的脖頸處, 帶著微弱的呼吸,路卿沒有回頭,手握著鍋鏟將醋溜肉片翻炒出粘稠的湯汁,這才熄火,緩緩地說:“你想做什么菜。”
“都可以,家常的就好。”艾勒特低聲道。
路卿側過頭,還未說話, 一只手伸至他的眼前, 將空盤遞到他的手邊。
艾勒特問:“您要的是這個嗎?”
路卿自然地接過:“是這個,謝謝。”
艾勒特躊躇片刻,又道:“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說。”
“嗯。”
和雄蟲的對話總是在沉默與尷尬中結束, 艾勒特卻不愿意, 好不容易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想多和路卿說幾句話。
“閣下, 這里加的是什么?”
路卿:“糖。”
“那這瓶紅色的呢?”
“醬油。”
“白色的……”
書書無語:“這我都知道呀。”
路卿面不改色:“白醋。”
只要臉皮夠厚, 艾勒特不管多簡單的問題都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問出來,路卿不厭其煩地回答。
久而久之,艾勒特不再說話而是安靜地切菜,他后知后覺地認為自己這種沒話找話的感覺會不會引起雄蟲的厭煩。
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艾勒特擰眉細想,他們之間的話題止步于三年前的過去, 思前想后捉出一個藏在記憶深處的小事情,比較符合現在的場景。
“閣下。”艾勒特低聲地說:“您還記得我們當初去摘艾草吃的事嗎?”
“八歲的時候, 我們就在后院摘艾草,摘了一筐。”
“很多,很多,還被家主罵了。”
艾勒特陷入回憶。
那時候路卿的活動范圍還僅限于庭院和屋內。
柔弱的小雄蟲一只眼是模糊的,身板很弱,走久了還會喘著粗氣。
艾勒特被撿回洛克家的那一瞬便被打上洛克家的標簽,幾年來接受的都是成年雌蟲的訓練,雖然辛苦卻能忍受,長時間以后體質更加優越。
兩只蟲完全是不一樣的體力,但體弱多病的小雄蟲卻很喜歡出庭院曬太陽。
“艾勒特!今天你有空嗎?要訓練嗎?”小路卿抓著小雌蟲的手腕,微微擺動,水潤的眸子又黑又亮,眼底盡是期盼。
小雌蟲的身體先是一僵,他今天的訓練任務有很多,一個特別厲害的老師要帶他去參加體能測驗,依此來判定接下來的訓練難度。
可他糾結幾秒,很快便轉過身,盯著雄蟲亮晶晶的眼眸,點點頭說:“好。”
小雌蟲牽著小雄蟲的手,和他一起步入后院。
陽光正好,暖暖地披在他們身上,不會太過刺眼,是曬太陽的好時間。
路卿和艾勒特在后院漫步,老洛克雖然蟲品不怎么樣,但審美不錯,大片大片的鮮花和高樹被園丁修建成波浪的形狀,沁蟲心脾的香氣彌漫至整個院子。
路卿從小對奇奇怪怪的無用之物感興趣,一些看似普通的小草,他可以興致勃勃地介紹一天。
比如說艾草。
“艾勒特,你快看。”路卿在墻角邊蹲下,一瞬不瞬地看著一株小草,紫色的根葉上伸展出細細的復葉,輕輕一碰就會承受不住地枝葉亂顫,像是含羞帶怯的小蟲兒。
每種植物都會有每種姿態,似幼崽似成蟲似亞雌。路卿喜歡觀察大自然的百態,現實中給予他碰觸的植物實在太少太少,小小的變化都會讓他萬分喜悅。
