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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空氣陷入凝滯。

    路卿掀開眼皮, 對上伊薩克斯犀利如隼般的雙目,那無機制的銀眸似笑非笑,看戲似地落在他身上, 語氣卻看似關心地問:“閣下,您這是怎么了?流下這么多汗。”

    “還是說, 您在擔心自己殺蟲的罪名成立嗎?”

    艾勒特的眸光一稟,無形的氣流旋轉:“伊薩克斯中將,請您慎言,這不是您對一位雄蟲閣下應該有的態度。”

    一聲嗤笑,伊薩克斯拿起桌面上冒著熱氣的水杯,銀白色的杯壁遮住他半張透著冷意的面容:“我想艾勒特上將才是,您平日里待雄蟲閣下的態度也不見得比我好多少。”

    “前幾年, 您不是還刺傷了兩只貴族雄蟲, 以至于被送入醫院搶救嗎?那高高在上冷嘲他們的嘴臉我至今還銘記于心,怎么對這位閣下就彬彬有禮起來了呢?”

    艾勒特無視伊薩克斯嘲諷的語氣,狹長的豎瞳立起森然的光:“伊薩克斯中將, 這不是您現在該想的事, 搜查問審才是您要做的。”

    “您若不想繼續搜查, 我可以幫您稍微請示一下上頭取消您的搜查證, 死逼一只雄蟲怕不是一位擁有中將職稱的雌蟲該有的表現。”

    伊薩克斯突然起唇笑了, 輕輕吹去金屬杯上漂浮的熱氣,緩緩地喝了一口,而后說:“艾勒特少將您對待上級的態度真是狂妄。”

    艾勒特揚起眉梢,從玻璃隔窗的筆筒中抽出一支筆,解開筆蓋的動作優雅, 神情泰然:“中將年紀大了,下官只是為您找想罷了。”

    伊薩克斯不予置評, 只是放下手中的銀杯,他的視線又轉而落在同樣沉默對視他的雄蟲,微微偏頭對他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閣下不是犯蟲,那自然再好不過。但您是第一發現者,第一發現者就是第一嫌疑者,請您務必要知道這一點。”

    “請原諒我從未聽過中將口中的這番言論。”艾勒特勾著唇角,眼底卻未見笑意,伊薩克斯咄咄逼蟲的話語很明顯是為了一個與他相同的達成一致的目的,但這個目的的目標不能鎖定是路卿,其他的都可以。

    伊薩克斯踩了他的雷區。

    伊薩克斯深嘆一口氣:“艾勒特少將可真令蟲為難,絕好的機會,偏要為這位閣下開脫是嗎?”

    “只是不隨意冤枉一位普通的公民而已。”艾勒特淡淡地說。

    無聲的硝煙在兩只雌蟲之間彌漫,摻雜著無言的殺氣。

    書打了個寒蟬,它對氣味敏感度調高了,對這種刺激的高價位蟲素尤其敏感。它就被路卿抱在手中,路卿的手指微涼殘留濕意,慢慢地又合上眼皮,鋪散的黑睫微微顫抖,呼吸逐漸加快,過了一會兒,又在恢復平緩時睜開黑沉的眼眸。

    他好似將兩蟲的對話收入耳中,又好似什么也沒有聽,安靜地喘息著,直到艾勒特的話音落下,他才用低緩而溫和的聲線開口:“中將和少將如果有什么問題直接問吧,也好節省時間。”

    艾勒特的施壓在頃刻間消失,眉頭緊鎖地盯著隔窗外路卿臉上不正常的白。

    雄蟲的嘴唇不復濕潤的紅色,整只蟲虛弱無力,淺淡的呼吸斷斷續續,仿佛轉瞬間就要失去唯一的一點呼吸。艾勒特很急,雖然面色仍舊是冷肅的,要不是他不愿將事件鬧起來傷害到邊上無辜的雄蟲,此時他已經帶著路卿離開這里,前往醫院。

    “我想,今天的審訊還是到此為止吧。”

    艾勒特站起身冷聲說,余光瞥過路卿的臉,唇不安地抿起。

    他快聽不見那邊的聲音,太虛弱了,什么都是淺淺的。

    到底怎么回事?是哪里突發疾病了,還是被血腥的場面嚇到了?

    艾勒特等不了那么多時間,他的計劃原定在今晚將犯罪組織分批次收入網中,卻唯獨沒想到入網的會是他。和計劃的不一樣,和伊薩克斯說好的也不一樣,所以突發了那場爭執,伊薩克斯也在一次次地戳他、暗示他、甚至嘲諷他是不是被色字沖昏頭腦。

    “艾勒特少將,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伊薩克斯也站起身,擰緊眉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艾勒特說:“您何必揪著一只蟲不放呢?”意思是完全可以換一只雄蟲。

    可伊薩克斯大晚上來到這里可不是為了一無所獲地回去,他嚴厲的目光落在艾勒特身上,耗費的精神、人力、物力,他不想白白逝去。

    以勢壓蟲他可以做,但雄蟲這兒并不好說。

    正在兩方都進退兩難的那一刻,路卿又說:“不用,我會把我看到的經過事無巨細地告訴兩位。”

    “閣下,您的身體不要緊嗎?”艾勒特的擔憂之色就快要溢出赤瞳,他不知道路卿身上的癥狀時發生什么,所以更加擔心,生怕他在下一秒倒地不起。

    伊薩克斯整理了一下軍裝,緩緩坐下:“閣下很有為民的精神,那么請您說說當晚發生了什么事呢?”

    “不要緊,只是在說之前,希望兩位能答應我兩個請求。”雄蟲沒有說要求和命令,而是請求,顯得他的態度十分誠懇,是將自己擺在下一位的,這讓伊薩克斯微微被挑起的不愉快又被壓了下去。

    “您請說,閣下。”不過,他并不會因此放過這個一網打盡的好機會,時間越長,消息擴散得越多,抓捕行動就越發艱難,還有可能被對方察覺,這對伊薩克斯是十分不合算的一件事。

    路卿一眨不眨地透過玻璃看向對面的兩只雌蟲,聲音沙啞地說出讓兩蟲都驚訝的話。

    *

    伊薩克斯沒想到會從一只雄蟲口中聽到想要以身作誘,吸引犯罪團伙的話,這和他們一開始的計劃一致。

    為什么伊薩克斯會如此惱火,原因有部分來自,這個計劃原本是由艾勒特提出并預計執行的。

    他們在調查那些被害雄蟲的過程中發現一個明顯的共同點,這一共同點就是受傷的雄蟲都是經受過校園暴力而且蟲素等級都很低的普通雄蟲。

    這些雄蟲在同一學校都會莫名產生聯系,可能是同學,可能是朋友,可能是親戚。

    為什么他們會產生聯系,又為什么會盯上他們,目的是什么,他們并不知道,只知道靠他們有機會抓到背后的組織。

    伊薩克斯在短時間內迅速收集到被害蟲和發現者的背景信息,被傷害的那只雄蟲名叫卡卡西,是個家境不錯的小貴族,他曾在一年級的時候當眾發瘋脫掉衣服,對著一只雌蟲做猥.褻動作甚至發情,然而事后卡卡西卻一點印象都沒有,醫院給出此雄蟲或許是受到家庭因素的影響在學校里引發精神疾病,因此導致這場事故的發生。

    自此以后卡卡西就被孤立了,認識他的雄蟲和雌蟲無蟲愿意靠近他,連與他合住的室友也選擇花額外的錢搬離寢室。

    卡卡西的蟲素等級還很低,屬于E級范疇,這完美符合犯罪組織所要的目標。

    高校內類似卡卡西這樣的雄蟲其實不止一個,他們無法確切指定是某一只雄蟲,所以他們選擇放松警力讓他們以為有機可乘,如果運氣好能夠在他們正在行兇的那一刻抓住行犯者,運氣不好也可以順著受害者的這條線延伸出去,讓搜索和保護的范圍縮小。

    艾勒特冰冷地吐出要拿下一位被害者的周邊蟲來做誘餌的時候,有不少蟲反對,也有不少蟲支持。

    在一些軍雌的眼中,雄蟲是珍貴的、稀少的、脆弱的,應該被保護起來,怎么可以放在這么危險的地方,被傷害?

    然而在艾勒特雷厲風行的一番動作下,最后還是決定實施誘餌計劃。

    伊薩克斯發現艾勒特的性格好像發生了些許的改變,曾經他的殘酷無情是對向敵軍而不是內部,現在他竟然會想到用平民做誘,即便他說得再富麗堂皇,會保護蟲質的安全,但有心蟲都知道,這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雄蟲來說危險性很高。

    不過伊薩克斯欣賞他的果決,正如他說的,受傷的只是一只到兩只雄蟲,而他們卻能因此杜絕接下來有更多雄蟲受到傷害。

    誰能料到這個計劃會在今天被打破。

    艾勒特再一次將路卿送上飛行器,并自動開啟室溫系統。

    路卿的精神狀態稍稍好了一些,他聽到飛行器起飛的轟鳴聲,開口道:“我不去醫院,麻煩少將把我送回學校吧,謝謝。”

    艾勒特側身拿熱飲的動作一頓,隨后又繼續打開保溫箱的蓋子,拿出一瓶熱乎乎的營養液:“閣下,您喝牛奶味的營養液嗎?”

    書眨了眨眼:“牛奶味的營養液,什么營養液?”。

    “加入了各種營養成分的牛奶,口感像是牛奶粥。”路卿說著,從艾勒特的手中接過暖瓶,微笑道:“我喝的,謝謝您。”

    “回去再給你。”

    路卿收下牛奶營養液,卻沒有打開瓶蓋便看向窗外,艾勒特看了兩眼,又垂下眼,裝作自己并不在意,但書一直在看他們兩只蟲,所以注意到了那邊的視線,多少有些心虛,連聲音也小了不少:“路路子,你真的要把這瓶營養液給我喝嗎?”

    “你,你,你不喝嗎?”

    “嗯,你喝吧。”路卿的手指搭在窗沿,眼皮懶懶地耷拉著,仿佛并不太想說話。

    艾勒特又偷偷看過去,雄蟲望著窗外,面向他的側臉輪廓分明挺括,看不出情緒。

    他猶豫了半響,還是用低緩的聲音問道:“閣下。”

    “您……生氣了嗎?”

    第42章

    路卿:“沒有, 您多慮了。”

    鑲有皮套的圓弧玻璃是由新材料組合重塑,鏡面清晰透明。

    灰色的云霧一層一層地鋪開,綿延成柔軟的云海, 被黑白相間的漸變色天空籠于身下,悠悠然地飄動在眼前。

    路卿保持著側頭, 修長的手掌承托著線條流暢的下巴,朝向窗外緩緩地合上眼睛。

    飛行器暖融融的,帶著好聞的芳香。

    艾勒特見路卿的身體微微前傾,肌肉似放輕了,后頸的位置卻還是繃直的一條線。

    他的呼吸聲清淺,靠著玻璃映照的臉柔軟無害,面部五官都在訴說著流水般的柔意, 艾勒特不愿打擾他, 即便知道雄蟲說的是假話,也沒再多問,今晚經歷那么多, 肯定很疲憊了。

    在深夜中, 艾勒特護送路卿至樓下, 這是他的職責, 路卿沒有再拒絕。

    直到六樓亮起橙黃色的燈光, 駐留在樓下的雌蟲這才抬起腳,緩緩向漆黑的夜路深處遠去。

    路卿趴在窗臺,垂眸看向窗外的雌蟲逐漸走遠,又將略拉開的簾布再一次合上,不留一絲縫隙。

    他洗漱完, 脫去衣服洗去一身的塵灰與疲憊,當仰躺下陷入柔軟的被單, 還是無法克制地浮現出雌父躺在一層粗糙的硬布上,支離破碎的身體。

    “……”

    窗外好像下起了雨。

    噼里啪啦地打在窗臺外的綠框架上,伴隨轉瞬即逝的轟鳴。

    不過是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外面的天氣變幻無常,竟下起雷陣雨。

    ……

    “小卿,你想要什么,雌父給你帶回來。”路卿記憶中的路迎少將是一個眉目剛毅的軍雌,粗長的深色眉飛入發鬢,頗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但實則他對小雄蟲有求必應,粗糲的手掌總會托起小小的路卿,笨拙而小心地將他抱在懷里,輕撫著他的后背,是個寬和而溫柔的父親。

    聽說這位年少輕狂的少將是在一次戰后,用自己的大半數軍功和財產親自向洛克家的私生雄蟲求婚,最終抱得美蟲歸。

    然而婚后的生活卻并不盡蟲意,即便如此,還是生下了唯一的雄子,將他捧在手心一般愛護。

    倘若路迎沒有在戰場上被敵軍開膛破肚,凄慘至極地死去,或許路卿會有個美好的童年,至少有他的雌父時刻疼護,也不會有后面的那些事。

    那天葬禮,也是傾盆大雨,洋洋灑灑落下一地小池。

    路卿坐在二樓的窗臺前,托著下巴望著窗外的雨,盼望著雌父的禮物。每次他遠征,都會帶一些獸牙、須角、長骨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但路卿并不覺得可怕,他很喜歡這些東西,這些雌父精心挑選的禮物,每個都包含了他的真心。

