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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裝

    “叮咚”一聲, 扣在桌面上的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

    時嶼微蹙著眉哼唧了幾聲,窗外陽光明艷熾熱,一片暖意從薄紗窗簾的縫隙漏進來,烤的他臉頰發燙。

    脖頸下還枕著段京淮的小臂, 右手指尖被他十指交纏著緊扣住, 他瞇了瞇睡意朦朧的眼睛, 無意識地抓了幾下他的手指,又伸出空閑的那只手去摸桌面上的手機。

    視野被陽光刺的一片青黑,他揉了揉眉心,翻開手機屏幕, 是助理給他發的消息, 說澳洲有個項目下午要開視頻會議,提醒他早點準備。

    他回了消息過去,返回消息界面之后,發現蘇絨也發了幾條消息給他, 被壓在下面。

    【蘇絨:時嶼哥,八卦新聞上這個人該不會是你吧?】

    意識恍然清晰,時嶼凝神, 點開蘇絨發來的鏈接。

    是一個今早七點就發布的八卦新聞, 標題醒目的寫著幾個大字:【當紅女頂流慘遭被甩豪門公子哥與男性友人舉止親密】

    網頁往下滑,先曬出的是女明星喬詩琪出席宴會的照片, 狗仔從她宴會上神情落寞和近期發表的微博上猜測已跟豪門公子哥分手。

    再往下, 便是段京淮昨晚和站在時嶼在側廳天臺吃蛋糕的照片,幾張連續拍攝的照片中, 段京淮正拉著他的手慢慢放到唇邊, 盯著他的眼神也輕佻深情。

    角度使然,再加上時嶼本身就逆著光, 這幾張照片都看不到他的臉。

    但兩人的行為舉止過于曖昧,引發了評論里網友各種猜測。

    【有錢人真是喜歡亂搞,這才幾天啊又換了。】

    【太正常不過了,他跟喬詩琪都不一定真的好過,估計就是一夜炮/友】

    【娛樂圈和名流圈都亂的要死,這點新聞都算不上什么。】

    【……段京淮長得就很濫情啊】

    【我覺得喬詩琪肯定被這個男的騙了】

    【拉倒吧,小段爺一天換一個,跟他好過的人估計都能從拆那排到法國】

    【沒想到小段爺還是個雙】

    【上流社會都這樣吧,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操,感覺跟段京淮打一炮一定很爽】

    【段京淮以前又不是沒跟男的好過,不是一直有傳言說他喜歡純欲類型的嗎】

    【啊tຊ?可是跟他傳緋聞的女明星沒幾個純欲型的吧】

    【有點人脈,他前兩天確實跟一個純欲型的當紅男流量搞上了,不過好像沒兩天就把人甩了。】

    【誰啊誰啊,有多紅?不會是那個誰吧】

    【對有錢人來說,都是玩玩而已,段家這么大的產業,估計最后還是得找門當戶對的結婚生子。】

    時嶼的視線停留在最后那段話,他盯著那一行字出神了好久,直到別的微信消息跳出來才緩緩回神。

    他翻了個身,掀著眼皮看向段京淮,他還在睡,狹長微揚的眼尾緊闔著,鼻高眉深,稀疏的陽光傾瀉著潑灑在他的臉上,落了幾道痕跡。

    時嶼眼睫垂下,眸光微虛,漆黑的眸底像是看不透的深淵。

    片刻,他收回視線,將他的手從禁錮中抽離出來。

    他身上只穿了件襯衫,大腿附近被磨得有些紅,他撿起床下的西裝褲,慢吞吞地穿好。

    段京淮醒來的時候,窗前的日光被筆挺的身影遮了大半,時嶼正站在床邊系襯衫前襟的紐扣。

    層疊的光影穿過襯衫,一截纖瘦的窄腰從襯衫隱隱約約的透出來,腰線的弧度令人移不開眼。

    誘惑當頭,段京淮微挑的眸底濃黑一片,他啞著嗓子抬眸,惺忪的眉眼揚起了三褶:“你去哪兒?”

    時嶼將衣領打理整潔,嗓音清冷道:“下午有個重要的會。”

    他半坐起身,聲音低沉:“晚上呢?”

    時嶼回想著助理發來的行程安排,認真答道:“跟重要的合作對象吃飯。”

    “吃完飯?”

    他頓了一秒,接著說:“有點累,回家休息一下。”

    段京淮:“……”

    掌心還殘留著時嶼腰部的觸感,回想起昨晚他對他百依百順在懷里撒嬌的模樣,段京淮眸子沉了沉,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他低低地垂下眼簾,一副虛弱至極的模樣緩緩仰倒回床上,氣息很弱:“我頭有點暈。”

    時嶼翻折袖口的動作一頓,他皺起眉來,急迫地上前摸了下他的額頭:“怎么了?頭不是沒問題嗎?”

    也不燙。

    段京淮將手搭在時嶼的掌骨上,虛虛地攥著,沉聲說:“不知道。”

    時嶼耳廓突然一紅,清了下嗓子:“該不會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兩人折騰到天際露出魚肚白才睡過去。

    段京淮:“……”

    這走向好像有些不對。

    段京淮立馬否認說:“不可能。”

    絕對不是這方面的問題。

    時嶼按了下床頭的提示鈴:“你先躺著別動,叫醫生來檢查一下。”

    聞訊的醫生匆匆趕來,先是做一些基礎的體態檢查,又問了一些問題,最終判斷說:“可能是有點后遺癥。”

    時嶼心跳踩漏了一拍,有些焦急地問道:“什么后遺癥,嚴重嗎?”

    段京淮眼神始終觀察著時嶼的反應,在看到他的眼神劃過幾分擔憂時,眉蹙了下,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坦白自己是裝的。

    “你別擔心,”不等他說話,對面的醫生溫和地笑了下,解釋道,“畢竟是遭受過撞擊,雖然沒有器官性病變,但神經上可能收到了影響,沒有什么大問題,要多注意休息。”

    時嶼的心放下來,點點頭。

    “不過……”醫生視線掃過時嶼的脖頸,之后又立馬移開,淡道,“還是要節制一點,不要做太激烈的動作。”

    時嶼:“……”

    有淺淡的緋色從他透明的耳廓里浮出,他垂下長睫,眼神里帶了些慌亂和羞赧。

    段京淮聽到這話,眉眼間的慵懶一掃而光,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虛握著拳頭輕咳了一聲:“無礙。”

    醫生:“……”

    他將病例收起來,又叮囑時嶼說:“最好二十四小時之內都有人陪同,有不適一定要及時反映。”

    時嶼點點頭:“謝謝醫生。”

    等醫生離開房間之后,時嶼拿起桌上手機開始編輯信息。

    段京淮眉骨微抬,眼睛綴了抹光,試探道:“你不去開會了?”

    時嶼邊打字邊說道:“我讓助理幫你找個護工。”

    段京淮:“……”

    段京淮重新躺下,掙扎道:“護工太冷漠。”

    “貴的。”

    “……貴的也冷漠。”

    說完,段京淮又皺著眉頭吸了口冷氣,嘴角微微耷攏著,嗓音有些無力地說:“腿也疼。”

    時嶼:“……”

    時嶼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抿著唇輕嘆了聲。

    他轉身走到窗邊,給小秘書鄒悅打電話:“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你幫我送兩件衣服,順便把下午開會的資料和電腦帶過來。”

    段京淮唇角偷偷地勾了下。

    時嶼從窗邊踱步到床邊來,彎腰幫段京淮掖了掖被角。

    他沒系領帶,襯衫領口雖然高高束起,但微俯下身的時候,依舊能看到鎖骨處絲絲斑駁的紅痕。

    段京淮眸暗了暗。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有護士從走廊里揚聲道:“段總您的早餐。”

    時嶼去開門,護士將餐車推了進來。

    這家私人醫院本來就是段家旗下集團開設的,vip病房的餐點自然也是豪華頂配。

    護士將病房里的移動餐桌推到段京淮面前,調整好角度之后退了出去。

    時嶼將湯匙遞給他。

    段京淮看著眼前營養豐盛的早餐,薄唇輕啟,輕輕地喘了口氣,一副脆弱又無辜的樣子:“我感覺胳膊有些抬不起來,拿不動。”

    他只是隨便哪么一說,沒曾想,時嶼思索片刻,將面前的海參粥端起來,坐到床邊。

    段京淮愣了下。

    時嶼舀了一勺海參粥,圓潤飽滿的唇微微鼓起,湊到湯匙前輕輕吹了吹,然后掀開眼睫,將湯匙遞到段京淮面前,溫聲說:“試試燙不燙?”

    他身上還穿著一絲不茍的西裝,表情和臉都清清冷冷的,卻用帶著蠱惑和媚的眼神望著段京淮,嗓音還那么的柔軟。

    伸過來的指尖在日光下泛著白玉一樣的光。

    簡直就是制服誘惑。

    段京淮濕漉著手指,伸過手去握住他的手腕,靠前拉了些許,垂下眸嘗了一口。

    溫度是可以的,但他還是故意皺了皺眉:“有點燙。”

    時嶼又舀了一勺,垂下眼睫耐心的吹著,這次吹得時間比上次久,吹完之后還特地用唇瓣靠著邊緣試了下,又遞給他:“這次呢?”

    段京淮懶洋洋地支著下巴,靜靜地看著他,等湯匙伸過來便張嘴,目光灼灼:“嗯。”

    沒想到生病竟然還能有意外收獲。

    時嶼這幅模樣簡直太乖了。

    正喝著粥,病房的屋門又被敲響,段京淮揚聲說了句“進”,門被推開,穿著病號服的沈知年站在屋外,看到正在喂粥的兩人,神色愣了下,但很快又被掩蓋。

    “知年哥,”時嶼放下碗,從床邊站起來。

    段京淮抬眸看了眼走進來的人,眼睫微斂,直起身子,原本慵懶散漫的做派變得沉著凜冽了些。

    “京淮,腿沒事吧。”沈知年將目光放到他打著石膏的腿上,語氣關切道。

    段京淮眉骨稍抬了下,語調懶洋洋道:“沒,養幾天就好。”

    時嶼聽后,蹙著眉有些不高興地打斷他:“醫生說起碼要一個月。”

    段京淮眼底的冷傲收斂了些,他輕笑一聲,唇角勾著:“都聽你的。”

    沈知年抿了抿唇。

    他來之前,也做了很多心理建設。

    原本他以為,自己認識時嶼的時間比段京淮更久,兩人之間有那么多同甘共苦的回憶,哪怕他遲遲不敢踏出這一步,但還是有勝算的。

    可沒想到……

    甚至,昨天兩人同時遇到危險的時候,時嶼最先關注的人,也是段京淮。

    他昨晚在偏廳看到段京淮要吻時嶼的那刻,簡直是發了瘋。

    他小心翼翼守在時嶼身邊這么久,不敢越過雷池半步,生怕將他越推越遠,可誰曾想,段京淮輕而易舉地做了他那么多年都不敢做的事情。

    可時嶼喜歡他嗎?他心里沒有底。

    他安慰自己,或許他們只是朋友,只不過對時嶼來說,段京淮這個認識了二十多年的朋友,在友情方面比他沈知年還重要些。

    沒準等他再勇敢踏出一步,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沈知年想到這兒,虛握了握拳頭。

    他恢復正色,對段京淮溫聲道:“都怪我執意約你去賽車,對不住,當時情況實在是驚險,如果不是你當機立斷撞了我的車,恐怕現在,我都沒辦法站在這兒跟你說話。

    沈知年抿著唇,溫潤的笑道:“等你出院,我拿手上的合作項目跟你賠禮。”

    “不用了,”段京淮的語氣毫不在意,“賠禮就免了,既然大家都沒事,就tຊ別放在心上。”

    兩人默契的不提賽車的真正原因。

    沈知年微微頷首,抿唇淡笑。

    片刻,他又將視線放在時嶼身上。

    時嶼有些過意不去,從昨天到現在,他滿心滿眼都是段京淮,沈知年是他的好朋友,他卻沒能關心一句。

    他翳了翳唇,問道:“知年哥,吃早飯了嗎?”

    段京淮:“……”

    他有些不高興地微皺起眉。

    沈知年靜靜地看著時嶼,雖然他一早就吃了,但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他私心想讓時嶼多關心他幾句。

    “那……”時嶼沒想那么多,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一起吃吧。”

    段京淮:“???”

    段京淮簡直被氣笑了,攥住他的手腕,眉梢微挑:“你讓他跟我一起吃,我吃什么?”

    時嶼無辜的眨眼:“還有那么多呢。”

    他有些蠻不講理地說:“我都要吃。”

    “……”

    “你是豬嗎?”

    “是。”

    時嶼:“……”

    他沒轍,只好輕嘆一聲,貼心道:“那我叫護士再送一份。”

    段京淮:“……”

    擔心時嶼會為難,沈知年紳士道:“沒關系,我回病房吃就好了。”頓了頓,他又繼續說,“上午我會去辦理出院手續。”

    時嶼疑惑道:“不再觀察一天嗎?”

    “我沒事,就一點皮肉傷,回去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沈知年搖頭,抿了下唇,思忖片刻又接著說,“你什么時候回去?我們可以一起走。”

    他有幾分私心在里面,不想再讓時嶼跟段京淮獨處。

    “……他有些不舒服,”時嶼眨了眨眼,解釋說,“醫生說需要看護,我再留下陪他一段時間。”

    “哪里不舒服?”沈知年面露憂色,看向段京淮,又道:“那我也留在這里照顧他好了,這傷畢竟是我造成的。”

    段京淮:“?”