“艾草,是什么?”艾勒特幼年老成,但終歸是一只小雌蟲,懵懵懂懂地問,也學著路卿蹲下身,垂著頭仔仔細細地看著這株小草。
聽到這一聲問,路卿卻站了起來,小手小心地捏住一張葉片,噔噔噔跑到園丁澆水的水管處,踮起腳尖勉強打開水龍頭。
咕嘟咕嘟得聲音響起,一股水流從水管的盡頭緩緩地涌出,滲入地面。路卿趁機將葉片放在水管下的水流下清洗,洗去葉片上的污泥后又噔噔噔得跑回來,把洗干凈的葉片遞給呆呆的小雌蟲。
“很好吃,艾勒特吃吃看。”
小雄蟲的聲音糯糯的帶著拖長的尾音,艾勒特被聲音撓得心尖都在發顫,沒多想手已經握住這張不起眼的小葉子,一下塞進口中。
路卿的眼睛瞬間睜得滾圓:“你吃太快啦,艾勒特。要細嚼慢咽才好。”
可是小雌蟲沒有聽他的話,囫圇吞棗得吃下葉子之后,多嚼幾口,嚼出甜甜的草香。
艾勒特很少吃草,他是食肉的蟲種,卻在幼時挖草來填飽自己的肚子以致于厭煩了食草的感覺,他原想順著小雄蟲的意思快速吃完一片不用忍受草的苦澀與干煸,沒想到味道不錯,肥碩的葉片里蘊藏著濃郁的汁液,一咬開就是清甜。
路卿很會察言觀色,見雌蟲不介意吃草,甚至還有幾分喜歡,邁著小腿又洗了幾片葉子,一片片塞雌蟲手中:“還有很多,慢慢吃。”
艾勒特看路卿沒吃一片,無聲地搖搖頭,將塞進他手中的葉子又塞回路卿汗津津的小手。
“你吃。”
小雌蟲異常固執,緊緊抿著唇,小小的臉已經初見長大后的冷硬與不茍言笑。
但小雄蟲卻不慫他,左看右看找起新的葉子塞至雌蟲手上:“沒關系,還有很多。”艾勒特擰不過他,干脆也加入雄蟲一起找尋隱藏在小角落里的艾草。
太陽臨近下山,路卿從房間拿來唯一一只是手工制作的小籃筐,陸陸續續地將艾草堆疊進筐子里。
艾草一顆占不了多少面積,他們挖了幾十顆粘有泥土的紫色小草,才堪堪裝滿一半。
小雄蟲沉迷于看書,對艾草的了解頗為豐富,尤其是它的做法,于是邊摘還邊解說。
傍晚的云霞溫柔地暈染開,漸漸融入雌蟲火焰般的眸里。
那時候他還沒發覺這股柔和得近乎化開的東西是什么,只知道他喜歡呆在小雄蟲的身邊,聽他述說自己看過的、聽到的“故事”。
可惜時間跑得太過匆忙,不知不覺夜色盡染,摘了一天艾草的兩蟲還是被老洛克發現,一連關了好幾天禁閉。
縱使后續加倍的訓練量讓艾勒特頗為吃力,但他不后悔與路卿頭挨著頭,一齊觀察和嘀嘀咕咕探討幾株草誰大誰小的時光。
那是他珍藏在心底的記憶。
灶臺的另一邊煮著熱湯,咕嚕咕嚕得冒著熱氣。路卿撒下幾片艾草,視線一直停留在白霧蒙蒙的湯鍋上,看不出有未有被帶動著勾出這段似甜似苦的回憶。
艾勒特不敢表示失望,只是輕聲地訴說路卿曾在幼時說的那些往事。
艾草可煮粥或煮湯,去腥,調味,是常見的一種植物。放進白粥里可以增加一種甜甜的香氣,放進滾燙的肉湯里則是去除掉肉本身的肉腥氣,激發食材本身的味道。
幼年的雄蟲這么說的,雌蟲也一直記到現在。
陰影隨著日落黃昏越拉越長,漸漸籠于雄蟲陰暗不定的臉側,仿佛打上一層光陰的虛晃。
艾勒特忐忑不安地偷覷雄蟲的神情,手指緊張得攪在一起,他說的不對嗎?還是不應該在這時候提起小時候的事情。
好像每一次,路卿在他身上的沉默會變多。
那些明朗的、舒展的笑容都是綻放給其他蟲的,而不是他。
艾勒特知道自己沒資格埋怨雄蟲對他的冷淡,這是他應得的。
然而明明近在咫尺卻求而不得抓心撓肺的痛苦,根本無法縮減分毫。