    他面對雌父遠征前的問話,每一次都是“雌父送的我什么都喜歡”這樣的回答,路迎就會用大掌撫摸他毛絨絨的頭發,用低沉的嗓音說:“崽崽好乖。”

    這次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如此血腥而凄慘的尸身。

    由于尸體侵染了毒液,需要被封閉起來,路卿和雄父必須去往一顆偏遠的星球,去參加一個極為草率而簡單的葬禮——

    因為不久以后,這具用盡力量的軀殼要被大火吞噬,連飛灰都不剩地滲入被污染的黑土,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星球,永遠的沉睡長眠。

    洛克的態度是沉默的,路迎是他的雌君,在軍部有一定的話語權,這給私生蟲的他帶來巨大的便利,讓他順風順水,錦衣玉食地活到現在。

    或許他對這硬邦邦的雌君或多或少有些感情。

    路卿不是沒有沒有感情的蟲崽。

    縱使他不懂死亡的含義,可用拙劣的手法拼湊出來的假尸,翻飛的皮肉和無法被收進身體中的蟲化。

    腐爛的臭味混入水汽,沖入他的鼻尖。

    雌父有一雙漂亮而寬大的蟲翅,上面有與他面容不相符的透明柔軟的副翅。

    路卿挪著步子。

    沒有蟲看見一只小雄蟲來到尸身邊,將小小的掌心貼在透明的罩子上,隔空虛虛地撫摸那折斷后強行裝上的翼。

    他極小的時候就表現出與同齡蟲崽不一樣的聰慧,隱隱約約能知道,這不是他雌父的蟲翅。

    蟲翅被利器割開了。

    那么漂亮的翼。

    路卿難過地想,細密的長睫微微扇動了一下,無聲地落下一連串的淚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雌父冰冷僵硬的面容上。

    蜻蜓的翅膀,飛起來會帶動一陣旋風。

    風很涼爽,剛起飛的時候會被獵獵的狂風刮得睜不開眼,但習慣后睜開眼睛,會看到遠比你想象的還要廣闊的湛藍與浮云。

    路迎的懷抱溫暖而穩當,抱著小雄蟲飛得又高又遠,速度迅猛。

    這么厲害的雌父,怎么會在也睜不開眼睛了呢?

    ……

    路卿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他的回憶一旦展開就再也收不回來,會像走馬燈似的過一遍,直到結束。

    他沒有看到太過恐怖猙獰的畫面,至少放在現在,路卿覺得不是很難接受的那種悚然。

    可他自從那一天起,就會自動腦補出大片大片的雌父被撕咬殆盡的畫面,間歇性地出現,又消失。

    書用小手拍拍路卿的肩膀,用拍打無言的安慰著,拍打聲小小的,卻很有節奏,路卿順勢合上眼,在燈光中緩緩進入睡眠。

    *

    幾日后,學校放了第一次小長假。

    卡卡西還在醫院睡著,聽說有希望這兩天轉醒。

    路卿一身輕便上陣,坐飛行器來到路家村莊。

    他說好的不久還會回來,現在承諾兌現,卻震驚到了在村口掃地的雌蟲。

    “小七!”那雌蟲一開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細看了長達一分鐘,這才驚喜地大喊,吸引了后面正在干活的蟲。

    幾只蟲探出了頭,朝著村口張望。

    “我好像聽見了小七?”

    “我也是。”

    “小七在哪兒啊。”

    “小七,哪有小七,啥也沒看見啊。”

    “在這兒!”雌蟲往邊上站了站,露出后面的挺拔俊秀的雄蟲。

    瞬間村民全都圍了上來。

    *

    阿拉奇剛從林子中捉到一只大獵物。

    這獵物叫雪松豬不常見,往往只在海拔更加高的奇山上才會有。

    也算是運氣好,目測雪松豬的體積大小有400來公斤,雪白的皮毛下盡是肥美的膘肉,無論是火上烤還是鍋里煮湯,今晚都能來一次大的加餐。

    肥大的獵物足有雌蟲的兩倍長,卻輕輕松松地被阿拉奇扛在肩上。肉的膻味已經透過獵物破開的皮肉,隱隱傳到鼻腔。

    阿拉奇深吸一口空氣中腥甜的血氣,眸中的豎仁拉長,發出興奮的光。

    他喜歡肉類,喜歡血氣,雪松豬這種絕頂的良品,尤其美味。

    可惜的是,阿拉奇腦海中晃過那張白凈的臉,搖了搖頭,如果雄蟲在的話就能嘗到這雪松豬了吧。

    阿拉奇在村莊后門松開手,任由死去的肥碩獵物滑落在地面飛起塵土。

    他隨便用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被血沾染的濕滑黏膩的手,大聲吼道:“回來了!今天的運氣不錯,抓了只雪松豬回來!!”

    等了許久未見村民出來,阿拉奇疑惑地挑起一側的眉,抬步往村里走去。

    笑聲和交流的聲音很大,阿拉奇遠遠地就聽見前一側那一聲又一聲的小七。

    小七?阿拉奇幾步跳過去,擠入蟲群,看到路卿真有幾分驚訝。

    他有想過路卿會回來,但沒想到今天剛想到雄蟲,雄蟲就來了。

    阿拉奇嘴角微揚:“好久不見。”

    路卿順聲過去,對上視線:“好久不見。”

    短暫的交接讓阿拉奇心神蕩漾了一下,好像一個月沒見,雄蟲的眉眼更鋒利了一點。

    辣。

    路裕年知道路卿回來,拄著拐杖非要疾步過來,邊跑邊走,神情喜悅。

    路卿向前走幾步扶住老蟲的手,看路裕年反搭住他的手腕,高興地說:“乖崽崽怎么來了不說一聲,都沒有準備什么好的,誒,我去看看后面有沒有新鮮的參魚!”

    “村長!”阿拉奇攔住欲要走的路裕年,肉眼可見的笑意在眼底浮現:“我剛剛捉了一只雪松豬,可以今晚就洗洗干凈,拿來吃。”

    “誒呀!”

    路裕年笑開了臉:“這不是蟲神保佑我們家小七嗎!他一來森林就送來了禮物。”

    路裕年拍拍路卿的手腕:“走,小七,大爺爺給你做好吃的去。”

    路卿眉眼柔和下來,沒在意路裕年剛拔過草手指上殘留的泥土和草氣,回應道:“好。”

    ·

    這次路卿回來明顯感覺到村莊的翻新以及多出來的十幾只陌生雌蟲。

    十幾只雌蟲塊頭大,身型壯碩,從面相上看并不像什么好蟲,但直到現在,這些雌蟲無一閑著,忙前忙后地,要不是幫忙處理食材,要不就是在外面站崗,修建周邊的無用地界。

    路卿的目光輕飄飄掃過房內的那幾只陌生雌蟲,他們隱隱露出的部分皮膚上畫有的藏青色圖案,圖案有大有小,但都出奇相似。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心底隱隱有些猜測,視線從陌生雌蟲轉移到了阿拉奇。

    貫穿半張臉的刀疤,讓他想起了一個在報道中聽過的雌蟲。

    第43章

    藏青色的紋路在阿拉奇的身上未曾出現。

    路卿起身燒水, 余光卻留意到那幾只陌生雌蟲與阿拉奇之間刻意的一些肢體動作,眼神交流默默流轉著特別的意味。

    有關系,而且是有從屬關系。

    路卿撈起額前的發擱置在耳廓后, 陌生雌蟲對阿拉奇保持著適當又小心翼翼的態度,遇到問題時眼神下意識地聚焦在阿拉奇的身上。

    誰是上級誰是下級, 通過這些就能判斷。

    這個村莊是他爺爺和雌父的故鄉,外來者需要注意。

    皮皮哥對阿拉奇下意識的尊敬和信任,還有上次在村莊發生雄蟲破壞時阿拉奇的幫助,讓他對這個村莊中突然到來的外客還是保持幾分客氣和禮貌。

    亦不會過于疏遠。

    但是其他多出來的那些雌蟲,不得不引起路卿的警惕,不論他們與阿拉奇是什么關系。

    尤利爾切肉的同時,偷偷觀察老大口中的這位漂亮的雄蟲閣下。

    這位閣下與他們之前在其他星球掠奪來的雄蟲擁有一樣出色的外貌, 從上往下看纖細的長頸銀黑色的鎖鏈顯得皮膚尤其白, 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

    漆黑如夜的發很少在雄蟲身上出現,所以尤利爾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想起了曾在黑市里販賣的瘦弱雄蟲。

    被關在籠子里的雄蟲只會穿著一件破陋的、袒露大片皮膚的臟衣服,白嫩的脖頸被粗長的鎖鏈扣住一直延伸至調教師的手中, 時不時地拽動、拉扯, 讓雄蟲眼冒淚花, 呼吸不暢, 臉色漲紅, 甚至像狗一樣趴在地上求饒。

    無數觀測器對準臺上的雄蟲,只為讓臺下的買家能看得清晰。

    那些常見的,瘦弱的雄蟲,即便是相貌好,在黑市里也賣不出多高的價, 因為長相不錯的雄蟲黑市里雖不常見,但也并不少見。

    往往是那些擁有特異之處的雄蟲, 會被狂熱的雌蟲炒熱至極高的價格,只為的是能將所謂的珍品肆意地凌虐,玩弄于掌心。

    黑發雄蟲,應該算很少見的吧?

    尤利爾出神地想,視線長久地落在路卿曲起的手指,骨節分明的手細長漂亮,指節透出淡淡的粉。

    他正想說什么與老大感興趣的雄蟲套套近乎,突然被胳膊處的刺痛戳出一聲痛呼。

    “嘶——你!”

    他憤憤地扭過頭來一看,卻看見半蹲在地上的阿拉奇拿著砍豬肉的刀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他,眼神好像要殺蟲,嚇得眼睛瞪直腿猛地一軟,將自己呼之欲出的那些臟話全吞進自己的狗肚子里,化作一聲磕磕絆絆的:“老……老大。”

    阿拉奇壓抑著咬牙切齒的聲音:“我看你眼睛不想要了。”

    尤利爾:“!”

    尤利爾:“沒有沒有。”

    阿拉奇收回視線,目視著鮮血淋漓的肉塊,一刀跺下雪松豬的腿骨,刀砍斷骨頭一連砍穿砧板:“想要那就聲音小點繼續干自己的活,大家都在做事,就你眼珠子亂轉。”

    尤利爾僵持的血液緩緩流動起來,他知道這是老大不予追究的表現,瘋狂點頭:“好的,好的老大,我絕對不會亂轉了。”這小雄蟲他是一點也不敢看了。

    村莊的石磚房,一個廚房就是一間房。

    大灶臺,圓木桌,深水缸,圍在一起熱熱鬧鬧做飯的蟲,彌漫著濃郁的煙火氣。

    路裕年拿著一個小板凳坐在路卿的旁邊。他的面前有一個巨大的木桶,有點像過去給蟲崽崽洗澡用的那種老舊的洗浴缸。

    雪松豬大部分身體就仰躺在木桶里,鮮紅色的血流了一桶。

    他撈起袖子,如枯木般的小臂穩穩地接過路卿遞給他的熱水壺,滾燙的開水倒在生豬肉上升騰出熱氣,滋啦滋啦燙下一層黏連皮毛的肉筋。

    路裕年動作老練,不知做了多少回這樣的事,一手按壓下層的肉,一手拽住豬肉的皮強硬地撕開它與機理的連接。

    血腥氣被滾燙的熱水澆散,淌下一桶淺淡的血水。

    路卿彎下腰,幫著老蟲一齊將熱水中的豬皮拿出來。

    雪白的皮毛濕噠噠的,混合著污穢和血紅打結成團,互相勾搭結成一個一個的小毛球。

    血液有粘性,需要清洗。

    路卿將皮毛放進水兜里的鐵盆子用肥皂一遍遍地揉搓出許許多多的泡沫,然后過濾掉血水,再次沖洗抹上肥皂液。

    泡沫大概沖洗個四次就干干凈凈的了,但還需要放在外面曬。

    雪松豬的皮毛不似它的外表柔順軟滑,僵硬粗糙似細細的鋼針。

    不過市場上常拿雪松豬的皮毛作為冬日衣服的材料,貼著肌肉的內側皮囊是柔軟溫熱的,很適合取暖。秋高氣爽緊接著要轉為凜冽的冬風,村里前往小城市的距離不少,再加上荒山野嶺很難在本地叫到飛行器,也就難于在冬日前買好過冬的衣服和資源。

    這種情況下,村民們會把腌好的菜放進土壇里,然后將狩獵來的肉類洗干凈,直到沒有任何血水,再將其曬干。衣服就靠附近打獵到的東西,縫縫補補做出一件大棉襖,度過這一年的冬天。