    他總算體會到了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時嶼淡道:“沒關系知年哥,你去忙吧,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你了。”

    聽到從時嶼口中說出“麻煩”二字,沈知年眉心略蹙了下,指尖微顫。

    這親疏關系,劃分的令他聽起來有些刺耳。

    一旁的段京淮聽后,撐著腦袋懶洋洋地勾起唇角,輕笑了下:“是啊,‘我們的事’就不用你多操心了。”

    他挑著眉梢,意有所指的讀重了某幾個音。

    “……”

    沈知年喉嚨滾動幾下,有些勉強地牽了牽唇,對時嶼說:“好,有什么事你要打電話給我。”

    “嗯。”

    沈知年又看了時嶼幾眼,最后沖段京淮點頭微微示意之后,退出房間。

    等沈知年走了,段京淮沉沉的耷拉著嘴角,推開支在面前的移動餐桌,攥著時嶼的手腕摟著人的腰將人往懷里拉。

    時嶼猝不及防,整個人就這么摔在床上,身子壓住他的,瞪大了點眼睛,錯愕道:“你干嘛?”

    他還擔心會砸到段京淮骨裂的小腿,想要翻身起來,卻被段京淮更加有力的扣住了腰。

    時嶼的拖鞋有點大,從腳彎上滑落在地。

    段京淮眼眸深邃,漆黑的眼底像幽暗的漩渦,直勾勾地鎖住他全部的注意力:“你能不能不要總那么關心沈知年?分明我的傷更嚴重。”

    時嶼狐疑:“我有嗎?”

    他不過就是很正常地問候了兩句,本來昨晚一絲都沒能顧忌,他就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段京淮很是不開心地沉聲“嗯”了一句。

    時嶼抬著眼尾看他。

    他不知道段京淮現在是用什么身份來跟他說這些話的。

    認識了多年的朋友?還是他眾多情人之中的一個?

    時嶼翳了翳唇。

    他不敢說,他怕說了之后,會看到段京淮輕蔑又不屑的眼神。

    時嶼濃密纖長的睫毛掃過眼瞼,心口低落的情緒一壓再壓,他輕輕開口:“好。”

    段京淮:“?”

    這也答應?

    連他都覺得這要求實在是無理了些。

    還是生病了好。

    太值了,他得多住兩天。

    嗯,就住一個月。

    掌心箍住時嶼的腰肢,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望著時嶼含水的眸子,他的手隔著西裝褲揉了下他的腿:“疼嗎?你腿那么嫩。”

    “……”

    時嶼的皮膚本就又薄又白,臉頰不可抑制地暈開一抹燙,羞憤得他咬了咬牙。

    他還好意思問……都是他太難弄了。

    不等他說話,門又響了起來,幾聲規律的敲擊聲過后,一個細小的聲音從門縫里飄進來:“時總?”

    是時嶼秘書處那個活潑的小助理鄒悅。

    時嶼臉上露出略驚的神色,急匆匆扒開段京淮落在他腰間的手,手掌撐著床面站起來。

    掌心驀然一空,段京淮有些不悅地蹙了下眉。

    時嶼將皺了的西裝拉平,隨意翻折著袖口,清了清嗓子:“進。”

    鄒悅畢恭畢敬地推開門,剛打開一個縫隙,就猝不及防地撞上段京淮冷睨的眼神,后背倏地一涼。

    “……”

    那副模樣,就好像她來的不是時候,打斷了他什么好事。

    小姑娘提了口氣,良好的工作素養讓她面色如常的走進病房,將帶來的衣物和工作方案交給時嶼。

    原本她還以為是時總的家人住院,卻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家伙。

    這個家伙竟然能讓時總這個工作狂把合作談話推掉?

    她天馬行空的想著。

    時嶼跟她交代了一些公司的工作事宜。

    說完之后,小姑娘站在原地沒動。

    時嶼疑惑:“怎么了?”

    小姑娘突然想到上次小段爺一臉陰戾的神情邁進總裁辦公室,整個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場,到現在都還有些后怕。

    不過他最后出來的時候雖然臉上沒有掛彩,倒是莫名有些失魂落魄。

    前后關聯起來,小姑娘欲言又止地看著時嶼,謹慎道:“時總。”

    “嗯?”

    她吞咽了幾下,壓低聲音,悄悄說:“他這是……被你打的嗎?”

    第32章 不同軌

    臨近傍晚, 黑云壓城,落地窗外淺灰色的雨幕逐漸拉開,病房內的空氣有些窒悶。

    時嶼倚在沙發里辦公,身側是氤氳了一片潮濕的窗。

    他穿著件一塵不染的白襯衫, 黑色褲管熨帖筆直, 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的敲打著, 紋理偏淡的皮膚在燈光下泛著玉色。

    段京淮坐在病床上一眼不眨地盯著他。

    時嶼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電腦屏幕上瑩藍色的光在鏡片上掠過,將他的眉眼輪廓襯的愈發清冷。

    分明有過那么多次親密接觸,這人卻還如天上月般遙不可及。

    段京淮視線緩慢下移, 時嶼身上的襯衫寬大松垮, 光影交疊的作用下,藏匿在衣料內的腰身若隱若現,那纖細的弧度令人青筋亂跳。

    男人喉結滾了滾。

    想抱。

    或許是他的眼神太過露骨,時嶼流連在鍵盤上的手停了下來, 耳廓染著薄紅,人沒看他,清清冷冷的說:“你太無聊的話, 可以找點事做。”

    男人撩著眼皮, 捕捉到他耳朵上那抹羞紅,拖腔帶調地“啊”了聲, 唇角微彎:“我不無聊。”

    怎么看都不夠, 怎么會覺得無聊。

    “……”

    懶得再理他,時嶼看了眼行程安排, 清了清嗓子, 淡道:“我要開語音會議。”

    言下之意,希望段京淮能安靜些。

    段京淮眉梢一揚, 人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撐著腦袋緩慢點了下頭。

    時嶼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遲遲收回視線,接通了公司內網的語音通訊,聽著秘書部的工作人員匯報今天公司的情況。

    窗外有閃電如利劍般穿過,段京淮怕驚擾了時嶼,下床踱步到床邊,將窗戶關緊,摸過遙控器來拉上窗簾。

    電閃雷鳴被隔絕在外,病房恢復靜謐,只剩下時嶼清雋的嗓音回蕩在屋內,悅耳又輕軟。

    男人腦海里不可抑制地跳出這把嗓子撒嬌時的片段,黝黑的眸暗了一度,轉過身,長腿微微交疊著坐到時嶼旁側的沙發里。

    察覺到身旁陷下去的弧度,時嶼愣了下神,但很快便又將注意力放在屏幕上。

    段京淮視線低垂,落到時嶼清瘦的腕骨。

    他襯衫的袖口被翻折上去,骨節分明的手腕隱隱浮現著剔透的青筋,宛如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那光潔的腕骨上還殘留著幾道潮紅的咬痕,交錯著,說不出的性.感。

    他伸出手,寬厚的掌心覆蓋在他的腕骨處,將他的手從鍵盤上拉到腿面。

    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時嶼的心跳恍然漏了一拍,連要說的話都戛然而止。

    略沉的呼吸在頻道里響起,秘書處的人原本在專心記錄,聽到他聲音暫停之后,面面相覷。

    “怎么了時總?”聽筒里的小孫開口問tຊ道。

    “……沒什么。”時嶼清了下嗓子,沉聲道。

    段京淮正輕攥住時嶼的腕骨,另一只手隨意把玩著他的指節,唇角上揚,帶著似有若無的笑。

    像是故意在捉弄他。

    時嶼側眸怒嗔了他一眼,唇微努,指尖有些不安分的,撓了幾下段京淮的掌心,似是在無聲的抗議。

    段京淮輕笑。

    鄒悅在聽筒里說道:“那等京建區那塊地的合約下來,應該很快就能動工了。”

    段京淮離得近,輕而易舉地聽到了他耳機里的內容,后又瞥了眼他電腦上的文件,冷不丁沉聲開口說:“這方案行不通。”

    雖然時嶼帶著藍牙耳機,但聽筒里的工作人員仍舊聽到了段京淮的聲音,皆是一愣:“?”

    誰在說話?

    時嶼停頓了下,目光瀏覽著文件。

    他對這份方案的確有不滿之處,可暫且沒有發現什么能改進的地方。

    不過國內的市場形式,段京淮的確比自己熟悉很多。

    “稍等。”時嶼將軟件上自己這側的話筒靜音,將耳機摘下來。

    他側眸,問向身旁的男人:“你想說什么?”

    段京淮將指尖緊緊交扣住時嶼的手,虛虛拉著放在腿面上,緩慢地勾起唇角:“告訴你我有什么獎勵?”

    “……”

    “不說算了。”

    他想把自己的手從男人掌心里抽出來,抽了幾下,沒抽動。

    時嶼抬眸:“你想怎樣?”

    段京淮側歪著腦袋,唇角微微上揚,笑得有幾分痞氣:“像昨晚那樣,主動親我一下。”

    多回想幾次昨晚的情景,他感覺心口都要炸開了。

    “……”

    時嶼低斂著睫掃了眼桌上的電腦,確定語音處是“靜音”狀態,臉湊過去,飛快地在段京淮臉龐啄了一下。

    “……說吧。”他鼻端和臉側都不自覺地泛出緋紅。

    分明電腦對面看不到也聽不到,他卻有種被看光的羞赫感。

    男人挑眉:“就這樣?”

    “……”

    “你別太得寸進尺。”

    “誠意不太夠啊,時總。”他調笑著,手放到了時嶼的西裝褲面上,滾燙的指腹在靠內的布料處慢慢的,摩挲似的,畫了幾個圈。

    時嶼身子一軟,清冷的眉骨微蹙了下,還沒等他去捉那只做壞的手,那熱源就從他褲面上移開,突然伸手取下了他的眼鏡。

    眼鏡被拿開,清亮的眸色朦朧柔和了幾分,本就帶著媚意的眼神添了幾分被驚擾的茫然。

    “段…!唔!”

    不等他把嗔怒的話說出口,翕合的唇就被堵住。

    他被吻的猝不及防,大腦都混沌的發懵,身子下意識地掙扎了下,另一只沒被握住的手拍了幾下筆記本,一陣窸窣的聲響過后,筆記本被他的手撞落,掉在地毯上。

    “別鬧了,你放開我。”時嶼被壓在沙發靠背里,手輕推著段京淮的胸膛,清冷的聲音有些軟。

    段京淮抵著他的唇輕笑了下,低沉的嗓音有些啞:“忙一下午了時總,什么時候忙忙我?”

    漆黑的眸里染著不加掩飾的欲。

    “……”

    時嶼眨了下眼。

    薄唇被男人含著,他掀起眼睫,眼尾勾著幾分濕漉,攥緊他衣襟的指尖松了下,順從地張開嘴。

    舌卷進來,兩道喘息勾的密不可分,曖昧氛圍愈發濃烈。

    有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落地窗上,響聲清脆-

    段京淮在醫院呆了兩天就有些坐不住,因為時嶼談完外企合同的第二天,因為下屬失誤,被迫出差到澳洲去跟人家談判。

    不過幾百萬的生意,段京淮看不上眼,但時嶼一直很重視這個案子,當即定了機票,跟段京淮保證五天就回,臨走前把謝家豪叫來照顧段京淮。

    謝家豪一臉諂媚的削蘋果喂飯,段京淮人在醫院,心早就跟著飛走了,看見他那張臉就煩,病也懶得裝了,干脆直接出了院。

    他準備等時嶼從澳洲回來之前,再回去住。

    “淮哥,他們幾個給你辦了個出院派對,我們晚上直接過去?”謝家豪開車,段京淮坐在副駕駛百般無聊地刷著手機。

    段京淮咬著根煙,眼皮也沒掀,神色懨懨地問:“有誰?”

    “羅安,佳苒姐他們,”謝家豪說,“你放心,我沒找別人,就在遇哥酒吧,絕對不會有上次那種令你掃興的無關人士。”

    他冷嗤:“你最好是。”

    段京淮抬了抬眼,眼前的信號燈倒計時已跳轉為綠燈,他驀然想起之前在沈知年的車上偷偷拉時嶼手的事,唇角勾了勾,問謝家豪:“時嶼去澳洲幾天了?”

    謝家豪從善如流:“按照時差來算的話,今天是第一天。”

    他鎖眉:“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

    謝家豪說:“因為淮哥你今天已經是第五次問這個問題了。”

    段京淮:“……”

    酒吧這會兒還沒到高峰營業時間,卡座里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人,新簽的樂隊正抱著吉他在舞臺上唱歌。

    這家酒吧是江遇的,謝家豪跟這里的調酒師也很熟,他邊往里走邊跟人打招呼。

    剛進門,羅安就唰的跑過來,夸張的抱住段京淮的小腿鬼哭狼嚎道:“淮哥你腿怎么斷了?聽說嚴重到連床都沒法下沒事你有什么事兄弟們都會幫你辦——咦你的輪椅呢?”

    段京淮:“……”

    他耷拉著眼皮看他:“沒斷。”

    羅安站起來看向謝家豪:“是豪哥跟我們說的。”

    謝家豪:“是時嶼跟我說你腿斷了。”

    段京淮睨著眼看他:“你確定?”

    謝家豪心虛了起來:“好像是說骨裂,骨裂。”

    關佳苒和幾個女孩推著香檳車走進來:“沒事就好,我們準備了不少點心。”

    幾個人坐下,舞臺上的燈束影影綽綽的回應著,段京淮實在是無聊,跟他們擲了一會兒篩子。

    “淮哥,你這次的事情圈里傳得天花亂墜。”

    謝家豪所說的“圈”里跟段京淮所處的名流圈子不同,他結識的都是一些愛玩的紈绔子弟。

    段京淮不是很感興趣,他在外面的傳言太多,沒必要跟一群不相干的人聲明什么。

    他跟沈知年去賽車,完全都是因為時嶼。

    每次看到沈知年跟時嶼在一起,他情緒都會難以自控。

    他必須承認,一想到沈知年跟時嶼在美國有那么多他不曾參與的回憶,他就嫉妒忍不住發瘋。

    段京淮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時嶼在干什么,算了下時差,他那邊應該才起床。

    要不打個電話問一下?