現在所做的,只是望梅止渴的索求罷了。
窗戶是雙開門,正對著洗菜池。
路卿掀開眼簾,透過緊閉的玻璃窗面能看到身旁雌蟲眸色愈漸深邃,而淺看過去又好似有幾分抹不去的悲愁。
飄零的紅葉被一卷風吹落,隨意游蕩來到窗口的欄桿處擱淺。
路卿熄火,盛下熱湯,看著晃動清透的湯面,心情大概就像那片窗外的樹葉那般飄忽不定。
小到如此簡單的問話,大到十幾年前模糊到要散去的回憶,若即若離小心翼翼的試探他看得見,聽得出,卻不太愿意再把自己投入進去。
“少將能幫我把這盆湯端上桌面嗎?謝謝。”
兩只厚重的手套放在路卿的掌心,攤開放在雌蟲的面前。手套的顏色和路卿的圍裙都是暖橙色,厚厚的手套內側包裹著絨毛,看起來隔離能力很好,將所有的光和熱剝離出生活之外。
艾勒特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沒再多問:“閣下,我可以不用手套的。”說著又要遞回去。
路卿搖搖頭:“帶上吧。還有……”
“我記得。”
*
熱湯送上飯桌。
勾蟲的香味引起安飛宇壓抑到喉嚨深處的一聲歡呼,在看見艾勒特的臉時又硬是吞了下去。
身高腿長的雌蟲和利爾弗完全不是一種氣質,眉峰凌厲似冰刀,唇色涼薄,透著不易靠近的冷意。
安飛宇勉強咧出一個微笑:“ 教……教官。 ”
救命!他明明是醫學院的怎么會那么害怕軍校的教官啊啊啊啊啊啊——
艾勒特想到這是路卿的朋友,微微點頭,又轉身回廚房。
直到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后,安飛宇松了口氣,和路卿的教官面對面真的像和老師一對一交流一樣,有點嚇蟲。
利爾弗拍拍自家雄主的后背,稍作安撫。
沒過多久,路卿和艾勒特一前一后地走出,手中端著白瓷盤。
開花刀的桂魚被淋上勾芡出的紅稠醬汁,醋溜肉片凝結著淺金色的脆皮外殼……
安飛宇只覺得口腔中的唾液在分泌,喉頭滾動一下,連鼻腔都在煽動。
他拼命忍耐自己胃里翻滾的饞蟲,視線在路卿和艾勒特兩蟲之間來回轉動,總覺得他們之間有種莫名的氛圍,不太適合現在提出吃飯。
“為什么不坐下?”
路卿的聲音恰時響起,打破了蔓延開來的寂靜。
安飛宇趁機打哈哈:“對啊,都坐下來嘛,都站著干嘛。”語罷拉著邊上的雌蟲一并坐下。
艾勒特俯身拉開路卿面前的靠椅,將桌上的碗筷擺放齊整。
“要喝點什么嗎,閣下。”聲音故意放低放緩地說,像是在對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寶,語氣中透露出一抹說不清的溫柔。
他朝著兩位雄蟲的方向,問話看似在詢問兩位雄蟲,實則雙眸一直死死地黏連在路卿的身上,如纏綿的絲線糾纏不清。
安飛宇作為旁觀蟲都感受到這教官明顯的態度轉變,對他們是多說一句話都嫌多的高冷,對路卿就是軟化了的堅冰,連眉梢都是柔和的。
不對啊,怎么回事這兩蟲?
安飛宇雖然不認識艾勒特,但在利爾弗的科普下也知道他是少將職銜。
一個學校里教授他們基礎格斗的教官會簡單地和雄蟲回家吃飯嗎?
那顯然不可能啊。
有問題。
安飛宇八卦之心蠢蠢欲動,艾勒特一個看起來冷若冰山的雌蟲怎么會和路卿一只溫溫和和的普通雄蟲玩起來?真是匪夷所思。
大學里這么嗨的嗎?