    他們現在所進行的就是這一步,分工合作,一部分村民處理肉類,一部分處理毛皮,拆骨切肉交給其他蟲,還有的起鍋燒油做晚飯。

    路卿拿著豬毛皮平鋪在大石的平整面上曬。近幾日天氣轉涼,風很大,在毛皮四角壓上石頭不容易被風刮走。

    泥路上村民來來回回地走動,搬石頭的,舉木材的,還有的在架柴火堆,擺高架,準備今日的晚宴。

    每當捕捉到一只巨大的獵物,村子就會開啟篝火晚會,每只蟲搬來一張矮凳圍坐在篝火前,小火堆上煮著濃香的肉湯,架上大塊的豬肉。

    月明星稀,抬頭仰望就是一片無雜質的深邃天空。

    正如蟲族信仰的蟲神,村子對圓月有著莫名的崇敬。

    銀白的月光鋪灑在無邊的土地,為每個蟲披上雪霜似的外袍。

    迎著月色的面容是柔和的,是快樂的,是發自內心喜悅的。

    雌蟲鋪上一層草皮直接席地而坐,仰望著明月唱起歌。

    剛開口,雄厚而綿長的歌聲穿破蟲民們的嬉笑打鬧,似金戈鐵馬,鐵骨錚錚,烈如翻涌海浪一路傳播到悠長的遠方。

    火焰是炙熱的,歌聲是嘹亮的,特有的當地方言為這首陌生的歌謠繞出千回百轉的情感。

    一曲畢,雌蟲滿腔的愛意引起村民們的歡呼與掌聲。

    這是一首向雄蟲求愛的歌,大意是“我的愛蟲啊,可否在月神的見證下,實現你我的誓言。”

    路卿喜歡被晚風吹拂的感覺。

    他坐在小板凳上,靜靜地看著那唱歌的雌蟲翻身從草席上起來,左右搖晃著扭起身體熱情地跳舞。

    村民此起彼伏地鼓掌、歡呼。

    雌蟲迎著歡呼聲從篝火的這一邊,一路跳到另一個沉默瘦小的雄蟲身旁。

    他扭動那一小節露出的腰腹,慢慢俯身直逼雄蟲閃躲的雙眼,扯開自己獸皮露出脖頸間的清晰紋路。

    “閣下。”雌蟲有一頭烏黑濃密的短發,緊實的肌肉包裹在一張單薄的獸皮下,能看見隱隱透出的深色皮膚。

    他的雙目似虎一般圓睜,從中透出熱烈的光,炯炯有神:“我喜歡您,請問可否給予我一個共度月夜的機會呢?”

    “答應他,答應他!”

    周圍的雌蟲看熱鬧不嫌事大,大聲地呼喊著。

    可雄蟲卻在話音落下那刻驚恐地抱著腿往后挪了挪,隨后抿緊唇低垂下頭,沒再說話。

    吵鬧的聲音逐漸平靜。

    村民從死一般的冷寂中感受到了幾分尷尬。

    利薩狄無奈地聳了聳肩,將扯松的獸皮拉回原位:“抱歉,閣下,我不是有意讓您不適。”

    這不過是一場小小的午夜插曲。

    村民該吃吃該喝喝,繼續享受這個美好的夜晚。

    路卿是一只喜靜的蟲,但他并不討厭這種熱鬧。

    他看著巨大的烤豬腿被火焰燃燒,烤出香味,白花花的肉漸漸鍍上一層焦香的紅金色,油脂從皮下烤出晶瑩的汁水,滴落進篝火,發出霹靂啪啦的響聲。

    “好嘍。”皮皮輕瞥路卿一眼,見那出神的視線還以為是表弟餓了,當即利落地將小刀插入大腿的位置,切下外面那片連著脆皮的肉。

    雪松豬除了肚子的一塊是柔軟多肥油的五花,大腿的位置常年用力。無論是逃跑還是攻擊,肌肉時常繃緊爆發能量,所以肉質緊實,肥油少瘦肉精。

    剛烤出來的脆皮豬腿還是熱乎乎的,帶著滲入肉里油脂香。皮皮切下來兩片,用綠葉托大腿精華,一份給路裕年,一份給路卿。

    路卿接過肉,對皮皮輕聲道謝。這里沒有筷子,沒有叉子,每只蟲都是用最原始的方式徒手抓著肉撕咬,任由晶瑩透亮的肉汁流滿手心,濕油油的,但卻吃得滿足。

    篝火狂歡一直持續到半夜三更。

    路卿和其他蟲一起留下來收拾殘局,直到將所有的廢物都清理干凈。

    他默默將燒成灰炭的黑木撿進空袋,當抬起頭,看到斜對角的石屋墻邊站著一個躊躇不定又暗暗窺視的褐發雄蟲。

    他抱著炭堆的手稍稍一頓,若他沒有看錯,褐發雄蟲正是篝火晚會上被求愛的那只。

    而他的視線……路卿乜著眼輕瞥,似乎落在自己身后正在處理石塊的皮皮身上。

    路卿挑起一側眉,對雄蟲焦灼的視線并不感興趣,卻在意目光所落下的對象——從皮皮,又轉移到了他身上。

    路卿垂下眼,緩緩走過那道逼蟲的目光,視線如影隨形緊跟著他的臉側,許久以后,直到他轉過死角邁入路裕年的房,那死死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才得以消失。

    夜深蟲靜,路卿留在村子中的行李又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路裕年長嘆一口氣,自路卿離開,幾天后他才從角落中翻出行李。

    現在物歸原主,他拍拍路卿的肩膀,搖搖頭:“你這蟲崽,留下東西和紙條就走了,也不知會什么時候來,急死我們。”

    路卿:“抱歉。”

    路裕年眼底泄出的暖色漸漸暈開,模糊了本就不多的責怪,與其說是責怪,更多是對路卿近況的擔憂。

    “快去睡吧,都這么晚了,床都給你鋪好了,就在掛著紅繩的那間房間。”

    路裕年笑了:“還是你爺爺帶你來這兒時候的那間房,老樣子。”

    *

    “吱呀———”

    路卿打開房門,迎面一扇占據了半邊墻面的紅漆窗戶。

    床榻很高,粗略一數,鋪的軟墊層層疊疊堆上四五層。

    大紅色的棉被平鋪在床面上,看起來很溫暖。

    小時候不懂這顏色的奇怪之處,看著爺爺沉默許久,掀開被子將他抱上去,小聲地嘀咕:“湊合著睡吧。”現在回顧,倒覺得爺爺頗有幾分孩子氣。

    書書一點也不挑,只覺得這床很好睡的樣子,一個翻身擠進被子的最里面。

    小小的火爐放出明亮的火光,只是窗戶外的風吹得太急,火光明明暗暗,好似隨時能熄滅。

    路卿來到窗戶前,欲要將那一條小縫合上。

    月光透過窗縫,照在他的臉上,隱隱能看到窗外兩道晃蕩的倒影——

    一張青澀嗔怒的臉,和背對著他的漆黑短發。

    第44章 (修)

    月光皎潔透亮。

    黑短發卻背著月光, 半張臉完全融于黑暗,看不真切。

    褐發雄蟲站在窗縫隙的斜角,路卿的角度正好能將他臉上的惱火和不耐收入眼底, 包括一些細微的肢體動作。

    “利薩狄,你能別纏著我嗎?”奧伽先發制蟲, 杏仁眼怒瞪著他,清脆的聲音又急又響,全然沒有剛才瑟縮驚恐的模樣。

    “閣下,您受傷了。”

    利薩狄垂下頭,對上雄蟲滲血的胳膊。

    他本意只是想治療他,伸出手正想拿膠布對照雄蟲無意劃傷的胳膊比對,奧伽卻避開他的觸碰, 一臉嫌惡地說:“別靠近我!”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群星盜, 聽不懂嗎?”

    “我討厭星盜!”奧伽氣極,連聲音都壓破音。

    利薩狄苦笑道:“我以為我們的關系已經有了緩和。”

    “緩和?”奧伽嘴角綻開一抹諷刺的笑:“你管皮皮哥讓我幫忙處理你們的傷口叫做關系緩和?”

    “要不是他找我幫忙,我為什么要做這種又臟又累的苦差事?”

    “你們以為在野外發現了我就是對我有救命之恩了嗎?”

    “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關系?”

    奧伽一口氣將質問的話傾瀉出口。

    利薩狄的擅作主張讓他羞惱, 被大庭廣眾之下求愛, 還是被不喜歡的雌蟲求愛, 他一點都不開心!

    甚至憤怒!

    “對不起。”

    “你們殺的雄蟲, □□的雄蟲很多吧?何必對我那么客氣呢。”

    奧伽冷笑一聲:“對于你們而言, 我們不過是可以隨便踩死的一只螞蟻吧?”

    利薩狄急切地說: “我從來沒這么想過您。”

    “那你想過誰,想過其他雄蟲嗎?”

    奧伽厲聲道:“惡心!你連皮皮哥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

    被吸引來的書書目瞪口呆地看這一場大戲。

    利薩狄站在原地,背影頗有幾分落寞。

    很難想象剛才還熱情奔放、自由灑脫的雌蟲會像個苦苦哀求求而不得的失敗者,仰望著月光無言許久,最后手握著那卷膠布離開。

    書書咂巴咂巴嘴:“路路子, 你認識他們嗎?”這份酷似電視劇的狗血愛戀在它眼前發生,不得不引起它的好奇心。

    待蟲的身影完全消失, 路卿將最后一點窗合上,頭緩緩搖動:“不認識,應該是外來蟲。”

    聽他們的對話,一個是星盜,一個是星盜救下來的雄蟲。

    是近段時間同阿拉奇一起來的罷。

    “皮皮哥長皮皮哥短,這雄蟲是不是喜歡皮皮哥啊。”書書飛回床鋪,在靠里邊的墻角處找了個被角蓋上,只露出一雙稍有肉肉的胳膊和小豆子眼。

    它拍拍被頭,在里面來回翻滾幾圈,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早些時候就聽說哥哥姐姐們去過的各種小世界,有末日的、修仙的、都市的、奇幻的,可最幸福的,還是鉆進暖融融的被窩,安心閉上眼睛的那一刻。

    還是這種大棉被好~

    “不知道。”

    路卿換上睡衣。

    藍色的棉質睡衣略長,堪堪蓋住下臀,可愛的棕色小獸圖案印在睡衣的正中央,張開嘴露出粉紅色的小舌頭。

    書書半瞇著眼睛準備睡了。

    半睡半醒之間,它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去,正對面就是一只憨態可掬的小獸在對它笑。

    書書睜大眼睛,愣愣地看著圖案許久,突然爆發出一聲通天的大笑聲。

    一向很沉穩的路路子穿上可愛的卡通睡衣,怎么會這么搞笑啊哈哈哈哈哈,太割裂了這個表情。

    路卿倒是沒什么反應。

    他稍稍整理領口,睡衣是今晚路裕年給他的,聽說是他遵循所謂的時代潮流,在一次去往市區的遠行中花364個星幣買下的,讓老蟲省吃儉用許久。

    這本就是他看到路卿留下的紙條才想起要買的東西,連帶著紅被頭新枕套一起準備,原以為要等許久才能再等到路卿。

    面對熱情的大爺爺,路卿全盤接收,也沒有說自己行李中帶有睡衣,默認自己是個需要照顧的小蟲崽,套上這身略顯幼稚的衣服,進入暖融融的被窩。

    第二天起床,路卿久違地睡到八點多。

    皮皮敲敲門,聽到一聲請進,帶著一盆熱水進來。

    “小七,你先洗把臉,等會兒去那邊刷牙。”皮皮話音剛落,盯著路卿緩緩擴大了瞳孔。

    藍色的小獸睡衣松松垮垮地搭在雄蟲的身上,露出大片瑩白的鎖骨。

    一向順滑蓬松的黑發微翹,貼著壓出印的臉側,帶著不諳世事的純真感。

    自從長大以后再次見到表弟,他還沒見過他這般凌亂無辜的樣子。

    雖然在他的眼里,小時候的弟弟是可愛的,但更多的還是一種他說不透的沉靜。

    現在的他卻像真的回到最天真爛漫的時候,穿著現在流行的蟲崽崽睡衣,頂著蓬松凌亂的黑發,黑眸略顯濕潤。

    真的很可愛!皮皮感慨道。

    “好的,謝謝。”

    路卿露出淡淡的笑,接過皮皮手中的毛巾。

    皮皮就趁著把水盆放在桌面上的時間,余光掃到路卿的臉,發現那種茫茫然的狀態已經完全從他沉黑的眸子中消失,好似從未出現過。

    皮皮略感可惜,幼化的表弟又回到最初那副看不透的沉著。

    如果可以,他希望路卿能一直保持幼稚的狀態,然后沒有煩惱和苦痛,快快樂樂在這里生活。

    一番洗漱完,路卿又恢復到最初干凈整潔的穿扮。

    皮皮帶著他走出屋,前面大片的田土早已有雌蟲在那里種植翻土。

    “我們要種新的菜了。”皮皮說。

    市面上出的那些營養液能幫助植物快速生長。

    為了囤菜,皮皮去市里批發回大量營養液。

    只靠這幾片田的一些蔬菜根本過不去整個冬天。

    他們每年會花高價買藥劑,然后在冬天前的一段時間種下三到四批的蔬菜。

    被催化劑趕出來的菜,可想而知會有多難吃。

    “小七,等來年春天再給你帶一些新菜過來。”

    皮皮長嘆一聲:“冬天的蔬菜長不好,味苦色暗,吃了也沒有多少營養。”

    綠瑩瑩的大塊蔬菜地終究是虛偽的表象,現在他們吃的菜還是之前開春種下來的新鮮菜,自然生長,無任何添加劑,所以味甜色亮,口留清香。

    路卿同皮皮一同踏上泥土地。

    原本皮皮并不愿意讓干凈漂亮的小雄蟲踩上污泥,可路卿看著他,抿唇斂眸,仿佛想去又不敢說的可憐樣。

    皮皮心軟得太快,等答應下來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么,后悔也于事無補。

    路卿其實早已換上膠鞋,他對村中種植的東西也有十足的興趣。

    皮皮看著路卿熟練地踩著泥土地凸起的地方,還未等他叮囑一些注意事項,已經走到最近的一顆植株前,半蹲下來細細查看。

    有些蟲注意到這邊的一道陌生的影子,好奇地看過去,卻發現是路裕年家的小蟲崽,連忙放下鏟子,幾大跨步過去。

    “誒!皮皮,你怎么讓雄蟲崽子上田地啊。”

    一只中年雄蟲連鏟子都沒來得及放下便匆匆趕來,愁著一張臉:“田里臟啊!”