    他出了包廂,邁到走廊盡頭的陽臺,將電話撥過去。

    大概過了十幾秒,語音電話才被接通。

    那邊傳來一個輕柔又軟糯的聲音,小小的,像是奶貓的呢喃:“喂……”

    段京淮呼吸停滯了一秒,他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唇,低笑道:“還沒醒?”

    話筒那邊的時嶼翻了個身,拉長嗓音伸了個攔腰,鼻音有些重,軟乎乎的聲線像極了撒嬌:“嗯……”

    腦海里忽然跳出來時嶼那副睡眼朦朧的模樣,段京淮唇角笑意愈深,他輕笑著開口:“太陽沒曬屁股?”

    時嶼揉了揉眼。

    聽筒里的嗓音低沉又沙啞,像是大提琴的嗡鳴,格外好聽。

    時嶼意識還不算清醒,他像是被那嗓音蠱惑了一般,下意識地碰了碰被角,陽光確實灑在了被褥上,他乖乖回答:“曬了。”

    段京淮被時嶼這幅樣子弄得心口都快化了,他眼睛里綴著城市明亮的燈火,看上去落滿溫柔:“那還不起床?”

    “我剛睡,”時嶼揉著眼眶懵懵地說,“熬了個通宵。”

    段京淮皺了皺眉:“這么棘手?”

    “沒事,差不多解決了。”

    “那你快睡吧,我掛了。”

    “等一下,別掛,”時嶼恍然清醒了幾分,眼尾勾著紅,半張臉埋在被角里。

    段京淮的嗓音溫涼如水:“嗯?”

    時嶼眨了眨眼,小聲嘟囔道:“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段京淮怔愣片刻,心弦狠狠一顫。

    他恨不得立馬買張機票飛到澳洲去抱人。

    關佳苒上洗手間回來,路過走廊的時候,聽到段京淮跟時嶼談話的聲音,愣了愣。

    她認識段京淮這么多年,還從來沒見過他跟誰用這種語氣談過話。

    ……好像也是有一次的。

    還記得高中某次新年聚會,父母出國談生意,她被拜托給段家看管tຊ。

    那晚段京淮在陽臺上,好像也是用這種悅耳又耐心的語氣哄著對面的人。

    那人是誰,她至今未曾得知。

    回到包廂內,關佳苒隨口問道:“段京淮跟誰打電話?”

    羅安正挑著歌,頭也沒抬:“他剛才說打給時嶼。”

    關佳苒想了想;“就是上次我們在這兒碰到的那個?你們那個班長?”

    “昂。”

    “他倆到底什么關系?”

    從上次在酒吧洗手間門口,她就覺得兩人之間的氛圍很不一般,但當時怕給段京淮節外生枝,她就沒多問。

    羅安想了想,擰眉道:“這很難說,應該算是‘山不見山,王不見王’?但是淮哥對他很好。”

    她忽然來了興趣:“怎么個好法?”

    羅安有些疑惑她的好奇,但還是如實坦白:“我記得……時嶼比較挑食,高中的時候,淮哥跟他打賭,說誰輸了就要給對方買一年早餐。”

    “然后淮哥故意輸了比賽,每天提前十分鐘出門,騎車去離學校很遠的地方給時嶼買早餐,就這么風雨無阻的買了三年。”

    關佳苒驚訝道:“三年?那時嶼豈不是會很感動?”

    羅安皺了皺眉,又說:“不知道,不過淮哥從來沒跟他說過那家店很遠,只是說從校門口隨便買的。”

    關佳苒捏了捏下巴,琢磨說:“那這些年時嶼都去哪了,我怎么從來沒聽你們提起過?”

    羅安看了眼門口,壓低了聲音說:“時嶼在高考前一個月突然失蹤,當時所有人,淮哥包括江遇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后來才從班主任那里得知,他跟他喜歡的女生去了美國讀書,他們還買了同一班鄰座飛機。”

    “淮哥消失了三天,回來之后就發瘋給全校人發紅包,從那之后,沒有人再敢提時嶼的名字。”

    “啊?”關佳苒驚了,“吃醋又發瘋,他這不擺明了喜歡人家嗎?”

    羅安嚇了一跳,急忙否認說:“哪種喜歡?你別胡說八道,淮哥可是直男。”

    關佳苒:“……”

    關佳苒想了想剛才段京淮打電話的語氣,眉梢微挑:“你確定?”

    羅安被她質疑地有些心虛,吞咽了幾下。

    她懶得打擊羅安,自言自語道:“那這就好說了。”

    羅安:“什么好說了?你要干嗎?”

    關佳苒笑瞇瞇道:“沒什么。”

    ——

    周三。

    時嶼提前結束了澳洲的工作趕了回來,到機場的時候已經下午五點,他原本想著提早去醫院看一下段京淮的傷,沒料到剛關了飛行模式,就收到了溫宜的短信。

    【溫宜:時總,關于跟貴公司開發案的合作,趙總還有一些細節想跟您溝通,不知您何時方便?】

    這幾天因為忙澳洲的事,國內的合作案時間一推再推,溫宜也給他發了好幾次消息,時嶼沒能及時看到,也有些過意不去。

    他剛想跟對方約定見面時間,往上一翻,突然發現前幾天晚上,段京淮代替他回復的那幾條信息。?

    時嶼有些不解地皺了皺眉。

    由于事發突然,兩人約定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店見面。

    晚上七點多,夜幕如潑了墨般濃稠,街道樹影婆娑,皎潔的月光穿透層疊的云層,如輕紗般在地面上拖出半透明的影翳。

    咖啡店人影稀疏,滿室都是咖啡的香氣,濃郁的奶香中帶著幾分苦澀。

    溫宜姿態優雅地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一身某奢牌的當季新品,打扮時尚又精致。

    她本身長得就漂亮,這幾年在國外的經歷和環境更是讓她整個人變得自信大方,與高中內向羞澀的性格簡直大相徑庭:“抱歉時總,趙總最近高血壓住院了,委托我來給您送合同。”

    時嶼一身挺括的墨黑條紋西裝,姿態溫和,語氣是一貫的清冷:“趙總沒事吧?”

    “沒事,”溫宜微微淺笑,一抹紅唇勾著,寒暄道,“沒想到能以這樣的方式跟時總合作,這對我們恒博來說可是莫大的榮幸。”

    時嶼微微頷首道:“客氣了,雙贏就好。”

    溫宜斂眸微笑,抿了下咖啡,繼續說:“我還留在美國工作的時候,就聽說了很多有關你的經歷,只用了三年時間就在R&E這么大的公司升了副總,簡直就是行業傳奇啊。”

    “其實回國對你來說,應該算是降職吧,怎么突然想回來了?”

    時嶼聽后,不動聲色地移開話題:“溫小姐是什么時候回國的?”

    “我啊,畢業后實習了一年就回來了,”見時嶼愿意搭話,溫宜也舒緩了情緒,笑道,“國外企業生存環境太內卷,我又不像時總,從哪兒成績都是頭籌,本身能力也有欠缺,安穩回國,倒也自在一些。”

    時嶼微微抿唇:“溫小姐過謙了。”

    溫宜將鬢邊的長發勾至耳后,溫聲笑:“我這是自知之明,”說著,她又將手里的筆記本推向他,“時總,這是我們之前做的修改,我這幾天整理好了……”

    夜色濃稠,咖啡店外的路燈下,停靠著一輛通體漆黑的帕加尼,線條流暢優越的車身在燈光下像幽靈般匍匐著。

    車窗后,是一雙幽深陰鷙的眼睛,半張臉沉浸在冰冷的月光里,不帶一絲溫度。

    段京淮坐在車里,側臉矜冷,緊握住方向盤的指尖攥成了青白色,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原本他只是回公司找一些資料,沒想到竟然在樓下商業區的咖啡館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起初他還有那么一絲的慌亂,擔心被時嶼撞見自己私自出院的事會生氣,直到他看清坐在時嶼對面的那個人之后,血液一瞬間沖涌到了頭頂,渾身都僵住了。

    又是溫宜。

    時嶼提前從國外回來并沒有告訴他,甚至還在咖啡店里,跟前女友親密會面。

    這算什么?藕斷絲連嗎?

    他本來以為時嶼回國,就是已經跟溫宜斷干凈了的。

    也不知道溫宜給時嶼看了屏幕上的什么內容,時嶼淺淺勾起唇角,昏黃色的燈光落到他的發頂,那雙漂亮的眼睛里似是有燈火亮起,綴滿溫柔的神色。

    段京淮有些坐不住。

    他手心濕漉漉的,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幽沉的眸凝望著咖啡店的落地窗。

    心就像是被一雙無情的手緊攥住擠壓,有難以言說的恐懼占據著心頭。

    時嶼還會再離開一次嗎?

    想到這兒,他就感覺窒悶的喘不上氣。

    他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打開車門走向咖啡廳。

    溫宜唇角微揚,嗓音輕柔又嬌軟:“在美國也有這樣的模式——”

    不等她說完,余光的視野便被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所占據,頭頂的燈光被盡數遮擋,她側過眸,看到一雙狹長輕佻的桃花眼,眼尾銳利寡冷,漆黑眼底似有翻騰而涌的危險。

    話噎在喉間,溫宜感覺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從她的腳底躥起,被男人看的心生寒顫。

    坐在他對面的時嶼也怔了下,茫然地看著他:“你怎么來了?”

    段京淮不由分說地坐到時嶼的旁側。

    他穿著一件煙灰色西裝,外套的紐扣被指節緩緩解開,雙腿微微疏懶地交疊起。

    “你回來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句,”男人手臂繞過時嶼的肩膀,隨意輕搭在他背后的椅肘上,斂下眉睫看他,“我好去機場接你。”

    時嶼帶了幾分緊張的視線從他的小腿上瞥過,眉微微皺了下:“你不是應該在醫院嗎?”

    腿能走了嗎?骨裂也不是什么小事,就這么跑出來,留下什么后遺癥怎么辦?

    咖啡店的工作人員適時地迎上來:“請問先生您需要喝點什么?”

    段京淮挑花眼微挑,瞧著溫宜,唇角扯出個輕佻散漫的笑來:“跟這位小姐一樣。”

    “好的請稍等。”

    “也不知道溫小姐喜歡的咖啡是什么口味?”

    段京淮邊說著,邊伸出手去,用指背探了一下時嶼面前的咖啡杯,垂下眼睫低聲對時嶼說:“有點冷了。”

    動作無疑透著親密。

    溫宜的目光在他的手上停留一瞬,又緩慢掀起眼睫來,笑道:“這家的摩卡咖啡還不錯,味道濃郁甘醇,段總可以嘗一下。”

    段京淮輕嗤著啞笑了一聲,唇角微彎:“嗯,不過時嶼不喜歡喝摩卡,因為他不喜歡巧克力的味道。”

    時嶼:“?”

    時嶼茫然地眨了眨眼,雖然段京淮說的沒錯,但他總覺得他的行為實tຊ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這樣啊,”溫宜不以為然地笑笑,順口道,“時總點得是藍山。”

    原本她也只是隨口這么一說,然而這話傳到段京淮耳朵里,覺得溫宜頗有言外之意。

    “藍山確實比摩卡味道更好一些,我也喜歡,”段京淮背脊懶洋洋地向后靠,嗓音冷淡到有些薄涼,“而且溫小姐的香水牌子也有些沖,時嶼從小就有輕微鼻炎,他會難受。”

    時嶼側目,壓低聲音說:“你要干什么?”

    溫宜聽后,臉上掛上歉意的笑容:“抱歉時總,下次見面我會注意。”

    “沒有關系,”時嶼對溫宜說完,又轉向段京淮,嗓音有些清冷,“我跟溫副總在談合作案的事。”

    “你們聊啊,”他挑著眼尾勾了勾唇,伸手從桌子下面攥住時嶼的手指,“一會兒我送你,回你家還是去我那兒。”

    如果說前面關心的只是親昵,現在吐露的這句話聽上去就頗有曖昧之意了。

    時嶼白到幾近透明的耳廓里透出一層緋色來,他定定地看著段京淮俊朗的輪廓,眸光顫了顫。

    說不想他才是假的。

    但他覺得段京淮莫名其妙的行為實在是有些過火。

    先是自作主張幫他回了消息,又在他出差期間瞞著他偷偷出了院。

    分明在電話里還喊著腿疼的人,出院是為了什么?跟別的情人約會嗎?

    本來他心里就有慍怒之意,又擔心他,結果這人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插手他的工作。

    時嶼不動聲色地將手從段京淮的手掌中抽出來,垂著眼睫,容色矜冷地端起咖啡來抿了口,淡道:“溫副總,你接著說。”

    段京淮感覺手心一涼,指尖顫了顫。

    這個舉動在段京淮看來,無疑就是時嶼在溫宜面前拒絕了他。

    他目光一點點沉下去,只覺得有股無名火在心口燒著。

    溫宜舔了舔唇,看了眼段京淮有些不善的臉色,心下戚然。

    但既然時嶼開了口,她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講解PPT上的內容。

    “聽說溫小姐現在是恒博的副總啊,真是年輕有為,不過,”段京淮的目光從他眼前的電腦移到溫宜的臉上,“這個方案做的漏洞百出,你在美國就學了這種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時嶼終于忍無可忍,側眸道:“段京淮你有完沒完?”

    第33章 口不擇言

    段京淮不以為然地輕嗤一聲, 稍側著腦袋漫不經心道:“怎么?我打擾到你們約會了?”

    “……”

    時嶼冷著臉跟他對視了幾秒。

    周圍氣氛仿佛掉入了冰點。

    溫宜的視線從兩人身上流連片刻,尷尬又不是禮儀地笑了下,起身:“不好意思時總,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不如我們下次再聊吧。”

    時嶼看向她, 淡道:“麻煩你了。”

    等溫宜走出咖啡廳, 時嶼也冷著臉站起身來往外走,段京淮邁開長腿在身后三兩步跟上。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天色濃稠的像是潑了墨的壁畫,細沙般的霰雪緩慢的從畫中飄落而下,點綴著蒼翠的綠植。

    在時嶼打開車門之際, 段京淮箭步向前, 在身后攥住他的手腕,眉心輕擰:“你去哪兒?”