安飛宇越想越歪。
這時,瓷勺磕上碗沿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利爾弗與艾勒特同時站起來。
不在意外物的雌蟲這一次斂眸低垂,嘴角壓平,手中已經握住一只小碗,另一只俯身已經伸向中間的那碗熱湯。
“您先請。”利爾弗二話不說,眼角噙著笑意讓步。
艾勒特微微點頭,道聲謝謝,也沒多客套,自然而然地盛出一碗混入排骨熱湯,輕輕地放置在路卿的白瓷碗邊。
艾勒特溫聲道:“閣下,多喝點熱湯,吃冷的對身體不好。”
安飛宇來時帶了一些他們那邊的涼拌菜,味道雖好,但終歸是涼性的。
天氣漸冷,艾勒特考慮到小時候路卿曾一步三喘的身體,盡可能給雄蟲夾一些暖的、補氣血的菜,包括這碗湯,路卿都欣然接受道:“謝謝。”
雄蟲把他釋放的好意盡數收下,并沒有回絕掉令他獨自一蟲地尷尬。
艾勒特本以為這就是最好的了。
筷子碰觸到碗沿,雌蟲掀起眼簾,晃動的眸光在這一刻凝固住——
一塊摻了金的肉片輕輕地蓋在他的白飯上。
“怎么了?”雄蟲輕緩的話勾出艾勒特飄脫出去的思緒。
裹著厚重汁水的肉片看得出是特意在湯中浸泡過的,一點點滲入雪白的米飯。
艾勒特下意識地攥緊筷子,大腦突然宕機變得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著那塊再普通不過的肉片,聽到耳邊傳來雄蟲的聲音。
第60章 (準備修文)
路卿的聲音淡淡的, 似乎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問話:“你不是喜歡酸甜口的東西嗎?”
見沉默久了又問:“不喜歡了嗎?”
艾勒特很難不去動容。
原來路卿一直都知道他愛吃什么,他沒有提到過,也沒有說過, 路卿卻記下來,直至今日。
他對雄蟲所愛的, 一無所知,唯獨是那碗路卿祖父所做的糯米湯圓,被他反反復復地烹飪成型,以為能靠這個走進他心里。
什么都吃,那喜歡什么?
艾勒特攥緊筷子,心如刀絞。
興致勃勃的自己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是。
“喜歡的,閣下。”雌蟲握著筷子, 眼睫在下眼臉在下一片陰影, 投落在肉片上,細嚼慢咽,似乎是要細細品嘗這份遲來的悔悟。
安飛宇見飯桌上流動的情緒不對, 笑著搗糨糊:“哈哈, 我路哥做飯是一絕, 習慣就好, 我第一次吃也是這樣, 扒著飯使勁折騰,差點還哭了——”
利爾弗在桌下握住安飛的手,暗示性地捏捏,安飛宇就自動合上了嘴巴。
艾勒特的神情雖看不出變化,但一段時間的凝固還是能察覺到他內心的不平靜。
不過是一片肉啊, 有什么不平靜的?這么好吃的嗎?
提到好吃,他突然能共感艾勒特的想法, 路哥做的確實美味,美味到把教官都干沉默了。
安飛宇想得單純,以為利爾弗阻止他說話是怕他的話傷到教官的自尊心。
比如飯太好吃而流淚,確實挺傷威嚴的哈。
安飛宇這一個活寶和書書有同工異曲的妙處。
兩者都是“調動”氛圍的好手。
路卿斜睨他一眼:“落淚?”
沒看出來。
路哥會打趣他,會反問他,安飛宇也很高興,至少現在的他算路哥的蟲了吧?