    皮皮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總不能說自己是被自家表弟迷惑了吧?

    有幾只雌蟲已經靠上前去,左一嘴右一嘴的勸說。

    “崽崽,田里不干凈的,濕粘粘的。”

    “是啊,有小蟲蛇在爬!”

    “崽崽也不想踩著滿腳的泥點子回去吧?”

    “快回去吧,太陽多大呀,小臉都曬黑了,到時候變成小煤球就不好看了。”

    “……”

    路卿一一回絕。

    雌蟲們回歸原位,卻還是一步三回頭,十分擔憂地望著這個脆弱的蟲崽子。

    他們憂心忡忡,生怕小雄蟲摔上一跤,沾著滿身污泥坐在泥坑里哭泣。小雄蟲太脆弱了,那嬌嫩的皮膚怕不是磕一下就會流血,想想就心疼。

    然而事實卻與他們想象的完全不同,只見雄蟲慢吞吞從后腰口袋抽出一張折疊的布料展開,幾秒后變成一件連著巨大太陽帽的透明外衣,嚴嚴實實地將雄蟲的整張臉和身體籠罩在陰影下。

    眾蟲:???

    路卿抬腳找到一個方便的位置蹲下,撫摸植株葉子上枯黃的地方。

    皮皮這才發現路卿的腳上還穿了專用的膠鞋。

    皮皮:……很好,不愧是我表弟。

    路卿想了想,久違地開啟許久未登錄的直播間。

    主播頁面下,十幾條的催更已經持續加到幾千條,不少評論中有過去常常出現的老熟蟲。

    他們在直播間開啟的那一刻瘋狂發彈幕,瞬間滿屏被一連串清一色的啊啊啊啊啊啊占領。

    [夜晚哭泣的眼睛]:主播,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雄主拋棄我后他悔不當初]:啊啊啊啊啊腦婆(超大聲)

    [餓了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生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你蟲shi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別說了我的寶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的彈幕太多,書書在旁邊看得有些眼花。而路卿很有先見之明地低下頭觀察那只蔫了吧唧的植株,直到兩分鐘后才抬頭看彈幕。

    “啊”的彈幕已經消失不少,只剩下一批一批的彩虹屁在藍屏里花樣舞蹈。

    看得出,他們對路卿的思念之情已經達到巔峰。

    [落云夕下]:誰懂啊,等了快一個月,終于苦盡甘來了兄弟們!

    [sususu]:腦婆親親~一上來就盛世美顏暴擊,我哭死。

    [嗷嗚嗷嗚]:錢無處可花,特地前來消消財。用戶[嗷嗚嗷嗚]向您投了一架飛行器~

    ……

    [蟲生無望]:主播現在不會是在上次那次事故發生的村莊吧?看起來很眼熟。

    路卿草草掃過,注意到彈幕中為數不多不是彩虹屁的彈幕。

    “是。”他回應了一聲,將通訊器朝向田園后屋子的方向。

    青石路泥瓦墻,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已經被填了近一半。一間間的屋子交叉樹立,各種類型的材料呈現出的光澤不同,在陽光下表現出的狀態不同,沿角還有漂亮的花草點綴。

    部分彈幕先是驚嘆于村莊的大變樣,緊接著就是一聲聲憂慮。

    [一拳一只小雄蟲]:那多危險啊。

    [嗷嗚嗷嗚] :對啊,那么多壞蟲蟲!深山野林里根本都顧及不到。

    [雄主拋棄我后他悔不當初]:我不想腦婆受傷,快回去吧。

    粉絲是真實地在為他擔心。

    路卿笑了笑:“我在這里很好,不用擔心。”

    “還有。”

    路卿停頓片刻,似乎在想怎么和粉絲通報,眼角微微彎起:“大概再過兩個月村莊整修完畢,通往村莊的路也會開通。”

    “我會在直播間抽取100個幸運粉絲體驗免費農家樂活動,歡迎大家踴躍報名,過來游玩。”

    第45章

    坎皮斯在失去帝國十三軍團副隊長的身份以后, 為糊口去做了傭兵,此時在外為雇主尋找珍稀的七味響尾蛇。

    這是一種毒性不大,但獨立難尋的蛇種。

    他在深山中呆了足足一個星期, 扒拉雜草許久,都未曾見到一條蛇的身影。

    要不是十萬星幣過于吸引蟲, 他也不會在這里熬那么久的時間。

    “嗯?”

    坎皮斯這才聽到通訊器發出的滴滴響聲,沒日沒夜的尋找和不充足的睡眠讓他看東西多少帶點昏沉。

    他隨意地打開通訊器終端。

    熟悉的直播間標志跳動著亮紅色的數字,忽然掃去他腦海里的一片陰霾。

    坎皮斯猛然湊近屏幕,看到他關注的主播已上線,有一種說不清的高興與遺憾在里面。

    高興的是一個月沒見過的主播終于出現了,遺憾的是他現在在外面信號斷斷續續,而且搜尋的時間再過三天就要結束, 他還忙于尋找目標物品。

    坎皮斯長嘆一口氣, 想想這深山里也沒有外蟲,干脆放大音量,旁聽路卿的聲音。

    雄蟲的聲音一直很好聽, 宛如流水敲擊青石發出的那般輕靈舒服。

    坎皮斯一邊用特殊的氣味掃描器尋找七味響尾蛇, 一邊傾聽直播間里傳來的話。

    然而沒幾分鐘, 聽到那抽取100名幸運觀眾, 他突然繃直了身體, 將放在口袋里的通訊器迅速拿出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上的彈幕。

    通篇都是在說這次抽獎。

    他沒有聽錯!真的要抽獎!

    這次抽什么獎?

    坎皮斯專注于聽那溫潤的嗓音,內容從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留下什么,現在萬分后悔地在彈幕中搜尋有效信息并捕捉主播的下一句話。

    農家樂?坎皮斯看到在萬千彈幕中這一條短小的彈幕, 當即點下一個贊,激動地看向藍屏。

    是主播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嗎?

    *

    彈幕炸開了鍋。

    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在詢問什么時候抽獎怎么報名。

    “是采取直播間抽獎箱的方式, 讓所有關注直播間的粉絲能參與的活動。”

    “后續會再具體說明。”

    路卿也不著急解釋,將直播藍屏又轉向綠色的農作物。

    “這是生活中很常見的韭莧。”

    這是路卿第二次帶他們一起辨認現實中生長的植物。

    上一次還要追溯到采摘藺棗樹的棗花的那天。

    路卿彎下腰,用細長的手指小心地插入植物旁,松開它邊上的軟土,等看見那粉紅色的一點點根須,隨意拔起那一株還未被村民摘走的小韭莧,菜根帶出泥,甩一甩稀稀拉拉落下碎裂的土渣子。

    “今天用這小韭莧做一份韭莧蛋湯,韭莧跑蛋和韭莧餃子。”

    路卿直播間有不少不同星球的粉絲,但大部分都認識這韭莧。

    懂行的粉絲看著這發黃的菜葉,皺著眉發出疑問:“這韭莧營養缺失得厲害啊,怎么吃啊。”

    “干巴巴的,口感也不好。”

    有些粉絲則是以為路卿不太清楚這菜的價值低,好心地提醒:“洛洛,這韭莧不新鮮,吃起來會很苦的,新鮮的韭莧才好吃。”

    這些都還算是指導與建議,有一些無意間發現直播間而新進來的粉絲中,總會有些暴躁份子,嚴厲地斥責并反駁。

    [我最帥111111]:這韭莧沒看到葉子都黃了嗎,枯萎了啊。你還搞得像真的一樣,拿這種菜做飯,糊弄蟲。

    [我最帥111111]:還有這邊的菜根,粉紅色的,你不知道評判菜有沒有是否成熟就是看他的葉子和根嗎?

    [我最帥111111]:枯黃的葉子代表的是營養流失,一種是太成熟導致植株器官衰竭留不住營養所以導致的流失,一種是根本就沒長熟才導致的營養不良。韭莧的菜根發紫黑色才算是成熟的標志,那就可以基本鎖定,這株韭莧根本就沒有成熟。

    [我最帥111111]:你這些個基礎常識都不知道,真的算美食主播嗎?

    面對突然冒出來的分析帝,老粉絲習以為常,他們習慣了打臉,于是沉默不語。

    而新粉絲,或者沒來多久的粉絲對路卿這番操作還沒有深刻的認識,所以在直播間的質疑聲逐漸多了起來。

    [悠悠的小寶寶]:我還以為抄襲風波的主角有多厲害呢,不過如此嘛。一點都沒有我們悠悠專業,他每次直播前都會和我們科普這些食材的基礎知識,做菜也很詳細。不像這個主播,多說一句話好像就會死一樣,笑死了。

    這些質疑和長篇大論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見,路卿自然也能留意到。

    他的直播方式以行動帶動教學為主,不喜歡或者說他懶于在開篇灌輸一大堆的理論知識,而后用行動再實踐并重復一遍。

    太過多余。

    路卿想起之前帕森和他著重強調的他在直播間里的一些缺陷。

    每個主播都是活潑開朗亦或是溫柔賢淑的,但毫無例外全是會與粉絲積極互動的。

    路卿的態度好,蟲也溫柔,可偏偏互動性弱。

    帕森很頭疼:“現在的你就保持著這樣很好,也是賣點。但面對一些質疑,我希望你能多多少少說些什么,哪怕一句也好,否則粉絲流走,就算你后面有反轉,也抓不住那些已經走掉的粉絲。”

    對于帕森的這番話,書書表示:粉絲流失就流失嘛,留不住的終究留不住,不是路路子的。

    路卿的記憶力很好,這些話多多少聽進去,在今天施行:“往下看就知道了。”

    隨后就沒多余的話。

    帕森蹲守在直播間的粉絲堆里,滿心期待地看著雄蟲用溫和的目光直視這藍屏,就好像被他深情注視著一樣。

    他剛在心里夸贊路卿終于成長為一個合格的顏值主播,卻看到他的唇一開一合,吐出一句話讓他的耳邊轟隆發疼的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

    帕森:……?

    或許,可能。

    你這一句不如不說比較好……呢?

    疑似挑釁的短句讓那幾個發出否定彈幕的粉絲倒吸一口涼氣。

    喲呵,這個主播很囂張。

    我最帥111111好像被路卿勾起了怒意。

    [我最帥111111]:好啊。

    [我最帥111111]:主播那么自信就給我們瞧瞧唄。

    [我最帥111111]:我倒是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呢。

    路卿專注于采摘菜葉,埋頭彎腰姿勢老練地在田里拔出一只又一只的小韭莧,他們這才發現田地里全是這種沒有長熟的小菜頭。

    ……這種小菜頭真的能做出美食嗎?老粉看著菜頭很懷疑,但又很興奮。

    希望能學習到新的做飯技巧。

    除了部分真的被勸退的新粉絲,大部分留下來看戲。

    他們喜歡那些強行裝逼的主播,因為圓不回漏洞,而在那里害怕地瑟瑟發抖。

    一想到表面上看起來鎮定的雄蟲,心里實則慌張得要哭出來,莫名的欲望被滿足,他們的嘴角勾起扭曲的笑容。

    [我最帥111111]嘖了一聲,鄙夷地看著屏幕中認認真真挖菜的雄蟲,嘴邊發出一聲嗤笑。

    他的身旁堆積大量零食的殼子、泡面和外賣垃圾。

    狹窄的主機屏幕囊括住一個聊天框和一個直播間,他在直播間發的彈幕,一字一句原封不動地出現在幽暗的聊天框中。

    “哼哼。”[我最帥1111111]吸溜了一口泡面,緊接著又喝了一口可樂,用手臂上的臟袖子擦去嘴上的油漬。

    憑什么這種雄蟲能當主播,他卻不行?

    [我最帥1111111]憤憤地想,但沒多久嘴角露出邪笑。

    無所謂,反正馬上他就會從云端跌落塵埃。

    路卿摘其他韭莧的舉動自然被其他村民發現,并想上前阻止他。

    這蟲崽子不懂種菜,不知道很正常,但他們可不能像沒事蟲一樣,一直愣在邊上發呆啊。

    摘一顆也就罷了,摘多了又不能吃掉可怎么辦咯!