    時嶼微冷著眉將車門關上,轉過身,翻出手機里的聊天記錄來, 沉著嗓音問道:“段京淮,這是什么意思?”

    段京淮順著他的動作看了眼手機屏幕,是之前他幫時嶼回復了溫宜消息的界面。

    他也知道這種行為有些過分, 可時嶼去美國是因為溫宜, 離開這么多年不回來也是因為溫宜。

    直到現在他們兩個還存在著聯系,這讓他怎么淡定?

    段京淮腮側的肌肉隱隱用力, 眉睫低斂下來。

    他看著時嶼, 一只手掌心撐到車頂邊緣,身子微微俯低了些, 輕而易舉地將人困在他的臂彎之間, 沙啞的嗓音里帶著灼熱:“字面意思。”

    時嶼覺得太陽穴有些隱隱的疼,掀著眼睫跟他對視:“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段京淮微瞇了瞇, 唇角雖然懶洋洋地勾著,但漆黑的眸底不見一絲笑意:“你那天晚上不就是在我身邊睡著了嗎?你想要什么解釋?”

    “怎么?我壞你好事了?”

    他逼得緊,讓時嶼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他稍退后半步,背脊抵著車窗,冷冰冰地睨著他:“你說這話容易很讓人誤會。”

    段京淮輕嗤一聲,譏諷地牽起唇:“誤會什么?”

    “誤會你跟我上床?”

    “這也是事實啊,你不就是跟我上床了嗎?”

    時嶼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段京淮你沒事發什么瘋?”

    他實在是不明白,他們之間的事究竟跟溫宜一個局外人有什么關系。

    “我發瘋?”段京淮眼尾猩紅,凜冽的氣勢壓過來,啞聲說:“你是不敢讓她知道嗎?”

    一想到時嶼這么喜歡過一個人,她也曾占有過時嶼,段京淮就嫉妒的發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敢不敢告訴她,你在床上抓著我的背叫我名字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受不住求著讓我抱的時候又是什么樣的!?”

    “她知道你腿側有顆紅痣嗎?知道你現在身上都是我留下的印嗎?”

    “或者,我可以把視頻發給她,讓她看看,你臉上最漂亮的表情。”

    “……”

    段京淮覆在他耳畔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凌遲般扎進時嶼的心窩里,他瞳孔微震,大腦在瞬間一陣空白,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段京淮輕佻地勾著唇,臉上的神情如同鬼魅一般。

    時嶼的掌心濕漉漉的,大腦一度蒙黑,疼到撕裂的情緒心底瘋狂的滋長。

    他微微收緊指節,抬著眸子凝視著他,眼底通紅著,薄唇因為怒意而微微顫抖:“段京淮你把我當什么了?”

    段京淮一雙黑眸深如海底暗礁,透不出一絲光亮。

    時嶼繼續說:“我不是那些對你搖尾乞憐,想玩就玩,想扔就扔的寵物。”

    “玩?”段京淮眸光微虛,漆黑的眼底布滿嘲意,“‘不過是隨便玩玩’,時總,這話當初可是你自己說的,好玩嗎?”

    “還是說,一碰上她你就害怕了?”

    “擔心我們兩個的事會破壞你在她心里的形象?”

    時嶼簡直心亂如麻,他瞪著他,滿腦子都是他剛才的混賬話,無暇去理清他話中的意味,下意識地咬牙道:“我警告你別騷擾別人。”

    “……”

    段京淮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心口那道裂痕越撕越開,他唇角緊繃著,聲線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這么護著?”

    “時嶼,你在美國不是挺好的嗎,八年,既然那么開心,何必又回來礙我的眼。”

    有飄揚的雪花落在時嶼脖頸里,他卻絲毫未覺。

    發間綴滿了細細的水珠,他瞇起眸,眼底空洞的虛無縹緲:“段京淮,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希望過我回國?”

    “……”段京淮沉默片刻,冷嗤一聲,眼底滿是嘲弄,“是又怎樣?”

    時嶼感覺心像是被千刀萬剮般疼,他早就預料到的,他在美國給他寫了那么多信,他卻一封都沒有回過。

    時嶼低低的喘著氣,有些不死心,又輕聲問:“一秒都沒有嗎?”

    段京淮沉默不語。

    時嶼閉了閉眼,心頭寒意更深,他咬著牙,音節像是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似的:“好。”

    ——

    “所以,你們就,分道揚鑣了?”昏暗的酒吧內,江遇看著面前吧臺上擺滿的空酒瓶,癟著嘴搖了搖頭。

    段京淮模樣慵懶的窩在卡座里,手里捏著一只空酒杯,領口微微敞開,桃花眼輕挑著,視線渙散。

    聽到江遇的話,他眼角一橫,冷覷道:“別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的名字。”

    他自制力一向極強,鮮少喝醉,有時候哪怕醉了也是一副沉著冷靜的模樣,很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刻。

    上一次,也是因為時嶼。

    就因為郝帥摔壞了時嶼八歲時送給他的一個塑料玩具車。

    多可笑。

    江遇慢條斯理地擦著酒杯,看著段京淮的臉上變幻過各色情緒,聳聳肩冷哼一聲:“我也沒提啊,從頭到尾不都是你一個人在說。”

    段京淮冷眉橫了他一眼。

    江遇擺擺手:“好了,不說不說。”

    “不過話說回來,時嶼真的喜歡溫宜嗎?”他疑惑地挑起話頭,語調緩慢。

    “當初知道他送情書,全班人都挺驚訝的,畢竟時嶼從小就是那么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感覺對什么都不上心,更別tຊ說能在高三這么緊要關頭跟人去美國了……”江遇沉思了片刻,又飛快道,“不過也不奇怪啊畢竟我當年也喜歡溫宜。”

    段京淮抬頭睨著他。

    “漂亮、溫柔、又小鳥依人,全校男生的夢中情人啊,我們班當年那些男生欺負她不就是因為喜歡她。”

    段京淮有些不爽地嗤了一聲。

    “啊,你除外,”江遇揮揮手,“誰讓你滿腦子都是時嶼,要不是因為他,你估計連溫宜長什么樣都不記得。”

    段京淮:“……”

    他投過去一個陰森冷厲的眼神,幽深的眸子里有猩紅之意。

    江遇倒吸一口冷氣,自覺閉麥。

    酒勁上涌,段京淮感覺有些頭痛欲裂,他疲倦的揉了揉眉骨,嗓音沙啞:“他根本就沒心。”

    一聲不吭的就跟別人去了美國,要不是溫宜的媽媽來學校處理溫宜的學籍資料,他們根本無從得知。

    至今他都忘記,親耳聽到那些話時,他當時的反應。

    明明當初……

    段京淮喉結略一滾動,他捏著酒杯,看著杯壁上停留的光暈,眸色晦暗三分。

    明明當初,他抄時嶼模擬志愿表的時候,跟他說過要考同一所大學。

    時嶼嘴上罵他,可也沒有否認過,還把兩張志愿表放在一起交了上去。

    他以為那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可到頭來,不過是他的自作多情和一廂情愿。

    江遇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把他手里剩余半瓶酒抽出來,正色道:“那你現在想怎么樣?就這么徹底斷了?”

    段京淮:“……”

    “你也知道我這酒吧圈子人多嘴雜,我可是聽說,追時嶼的人可不少,但也沒聽說他理過誰,又跟誰上過床。”

    “更別說,時嶼的性格,你我都是了解的,他那么清高一個人……”江遇欲言又止。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

    時間匆匆流逝掉大半個月。

    時嶼將自己沉溺在繁忙的工作之中,連家都很少回,吃睡基本都是留在公司。

    與之前的松愜完全相反,如今鄒悅每天進辦公室匯報工作連頭都不敢抬,整個秘書部都能感受總裁辦迫人的低氣壓。

    秘書部茶水間,一個女同事忍不住哀嚎說:“時總自己沒日沒夜的加班,你說我們不陪著他吧,他平時待我們這么好,心里總歸過意不去,我們陪著他吧,命又不允許。”

    一旁的男同事搖著頭接話到:“就這工作強度,哪怕就是鐵人也不能這么干啊。”

    有人壓低聲音悄悄說:“你們說,時總怕不是分手了吧?”

    “我看像。”

    “什么人啊竟然這么沒水準。”

    “不是吧,我們時總明明就長了一副甩別人而且天生誰也不愛的臉,竟然也會喜歡別人嗎?”

    大波浪撩了撩頭發:“唉,好癡情的總裁,對人念念不忘到試圖用工作來麻痹自己,我怎么就遇不到這樣的呢。”

    鄒悅嘆道:“看到時總每天眼睛那么紅,我都心疼。”

    正說著,部門的提示燈亮了起來。

    鄒悅連忙放下咖啡,清了清嗓子:“你們忙,時總找我,我先過去了。”

    鄒悅將身上的西裝整理整齊之后,畢恭畢敬地推開總裁辦的門。

    時嶼微蹙著眉坐在電腦桌前,目光平視著前方,清雋而矜雅的側臉輪廓沐浴在陽光下,眼尾勾著一層薄紅。

    聽到動靜,他頭也沒側,淡淡地說:“通知司機備車,晚上我要去沁園一趟。”

    鄒悅點頭:“好。”

    晚八點,沁園。

    京港的老牌豪華酒店,門頭銀光流動,旋轉玻璃門上鑲嵌著英倫風式的暗金浮雕,裝潢奢華精致。

    一輛低調貴重的黑色豪車緩緩停靠在門口,穿著制服的門童上前一步打開車門。時嶼一身墨黑色條紋西裝,一線窄腰藏匿其中,修長筆直的腿被西裝褲包裹著,鞋面考究精致。

    門口站了幾個西裝革履的助理,見來人是時嶼,連忙彎著腰笑容滿面的迎上去,伸著手畢恭畢敬地給人指路。

    沁園裝潢富麗堂皇,大廳地面鋪著酒紅色的高級法國地毯,樓梯口更是金碧輝煌,處處彰顯著奢華。

    時嶼在助理的帶領下乘著電梯到了三樓的包廂,進走廊前他隨意睨了一眼旁邊鍍金的標識——清雅廳。

    穿過走廊,入目便是一組高檔精致的鏤空金質屏風,廳內燈火通明,已經落座了不少人,隔著屏風都能聽到里面此起彼伏的低笑。

    舉辦這次聚餐的,是剛從歐洲開拓市場回來的華曜集團公子哥趙麟,他在國外吃下了不少酒店產業,剛一回國,便給京港名流圈里財富地位上乘的人物發了邀請函。

    包廂內空間寬敞,屏風后面被分為兩側,一側是宴會廳,放置闊氣的茶桌和皮質沙發,另一側是帶有自動旋轉盤的大理石餐桌,桌面上擺放著嬌艷欲滴的鮮花。

    他剛進去,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到他身上,稍一打量后,坐在沙發里的男人就連忙站起身來,三兩步迎過來:“呦,是時總!”

    一股濃郁又甜膩的龍須水味撲面而來,時嶼眉心略動了動,不動聲色地跟趙麟握了握手。

    包廂內燈火通明,小宴廳里坐了七八個人,沙發后面還站著三個,時嶼掃了一眼,都是京港舉足輕重的人物,之前在宴會上也有過交集,倒也不算生分。

    然而,在他視線在掃到背對著他而坐的男人時,目光一凜。

    在這里碰到段京淮他毫不意外。

    京港一半的商業版圖都握在段家手里,他跟段京淮又是競爭同行,偶遇在所難免。

    “時總,真是年輕有為,久仰大名啊,”趙麟的視線還落在時嶼的臉上,他眉峰生的落拓英俊,笑聲低醇,“我離開這兩年,沒想到我們京港這么熱鬧。”

    時嶼清冷道:“趙總過獎了。”

    助理上前兩步:“趙總,貴賓到齊,可以開飯了。”

    趙麟轉身對宴會廳上的人笑道:“各位朋友,來到了我們沁園就當是自己家,快來嘗嘗酒店的新菜肴,是我專門從歐洲帶回來的廚師烹飪的。”

    說著,手掌便輕輕落到時嶼的背上,笑著示意指路道:“時總你來。”

    所有人落座,時嶼被趙麟輕推著坐到了他身旁,他倒是沒有在意,鋪好餐布后略一抬眸,發現段京淮竟然坐在他斜側方的位置。

    他正跟身旁的人舉杯交談,襯衫上的扣子隨意敞開著,狹長的桃花眼在燈光下顯得風流多情。

    大半個月沒見,自己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他倒是沒什么變化。

    也是,想來,或許他根本就不在乎。

    雖是聚餐,但餐桌上的人包括趙麟,都明顯對段京淮有那么幾分恭維。段家根深樹大,權勢太盛,段京淮又一向是手腕強勢不近人情的主,席間即便是大他幾十歲的人,也免不了點頭哈腰,自覺低他一等。

    “小段爺能賞臉來我們沁園吃便飯,也是給我趙某人面子,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還希望小段爺海涵。”趙麟不敢怠慢,站起身來敬酒。

    段京淮低笑了聲,回敬道:“趙總客氣了。”

    兩人又談笑著客套了幾句,很快,話題便引到了工作上,眾人都紛紛附和,暢聊著京港最近風云莫測的局勢。

    宴席準備的格外豐盛,趙麟招待著身旁的助理給各位董事敬酒。

    葡萄酒的味道芳香醇厚,時嶼修長清瘦的手隨意把玩著斟滿紅酒的高腳杯,見趙麟朝他舉杯,他便跟著微微輕抿一口了。

    有一粟酒紅粘在嘴唇,濕漉漉的,他舌尖探出,卷著唇角的紅酒珠輕勾了一下,漆黑剔透的眸中似有燭光微動。

    趙麟將眼前的畫面不動聲色地收入眼底,他干涸的唇動了動,笑了下:“聽說時總在美國是R&E總部的副總裁啊,這么年輕就能坐到這么高的位置,可謂是人中龍鳳啊。”

    時嶼放下酒杯,嗓音和眼神里都透著薄涼:“只是一個職稱罷了。”