一口一個副總,還不是被他持之以恒的蹭飯所感動——不再是這么生硬禮貌的稱呼。
“夸張的修辭手法啦!夸張——”安飛宇拖長音調,軟糯的嗓音頗有種撒嬌耍潑的意味。
他對年長一點的蟲,總是喜歡用這種語氣說話,即便路卿晚上兩年才入的大學。
路卿夾上一塊方方正正看不出是什么東西,送進安飛宇的碗中。
“吃吃看,芋香蓮心。”
潛臺詞,嘗一下他的最新作品。
做過長時間試吃嘉賓的安飛宇是這么解讀的。
艾勒特卻心情低沉,他并不是路卿唯一一個夾菜的蟲。
對,他從來都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心思變敏感的雌蟲并沒有因小插曲而低落太久,他喜歡的雄蟲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他值得好的,應該有可以互相打趣和夾菜的朋友。
至少自己也曾被路卿夾過菜。
晚飯結束后,安飛宇又坐回柔軟的沙發上,一臉嚴肅地看電視,幸好高大挺拔的雌蟲并沒有停留太久,聞聲便和路卿一起去廚房洗碗。
他也想幫些忙,可看見教官無意識地犯慫,最后慫戰勝了自己的良心,幫忙擦擦桌子,然后屁顛屁顛地跑去看電視。
書書坐在安飛宇的旁邊看了一段時間的電視,又感覺無聊,飛去廚房找路卿玩兒。
水流嘩嘩作響,擊打在碗壁上。
書書壓縮成一張薄薄的紙,從縫隙中鉆進去,看見兩蟲在洗碗池前的背影在燈下迷糊界限,蜿蜒曲折地匯聚成一點,仿佛天生就該這般地靠在一起,如同影子不曾分開。
書書突然有點明白,哥哥姐姐所說的那些話的意義。
雖然它們就像是主神爸爸身上的一枚螺絲釘,游蕩又主宰各方小世界,天生位居高位導致它們生來缺少一些必要的情感,但隨著和宿主一同經歷各色事件,“內心”慢慢地充盈起來,能感受到宿主的喜,宿主的哀,宿主的痛,宿主的樂。
書書靜靜地飛上桌面,仰頭看著路卿平靜的側臉。
它好像能看出,宿主大大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靜。
觸景生情了嗎?
書書擔憂地想,它沒有參與進路路子的童年,對他的往事并不清楚,也無法用外來書的角度開解他。
它還在學習和懵懂的階段呢。
“冰箱里有布丁,我洗完碗幫你拿。”
路卿沒有抬頭,盯著碗上浮起的泡沫無聲地說。
書書搖了搖頭:“不是啦,我就是來看看你。”
書書飛上雄蟲的肩頭,趴在柔軟的衛衣上看著越來越多的泡沫擠滿整個水池,白花花的泡沫看起來很軟很舒服,路卿卻說:“不能鉆,臟。”
書書握拳,很好,不愧是路路子,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想法,然后悄咪咪縮回兜帽里。
洗完碗,空氣中彌漫出洗潔劑的苦橘香。
艾勒特默默沖洗掉邊上的那些碗,擦干再收入櫥柜。
“閣下,我先走了。”心里縱使再不舍,他也知道應該適當地保持距離,與路卿告別。
幾聲伶仃脆響,湯勺與湯勺互相碰撞。隨著咯吱的開門聲,櫥柜被打開,艾勒特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帶著溫熱的涼意貼上他的半邊身體,淡淡的茶香飄散至鼻尖。
……這一次不是他因貪念主動湊上路卿的身后。
猝然拋出來的念想讓雌蟲渾身的肌肉都崩緊,肩胛骨收縮出隆起的形狀,連皮膚的觸覺都感到敏感。
一寸一寸的熱意爬上耳垂,吐息就在他的耳邊回蕩:“回學校嗎?”
艾勒特蹭著吐息聲,紅色的眸漸深:“不是,回軍部。”
路卿:“好,我送你去路口。”
短暫的熱度消失在耳畔,路卿合上柜門,后退幾步將挽在手臂的衣袖放下。
“不用。”夜里他不放心雄蟲的安全,寧可少一些相處的時間。艾勒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些什么,只是俯身行禮,最后邁開腿離開。
安飛宇正懶洋洋地趴著,看見一道身影從廚房走出,迅速坐起來,裝模作樣地擺姿勢,等余光瞥到艾勒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后,這才松了口氣又懶懶地趴在雌君的大腿上。
路卿不久后跟著出來將門鎖上。
安飛宇悄咪咪地看著,從門前看到門后,看到最后與路卿的視線匯聚。
安飛宇:“……”
安飛宇:“呃……”
路卿淡淡地問:“九點半,還不走?”意思是,快點走,難不成想留下來過夜?