    “讓他摘吧。”一聲中氣十足的話音落下,路裕年拄著鐵鏟從另一頭走來。

    老蟲的話并不響亮卻有力,清楚傳到每只蟲的耳中。

    他們面面相覷,猶豫半晌,雖有不理解但還是四散退開。

    路卿拎著一袋小菜頭,進入廚房,直播間的質疑聲此起彼伏,但他并未多少關注。

    有幾只雌蟲跟著進去,想看看路卿準備拿著堆未成熟的小菜做什么。

    卻見他只是簡單地將韭莧和其他菜放進水池中的網狀籃子里,用小水流過濾清洗一遍。

    無論是韭莧跑蛋、韭莧蛋湯還是韭莧餃子,韭莧都是主要的食材。

    如它略顯滄桑的外表,韭莧是一種褶皺較多,類似一把由根部連接著數條蕾絲花帶的綠色蔬菜。

    它多為一簇一簇的,細長扁平的葉蜷曲著呈傘狀鋪展,伴生細小的復葉,甘甜脆爽,可以做涼拌菜。

    還未熟透的韭莧沒有毒,只是口感不行,寒氣更重,對體寒的蟲不友好。

    研究的花花草草多了,應對這類沒有毒的蔬菜就會有獨特的處理方式。

    比如說……路卿點燃柴火,在鍋里倒入一碗菜油,在燒熱的那一刻,將那把綠黃色的韭莧一齊下鍋。

    噼里啪啦。

    油花在菜周一個接一個地炸開。

    金燦的顏色順著菜的尾梢,瞬間攀升到頂端。

    眾蟲:???

    眾蟲:!!!

    第46章

    黃綠相間的扁平菜葉被炸至金黃, 就在眾蟲的眼皮底下鼓起小泡炸開花來。

    路卿用筷子飛快地將油中的韭莧翻個身,速炸五六秒后立刻夾出滋滋冒油的韭莧,將這一把全部瀝干, 放置一旁的白面盆子。

    這一幕驚險的炸油鍋讓他們的心臟猛地提起來,看到主播淡定自如的動作, 又瞬間放下心來。

    起起伏伏的心跳連耳邊都能清晰聽見回響。

    稍稍定神,白盆上早已鋪上的油紙讓在線的蟲眾意識到紙的意義就是為了吸取韭莧上多余的油分。

    炸韭莧好吃嗎?

    看起來是好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用菜油炸的原因,剛炸出的韭莧沒有油耗氣,反而像裹了一層混有金黃蛋液的面包糠,將細長的葉炸出酥軟漂亮的色澤。

    遠在天邊的坎皮斯強行移開臉,還好,不是那么想吃。

    粉絲的關注點還在另一邊, 路卿卻又起一次鍋, 在一分鐘內完成熱油、打蛋的工作。

    蛋是從帝軍大邊上的集市買來的。

    敲下三四顆蛋,混入少量白面粉和水攪拌,等橙黃的蛋液顏色逐漸變得淺淡、更加粘稠, 路卿將這一大碗蛋液擱置一旁。

    此時, 被撈去少許的油再次被燒熱。

    蛋液從勺子滑下油鍋, 迅速環抱成金燦燦的塊狀, 看起來軟軟嫩嫩的, 上層浮動著半流動的液。

    路卿隔著手套抓起一把韭莧,利落地剪下大片大片的菜碎,直接撒在半流動的蛋液上,然后迅速翻滾兩下,任那金水流淌至蛋餅的每一個角落, 連韭莧都半凝固在蛋液中時,將它撈起來放置一邊。

    路卿的每一步動作都很快, 幾秒鐘完成。

    蟲眾看得一愣一愣地,每次看都會有一種新的體驗。

    姿勢太漂亮了,一點都不會拖泥帶水。

    “灶臺的火很大,很難控制火勢,如果是類似這種穩定性不強的廚具,建議將時間控制在3–5秒,不建議再長,容易燒糊。”

    “還是推薦買正常的家用廚具,可以調定時間。”

    路卿的解釋簡潔,手下也不停地做下一步的動作。

    這一舉一動就像刻在他的DNA里,無需在腦海中回顧一遍,手自然而然地拿起邊上洗干凈的西紅柿,而后對著鍋一手捏爆。

    臥槽!

    他們驚住了,做菜還有這種的?

    不切菜不調味,直接把菜捏爆?

    這不是不懂得做飯的軍雌才會干出來的事嗎??

    可……

    他們盯著屏幕的眼睛忍不住湊近,再湊近,喉嚨微微滾動。

    鮮紅色的果肉順勢從西紅柿的外皮中被擠壓出來,汁水噴濺,為什么……

    為什么帶給他們異常舒服的爽感!

    好爽啊!!

    [夜晚哭泣的眼睛]:chao,主播,勞煩您再捏一次,好像沒看清。

    [啊啊啊啊啊啊要毀滅了]:看不清,影響到我學做飯了,洛洛速速再捏一顆。

    [球球你]:以后可以一直這么干嗎,簡單又方便,做個啥,直接捏爆,嗯,雞蛋也捏爆。

    [一只帥氣的蟲啊]:我覺得可以。

    ……

    深紅的番茄液從路卿手指間滑落至瘦白的掌心。

    套在指尖上的手套透明輕薄,卻擁有優秀的隔熱效果,所以這一場捏爆盛宴,與其說是拿著毫不相干的東西隨便捏爆,不如說是主播赤手捏出它的果肉,給予一種紅與白視覺上的絕對沖擊。

    路卿捏了捏手心,將最后一點果肉一齊助流進鍋底。

    這些番茄的肉只能算是調味作用,他抽去手套,放在砧板上,臉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好似捏碎一顆滾圓柔軟的果實并沒有給他的心理帶上任何的滿足。

    “如果是懶于剝西紅柿皮的蟲友可以直接用手,可能會更加方便。”

    路卿停頓片刻:“但最好是帶上手套,這樣更加衛生。”

    帕森聽著連連點頭,就是這樣!多提些貼心的意見,表現出溫柔美食主播的特色。

    然而不和諧的聲音總是存在。

    [] :要你廢話。我自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衛生什么,我難道不懂嗎?

    帕森眉頭緊鎖,這些惡語相向的彈幕一看就是故意找茬,想盡各種刁鉆的角度來說路卿的不是,挑他的錯。

    ……為什么要對一只雄蟲抱有這么大的惡意?

    這念頭剛閃過大腦,帕森的神色略微恍惚了一瞬。

    好像曾經,他也是那瞧不起雄蟲,將雄蟲當作是弱小廢物的一份子。

    只不過尋找雄蟲主播的工作讓他將這種情緒壓抑著沒有爆發。

    蟲屎的,真想把他們的狗嘴巴全部閉上!!

    跳躍的憤怒火焰在他的胸口燃燒,明明過去的他總能冷眼旁觀雄蟲被欺負被彈幕罵,在雄蟲紅著眼哭哭啼啼地和他抱怨時,一板一眼地說黑紅也是紅。

    可現在,他很容易被這種話挑起不悅。

    他現在好像多少能明白那些小雄蟲紅著眼可憐兮兮來求安慰的原因所在了。

    帕森想法發生轉變,他以前也帶過很多小雄蟲,只是他們太會外露,只會讓他厭煩。

    路卿則太會隱藏,反而讓他觸動。

    蟲屎的,就是賤。

    帕森暗罵自己,自從和路卿經歷過那么多的直播風波,他決定后面對那些小主播態度好一點,至少在他們害怕的時候,稍微給予點安慰,即便他不會。

    然而,路卿淡淡地笑了:“您開心就好。”

    彈幕短暫地空白了一瞬,活像網絡卡頓。

    緊接著一連串的?襲來。

    帕森:?

    蟲眾:?

    噴子:?

    ……好家伙!

    怎么做到用這么溫和的話說出這么犀利的語言。

    連帕森都替那些噴子下意識感受到了不爽。

    帕森嘖嘖稱奇,心里覺得好笑,他白擔心一場。

    這時,通信器的終端響起,帕森神色輕松地接下電話,卻在聽到電話的那一刻,緩緩睜大了雙目:“什么?”

    *

    番茄汁直接碰油,容易濺出來。

    路卿的手放在靠近油的一小段不高的距離才擠下一些果肉,并告訴直播間的粉絲怎么可以盡量避免濺到油花。

    這時候一點點的番茄醬會為番茄的酸甜提升到一個絕佳的高度。

    路卿加入一勺番茄、醬油、零粉,一點點鹽,糖……

    看起來就紅紅火火的酸汁調成濃稠的醬黃,勾芡出的顏色咕嚕咕嚕地冒出香氣泡彈。

    這一手好味醬汁,為那一塊煎得軟嫩的韭莧打下堅實的基礎,順溜地滑入湯汁中,被路卿順手切成爛爛的數塊。

    絕美!味道勾蟲!

    這是他們第二次喉頭滾動。

    一想到這么一碗濃郁的湯汁澆上一勺淋在飯碗里。

    湯汁滑入白色的米飯,將它沾染成油光光的赤色,在勺子攪動米飯的那一刻,韭莧的軟蛋被裹挾著侵入其中,發出濃郁的醬香。

    他們忍不住咽下口水,后悔將共感的靈明度開到最高!

    只能看,不能吃,太煎熬了啊。

    這次坎皮斯無法用虛假的謊言說服自己不去在意,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向那碗蛋,真的很想吃。

    可是——

    坎皮斯一臉嫌棄地看向自己在樹叢中挖出的幾顆野草和蘑菇。

    算了,拿著這個幻想著韭莧泡蛋吃吧。

    然而,開播時的噴子再一次上場了。

    [我最帥111111]甩開那一桶未吃完的泡面,面帶怒容地將鍵盤戳得震天響。

    [我最帥111111]:呵呵,你這個本末倒置了吧?

    [我最帥111111]:韭莧,韭莧,主體是韭莧,你這么一搞,不就變成蛋是主體了?”

    [我最帥111111]:真是搞笑。

    第47章

    創世之初, 萬物皆處混沌的時候,蟲族靠一族之力,在宇宙戰爭中獲得勝利, 占據了這一整個維爾蘭星系。

    蟲族擁有先天的繁衍優勢。

    根據不同的種科,雌蟲可生出1~10顆等數量不一的蟲蛋。

    蟲蛋的多少基本看雌蟲的身體素質和雄蟲的生育能力。

    生得越多代表雄蟲的生育水平越高, 對宇宙戰爭起到十足關鍵作用。

    強大的個體素質加源源不斷的生產線,讓蟲族達到鼎盛時期。

    數百支雌蟲軍隊不要命地填補死去的雌蟲,登上星際戰場,成功攻破各個星球原生生物的防線,占領選擇最富足祥和的星球設立帝國,擁護生育力最強的雄蟲登上王的位置。

    那日,便是建國之日, 也是每年蟲民放假, 舉國同慶的日子。

    帝國軍雌沒有所謂的節假日。

    對于他們來說,建國之日是維護和巡護之日,工作量是原先是兩倍乃至三倍。

    艾勒特連續處理數天的公務, 未曾真正合眼。

    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 還有一通雷打不動的訓責電話, 持續刷存在感。

    “艾勒特!”

    終端定時響起, 艾勒特開啟了自動接聽系統, 所以對突然冒出的聲音沒多少神情上的變化,甚至愈加冷漠。

    “你忘了是誰救了你嗎?是我救了你!”

    “你卻要忘恩負義?脫離我們家族?你要和盧卡西解除訂婚?我不同意!!”

    老洛克打了十幾通的掩護電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用盡所有辦法將這只不聽話的雌蟲留住。

    但他不知道的是,一直被他操控的雌蟲并不是真任誰擺布的軟弱雌蟲。

    他不心軟, 也不駑弱。

    他的心臟可以對任何蟲冷若磐石。

    被稱作嗜血殘忍以毒聞名的肉食性蟲類怎么會在背叛后還傻乎乎地做老洛克手中利刃與尖刀。

    他可是連自己的丈夫都可能吞噬掉的黑寡婦蜘蛛。

    艾勒特在近幾日的高壓工作下,無暇關注其他的事, 但時不時受到的打壓還是能依稀感受到。

    他隸屬于帝國第七軍隊,是七軍的軍團長。

    七軍是不服管的刺頭軍,包括了許多類似艾勒特這樣的食肉性毒蟲。

    其不可控性強,本該由其他少將管理,實力卻壓不住這群極有可能發瘋的蟲類。

    這是艾勒特能空降后成為少將的主因,也是他們打壓他忌憚他的主因。

    但其中沒有老洛克的推波助瀾,艾勒特并不相信。

    “艾勒特,你聽到了嗎??你不能忘恩負義。一旦有其他蟲知道你背叛了我,不再聽從我的命令,所有蟲都會認為你是只不服管教的雌蟲。”

    “不會再有雄蟲要你,不會再有家族接納你。你是一只行走的毒蟲,誰敢要?誰不會怕你?你會像你手下的七軍隊,成為獨立于世的孤寡蟲,終日只有死亡和寂寞陪伴你!”

    老洛克終歸還是一個政客,他的一番口才確實觸動到了雌蟲。

    怕……他?

    艾勒特筆下稍頓,轉了個筆花放下,慢慢合上眼,揉了揉眉心的位置。

    副官敲門進來,被整個房間里充斥的蟲素一嗆,差點逼出蟲化。

    ……這是怎么了?