    流光溢彩的廳門打開,幾個身穿旗袍的服務生整齊劃一地端著餐盤邁進來,餐盤內放置著一小碗魚湯,碗身上印著繁復的古董花紋,尤顯昂貴。

    “時總真是謙虛了,我趙某還要多向你請教呢,”趙麟說著便站起身來,雙手端起其中一名服務生餐盤里的魚湯,放到時嶼面前,笑道,“這是法國一道名菜,你嘗嘗。”

    時嶼略一頷首,拾起餐桌上的湯匙。

    襯衫袖口下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瓷玉般的精致惹人注目。

    趙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只恍如白玉般tຊ溫淡干凈的手,骨節清晰分明,手指修長,有青色的脈絡隱藏在皮膚下,生出幾分脆弱感。

    時嶼禮貌地用湯匙舀了一口。

    入口細膩潤滑,魚肉的味道滲入了湯汁之中,鮮美濃郁。

    他側眸,眸底是如月色般清冷的絕色:“謝謝趙總,味道不錯。”

    趙麟感覺喉間染上一點不適的灼燒感,面上笑著。

    片刻,一道冰冷陰沉的聲音插了進來:“我看一般。”

    兩人抬眸,只見段京淮靠在背椅里,容色冷淡地凝著這邊。

    這般拆臺,令其他貴賓也忍不住抬眼看來。

    趙麟畢竟是人精,很快就反應過來,緩和氣氛的同時給足了面子:“小段爺吃過的山珍海味多,想必對這道菜確實見怪不怪了。”

    段京淮偏開頭笑了下,笑聲低啞,笑意卻未達眼底:“那也沒有時總在美國吃的山珍海味多啊。”

    時嶼:“……”

    眾人心下了然。

    看來,這海歸小少爺真是觸了段家公子的逆鱗,天鵝灣的事情過去這么久了,還不松口。

    時嶼惹了段家公子,哪怕能力再出色,在京港恐怕也進退維谷。

    怕氣氛太過劍拔弩張,有人干脆就美食間接的扯開了話題,凝滯的氣氛又流動起來。

    時嶼垂下眼睫。

    趙麟站起來跟貴賓們敬酒,余光又忍不住多看了時嶼幾眼。

    酒足夜深,飯局接近尾聲。

    推杯換盞間幾個貴賓都有些醉意上涌。

    趙麟見時機差不多,跟助理招了招手:“其實這次趙某請大家來呢,還有個不情之請。”

    助理將邀請函依次發給在座的各位。

    “我們華曜出資跟歐洲人一起建造了一艘豪華游輪,一周后正式開業,在啟航首秀前打算舉行一個私人晚宴,想要邀請大家去游輪上游玩一番,也算是搏個好彩頭,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有董事擺擺手:“害,趙總,這好說啊,我去。”

    “應該的,”又有人說,“大家都是合作伙伴,這點小事也不用趙總親自送請柬啊。”

    請柬都送到了眼前,沒有理由再駁回,眾人紛紛接過。

    將近十點,夜色愈發濃稠靜謐,酣暢淋漓的酒局緩慢散場。

    時嶼先一步離開,不過多時,其他人也陸續離開了,趙麟將段京淮送到門口,面面俱到的看著人車走遠才回包廂。

    餐桌上還有一個跟他合伙的齊明輝齊總,喝的有些醉醺醺的,看趙麟回來,顛三倒四地說:“那個時嶼可真不識抬舉,連你邀請他打高爾夫都拒絕了,不就在京港拿了兩個大案子,還真當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呸!裝個什么勁兒。”

    趙麟斜睨了他一眼,臉色沉著沒說話,他走到時嶼剛才的座位上,端起他喝過的紅酒杯拿到面前,輕闔著眼嗅了下杯沿,時嶼剛才喝過酒的位置。

    齊明輝瞪著眼睛愣了會兒,迅速反應過來,趕緊抽了自己幾個巴掌:“對不起趙總,你看我這嘴。”

    趙麟輕嗤一聲,勾了勾唇角,睨著紅酒杯說道:“你說的也沒錯,裝個什么勁,三年就在R&E總部升了副總裁,我不信那些外國佬沒睡過他。”

    不過是約個高爾夫而已,當眾拒絕,擺明是打了他的臉。

    “您說的對啊,”齊明輝一看方向對了,又連忙湊過來說,諂媚道,“您看他那腰,那腿,表面上一副清高的樣,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勾引男人呢。”

    趙麟也是個富二代,一直玩的很花,哪怕接手了自家產業之后也沒怎么收斂,男女來者不拒,馳騁在歡場的風月老手,他早就聽說時嶼是個美人,剛才人一進來,他眼就亮了。

    趙麟冷哼了一聲:“給臉不要臉。”

    齊明輝分析說:“從R&E這么大的公司調到集團最不重視的分部,明升暗降,想必一定是惹了什么人物,來了京港連段京淮也得罪了,看來他背后沒什么人,早晚混不下去,按趙總的權勢地位,只要您開這個口,他到時候還要跪著依附您呢。”

    趙麟沉思片刻,笑了笑,聲音略低了些:“我在歐洲帶回了一些好玩意兒,正好給他用。”

    齊明輝挑眉:“您是說?”

    趙麟仰靠背椅上,疲倦地按了按太陽穴,沉道:“等到游輪上,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

    天鵝灣彼岸與海域相接,彌望滿眼濃郁的碧藍色海水,像一幅水墨畫。

    等到暮色降臨,來往的豪車一輛緊挨著一輛,停靠在海岸邊緣,門口有穿戴整齊的侍者畢恭畢敬的接待。

    紫日噴薄而出,天際如同撕裂的綢緞拼接般,賓客穿過海港堤壩,提著光鮮亮麗的衣裙踩上游輪的金色舷梯。

    游輪內部寬闊,高十五層,流光溢彩的吊燈鑲嵌在頂端,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薰的清新。

    謝景廷最近去私人島嶼度假簡直神清氣爽,連他新養的情兒都跟來了。

    程晟看著眼前模樣乖巧男孩,壓低聲音跟謝景廷說:“都兩個月了,你這次該不會是玩真的吧。”

    謝景廷晃著高腳杯揚眉勾唇:“我哪次不是真的?”

    程晟:“……”

    段京淮來的有些晚,他到的時候,宴會廳口還發生了不小的騷動。

    這次宴會人多,收到邀請的不僅有商圈名流,為了造勢,還有不少娛樂圈的明星和高層,甚至還來了一些媒體。

    段京淮被簇擁在人群中,他穿著一身裁剪得體深黑色細條紋西裝,黑色褲管熨燙筆直。光影打在他的側臉,眉眼輪廓矜冷,漫不經心的姿態中帶了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

    一個小明星低聲道:“段京淮都來了,今天趙麟這排場弄得可真大。”

    趙麟正在門口笑容滿面的迎著人,段京淮無論是商圈還是娛樂圈,沒有不認識他的,上流社會的宴會也是結交人脈的場所,這次私人聚會能請到這么多人,沾的還是他的光。

    “段總,樓上頂級套房都準備好了,等會兒我想跟您聊聊關于沁園入駐天鵝灣的事情。”

    段京淮瞇了瞇眼:“趙總要談合作的人恐怕不應該是我吧。”

    “害,小段爺你這話說的,誰不知道天鵝灣的實權還在你這,您要是說‘不’字,那也沒人敢反對啊。”

    “實權在合同上,我勸趙總還是按規矩辦事,”段京淮面色一沉,眸色冷冷道,“先失陪了。”

    他說完,便舉著杯朝里面走。

    一旁的齊明輝疑惑道:“這咋了,他不是瞧不上時嶼嗎?趁這機會教時嶼做人多好。”

    趙麟不屑地嘁了一聲,端著酒杯搖晃說:“誰知道,不管了,反正我也會找時嶼談的……”

    他眼睛微微瞇起,將視線投放在不遠處的時嶼身上。

    廳內燈光明燦,悠揚的提琴聲緩緩流淌,穿著白襯衫的侍者舉著托盤穿梭在金色的宴會廳,桌上擺放著香檳塔和鮮花,滿場衣香鬢影,紙醉金迷。

    時嶼正坐在吧臺旁側看調酒師調酒,一身深棕色西裝將他的腰線束緊,修長的手指輕叩著酒杯,金絲邊眼鏡上掠過層層光影,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清冷的氣質,仿佛拒人千里。

    調酒師將三個瓶口點燃火苗,然后像耍雜技般將瓶子以轉體姿態拋擲空中,又將手臂背到身后去接下,酒瓶在手上旋轉翻躍,幾番表演下來,惹來周圍人的驚呼。

    段京淮也被這聲音驚擾,抬眸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看到時嶼的背影之后,微微蹙了下眉。

    離這么近,也不怕表演有安全隱患。

    他隨手招來一個侍者,冷道:“讓那邊表演停下來,很吵。”

    調酒師高仰著頭將火苗吞進嘴里,焰火在口中熊熊燃燒著,現場又是一片訝異的聲音。

    時嶼原本平靜如水的眼眸也跟隨著顫了顫,他掀著眼簾,眼瞼弧度飽滿,漆黑如墨的眸里映著燈火,看上去無辜又單純。

    段京淮容色仍舊冷冽著,高腳杯貼在唇邊,杯中紅酒卻未曾下去分毫。

    “吵架了?”謝景廷抬眼看著剛才那個侍者跑過去打斷表演,一旁的圍觀人群都有些悻悻的離開,忍不住開口揶揄道。

    段京淮仰頭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沉默不語。

    “不是吧,之前還寸步不離呢,現在又擺上架子了!?”

    段京淮冷睨了他一眼。

    “我還是第一次見小美人戴眼鏡呢,”謝景廷舔著唇笑道,“你要是不去,恐怕今晚多的是人邀請小美人喝酒,喏——”

    他抬了抬下巴,段京淮又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看到趙麟不知何時跑到了調酒師的位置tຊ,他手里攥著調酒的容器,幾番花活擺弄過后,調制了一杯瑪格麗特遞給時嶼。

    謝景廷又壓低聲音,意有所指道:“趙麟……做酒店還可以,人可是不敢恭維。”

    段京淮將手里的空酒杯放到桌面上,拉了下有些窒悶的領帶,神色倦冷:“他的事與我無關,你要是想多管閑事,請便。”

    話落,長腿一揮,頭也不回的朝電梯方向走。

    謝景廷望著他的背影,勾唇挑了下眉。

    踏上貴賓觀光電梯,俯瞰整片大廳,影影綽綽的光線朦朧氤氳著,處處都是浮華聲色。

    段京淮直接上了頂層,繞過玻璃門廊,門外有一個巨大豪華的露天游泳池,四周亮著明燈,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頂級海景,月光如碎銀般落在潮漲潮落的海面。

    因為是趙麟準備的貴賓套房,泳池處空無一人,只有侍者貼心的站在門廊口。

    脫了衣服,段京淮換上泳衣,跳入池底。

    大廳里。

    “趙總,剛才有工作人員跟我說,說段公子去了您給準備的頂級套房,”趙麟正在跟時嶼聊天,申建集團的王總和陳總走過來碰了一下趙麟的酒杯,有些醉醺醺地說,“咋,你沒給兄弟幾個備上,我剛才可是看見有不少洋妞啊。”

    這幾個紈绔子弟平時口無遮攔慣了,趙麟一聽,連忙看了眼時嶼,見他神色無常的撫著酒杯,便開口道:“害,你們幾個想什么呢,段總肯定是跟人談生意唄。”

    “行啊,什么生意,我們也想談談。”

    王總嘿嘿的笑著:“就是啊,具體怎么談,我們也想整點刺激的。”

    時嶼從卡座里站起來,系上西裝紐扣,眉睫輕垂著,淡道:“趙總如果有事情要忙,我先失陪了。”

    “哎呀,時總你等會兒,”說著,趙麟又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看向那兩個人,“我們這兒在談正事呢,你們幾個沒事別瞎胡鬧。”

    那兩個人打哈哈道:“我們兩個就是隨便問問,您忙哈,您忙。”

    “時總,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吧,樓上還有商務區,這里確實不太適合。”趙麟揣著口袋,跟時嶼示意了一下樓上的位置。

    天鵝灣開發在即,時嶼也想聽一下華曜這邊開出的條件,他抬手扶了下眼鏡,淡道:“好。”

    謝景廷看著時嶼跟趙麟上了貴賓電梯,微微瞇了瞇眸。

    沈知年沒來,郝帥他們幾個一上船就跑到三樓去看韓國女團跳舞,這會兒樓下就他跟小情兒還窩在沙發里喝酒。

    修長的指尖落在腿面上慢條斯理地敲打著……這種情況,他是不是該跟段京淮說一下?

    第34章 心疼

    時嶼跟趙麟上了十樓, 門口有幾個身穿燕尾服的侍者等候,見兩人上來,畢恭畢敬地引著他們穿過廳廊。

    這是一間裝潢輝煌雅致高級會客廳,墻上掛著幾幅古董畫卷, 旁側的木架上擺放著幾只青花瓷瓶, 腳下是花紋繁復的波斯地毯, 空氣中有裊裊的木質香氣飄拂著。

    “時總請。”趙麟伸出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時嶼點點頭,長腿邁開先一步進去。

    趙麟站在后面,視線貪婪的盯著時嶼的纖細的腰和西裝褲下渾圓如玉的臀, 眸色逐漸變深。

    時嶼長腿微微交疊著坐在軟質沙發上, 侍者端過來一壺上好的茶葉,茶杯口熱氣氤氳,香氣很快便彌漫著飄到鼻端。

    “來,時總, 嘗一下,這是我們家老爺子最愛的茶葉。”趙麟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微笑著示意時嶼。

    時嶼也跟著端起茶杯輕啄一口, 柔軟的眼睫垂下, 客套道:“趙董的確好品位。”

    時嶼唇形本就飽滿,被茶水浸潤后薄唇染上一片緋紅, 燈光下透著亮澤, 看上去像是兩片沾著水滴的玫瑰花瓣。

    那模樣看的趙麟心癢,他感覺掌心都有些濕潤, 有些坐不住。

    他剛才調酒的時候在酒里下了藥, 這藥藥勁猛烈,只不過藥效就是發揮的有些晚。

    幾位侍者將資料送了過來, 然后全都退了出去,時嶼看著他們將關門的動作,略微蹙了蹙眉。

    套間內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是這樣的時總,這是我們沁園的合作意向書,你先過目一下。”

    趙麟笑著將資料遞給時嶼,時嶼順勢抬手,就當他準備接過來的時候,紙張被一股攥住抽動不得。

    他有些錯愕地抬眸,趙麟臉上還是掛著笑,見他看過來,便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似的松開手,又捏了一只果盤里的葡萄放進嘴里,好整以暇地打量著時嶼。

    時嶼的眸略微瞇了一度,有種不好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

    他容色淡然的垂下眼睫,開始翻意向書后面的條款。

    合作條款的擬定并不是很合理,他看著,眸色沉下。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體內升起一股異樣的暖流,裹挾著灼熱的溫度在四處亂竄。

    他抿了抿唇,攥著意向書的指尖驀然縮緊,眉心微皺。

    怎么了?