安飛宇立馬站起來:“走了走了,我現在就走。”
“這些帶上,你不是說很想吃嗎?”路卿從沙發邊提起一個紅色的禮品袋。
安飛宇伸出的腿又邁回來,感動地接過袋子:“謝謝路哥,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利爾弗對路卿點點頭,安飛宇和他道別后,與雌蟲一并離開。
客廳沉入寂靜,卻還留有煙火氣的余溫。
路卿的心情還不錯,做客的蟲只有三位,但安飛宇的存在讓晚飯平添了幾分歡樂。
至少晚餐還算圓滿。
隔日清晨,回到學校的雄蟲卻得到一條消息。
他們的體能課教官因特殊原因,目前由另一位萊登上校代為上課。
預想著將自己親手所做的飯,親手送給路卿的雌蟲,沒有機會再履行這個諾言。
他被命令即日上戰場。
只能在臨行前,拋卻那些亂七八糟的營養午餐,獨留下包著菜肉餡的糯米團子,用保溫盒裝好,偷偷地放在路卿的桌面,貼上打印的字條。
路卿的指腹就覆在油墨干涸的字面上,嘴角溢出一抹笑意。
保溫盒里的糯米團子軟塌塌的,形狀不算好看,但看得出用心。
白糯的皮里塞滿了圓滾滾的肉餡,擺放的方式也別有講究。
Lu7in留言說:抱歉,回家鄉處理一些事情,說好要多做一些,還是獻丑了。
路卿在私信中回復:沒關系。
而對面是早已黑屏的頭像。
自那日起,直播少了一只一直默默看著他的蟲。
雖然知道多一只蟲少一只蟲,不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影響,目光還是會停留在黑掉的頭像上,留意那位最初陪伴他的粉絲有沒有來。
一個月后,路卿開啟新一輪的直播。
這次直播的重點在于帶動巨巖村的旅游業發展、打造“巨巖村牌農產品”的品牌效應。
任何問題在錢面前都不是問題。
路卿靠著星卡里存下來的積蓄,招來幾批修路工隊,硬生生打通與城市連通的路徑。
直播間空前的火熱,大批大批粉絲慕名而來,只為參與直播間的抽獎活動。
為了公平起見,路卿根據加入粉絲團的時間設置獎項概率,陪伴時間越長的粉絲,中獎農家樂之行的概率會越大。
以至于每一個宣傳的粉絲都著急忙慌地招來自己的親朋好友,叫他們快點加群,以免中獎率下降。
幾百多的福利接連送出。
路卿的粉絲數一舉突破第三頁進入第四頁,讓有點肉的書書變得更加壯實充盈。
農家樂即將迎來第一批客蟲。
路卿和村民們交代好注意事項,第一天以普通蟲的身份觀察第一批預約過來的旅客會發生的突發事件。
可是,沒有。
接下來幾周,第二批旅客第三批旅客的到來,為村子灌入新的生機。甚至有旅客舍不得村里熱情好客的雌蟲村民,留下來付費過夜,被村民拒絕。
村民是友好而真誠的,然而第四批的時候出現了意外。
來參與農家樂活動的粉絲中混入一些故意挑事的旅客,不僅肆意破壞,還大聲辱罵、挑刺。
曾經跟著貴族雄蟲布魯特一起落荒而逃的兩只雄蟲,穿著材質很好的衣服,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到自己的本家,對著曾經的雌君大肆謾罵。
“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賺幾個閑錢就能稱王稱霸了嗎?”