    副官屏住呼吸,看到艾勒特抬起眼,赤色的眸參雜著黑漆漆的一團什么東西,冰冰冷冷地看著他。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是什么,雌蟲眼睛一合,又恢復正常的眸色。

    “什么事。”

    “艾勒特!!”

    副官的喉嚨輕微顫動一下,看著艾勒特面無表情地掛掉電話,周邊的氣壓又低一度。

    他顫顫巍巍地上前遞交殺蟲案的報告材料,視線在桌面上漆黑的終端上一觸即離。

    那聲叫破音的尖銳音調……

    副官暗暗沉思,如果他沒有聽錯,是那位政權大臣洛克閣下的聲音吧?

    “最近有什么新進展嗎?”艾勒特翻看過一遍手中的材料,把紙面倒扣在桌上,冷冽的目光直逼眼前的雌蟲。

    副官一個激靈:“是,那位最后一次被傷害的雄蟲閣下他醒了。從他的口中,我們知道了一些新的線索,可能需要少將您親自去一趟。”

    “好,還有嗎。”

    “還有就是……”

    “滴!滴滴!!”緊接著老洛克的電話之后又是急促的響聲。

    副官正想是誰,卻見艾勒特的眼神瞬間發生變化,下一秒將終端緊緊握在手心。

    這一系列的事情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

    副官正暗暗吃驚到底是誰讓老大如此緊張,耳邊恰時聽到一聲溫柔似水的聲音。

    對比老洛克,簡直兩個極端。

    艾勒特的唇線繃直,五官還是一貫的鋒銳冷厲,但柔和下來的眼角還是能看出他心情上的轉變。

    他在愉快。

    副官讀出了這條讓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案子的事等會兒我會看,你先出去吧。”

    艾勒特放下終端,眼神示意性地看向門的位置。

    副官不是傻蟲,看出其中的驅趕之意,縱使再好奇,還是點點頭,帶著多余的東西離開。

    視線回落,小小的頻幕上,雄蟲的臉格外清晰。

    發絲、氣味、眼神,還有動作,無時無刻不在刻畫出雄蟲現在最真實的狀態。

    艾勒特的指尖隔著屏面,輕輕地觸摸那張臉。

    他不敢靠得太近……

    生怕這種距離會令蟲窒息。

    怕他嗎?或許吧。

    艾勒特沉下眼,眼底的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那就躲在遠遠的地方看著。

    只要看不見他,就不會怕了。

    *

    [我最帥111111]就是諒路卿不敢隨便亂動他。

    雖然他上面標注的是雌蟲,可是他的信息卡登記的是雄蟲啊。

    他可是雄蟲!誰敢隨便招惹他。

    一個小小的主播?無權無勢,和他也沒什么區別嘛。

    多幾個無關痛癢的小粉絲。

    [我最帥111111]得意著,他是一個游蕩在網絡上的鍵盤俠,平日最喜歡的就是跑到其他主播下面挑刺。

    他換了無數個賬號,無數個身份,有時候充當書法大師,有時候充當美食大家,有時候則是什么都懂的學霸。

    只要直播間的主播直播什么,他就演什么,久而久之他從中得了趣,還被一些大佬賞識,通過接外單做黑子賺錢。

    路卿是他的新單子能賺錢,雇主還提供理論援助,有比這更舒服的事兒嗎?

    [我最帥111111]剔著牙,美滋滋地仰躺在他的躺椅上,看著彈幕里的一群小粉絲,“氣急敗壞地辱罵”他。

    真不講道德啊,現實中肯定是沒蟲澆灌的大齡雌蟲吧?[我最帥111111]嘖嘖搖頭,難怪來看這種小白臉的沒營養直播,是找X幻想……來了吧。

    他一邊笑,一邊隨手打了幾句話,引起一波又一波地罵聲和公怒。

    可并不是所有的水友都是支持主播的。

    有不少贊同[我最帥111111]的說法,也有不少持觀望狀態。

    就是在這一片硝煙四起的彈幕戰場中,一條金光閃閃的彈幕飄過頻幕的上空。

    [系統]:用戶Lu7in對主播路卿送出玫瑰香車,現在進入霸屏階段。

    [Lu7in]: biu~biu~你是開在我心口的玫瑰,是我深藏而不忍觸碰的珍寶,愿你永遠綻放,芬芳如故!

    [我最帥111111]傻眼了,牙簽順勢掉落在地上。

    彈幕區又是一次短暫的卡頓后,爆發出驚天的歡呼。

    [asdfgh12345]: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大佬!!!

    [餓了呀]:大佬!!!你終于來了啊啊啊啊啊啊

    [拋棄我后雄主他悔不當初]:我們洛洛被欺負得好慘!!嗚嗚急需大佬幫忙!!

    [這是一個優秀的用戶號]:壞東西!!大佬來了,你完了。

    [我最帥111111]看著頻幕上大片大片的金光和亮片,死死咬著牙,眼珠子嫉妒得發紅。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

    這么多玫瑰香車,那就是快百萬的星幣!!!

    他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星幣啊!!!

    豆豆直播的系統技術員在最近的一次更新后,修改了一些禮物的展示效果,還加入最新的表白禮物。

    玫瑰香車是所有禮物中最昂貴的,比航母還要多收百分之十的手續費。

    所有頻幕前的蟲怔怔地看著粉金色的香車,開落漫天鮮紅的玫瑰花。

    花瓣零零撒撒地飄下淡金的芯絮,隨著輕柔的、帶著玫瑰香氣的風,散下星星點點。

    無蟲不直呼太浪漫了。

    除了真正的富豪,誰會花那么多錢,為一個小主播落下鋪天蓋地的花雨。

    [我最帥1111111]只關心如何搞得雄蟲無力反駁,最后被他貼上假美食博主的標簽,然后功成名就地退去。

    根本沒看到那粉絲榜上金光閃閃的榜一后,是高達3099980的星光值。

    憑什么,憑什么!!

    憑什么他能拿那么多錢!!不過是個陪聊!!

    [我最帥1111111]完全被妒火燒毀了理智,瘋狂敲擊鍵盤反擊,卻沒有注意到他身旁的對話框發來十幾個“撤退”“銷號”的字樣。

    未來的[我最帥1111111]無數次后悔,如果他能再次回到這一段時間,他會選擇立刻注銷自己的號碼,躲得遠遠的。

    只是現在的他還不知道自己惹上什么,憤憤地敲打鍵盤。

    [我最帥1111111]:怎么,我說錯了不成?

    [我最帥1111111]:只會靠雌蟲的小白臉。

    路卿見識了一場浪漫的花雨,對這個榜一大佬粉絲多出的卻是幾分其他感覺。

    如此大數額的星幣,為什么要送給他一個小主播呢。

    路卿沉吟片刻,下一瞬嘴角微彎:“謝謝Lu7in的玫瑰香車。”

    “謝謝,我很喜歡。”

    Lu7in:您喜歡就好。

    [我最帥1111111]一直想挑起主播的反擊怒罵,卻看到兩蟲旁若無蟲的對話。

    這遠比他被蟲圍罵還令蟲惱火。

    他氣得直冒煙,自己先一步忍不住,怒而罵道:“這真的是其他蟲送的錢嗎?不會是主播買粉自娛自樂投的香車吧?小心我等會兒舉報你刷數據哦?”

    書書氣得不行,它被路卿按壓在小口袋里,直冒出一個頭。

    現在已經伸出一個小拳頭,準備對著那惡心的黑子揮上一拳,卻見屏幕上榜一大佬發出的一句話。

    [Lu7in]:你可以試試。

    第48章

    [我最帥111111]起初并沒有將這句話當一回事兒。

    你說讓我試試我就試試嗎。

    呵呵, 以為有幾個閑錢就能為所欲為?

    但他罵久了,見對面許久不回也有些發慌。

    太過平靜的彈幕,他就像孤立無援的一只蟲, 任如何吠叫都無蟲理睬。

    [我最帥111111]:怎么了?害怕了是嗎。心虛了?

    我最帥 1111111 叫嚷著,手卻放慢了打字的速度, 他的心怦怦直跳,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有時候當一只蟲過分上頭,他們會忽略掉周邊的環境,一味地向前沖;等他們發現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又會想尋求周遭的幫助,給予自己心理上的安慰。

    每只蟲都不是一座孤島,他們終歸需要心靈上的慰藉。

    我最帥111111就是這樣, 他緊盯著屏幕的視線開始四處亂移, 最后定格在那個一直被他忽視的聊天框,試圖從聊天框上那個叫做Erika的用戶身上尋求一些幫助。

    然而事與愿違,他眼中的救世主在3分鐘前給他留下了一句話, 讓他的不安攀升到了頂峰。

    Erika:我先逃了, 你自求多福吧。

    我最帥111111 看到這條才開始真真正正地害怕起來,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條救命稻草, 拼命滑動鼠標, 去查看用戶Erika之前發的幾十條未讀信息。

    最早的一條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以前的事了。

    后續所有的短信內容全是讓他撤銷用戶、轉移居住地、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待他的消息。

    為什么Erika會這么發這些消息,只要不是純傻子,誰都能看明白。

    有蟲追查追查過來了。

    [我最帥1111111]對注銷翻車逃跑一事輕車熟路,可發現的還是太晚,被沖進來的雌蟲逮個正著。

    號碼注銷成功, 就差一步他就能從樓里出去。

    他眼底的驚慌收起,轉化為怨憤, 步步后退。

    “你們敢擅闖雄蟲的民宅,都不想活了??”

    “普拉提閣下,請原諒我們的突然闖入。”來行軍雌的語氣彬彬有禮,眼眸深處卻是掠過一抹鄙夷。

    “我們接到您涉嫌造假、污蔑他蟲信譽、強jian等一系列的犯罪證明,特地來接您去審訊室了解一下事情發生的經過。”

    軍雌說的是了解,而不是詢問,表示他們掌握了決定性的證據。

    “如果您還要加以反抗,接下來將會采取強制手段,望知悉。”

    “等等!什么強jian造假,我不知……!”

    話音未落,兩只雌蟲軍官上前,一左一右挾固住臃腫雄蟲的身體兩側。

    難以言喻的惡臭從普拉提的身上飄散出來,飄過兩只軍雌的鼻尖。

    這是怎么樣的一股臭味呢?像是悶在夏日櫥柜里幾天沒吃的臭鱖魚,發酸發臭帶著濕濕的潮氣。

    雌蟲根據等級和蟲種的不同,對氣味的敏感度也不同,但都不約而同地緊蹙眉心,胃液翻涌而上。

    蟲神的,這只雄蟲究竟多少天沒有洗澡。

    兩只軍雌如鯁在喉,連鉗住他的手都覺得有幾分瘙癢。

    不知道是真的有皮膚病,還是心理作用。

    ……

    彈幕區叫囂得最厲害的黑子許久未見蹤影。

    有粉絲猜測他可能是被眾多粉絲罵得不敢出頭,有粉絲笑前粉絲太天真,真要怕被別蟲罵,怎么會待到現在,還愈戰愈勇?

    有一個粉絲提出,會不會是榜一大佬出手將黑子清理出去。

    部分蟲相信,部分蟲不信。

    不信的蟲粉說:笑死,現在可是法治社會誒,你當是以前那種只手遮天的貴族社會嗎?

    相信的蟲粉說:指不定他做過什么壞事,被挖到了呢?