    “怎么樣?這個條件沒有虧待時總吧,要知道,我們沁園在京港的地位也是排的上號,哪怕段京淮他老子來談,都他媽得給我面子。”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趙麟將葡萄籽吐到桌面上,抽了幾張紙巾隨意擦了擦手,將手掌伸過去,落到時嶼的腿面上,抬起眼睛來看他。

    肢體的觸碰讓他本就逐漸沸騰的心跳變得更猛烈了起來,身體各處都有些莫名的燥熱。

    時嶼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怎么回事。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人渣竟然敢在這種名流聚集的場合給他下那種藥。

    趙麟既然敢下藥,就說明他擔子大,肯定也不怕揭穿,錄音什么肯定不會對他造成威脅。

    胸口像是有一團火在燒,有奔騰的燥意沿著血脈流淌到四肢百骸。

    時嶼極力地克制著體內的異樣感,冷著臉將趙麟的掌心揮掉,臉色低沉著,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泰然自若:“趙總,如果您沒有誠意談合作,那就恕我失陪了。”

    眼下并不是跟他硬剛的最好時機,時嶼知道這種藥會擊潰人的心智,所以在他還能冷靜理智的時候,要想方設法從這里出去。

    “還裝呢?”趙麟陰笑了下,他揚起眉來,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那我也不瞞著時總,只要時總能陪我幾晚,我愿意將合作分成再提高一些。”

    “當然,這還是要看時總的表現。”

    他笑著,重新將掌心覆到了時嶼的腿面上。

    這種藥發作時間雖然晚,但藥效來的極其迅猛,時嶼的皮膚已經暈開一層綿密的薄汗,呼吸也明顯有些急促起來,他抬著眼,怒意沖沖地剜了一眼趙麟。

    原本這眼神滲著寒意,可時嶼此時的眼睛里勾著媚紅,本就撩人的眼睛里染了一層朦朧的曖昧,水意瀲滟,更像是嬌嗔的暗示。

    趙麟覺得呼吸一窒,他喉嚨滾動著吞咽了幾下,頭皮額角都興奮地有些發緊。

    果然妙啊。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這般絕美的滋味了。

    “相信時總也是聰明人,既然被R&E高層甩到分部,又在京港惹了段家這樣的大鱷,不如就跟我合作,”趙麟站到時嶼面前,手扶在自己腰帶處,低聲道,“我相信你也挺熟練的,時總不會不懂吧。”

    “……”

    惡心。

    他沒想到趙麟竟然會是這么惡心的人。

    看著那副肥肉縱橫的臉,時嶼冷笑了一聲,他靠意志力支撐著站起身來,在趙麟毫無遮攔的眼神中,指節深深縮緊。

    他揮出手臂,先是緊攥著拳朝著趙麟的腹部猛擊一拳,又抬腿對著他踹了一腳。

    時嶼勤于鍛煉和運動,如果是在平時,近身攻擊肯定有效,趙麟必然不是他的對手。

    但如今他手腳都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即便揮出拳去,也不過奏效半成。

    可他要的效果并不是即刻就擊敗對方。

    只見趙麟對突如其來的攻擊應對不及,捂著腹部痛苦的接連向后退了幾步,時嶼找準時機,長腿邁開迅速往門口走。

    這里的門所有vip只需要手環就能打開,時嶼感覺他的理智快要被盡數蠶食,他極力遏制著燥熱,將手腕貼近門把手一掃。

    門應聲而開,走廊里昏黃的光亮透了進來。

    時嶼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然而,就當他剛探出了半個身子時,下半張臉突然被人從后面捂住,整個人被一股強硬的力道向后拖拽著。

    眼鏡摔到了地毯上,他拼命掙扎著,可都是徒勞無功。

    眼前的光逐漸遠去,縮小,最終門縫又重新緊閉。

    時嶼感覺整個人都被打橫抱起,視野一陣天旋地轉之后,后背猛tຊ地一痛。

    他被扔到了長條型的皮質沙發上。

    “操,腰真他媽細。”趙麟罵罵咧咧道。

    他從來沒想到時嶼竟然會反抗的這么激烈,本來以為他只是裝清高,但凡給的多就陪了,誰曾想……

    不過也不虧。

    趙麟看著沙發上的人,極具肉感的薄唇輕輕翕合著,臉頰和鼻端都綴著的緋意,漂亮高昂的脖頸像天鵝一般。

    還有那雙透著懵懂欲/望的眼睛,一想到……他就覺得燥熱到頭腦發蒙。

    時嶼難受地仰著脖頸,天花板吊燈的燈光已經模糊成了無數光點,他感覺五臟六腑都仿佛被架在火上烤,藥效帶來的欲/望將他一點點吞噬。

    “滾——”

    剛才剛才在門口掙扎太過,他襯衫領口被掙開,瘦削精致的鎖骨露了出來。

    這幅模樣,足以激發任何一個男人的凌虐欲。

    “這藥勁可真他媽帶勁啊。”

    趙麟簡直迫不及待,整個人都如野獸般急切地撲上去。

    然而,還不等他的手觸碰到時嶼的衣領,大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身側有一陣陰沉的風湊近。

    下一秒,他被人拎著領帶從沙發上揪起,然后,“嗙”的一拳怒捶在了臉上。

    □□撞擊的沉悶聲響在包廂內散開,這一拳力道格外猛烈,趙麟整個人直接向后仰了過去,背脊“邦”的一聲砸在沙發軸上。

    “草!——”

    他只感覺頭一陣眩暈,嘴角疼的滲出血來,還不等他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人又被兇猛的拽起,狠厲堅硬的拳頭猛地痛擊到他的胃部。

    出拳的力道毫不留情。

    他疼的嚎叫一聲,踉蹌著向后退,腿彎觸及到沙發下肘,腿一軟,人直接翻了一圈從沙發背摔了過去,“咚”地砸到了地上。

    摔了個人仰馬翻。

    “他媽誰啊敢動老子——”

    他坐在地上罵罵咧咧著坐起來,剛想看清人,視野就被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所遮擋,下一秒,頭皮傳來一陣猛烈的疼痛,他被人使勁扯著頭發站了起來,膝蓋及地被拖行了幾米,“哐”地扔到了茶幾旁。

    趙麟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摔裂了,不等他緩過神,胸口又是接連沉重的幾拳,他連話都說不出來,鼻血滴答滴答的往下淌著,奮力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等看清面前的人之后,渾身一凜。

    段京淮臉上的表情陰沉陰狠到極致,他猩紅著眼睛,牙關緊咬,額角的青筋猛烈暴起,如鷹隼般的眼神冷到了骨子里,帶著尖銳的戾氣。

    操。

    趙麟簡直沒法思考。

    這他媽跟段京淮有什么關系?

    “段…段總。”他急促地咳了幾聲,嘴里溢滿了血腥味,頭毫無生氣地耷拉著。

    段京淮又緊拽著他的頭發迫使他抬起頭來,目光凜冽,嗓音里全是冷冰冰的暴戾:“你他媽用哪只手碰他的?”

    “我…”

    不等他說完,胃部又是狠重的一拳,緊接著,段京淮抓住他的右手手掌用力一翻,只聽見一聲清脆的“嘎巴”,趙麟疼到張大嘴巴,大聲嗷嚎著。

    他的腕骨似乎斷了。

    段京淮簡直瘋了。

    謝景廷從來沒見過段京淮這個樣子,他覺得再這樣下去趙麟可能會被他打死。

    旁邊幾個聞聲而來的侍者也被嚇得站在門口不敢亂動,連進都不敢進來,只能顫顫巍巍地通知保安。

    謝景廷緊蹙著眉,看到奄奄一息的趙麟,他上前沉聲道:“段京淮,你先去看時嶼,時嶼很難受,這里交給我處理。”

    聽到時嶼的名字,段京淮才緩緩冷靜下來。

    他長舒一口氣,隱忍克制著站起身,快步轉身。

    時嶼眸底泛著霧氣,臉頰和眉間都泛著不自然的酡紅,唇瓣飽滿的像是鮮美欲滴的果實,格外誘人。

    為了保持理智,他的手指尖緊緊攥在掌心里,掌心泛白到沒有任何血色,一雙眸子在看到段京淮的臉之后,才軟了下來。

    段京淮額角青筋漲起,他冷著臉,將外套脫下來蓋在時嶼頭上,然后將他打橫抱起大跨步朝外走。

    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時嶼這幅樣子。

    守在門口的侍者見他出來,連忙將下巴埋在頸窩里,連抬頭都不敢。

    “段京淮……”鼻息間溢滿熟悉的氣息,緊繃的神經也在瞬間松懈,時嶼揪緊段京淮的衣領,將臉使勁往他懷里蹭。

    他感覺渾身熱到快要融化,整個人軟成一攤,段京淮身上的涼意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貼近,一種渴望從他心里沸騰的涌動著。

    “好難受。”時嶼的嗓音因動情變得喑啞,本就染著薄紅的眼角顏色更甚。

    看著時嶼在他懷里掙扎的模樣,段京淮感覺像是有一只無情的手將他的心臟緊緊地攥住,透不過氣來。

    要不是謝景廷跟他打電話……段京淮閉了閉眼,他完全不敢想。

    他會恨死自己,恨自己竟然會因為那點小事跟時嶼冷戰吵架,說那么重的話。

    時嶼喜歡誰他都無所謂,哪怕是不再理他,不想再看到他,只是想戲耍他,他都無所謂。

    ……

    一想到時嶼被用這種下三濫的卑劣手段逼迫,他就恨不得沖回去將那個人渣碎尸萬段。

    長廊上刮起了風,段京淮長腿揮的極快。

    游輪上的醫生都是趙麟的人,他不放心,但天鵝灣還沒開發完全,從這里開車去最近的醫院也要二十分鐘車程,時嶼不一定能堅持的住。

    他不知道這種藥的副作用是什么,只是看到時嶼難受,他就已經心如刀剜。

    思忖著,段京淮在電梯門口站定,斟酌兩秒后,最終還是摁下了向上的按鈕。

    進了電梯,他將外套扯下來,時嶼快被情/欲折磨瘋了,脖頸優美性感的線條拉長,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肌膚滾燙。

    草。

    段京淮的呼吸愈發沉重,也顧不得電梯會不會有別人上來,他拉過時嶼一側大腿,托住桃和兩邊腿彎,將人面對面抱在懷里,去親他的唇。

    電梯廂里傳出清晰的水聲,舌與舌勾纏,時嶼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找到一眼甘泉般,積極地探出柔軟的舌尖汲取。

    他僅剩的意志力早就渙散,由于對方是段京淮,高筑在心底的城池也紛紛瓦解,他摟著段京淮的脖頸將自己送過去,貪戀著他身上的溫度和氣息。

    吻洶涌又危險,進攻兇猛中帶著繾綣和溫柔,時嶼感覺舌尖快要被吮吸到發麻。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頂樓,空氣釀著滾燙的灼熱,段京淮一邊追著他的呼吸深吻一邊抱著他穩步朝套房那邊走。

    時嶼艱難地掀開眼睫,眼神朦朧地看了眼走廊上貼的數字,嘶啞著嗓音斷斷續續地抗議道:“不,不去你那里……你那里有別人……”

    這一句話,聲線極軟,每個音都打著卷兒,黏稠里帶著撒嬌和委屈。

    段京淮眉心微微蹙了一寸,他不知道時嶼這種想法是從何而來。

    他偏過頭,仔細溫柔的舔吮著時嶼的耳側,聲音低啞性感:“哪來的別人?”

    時嶼像溺水般大口地喘著氣,一雙眼睛睨著他,有些不情愿地開口:“外國女生。”

    “?”

    段京淮掌心圈著他纖細的腰,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沒人,真的。”

    “……”

    時嶼不說話了,他又湊過去輕輕的吻了段京淮一下,算作回應。

    段京淮托著他的腿彎往套房走,長廊上有服務生經過,他連忙將時嶼的頭按到自己頸窩里埋著。

    時嶼渾身都燙瘋了,趴在段京淮肩頭喘息道:“好熱。”

    段京淮抬腿帶開套間的門,長腿徑直拐到玻璃門廊處,見廳廊里還有服務生候著,陰沉著臉冷厲道:“滾出去!”