瘦小干癟的雄蟲拽著高大雌蟲的頭發,明明處于弱勢卻硬生生做出強勢的一面,隨意地從邊上的蟲身上抽出一根棍子,敲打在雌蟲肩胛骨上,發出悶悶的重響。
中長發的雌蟲緊閉著唇,無聲地沉受著雄主的斥責與狠拽,他的身前,曾是雄主的雄蟲攬著另一名雌蟲的腰,看起來遠比他更加健碩且兇狠。
雄蟲說,他已經不再是他的雌君,現在他身邊的雌蟲才是他的雌君,能給他錢和想要的生活。
雌蟲咬咬牙,是他太愚蠢被雄蟲狀似可憐的假面所哄騙,信了他要改過自新和大家一起好好過日子的假話。
現在被拉進森林里,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他的反抗在眼前這個兇狠雌蟲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雌蟲陷入絕望,棒子上有似彎鉤的尖刺,一下下地打在他身上,火辣辣地疼。
血液在流逝,他不知道棍子上涂了什么東西,身體愈發冰冷,或許真的要死在這里。
“這是大家的財產……”渾身是傷的雌蟲拽住了雄蟲的褲腳,面露痛苦之色:“不是你一只蟲的。”
“好好好,你還和我頂嘴是吧?”雄蟲習慣現在得來的安好與百依百順,聽不得忤逆他的話,一氣之下狠狠地朝雌蟲的腰上連踢幾腳。
雌蟲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叫聲,蜷縮在地面上,像只煮熟后受不了熱氣而彎起來的蝦。
雄蟲還想再打,卻被邊上的兇狠雌蟲攔住手。
“雄主,有蟲在靠近——”
他擰眉剛說完,不遠處傳來大喊的聲音:“鋒!你在嗎——”
他們再想走已經來不及了,一只雄蟲無聲無息地來到他們的面前,沉黑的眸子盯著葉堆上滲出血的雌蟲,又緩緩轉移到他們身上。
“呃,路卿,就是他!上次把布魯特閣下的手下打成那樣的就是他!”
雄蟲叫得比什么蟲都要響亮,卻一瞬間縮在兇狠雌蟲的身后,心驚膽戰地看著這只可怕的雄蟲。
他一邊躲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如果不是路卿者小蟲崽子,他早已拿上布魯特給予他的錢財,出去肆意逍遙,何必像過街的老鼠一樣被趕出村子,還辛苦地以色侍蟲,只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星幣,最后和一個五大三粗的健碩雌蟲湊合著過。
還好那位找上他,健碩雌蟲也很有錢,他現在不再是農村里的土老帽,他懂得遠比這些鄉下蟲更多。
“是你?”兇狠的雌蟲歪頭看向他,“我見過你。”
話音剛落,一只雄蟲踩著一地沙沙的樹葉,氣喘吁吁地跑來,臉是晶瑩的白色,手中還抱著單反相機,問:“發生什么,鋒呢?”
若說路卿的眸色是沉郁而濃縮到極致的黑,那現在黑色的眸底中參雜一些說不清摸不著的東西,微微閃動著光。
“在葉堆上。”
低聲回復,路卿又踏前一步:“你認識我?”
曾遭遇過“毒打”的雄蟲條件反射性地縮回頭,又猛地探出來叫:“路卿,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被趕出村莊,你別怪我無情。”
路卿沒有回應雄蟲的這句話,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高大的雌蟲,雌蟲擰眉似沉思,沒幾秒對他擠出一個快咧到耳朵的笑:“啊啊,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路迎的小蟲崽?”
“你和你的雌父,看起來有幾分相似呢。”
路卿:“你是誰?”
“我是誰……說起來我是你雌父的同僚吧。”
雌蟲沉聲道:“按年紀,你得叫我一聲叔叔。”
他摸著下巴沉思,“我還去過洛克家看過你,那么小一只,真可愛,現在竟然長那么大了。”
羅里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溢流出來的深紅色:“葉堆!我看見了,鋒在那里!”
“別去。”路卿的一只手攔住羅里前傾的身體。
雌蟲還在繼續說話:“這只是你的朋友?”