    兩邊爭執不休,鬧作一團。

    就在彈幕陷入交戰時,路卿默默準備另外兩道菜的材料,起鍋熱油。

    時間長了,說累了。

    飯菜的香味也穿透虛擬屏幕,纏纏綿綿地勾出眾蟲味蕾上分泌的唾液。

    他們的鼻翼微動,終于將重心放在雄蟲身上。

    卻見不少粉絲已經趁他們吵的時間,一言一語地和主播搭話,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什么主播結婚了嗎?主播多大了?主播需不需要一個干雌父……

    雖然雄蟲回復地模棱兩可,但好歹給到他們一些對雄蟲生活中的印象。

    他們也想和主播一對一聊天啊……

    錯失良機的粉絲發出一聲懊悔的嘆息。

    想當初這直播間還只是個孩子,他們未曾做到珍惜,如今有個再好不過的機會,他們還是錯過了。

    彈幕區刺激性的評論漸漸消失。

    或許是路卿的舉手投足之間自帶催眠效果,水友們看著心如止水,不知不覺將三道有關韭莧的菜皆學盡了。

    躲在門后偷看的村民們只敢露出半只眼,他們不敢打擾,直到路卿說:“路爺爺,皮皮哥,巖叔叔,咔洛叔……”

    他們撓撓頭,這么大的動靜不知道也不行哈。

    于是,慢吞吞地從路卿的斜后方走來,臉上還帶著不好意思的笑。

    不過,只是說過一次名字,小七就能記住復述出來,他們還是挺感動的。

    “這是巨巖村的村民們。”

    路卿介紹道:“他們熱情好客,做飯一絕,大家看到的屋子和小路就是他們新修建的,田也是他們種的,自給自足。”

    很會做飯倒不至于,剛剛小七的一些操作他們也是才學會的。

    村民面面相覷,靦腆地笑了一下。

    “開春獸類多了,叔叔哥哥們還會去捕捉一些作為篝火晚會的主菜。大家受地區所限,應該很少能嘗一嘗由木架直接烤制的新鮮獸肉,比用烤箱做出的烤獸肉多一種獨特的自然風味。”

    “熱辣奔放的晚會舞蹈也是不可多得的視覺盛宴,想要在白日體驗田園風光,與村民一起捉魚打獵,晚上將自己收獲的食材烹飪至美食,和村民們一同在晚會上狂歡,或許巨巖村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番推薦下來,粉絲的情緒空前高漲,嘰嘰喳喳地詢問路卿究竟什么時候開獎。

    路卿說還在準備,預計下個月就會在直播間下面開啟抽獎活動,希望大家踴躍報名。

    ……

    直播有驚無險地結束。

    路卿查過類似農家樂的一些活動地點,發現這些地點由于帝國對城市的建造,要不就是“與世隔絕”,塌陷堵塞,磁場紊亂,交通不便;要不就是宣傳力度不大,活動過于貧瘠,沒有其特色在。

    巖石村有特色,卻不是獨一份,只能從宣傳入手。

    路卿選擇最簡單基礎的抽獎模式,讓中獎的粉絲親自體驗一下農家樂三日游,并寫出評論發表。

    寫評價的粉絲給予農家樂大禮包一份,東西就是很簡單的風干食材和當地的特色物。

    就此打造品牌效應,將農產品推廣出去,一舉兩得。

    有時候最簡單的方式效果反而很好,弄得太過復雜,民眾反倒覺得麻煩。

    唯一的問題是,農家樂的共性就是巨巖村首當其沖需解決的。

    飛行器在巨巖村周邊的不穩定性太強,一般開到山頭下較的某一處就會停下讓客蟲自己上山走去。

    山路不好走,崎嶇難辯。

    會飛的蟲種尚且可以輕松一些,可不會飛的蟲卻要徒步過去。

    行李箱也并不方便攜帶。

    路卿也是和老村長保證許久,才被允許自己下山回家。

    路卿做的分量不少,所有在場的蟲至少都能吃上兩三口。

    村民吃得香,連連稱贊,說要學習一下,冬天做大鍋飯吃。

    村里生活氣息很重,熱熱鬧鬧的,吃飯都是你一言我一句,弄點醬過的菜頭就就,一起吃雜糧。

    路卿就是在這時走到無蟲的墻角,點開終端最近的私信。

    大部分的私信被處理過,被扔進系統垃圾箱。

    唯獨幾十條是粉絲發來的留言,盼望著他能趕快回來。

    路卿設置一件群發,一齊將消息發出去,卻唯獨沒有發給Lu7in。

    他的眸光落在Lu7in的頭像。

    這位形式低調,不怎么活躍的大佬,一直是單一的一種顏色,偶爾會因送出的禮物不同,被系統加上花里胡哨的特效。

    這次是散落粉紅花瓣的玫瑰金邊框。

    玫瑰金邊框的主蟲一個月未曾有過來信,只有在獻上十輛玫瑰香車的今天,發來一句精簡的話。

    Lu7in:已處理,請您不要擔心。

    結合直播間發生的事,Lu7in的已處理顯而易見。

    路卿沉吟片刻,無論今日的禮物自愿與否,這都是一個心意。

    他想,或許要給一直支持他的榜一大佬一些回禮。

    路卿:謝謝。

    路卿:可能有幾分冒昧,請問您是否喜歡一些農產品呢?都是加工過的,熟食。

    Lu7in:是閣下您親手做的嗎?

    路卿的指側貼在終端外殼停頓半秒,回復:是的。

    Lu7in:好的,謝謝您,我很喜歡。

    謝謝?默認他會送嗎。

    路卿挑起眉梢,莫名起了想逗弄的心思,所以發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路卿:您喜歡就好。

    路卿:希望到時候能親眼看見您的到來,請允許我為您獻上最真摯的祝福與食物,我會親自為您加工。

    另一邊顯然沒想到路卿提起的農產品并不是送給他的,而是邀請他來村莊造勢的誘餌,沉默片刻才回復。

    Lu7in:好的,我會的。

    路卿嘴角微勾:請問您的地址還是原先的那個地方嗎?

    Lu7in:是的,閣下。

    路卿:好的。

    路卿:一周后我會將親手制作的熟食送來,不知道您是否有時間呢?

    艾勒特愣愣地看著那一行字,思維像是被膠紙貼住,不再轉動。

    每個字拆開他都認識,可放在一起為何有些茫然。

    Lu7in:您的意思是,要送我加工后的農產品嗎?

    路卿:是的。

    Lu7in:方便的,謝謝您。

    艾勒特一邊看日程表,一邊回復。

    七日是放假后的開學第二天,他有一次上午的會議和下午的任務要執行。

    要取走東西的時間只有中午和晚上那片刻時間。

    即便如此,他還是怕抓在手心里的鴨子飛走,直接答應下來。

    艾勒特如釋重負地松下緊握著終端的十指,不知不覺指尖溢出汗來,沾濕終端側面的黑框。

    他生怕路卿發現他的身份,被他厭惡。

    即便能換多少個號,那些留存在這個號中的那些話,那些回憶,也不復存在了。

    艾勒特的目光望向桌面右上角那個漂亮的玻璃瓶子,透明的玻璃瓶子呈多面棱角,映照出瓶內波光粼粼的淡金色流液。

    這是分別后,路卿送他的第一個禮物。

    艾勒特撫摸著瓶身,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暖意。

    看得出瓶子只是最普通的,在禮品店里常見的材質所做。

    軟木塞也是便宜的。

    但包裝卻很用心,瓶底的紙皮墊子和瓶身上點綴的亮片,都有種夢幻般的錯覺。

    褐色的軟塞下還懸吊著一張由牛皮繩穿透而過的花紙標簽,漂亮的銀邊記號筆在上面寫下清晰飄逸的一串花體字——Lu7in。

    正如和花蜜一同送來的那張祝福的小卡與干花玫瑰,一點一點扎進他的心臟最深的地方,永不凋零。

    第49章

    阿拉奇最近很煩躁。

    那只平日里悶聲不響的雄蟲竟然開始大刀闊斧地召集維修隊, 對村莊進行改造。

    還是村長和村民們一致同意的。

    他怎么不知道?

    阿拉奇恨得牙直癢癢,這小雄蟲盡做一些這種好事,他做完了他們做什么。

    在村莊里呆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自被軍方追捕逃入這個宛若世外桃源的小村子,兄弟們種種田, 聊聊天,喝喝酒,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村長和村民們不問他們的出處,一心幫他們治療身上的傷。

    雖出于警惕之心,治療好扼令他們第二天早上必須離開,可又在助他們打退惡霸雄蟲以后,熱情相待恍若家蟲。

    他們到底和一些窮兇極惡的星盜不同, 將這些愿意收留他們的恩情記在心底。

    阿拉奇原本是帝國第十軍團的軍團長, 因受不了帝國對雄蟲一味縱容的審判制度而選擇叛離,他的骨子里還是秉持著不波及普通蟲眾,一報還一報的理念, 堅持為村莊翻新建設做出一份貢獻。

    他的想法是好的, 也那么做了。

    誰知道這雄蟲來兩次, 一次把飯給做了, 一次把村莊修繕給做了。

    他們干什么?干看嗎?

    這些修繕隊的蟲都是外來戶, 路卿直播間的粉絲也是,難保不會被有心之蟲發現他們星盜的身份。

    他們不想村子寧靜祥和的生活被軍隊的雌蟲打破,也不想輾轉各地,蹦波勞碌。

    弄艘新的飛行器,對現在的他們勢必有幾分難度, 他不想冒險。

    所以結果只能是……干看。

    “老大,這幾天我們干什么啊?像白吃住的。”

    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只雌蟲過來問他, 這是第13只。

    阿拉奇斜眼睨他:“什么白吃住,你們沒手沒腳,不會打獵?”

    “可是也沒獵可打啊。”那第13只雌蟲嘀嘀咕咕:“上次那只雪松豬還是運氣好才碰到一只,可現在呢?都好幾天沒再遇見大獵物,多半是回去冬眠了,哪有我們捉的份兒啊。”

    “別嘰嘰歪歪借口那么多,不是沒獵可打,是你們沒用心去找。”

    “找了,找了沒用啊……”

    雌蟲邊走邊撓頭,越想越不對味兒,小聲抱怨道:“唉,真想不通這雄蟲花額外的錢找外面的工隊修是為了做什么,沒錢燒得慌嗎?不行可以把錢給我們啊,我們沒錢買飛行器了啊。”

    阿拉奇一腳踹上他的屁股。

    “別磨磨唧唧的,走快點。”

    雌蟲哎呦了一聲,連聲說是。

    他以為就他一個想不通嗎?

    阿拉奇的舌尖頂著后槽牙,緊盯著雄蟲凸起的肩胛骨,身形線條依舊流暢,幫助村民搬動貨物的動作依舊利落。

    可他摸不清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賴在村里啥事不干,煎熬死了,天天還要看外來蟲走來走去。免費勞動力不找,非找付費的。

    阿拉奇看得出神,誰知雄蟲就在這時突然轉過頭,對著面容僵硬的他抬步走來。

    怎么這么突然。還未走遠的第13只雌蟲扭過頭,肌肉繃緊,看著路卿從另一頭走到老大的面前仰起頭。

    “閣下。”路卿掀起唇微笑:“可否約您一個小時后在這里見面,我有話要與您說。”

    很難想象,自己終有一天會對一只小雄蟲的邀請感到緊張。

    阿拉奇額角的青筋不自主彈動了一瞬,站在石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敞開的領口下白嫩的皮膚,按壓住莫名被勾出的欲望,輕微頷首:“好。”

    或許是他與眾不同?阿拉奇在路卿走遠后認真地想,至少這一個小時,他都在想自己為什么要對一只小雄蟲的話那么在意。

    還有一個小時以后,他來找自己做什么呢?

    “肯定是和您告白。”第13只雌蟲又跑過來用胳膊肘頂了頂他的手臂,滿臉艷羨地說:“這么優秀的雄蟲閣下都看上您,老大魅力無限啊。”

    “狗屁。”阿拉奇睡過的雄蟲不知道有多少個,還不知道雄蟲看他的眼光是什么嗎?

    他冷笑一聲,大部分的雄蟲最討厭的就是肌肉結扎,比他們強大的軍雌。

    長得好看也就罷了,可他的右眼被那蟲屎毒瞎,平添一道傷痕,幾乎劃爛他四分之一的臉。

    哪只雄蟲看到都要震顫一下。

    “可可可……我覺得那雄蟲閣下還是和其他雄蟲不一樣的……他說不定口味獨特呢?”

    阿拉奇正在思索的大腦定格住了,扭頭對手下咧出陰測測的笑:“聽到你這句話,我不知道我該不該高興。”

    第十三只雌蟲:“……”他還是閉嘴吧。

    *

    果然,一個小時后路卿找上門。

    兩蟲進入路裕年屋子的客房,面對面坐著。

    中間隔著一瓶碎出豁口的花瓶,如果不看瓶身的裂紋,只看花瓶中插上的新鮮花束,還是挺浪漫的。

    阿拉奇還算禮貌,試探性地問:“所以閣下您找我是……?”

    路卿開門見山道:“或許您的眼睛我有辦法治療。”

    阿拉奇徒然一驚,趴在門板上偷聽的雌蟲也震驚地瞪大瞳孔。

    一直讓他們苦思冥想不能解決的問題,他可以……?

    阿拉奇神色一正:“方便說一下是怎么治療嗎?實不相瞞,我曾經被醫生說說我這眼睛超過最佳治療時限,再加上毒液的特殊性,已經不可能再有痊愈的可能了。”雖然是他們沿途綁來的醫生。

    “請原諒我對您的治療方案提出一些疑問……因為這是連三級醫院的醫生都無法治愈的毒素。”

    路卿頷首表示理解:“是的,您的眼睛一般情況等下確實不好治療,但……”

    “您的右眼還是能看見東西的是嗎?”

    阿拉奇差點點頭,可大腦中的那一根弦還是將他拉回神志。

    他猶疑片刻,故作糊涂:“此話怎講。”

    他怎么知道?

    阿拉奇望著雄蟲的眼底包含著幾分審視,這件事除了兄弟幾個,沒蟲知道,是誰告訴他的?

    “是我自己看出來的。”路卿似乎看穿了雌蟲的想法,握著水瓶的手柄不急不緩地倒下一杯茶水。

    他的聲音隨著水霧蒸騰而上,頗有幾分虛無縹緲的神秘感,阿拉奇疑惑更深,為摸清雄蟲的話,視線自然而然地隨著路卿倒茶的動作,眼珠一齊轉動。

    路卿噙著笑,將水推到雌蟲面前:“您的眼珠會根據動態實物而左右移動,如若不是看得見一些,是不會這樣的。”

    阿拉奇眼珠霎時停止轉動,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

    但他一想,現在再裝不會動也沒用,只會讓雄蟲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想,不如坦蕩一些,無奈地聳了聳肩,接過這杯水:“好吧。敗給你了。”

    他沒做過真瞎子,這些細節還真未曾注意過。

    “您的視覺神經一定受到毒物的侵襲,但由于您本身的身體素質高,毒液并沒有成功熔斷您的神經。如果用傳統的機械治療,確實無法將您的神經替換成良好的。”

    “所以,我有一個辦法來調動您體內的機能,一起稀釋掉分布在您眼部的毒素。”

    “時間會很久,但一定會有效果,就是不知道您這里的想法。”路卿說。

    “可以。”阿拉奇風風火火,他本就是很決絕的蟲,否則也不會坐上星盜首領的位置。

    路卿搖搖頭:“您先別答應得太早。”

    阿拉奇眉心動了動:“嗯?”