    幾個侍者全都嚇了一跳,剛才這個公子哥接了電話匆匆跑了出去,現在又如此親密地抱著一個人回來,趙麟交代過,這是今天游輪上最大的貴賓,他們萬萬不敢怠慢,連忙抱著托盤走了。

    見人都走了,他抱著人拐進臥室。

    冷黑調系的家具,昂貴軟綿的地毯,天花板除了吊燈,還鑲嵌一面巨型玻璃。

    時嶼抬起頭瞇起眼,視野里一片朦朧過后,他看到自己臉上此時的神情。

    被欲/望裹挾后的妖冶。

    他微蹙著眉別開眼,視線天旋地轉,人被放到了綿軟的床上,高大的影像是一張網覆蓋上來,吻來勢洶洶。

    段京淮有些失控的吻著他,時嶼的回應也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熱烈,唇舌交纏,反復廝磨。

    巨大的環形落地窗外是裊裊月色,燈火濃釅,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激烈拍打著石岸,聲音綿延又高昂。

    ……

    夜幕沉沉,一蜿星河鑲嵌在夜幕,房間內熱度久久未散。

    時嶼嗓音嘶啞,可人還是難受到神志不清,從頭到腳的脈搏都在劇烈跳動。

    段京淮緊蹙起tຊ眉,把人抱起來快步走出臥室。

    臥室外便是半透明的玻璃房,房內是巨大露天的游泳池。

    段京淮抱著時嶼從樓梯上徒步走下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泳池邊透明的瓷磚上映照出兩個清晰的人影。

    冰冷的觸感令原本神志不清的時嶼忽然驚醒,他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識的掙扎著手臂。

    “別怕,我在。”段京淮緊抱住他的腿彎,將人舉高一些,抵著他的額頭低沉道,“張嘴。”

    時嶼聽話照做,抬起氤氳的眼睫,薄唇微張,性.感完美的唇形內一片柔軟嫩紅。

    段京淮的舌頭又一次滑進來。

    水池不深,抬頭是璀璨明亮的夜幕,玻璃房內點著一盞昏黃又曖昧的廊燈,水面上波紋涌動。

    吻和吻之間透著濕漉的水汽,貪婪灼人。

    夜還很長。

    ——

    時嶼醒來的時候,鼻端充斥著淺淡的消毒水味,入眼是花白的天花板,湛藍色的紗窗在余光里被空氣吹拂成氣流的形狀。

    頭痛欲裂,大腦里像是有兩根筋在撕裂拉扯,身上的肌肉都像高燒褪去后一般酸麻。

    日光如瀑,眼前朦朧的視野逐漸清晰,他動了動右手,發現掌背上貼著幾層醫院膠帶,他順著透明管抬眸看去,旁側立了支輸液架,上面掛了點滴。

    他在病房。

    液體微涼,白皙的掌骨上隱約透著青色的脈絡。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時嶼你醒了?”

    沈知年趴在他的枕邊,手攥著他的手腕,見他有動作,瞬間驚醒過來。

    不知是剛醒過來的緣故還是怎樣,時嶼有些反應不及,呆愣地看了他好幾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知年哥。”

    一開口,嗓音沙啞的像是在砂礫上磨過,他驚了驚,抬手摸了摸喉嚨。

    “你先別講話了,”沈知年用手背試了試他的額頭,眉微微皺起,模樣關切,“你發高燒了,快三十九度多,不過中午的時候已經退了,你現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

    他依舊愣愣的,思緒根本上。

    發燒?

    他怎么會發燒的?

    為什么會在醫院,沈知年為什么在這兒?

    腦海中纏繞著無數冗雜的線頭,他清晰的記得,最后有意識的那瞬間,是跟段京淮在一起。

    灼熱的體溫,冰冷的池水,還有令人難以自持的心跳。

    “……”

    時嶼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那是……夢嗎?

    “時嶼?”沈知年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嗯?”他后知后覺地抬起頭來。

    “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沈知年溫潤的眸子里滿是關心。

    時嶼抿了抿薄唇,輕輕地搖了搖頭。

    身上是清爽的,但隱約的異樣感還存在,這就說明,他腦海中跟段京淮在一起的那些畫面都是真是存在的。

    可是?

    他看著窗外的夜色,仍舊不解地皺起了眉。

    “沒事就好。”沈知年松了口氣。

    “知年哥,我怎么會發燒?”他問道。

    “醫生說你是太勞累了,沒有休息好,體力透支引起的發燒,”沈知年說著,又皺起眉來,低聲道,“你助理剛才送衣服過來,她跟我說你這大半個月都在吃安眠藥,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他這半個月被家里的事情纏到抽不開身,沒來得及關注時嶼的動向。

    時嶼:“……”

    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轉移話題道:“我記得,我是在游輪上參加宴會……”

    “沒錯,你昏睡了一整天。”

    時嶼側眸看他。

    沈知年繼續解釋道:“今天早上謝景廷跟我打電話,說你因為在游輪上發燒被送到醫院,讓我來照顧你。”

    沈知年貼心地幫他掖了掖被角,繼續說:“不過具體原因他并沒有細說,是我問的醫生。”

    說到這兒,時嶼差不多就明白了。

    大半個月的熬夜透支,再加上昨晚一系列的事,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也難怪。

    他竟然被趙麟那個王八蛋下藥了。

    蔥白的拳頭微微攥緊,時嶼眼尾掛著紅,眼神慍怒地咬了下后槽牙。

    謝景廷沒跟沈知年說詳細說明前因后果,大概也是顧慮到他的感受。

    那段京淮……

    段京淮?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在他意識和理智瀕臨崩潰的時候,段京淮把趙麟給揍了。

    他翳了翳唇,飛快轉頭問道:“是誰送我來的?”

    沈知年凝著他眼里的光頓了頓,片刻,他緩緩開口:“謝景廷說,是他送你來的。”

    時嶼:“……”

    時嶼漆黑的眸子幾乎是在一瞬間黯淡下去,唇角弧度持平,他緩慢地轉過頭來,神色淡然。

    果然,他不該問這么愚蠢的問題。

    段京淮救他,也不過是出于正義,以及他一向護食的狼性。

    才沒有別的原因。

    沒有。

    心里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般窒悶。

    時嶼耷攏著眼皮,纖長的睫在眼瞼處遮下一層影翳,表情看上去難過又失落。

    沈知年看著他的神色,心恍然痛了一下。

    他不知道時嶼心里在想什么,但心里隱約有了一個他不愿承認的答案。

    他知道段京淮也在游輪上。

    時嶼跟他,吵架了嗎?

    他動了動唇,最終還是把疑問吞回腹部,生怕聽到什么令他難以接受的回答。

    他站起身來,揭開早就放在一旁的保溫桶:“你睡了一天,起來吃點東西吧。”

    時嶼臉色蒼白地搖搖頭:“抱歉知年哥,我沒胃口。”

    “多少吃點吧,吃飽了才能很快好起來,”沈知年將移動餐桌拉過來,揭開蓋子,“謝景廷托人送來的,還燙著。”

    熱氣蒸騰氤氳,裊裊清甜香氣漂浮在空氣里,碗中盛放著溫燙鮮美的米粥,米粒在燈光下透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很是蠱惑。

    漂亮的炒蛋也色香俱全,松軟到勾人。

    那濃郁的飯菜香氣令時嶼忍不住多吸了幾口氣,原本沒什么知覺的胃也傳來了餓感。

    他扶著床面坐起身來,沈知年見狀,連忙上前幫他把枕頭墊到身后。

    醫院準備的病號服有些大,松垮的領口因為時嶼手臂支撐的動作滑落開一點,領口處也被迫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和精致纖細的鎖骨。

    沈知年恰巧站在他的身側,角度使然,他瞥過眼時,意外看到了時嶼鎖骨下烙印的幾顆紅痕。

    “……”

    只一眼,大腦轟的一聲在瞬間炸開,沈知年身子僵硬在原地,渾身的血液猶如凝固了一般。

    作為成年人,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

    他喉嚨吞咽了幾下,有些艱難地讓自己思緒冷靜下來。

    不可能。

    這根本不可能的。

    時嶼在國外除了他之外,幾乎沒跟什么人密切來往過,頂多就是跟社團的人在一起玩。

    追他的人很多,可無論對方什么條件長相,甚至癡情地追了他好多年,他都只會禮貌拒絕對方,也沒有談過任何戀愛。

    時嶼對感情遲鈍,人也冷到了骨子里,這世上似乎并沒有能讓他在意的東西。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沈知年才一直不敢邁出這一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時嶼也沒跟他說過自己戀愛的事情。

    一夜情?

    可時嶼那么清高孤傲的性子,怎么可能會跟別人一夜情。

    “……”

    沈知年翕合著唇,他想,一定是看錯了。

    可能是發燒引起的過敏反應。

    時嶼皮膚嫩,會起紅疹也說不定。

    推測到這里,他心情雖然仍舊不安,但還是暗暗松了口氣。

    垂眸看著時嶼精致又漂亮的側臉,沈知年將心提了起來。

    他真的不能再等了。

    他必須要跟時嶼坦白他的心意。

    粥的味道的確不錯,口感細膩順滑,時嶼本來只是想嘗幾口填肚子,沒想到一連喝了大半。

    沈知年:“怎么樣?”

    “嗯,很好喝。”

    時嶼慢吞吞地點點頭。

    這粥的味道,讓他想起十幾歲的時候,他也曾在高燒后的夜晚喝到了這樣味道的粥。

    漆黑漂亮的瞳孔里流露著復雜的神色,眼前是一張揮之不去的臉,緊緊的依附在他的腦海里,占據著他全部的思緒。

    他又在想段京淮,難以抑制的。

    “時嶼。”

    沈知年叫他。

    后者沒什么反應。

    “時嶼——”

    他提高了一些音量。

    “嗯?”時嶼后知后覺回神。

    沈知年有些憂心地嘆了口氣,時嶼在美國也是這樣,總是莫名其妙的發呆。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吃個飯。”

    時嶼看著沈知年,不解地歪了下頭:“……吃飯?”

    “噢,”沈知年牽著唇笑了笑,“我最近不是簽了個大單嗎,想跟朋友慶祝一下,你能來嗎?”

    回想著最近的工作都告一段落了,他也的確需要放松一下心情,時嶼點點頭:“嗯。”

    “就在In Join怎么樣?”沈知年溫和地笑了起來,那tຊ是他父母定情的餐廳,“明天晚上去你公司接你。”

    “好。”

    ——

    酒吧臺球室。

    影影綽綽的燈光虛幻的迷人眼。

    隨著“咚”地一聲脆響,白球撞到桌壁又彈了回來,將綠球擊落進袋子里。

    段京淮如獵豹匍匐進攻般伏低身子,身體壓成一條直線,手中的球桿快速出擊,沒一會兒,就把桌面上的臺球盡數擊落進袋內,壓根沒跟謝景廷上場機會。

    謝景廷倚著球臺瞇了瞇眼,捏著酒杯抿了口,淡道:“你要是郁悶,就直接找人表白,在這里跟臺球較什么勁。”

    話音剛落,段京淮抵著桌面的手有那么一瞬間的輕顫。

    明顯帶著怒意的白球“砰”的一聲撞擊到紅球,紅球沿著兩側的桌壁來回撞擊了好幾次,最后一次擦過桌沿,球身慢慢向前滾動,摩擦力使然,緩慢的停到了洞口。

    段京淮咬著煙斜睨了他一眼:“你打球太廢物就別給自己找借口。”

    謝景廷勾唇揚眉,坐在桌角挑了個角度彎折著身子伏低,球桿快速退出:“起碼我敢愛敢恨啊,不像某些人,又是送醫院又是辛勤煮粥,趙麟一個扣子都沒碰到就把人揍了個半死,還調監控把人送到局子蹲個十天半月。”

    “噠”的一聲脆響,紅球落袋。

    他挑眉笑笑,慵懶地撐著球桿調侃道:“說到這個,我還不知道段公子竟然還會做飯呢。”

    段京淮:“……”

    他眸光低沉,端起酒杯來將杯底的烈酒一飲而盡,辛辣順著喉嚨沖涌進去。

    “認識你這么多年,難得看見你因為感情失魂落魄,”謝景廷繼續擊球,嗓音上揚著,“當個啞巴有用什么用,白癡才在這里猜來猜去,喜歡就表白,他如果不答應你就死皮賴臉的追,多簡單。”

    段京淮輕嗤一聲:“你如果很閑,不妨去處理一下你手里壓箱底的那幾個工程。”

    謝景廷沒理會他,摸過手機來看了眼短信:“沈知年說時嶼醒了,明天就可以出院。”

    段京淮斜靠在著桌球臺旁,眼瞼懶懶地耷攏著,沒什么表示。

    裊裊升起的煙霧將他俊朗的輪廓盡數掩蓋。

    就在這時,一旁桌面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段京淮漆黑的眸子忽然亮了一瞬,他飛快地將視線投放到手機屏幕上。

    然而,來電顯示是家里的長輩,他微蹙起眉,那雙桃花眼里的情緒又掉了下來。

    謝景廷勾著唇角笑他。

    男人低垂著睫,夾著煙頭湊到嘴邊深吸了一口,邊吐息著煙霧邊將電話接起,嗓音被嗆的些許沙啞:“喂,奶奶——”

    對面不知道跟他說了些什么,他耐心的聽著,眉間的神情松懈下來,夾著煙的那只手在桌面輕叩。

    “好,您早點休息,明天見。”

    謝景廷好奇問道:“老人家什么事?”

    “要約我吃飯,”段京淮見謝景廷脫桿,便拎著球桿上前,“In Join……西餐廳?”