路卿沉聲說:“他是我的兄長。”所有在巨巖村的村民都是他的親蟲。
雌蟲恍然大悟:“我記得唯一一個和你有血緣關系的只有皮皮,你是把村民都當作你的兄長了?”
“善良的小蟲崽。”
雌蟲的拊掌贊嘆沒有激起路卿的任何情緒,雄蟲還在大聲叫喚著什么,誰知雌蟲猛瞪他一眼:“閉嘴。”
雄蟲霎時住嘴。
“看在路迎的份上,我不想追究太多,這只是一件小插曲。”雌蟲拽出緊縮在他背后的雄蟲,壯碩肌肉將手臂撐開,乍一看能抵雄蟲兩條腿那么粗。
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先相安無事地過去好嗎?雄主我會自己教訓,小蟲崽不用擔心。”
“你的兄長再拖下去也不好吧?”
路卿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解藥。”
空中劃過一道影子,一個碧綠色的小瓶子精準地掉進路卿的手中。
“給。”
“幫我向……你的雄父問好。”經過路卿的那一瞬間,肌肉繃張的雌蟲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輕輕瞥過他的眼神有幾分意味深長。
待蟲走后,路卿松開攔住羅里的手。
羅里立刻沖上去抱住鋒的上半身,四肢沉重壓倒在他的身體上,根本不堪重負,卻還是硬拽著進懷。
“鋒!我的蟲神啊,你怎么傷那么重。”
“好多血,怎么辦,洛洛,太多血了,會不會死掉?”
羅里抽噎著哭泣,灼熱的淚珠砸在雌蟲的臉上,一滴一滴,硬生生把迷迷糊糊的雌蟲砸醒。
鋒勉強抬起手,安撫性地捏捏羅里的袖子表示沒事。
路卿半蹲下來,不顧血水與泥土混合形成的臟污,掀開破碎的布料。
羅里發出一聲驚呼,蓋住了鋒痛苦的呻吟。皮肉和布料粘連在一起,掀開還會扯動傷口,流出新的血水。
路卿的動作很輕,掀起布料的角度很小,羅里卻已經受不了地一直流淚。
直到路卿檢查過瓶里的東西,搭配一些草藥涂抹在他身上,鋒才沉沉睡去,血水有逐漸抑制的效果。
亞雌坐在臟臟的泥土上,一邊擦淚一邊看著鋒受傷的身體。他是路卿直播間的一個粉絲,幸運抽到農家樂的活動,被分配到鋒的家中住,不過短短幾天,他被溫柔而堅強的雌蟲所鼓舞,重拾寫作的夢想,并與他成為好友。
不曾想,只是說幾句話的功夫,鋒卻被打得遍體凌傷。
慌忙之下他只能找主播。
要不是有洛洛,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他的心靈之交。
“過兩天就會痊愈,放心。”溫潤的聲線總是能撫平他內心的焦慮,面對路卿溫潤的眼眸,羅里擦去眼角的淚,應和著點頭。他就是喜歡雄蟲打動蟲心的聲音,才會關注直播間。
接下來搗亂的那些“外來旅客”就不值一提。
無論是撒潑的,打惡意差評的,用直播偷偷拍攝和粉絲吐槽的,一律被路卿請出村莊。
而幫助管理秩序的蟲就是阿拉奇他們。
一個月的時間,阿拉奇信守承諾,離開村子發誓不會打擾到村莊的生活。
只是他留下一只蟲一直在村莊附近巡邏,也是為報答村民的救命之恩。
今天,對家故意搗亂的行為太過明顯,村民淳樸熱情,若說做一些強硬的事,確實很難支棱。
阿拉奇收到兄弟發來的消息,迅速趕來,原本目的只是為了幫助村莊,現在阿拉奇在心中無數次地慶幸,自己跟著一起來幫忙。
他心中雀躍,逐步靠近雄蟲,卻看見他緊緊握著什么東西。
有一絲鮮紅從掌心的紋路中溢出——
阿拉奇猛然抓住雄蟲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