    “我有一個條件。”

    “說。”

    路卿掀起眼皮,眉目間似山野間潺潺流過的清泉,一貫的柔和:“可否請您治療痊愈以后,帶著您手下的蟲一并離開村莊呢?”

    *

    離開后,書書擔心地問:“這么說不會激怒他吧?”

    到現在它還能感受到背后灼蟲的視線,真的不會因為路路子言里不客氣的驅逐之意而惱羞成怒吧?

    路卿:“不會,因為沒必要。”

    “他知道我是唯一能救治他的蟲,也是知道他是星盜的蟲之一,得罪我只會麻煩。”

    “哦哦。”

    書書琢磨片刻,又疑惑地說:“但這么一說,這次加載那么久才出現的下一頁,恰好和治療毒素有關,也太巧合了點。”

    “書怎么知道我們要治療他呀。”

    “這個不該問你嗎?”

    路卿在書的額頭輕彈一下,不痛,癢癢的還有點舒服。書順著蹭了蹭路卿的指尖,一臉討好:“那不是父神設定的系統嘛,我也不清楚的呀。”

    路卿長嘆一聲:“你有清楚的東西嗎。”

    一問三不知,除了新出來的識味功能還算有用。

    書書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夜晚,路卿還在研究第二頁的食譜。

    第二頁的菜很簡單,也是祖父經常會做的一些“家常菜”。

    他在上午將這些菜做好,開啟第二頁的挑戰模式,看到治療毒素的藥膳。

    確實很巧。

    他對這群星盜團伙并不放心。

    這幾天一直想辦法欲要在離村之前將這個不穩定因素徹底解決。

    沒想到開出了解決他問題的一把關鍵鑰匙。

    路卿對書書的來歷、疑問其實很多。

    比如任務是怎么加載的,是事先錄入的,還是隨機變動的。

    還有為何祖父做的那些菜,都是書中出現過的。

    可連一向傻白甜的書書也不曾提過,說明這些事它要么不清楚,要么是絕對不允許說出口的秘密。

    路卿也就當作自己是毫不知情的。

    “沙沙沙”的筆聲在安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臺燈幽暗,打落在握著黑筆的手背,掃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回憶第二頁探索任務的內容,路卿列出一張表。

    這次的藥膳探索內容有些復雜。

    看起來像是臨時編出的菜譜。

    路卿半瞇著眼睛,指節貼著筆身在素描的白紙上畫上一條橫線。

    有意思。

    第50章

    [第二頁挑戰模式開啟]

    [叮咚~]

    [觸發探索任務。]

    [監測到宿主已達到第二頁挑戰模式最低推廣值]

    [目前需完成的藥膳:韭莧灌湯包]

    [所需材料:韭莧、新鮮獸肉(根據效果選擇正確的肉類)、金銀草、黃芩……【展開】]

    [挑戰任務:1.成功制作一份十味韭莧湯

    2.用藥膳治療一個中毒的目標(毒素滯留、毒素引發的有關疾病、有一定身體素質基礎的青壯年)

    3.得到目標的真誠感謝]

    [獎勵:1.最低完成一項挑戰任務可開啟下一個進階版藥膳

    2.完成全部挑戰任務獲得隨機稀有食材一份

    第二頁的進階版食譜和他在村莊直播做的韭莧料理直接掛鉤,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控制。

    而這個新鮮獸肉,路卿看了藥膳書的任務后有幾分思路,還需要明天去證實一下。

    第二天清早, 因路卿的話徹夜難眠的雌蟲時刻注意雄蟲的動向。

    能去除他眼睛的毒素并將他的視力恢復到百分之七八十,雄蟲那么肯定地說出這句話, 讓阿拉奇心底隱隱燃起一份希望。

    可一夜之后,希望變成浮在心頭抹不開的一層暗色的霧霾,始終留存著,不知何時撥開云霧見天日。

    這快一年來試過多少方法他都不曾治好眼睛。

    號稱整個村最厲害的老神醫路裕年用盡方法,將他的視力稍稍回升一些,又立刻變回霧靄蒙蒙的樣子。

    他很難再去相信一個能治好他眼睛的方法。

    路卿很厲害,至少在他見過的所有雄蟲里, 他是最能打的。

    但這不代表雄蟲能將眾多蟲都束手無策的眼疾治療好。

    “老大, 這雄蟲的話可信嗎?他已經在這兒晃悠快半天了,究竟想不想給您做治療啊。”

    雌蟲說的話也是阿拉奇擔心的問題。

    路卿的表現太過閑適,毫無緊迫感, 那些治療他的一些藥或者儀器, 他都沒見著一點影子, 很難想象昨天夸下海口的雄蟲真的能在一天后真正對他開啟治療, 并且取得成果。

    畢竟路卿說他第三天晚上就要回學校去。

    昨日偷聽的幾個雌蟲可勁琢磨, 也沒看出這個雄蟲究竟想干嘛,這塊田逛逛,那塊田逛逛,原以為終于要準備治療用的材料了,結果裝了一捧土進袋子。

    眾星盜:?

    這就很迷惑了呀。

    就這么耗時一個上午, 中午的太陽還算炙熱,冷白皮的雄蟲來找他們老大, 一開口就是說:“帶我去森林區狩獵吧,為了治療你的眼疾。”

    嗯?眼疾?狩獵??

    這兩個有什么關系!

    阿拉奇卻立刻想通其中的關節,一口答應下來:“好。”

    聽聞一些蟲獸的身體布滿能對蟲體有益的“天材地寶”,森林深處還有神奇的植物能對治療蟲身上的一部分疾病和傷害。

    早年阿拉奇在執行帝國給予他的任務時,吃野草喝獸血維持生機,身體狀態反而愈加好,從此對百草治百病的說法深信不疑。

    路卿剛來村莊時,大部分星盜還未轉移到村子來,自然對一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雄蟲妄想加入狩獵隊“探險”的行為頗有微詞。

    而少部分星盜直面雄蟲一對三不落下風的場面,所以并沒有說什么。

    路卿沿途走,村后的森林距離村子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而且坡度高、土石多,雨后很容易滑腳。

    阿拉奇命令手下要保護這只小雄蟲,不僅是對他有好感,也是因為路卿是村長路裕年的小外孫,卻引發其他蟲更多的不滿。

    “蟲屎的,老大怎么想的。”

    一只雌蟲抱怨道:“如果是收留我們的那些雌蟲還好說,帶這只雄蟲?他的力氣有我百分之一大嗎?”

    “阿依,這只雄蟲沒你想象的那么弱小。”

    一個月前被劃為巨巖村護衛隊的一只雌蟲皺著眉小聲反駁,可被他勸說的雌蟲非但沒聽進去,反而恥笑一聲說:“是你高看他啦。一只雄蟲能多厲害?圈養在溫室里花骨朵罷了。”

    “多半是老大在旁邊見色起意,幫襯幫襯,想抱得美蟲歸,這雄蟲也裝模作樣地揮上兩下,你們就看錯了。”

    “算了,不和你解釋,后面你就知道了。”護衛隊的雌蟲搖了搖頭。

    阿依隨意地擺擺手:“如果真有這么厲害我就倒立吃蟲屎,哈哈。”

    “說話算話。”旁聽許久的第三只雌蟲看不慣阿依一口本定的樣子,好像他們是腦子裝滿自由水的蠢貨,眼睛瞎了,讓他很不爽。

    阿依也被挑起勝負欲:“說話算話,輸了你吃屎。”

    路卿不知道,在他的身后,一群雌蟲因不滿打起一場說來就來的賭約。

    他只顧著上山,雙手攏著一件防風外套,褲腳堪堪卡在腳踝的上方,腳踩一雙類似板鞋的黑色鞋子,穩穩當當地踩上地。

    斜坡上滾動的小碎石,對他輕盈的腳步沒多少影響,仿佛在后院閑庭信步的富家小雄子,臉上沒有絲毫倦色。

    上山一個小時依舊健步如飛,他就沒有倦怠的時候嗎?

    阿拉奇跟在路卿的身后,眼眸深處的興味愈發濃烈。

    每次與他在一處,就會有新的體會,他究竟還藏著多少東西,真的很想挖掘出來。

    阿拉奇心下感慨,下一瞬臉色一變,眉峰隆起,猛然望向右側的方向。

    “不能去那路。”阿拉奇沉聲道:“危險,我能感受到。”

    路卿:“好。”

    路卿沒問是什么危險便直接朝左側上去,如此直接的信任讓阿拉奇反而怔愣許久,從喉嚨口發出一聲低沉磁性的笑,隨后緊跟上去。

    他不知道的是,路卿并不是信任他,而是信任自己的判斷。

    阿拉奇常常上山打獵,作為四海為家的星盜,對野外求生有著特別的判斷方法,可信度很高。再加上他自己的觀察,右側的石頭滾動速度較快,滾落多塊碎石的頻率較高,有一定可能性右側有巨型猛獸或災禍,不易靠近,讓他定下朝左走的決定。

    沿著山頂登得越高,彌漫在山間的水霧就愈發厚重。

    一路上未見到獵物,倒是見到不少植株。

    路卿見到少見的植株便會采集,久而久之撿了將近一籮筐的新鮮植物。

    而每當他停下來時,隊伍就盯著他一蟲,原地整息。

    路卿不尷尬,書書卻被匯聚在一起的視線擾得惶惶不安,替宿主尷尬地摳出一座三室一廳的大房子。

    救命啊,別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花來的呀!

    阿依心系著賭約直到現在,然而沒有野獸沒有危險,他深感無聊,嘖了一聲,嘀嘀咕咕地抱怨還要陪老大的小情兒堅持多久。

    如果浩浩蕩蕩地招來一批兄弟,只是為了帶一只小雄蟲玩摘草藥的游戲,就算是老大他也會生氣。

    阿拉奇并沒有把路卿說能治愈眼疾的事告訴所有蟲,也扼令偷聽的蟲別外傳出去。

    否則事實和口述的不一樣,只會平添煩惱。

    所以目前為止,在場的大部分雌蟲都如阿依所想的那般,心中的不滿愈演愈烈。

    “快了。”路卿的手掌握住植株根莖上的綠桿,指節摩挲植物外層的綠壁,摸到上面黏著的一些細微的水珠和濕潤的泥土。

    泥土很黏,帶著特殊氣味的潮氣。

    目標就在不遠處。

    這一聲“快了”低不可聞,只有站在他身側的兩三只雌蟲能聽到。

    快了,什么快了。能快回去了?

    雌蟲疑惑地想,見路卿小心地將植物用小鏟子連根須一起挖出,然后用裝土的袋子將植物堆起來。

    雌蟲:……很好,想多了。

    照這個速度永遠無法快快回村莊。

    與星盜們相反,阿拉奇原先焦躁的情緒倒是稍稍有些緩和。

    清一色的砍植株,裝竹筐,他都看膩了。

    護植株是雄蟲做出的唯一富有變化的動作,是不是因為找到治療他的關鍵藥材了呢?

    每只蟲的心緒各異,但至少書書看得出,路路子的心情特別好。

    “云生和紅瑙只在書中見過,竟然能在這里能找見,倒是稀奇。”

    書書聽著路卿心情愉悅地道出這句話,眉目舒展宛若春風撫過,不由長嘆一聲:如果那些星盜知道路路子摘了那么久的植株都不是治療他們首領的關鍵,不知道會不會被氣死。

    走了那么長的路,走到連他們都未曾涉獵的地方,阿依終于忍不住,大聲質問道:“到底還要多久?小雄蟲的探險游戲也該結束了吧?”

    阿拉奇從遠處努瞪阿依一眼,見阿依回他一個聳肩加笑嘻嘻的臉,想罵最終還是憋回肚子,豎起手刀,對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秋后算賬的動作。

    阿依回他的依舊是一張無所謂的笑臉。

    路卿對阿依的質問充耳不聞,半蹲在一顆高數前,手握小刀摸索攀沿著樹干的藤蔓一路向上,直到摸到一塊滑膩膩的觸感……

    阿依對雄蟲不以為然,但他不能忍受雄蟲對他不以為然地無視。

    “喂!”得不到回音的阿依面帶不虞,語氣稍稍加重,大跨幾步上前,手臂直直地朝他沖去——

    手起刀落,鮮紅色的血液噴濺而出,沾上雄蟲緊蹙的眉心。

    阿依看著小刀上插著的碧青蛇頭,突然停住了腳步。

    巨大的蛇身連著藤蔓攀生至看不見的葉叢中,見不著尾。

    而路卿拔出小刀,用潔白的帕子擦拭眉心的一點血珠,一雙眼皮掀起,歪側著頭,神情疑惑地看著他問:“什么?”

    好似這條蛇并不是他殺的那般茫然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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