    謝景廷看他:“老人家不是一向喜歡中式餐點嗎?該不是要給你安排什么訂婚對象吧。”

    段京淮拿著巧粉擦了下球桿,抬眼道:“她才沒那么無聊。”

    第35章 到此為止

    月光皎潔, 醫院被深沉的夜色所籠罩。

    深夜的走廊闃靜到落針可聞,光影略顯昏暗,連風都疲倦的歇了腳。

    片刻,有輕微清脆的腳步聲在廊角響起, 一雙纖塵不染的牛津皮鞋步履緩慢地落在地面, 昂貴的西裝褲熨帖筆直。

    腳步一直邁到走廊盡頭, 停在左手邊那間病房前。

    段京淮的西裝隨意搭在手腕上,襯衫鎖骨處的扣子解開了兩顆,姿態慵頹散漫地靠在墻邊,微蹙眉目的模樣透著幾分痞氣。

    月光將他下頜線和眉眼浸泡的虛幻。

    病房門沿上嵌著一扇玻璃窗, 借著月色, 透過剔透的窗戶,他清晰地看到屋內躺在病床上的時嶼。

    昨晚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那藥勁太過,時嶼身上又一直燙的要命,他只能抱著他去游泳池里。

    池水有些涼, 時嶼意識仍舊昏沉著,在接觸到水的起初還瑟縮了一下身子,摟緊他的肩膀不松開。

    后來他哄了幾句, 人就松懈下來, 任由他弄。

    藥勁褪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段京淮給他洗完澡之后, 時嶼立馬就睡了過去, 他輕手輕腳地把人抱回到床上,掖緊被角。

    怕這藥會產生什么副作用, 段京淮整夜都不敢睡, 守在旁側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視線細細的臨摹他眉眼的輪廓, 生怕有什么差池。

    時嶼一直窩在他的懷里睡得很香,整個人毫無防備,纖長的睫翼安靜地垂著,肉感的鼻頭染著薄粉,柔軟的唇在燈光下透著潤澤。

    這般擁抱和契合,讓段京淮產生了一種,時嶼很依賴他的錯覺。

    依賴。

    腦海里蹦出這個詞之后,又把他譏嘲著低笑抹去。

    怎么可能。

    時嶼每次見到他,都恨不得把自己包裹成刺猬,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樣,無論是摟過,吻過,還是更親密的舉動,那柔軟總是戛然而止。

    站在醫院門外,段京淮在心底輕嘆了口氣,仰頭看著走廊上稀薄的燈光出神。

    天亮之后,時嶼開始發燒,他怕時嶼不想見自己,便讓謝景廷通知了沈知年來照顧他。

    而現在,卻又因為太想見他,大半夜抱著急切的念頭開車趕到醫院。

    “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正發著幽綠的光,他低緩著吐出一口氣,輕輕推開病房的門,放低腳步和呼吸聲,借著月色,走到時嶼的病床前。

    怕自己的身上攜帶的涼氣會讓他不適,段京淮站的有些遠。

    時嶼正安靜地睡著,呼吸輕淺綿長,濃密的睫毛乖巧地鋪落在眼瞼上,不像清醒時那般清冽遙遠。

    時嶼高中的時候也發過一次高燒,在一次期中考的考場里。

    那時候段京淮也跟他在一個考場,兩人坐斜對角。

    考試之前,他就隱約察覺時嶼的狀態有些不太對勁。

    恰逢降溫,時嶼咳嗽了好幾天也不見好轉,今早在考場外找準考證時也是一副昏沉的模樣,連段京淮站到他面前都沒注意。

    他埋著頭在書本里翻找,人步履緩慢地往前走著,稍不注意,頭撞到了一個堅實又軟的物體上,書本掉在了地上。

    時嶼茫然地抬起眼睫,漆黑的眸子里泛著霧氣,眼尾也掛著一抹薄紅。

    段京淮微微皺了下眉,眸里沉下些不明的情緒。

    他看他一眼,深吸口氣,有些無奈地微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書本,又將手背探到他的額頭上試了試。

    “有點燙。”段京淮垂著眼,神情有些不悅。

    時嶼將書本從他手里抽出來,鼻音有些悶悶地:“我吃過藥了。”

    他眉心擰著,接著問:“吃的什么?”

    “……”時嶼挪開跟他對視的視線,瞥了眼考場門口,垂下眼睫,想要從段京淮旁側穿過,“我要進去了。”

    段京淮冷著臉,伸手拽住時嶼的手腕,把他拉了回來,稍側腦袋,眉眼里露出強勢的神色。

    腕骨圈了層熱意,時嶼垂眸掃了眼他攥住自己的手,鼻端略皺:“你兇什么?”

    他嗓音本就有些糯,這會兒又因為感冒帶了鼻音,自然就帶了幾分委屈。

    段京淮一怔,也有些擔心剛才自己是不是關心則亂嚇到他了,站直身子,喉嚨有些干地反駁:“我哪里兇?”

    時嶼抿著唇輕“哼”了一聲,從口袋里翻出一板藥,塞到他手里,

    段京淮垂眸。

    布洛芬。

    他攥緊藥,跟在他身后進了考場。

    整場考試,段京淮幾乎沒有靜下心來答題,寫兩句,他就要抬頭朝時嶼的方向看兩眼,見他沒什么問題后才安心下來。

    然而時嶼還是病倒了,燒到三十九度多,昏倒在考場的課桌上。

    段京淮幾乎是在他倒下的頃刻,從位置上站起來,抱住他,把他送到了醫院。

    那藥過期了兩天,他當時吃下去的時候已經意識昏沉,沒能分辨清。

    段京淮也在醫院照顧了他一整天,直到他高燒褪去。

    回到現實,鼻端漂浮著醫院里淺淡的消毒水味,和雛菊的清香。

    月色涼薄,時嶼的臉龐泛著朦朧的光。

    段京淮在心底嘆了口氣。

    分明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怎么就能跟別人去那么遠的地方。

    他伸出手,指節微微顫著,懸空在時嶼眉眼上空徘徊了片刻,然后輕輕地撩撥了一下時嶼額前的軟發。

    怕弄醒他,指尖在接觸到發絲三秒后,他就堪堪收回了手,垂下的指腹攥進掌心里。

    似有燙意從指尖蔓延到心口。

    又盯著看了一會兒,直到雙腿站的有些tຊ麻木,段京淮才不舍得收回視線,安靜地抬腳。

    他默不作聲地轉身離開,像是從未來過。

    ——

    傍晚。

    In Join是商圈赫赫有名的精致法式餐廳,內部裝潢恢弘華麗,半敞開的包廂接連成海浪的設計感,現場演繹的薩克斯婉轉悠揚,燈火斑駁葳蕤。

    段京淮忙完工作就趕了過來,剛進門,便有侍者在門口攔住他:“請問是段先生嗎?”

    他沉聲:“嗯。”

    對方略一彎腰:“您這邊請。”

    剛走到里面,他就看到靠窗的位置坐了一個裊娜的身影,見到他來之后,托著下巴面露無奈地沖他挑了下眉。

    就在這時,奶奶的短信發了過來,他摸出手機來瞥了眼——

    【奶奶:京淮啊,奶奶本來約了你跟佳苒一起吃飯,但是你爺爺又鬧著要我陪他看戲,所以你替奶奶跟佳苒賠個不是吧,今天是她的生日。】

    【奶奶:小貓拜托了.jpg】

    “……”

    還真他媽讓謝景廷說中了。

    段京淮翳了翳唇,抬腿想走,但是又擔心之后沒法跟老人家交代,一想到老人家那被全家人慣壞的脾氣……段京淮擰眉思索片刻,還是信步上前。

    剛一坐下,旁邊的侍者就將一捧紅色玫瑰遞給了關佳苒,又在兩人桌面上擺放上了心形擺飾。

    段京淮:“……”

    他把那擺飾丟到一旁的窗戶臺上。

    關佳苒也把花丟在那里。

    關佳苒看他滿臉不情愿的模樣,忍不住輕嗤:“你以為就你是被脅迫的?我也是。”

    她立馬翻出微信聊天界面給段京淮看。

    老人家確實兩頭都騙了。

    段京淮閉了閉眼,無奈地揉了下太陽穴。

    “我媽還沒放棄我們兩家聯姻的想法,”關佳苒將餐巾布鋪到自己腿上,“她最近從國外旅游回來,跟段太太和老夫人喝下午茶的時候,又在找我聊這個事。”

    她搖頭:“我極力反駁也沒用,簡直郁悶死了。”

    精致的法國餐端了上來,段京淮沒動,后背靠進背椅里,指尖摩挲著紅酒杯慵懶道:“你沒說對我不來電?”

    “說了啊,”關佳苒拿起刀叉來切面前的牛排,邊切邊說道,“不僅如此,我還跟我媽說你是gay,我媽都不信。”

    “……”

    摩挲紅酒杯的指尖頓了頓,段京淮唇角繃直,揚起眉梢瞧著她。

    “……”關佳苒將一塊牛排放進嘴里,叼著叉子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是有喜歡的人嗎,叫什么……時嶼,我們見過的。”

    他虛握著拳放到唇邊輕咳了一聲,眉心輕攏著淡道:“……誰跟你說我喜歡他?”

    “……”關佳苒頓住動作,脖頸稍微先前伸了點,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也太失敗了吧,我這邊沒追上人,你也沒追上?”

    段京淮:“……”

    關佳苒略一抬下巴,示意道:“快點吃吧這餐廳味道還不錯,別端著架子了,你知道的,我對你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關佳苒說著,還把桌面上的玫瑰花瓣全都收進了垃圾桶里。

    段京淮斂下眉眼,仍舊沒動。

    耳邊流淌著淙淙綿長的大提琴音,不多時,一只三層的生日蛋糕被身穿燕尾服的侍者緩緩推了上來——

    蛋糕通體是純白奶油,如水墨畫般的湛藍斑駁涂抹著,幾簇粉白的花瓣鑲嵌其中,蠟燭的光如散開的一團霧,透著朦朧的美。

    段京淮眉梢微挑,問道:“今天真是你生日?”

    “是啊,”她點點頭,從侍者手里接過用蝴蝶結包裹的禮品盒,“還有禮品呀。”

    她將禮品盒拆開,發現是一雙某高奢品牌限量版的高跟鞋,精致大方。

    關佳苒眼睛都亮了起來,捧著盒子愛不釋手道:“哇,段奶奶的眼光也太好了吧,這簡直是個小姑娘的審美嘛。”

    “我前幾天見到她啊,還是跟個孩子一樣,越活越年輕漂亮了。”

    聽關佳苒提到到段家老夫人,段京淮的眉眼都溫潤了,他勾唇笑了下,本就風流多情的桃花眼透出幾分柔軟。

    餐廳外燈光昏黃交疊,一輛漆黑的賓利停靠在斑駁交錯的燈影里,像只蟄伏的野獸。

    顏色深邃的擋風玻璃后,藏著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

    眼瞼微掀,弧度飽滿的像是含了水般剔透。

    從蛋糕被推上來,到女孩拆禮物時滿眼欣喜,以及段京淮那個溫柔又不失寵溺的笑。

    這一幕幕全都被時嶼看在眼里。

    甚至就連窗臺上,也還擺著情侶擺件和嬌艷欲滴的玫瑰。

    ……

    時嶼感覺像是有一只無情的手將他的心臟緊緊地攥住,心尖碾過一陣刺痛,胸腔內部被擠壓,根本透不過氣來。

    雙腿開始發軟,大腦一片空白,連眼眸變得渙散,破碎又空洞。

    坐在駕駛座的沈知年也同樣看見了段京淮。

    起初是緊張,怕今天準備表白的計劃會被段京淮打亂。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跟時嶼提議換個餐廳時,便看到段京淮給對面女生慶祝生日時露出的神情。

    沈知年在心底松了口氣。

    果然是個風月高手,或許他對時嶼的那股新鮮勁兒已經過去了。

    他側過眸,正準備叫時嶼下車時,后知后覺發現時嶼的情緒很不對勁。

    他一動不動地緊盯著餐廳靠窗的位置,面上是冷靜的,可覆在膝蓋上的手指卻一直緊緊攥著,用力到沒有血色。

    沈知年怔了怔,凝神去看他的雙眼。

    時嶼的眼睫微微濕潤,清澈的眸里蓄滿了隨時可能會掉下來的淚水,弧度飽滿,在漆黑的夜色中透著微弱的光。

    沈知年神色頓時一片愕然。

    嗓子在瞬間像是被堵了一下,他皺了皺眉,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時嶼?”

    時嶼薄唇微翕。

    上涌的淚意沖破他的防線,在心里醞釀的酸澀也在頃刻間決堤。

    “知年哥,為什么……”

    時嶼干澀著嗓音開口,滾燙的淚水翻越眼瞼,順著臉頰蜿蜒流至下頜。

    他臉上的神情還是清冷的,眼底卻空洞又茫然。

    沈知年下意識地緊屏住呼吸,收緊掌心。

    時嶼眨了下眼睛,他無聲地流著眼淚,聲音極其冷靜,卻輕飄飄地,一字一句道:“為什么他能陪別人過生日吃蛋糕,跟我在一起就只有上床。”

    “!”

    虛無縹緲的嗓音像是一記重錘猛烈的捶在沈知年的心口。

    他震驚地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時嶼。

    上床。

    沈知年感覺大腦瞬間跌入一片空白,隨之而來便是持久的耳鳴。

    車窗邊有寒風侵入,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痛楚扎進了他的心口。

    剛才時嶼落淚的時候,他如鯁在喉,但還在心底抱了那么一絲的希望,沒準是段京淮最近的攻勢讓他心軟就范。

    一切還來的及。

    結果時嶼后面這句話,徹底將他的希冀盡數碾碎。

    時嶼在他心里,冷的像山間雪,叢中露,總是如皎月一樣清絕又遙遠,高貴到不落凡塵。

    別人連觸碰一下都很難,他卻能夠為了段京淮,甘愿跌入地獄。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莫大的震撼。

    時嶼手腳冰涼的有些僵硬。

    淚水朦朧了雙眼,眼前的燈光如霧團般氤氳開來,他早已看不清段京淮的五官,可仍舊維持著這個姿勢,像是被誰定住了一般。

    心似乎也沒有那么痛。

    “知年哥,”時嶼淺淺呼吸著,平靜地開口,“我好喜歡段京淮……”

    “喜歡到,連自己都快要沒有了。”

    十四歲那年,學校里刮起一股早戀風,段京淮被人起哄,也跟三班的校花談起了戀愛,兩人每天都會拉著手在走廊里聊天。

    漂亮的女孩子連發絲里都盈滿了香氣。

    三班跟一班隔得不遠,時嶼每次經過,就連余光瞥見都覺得頭皮發麻,后來直接繞遠道走。

    那時他們還小,愛意這種東西太過于懵懂。

    他壓抑不住自己心頭的煩躁,跟段京淮陷入莫名其妙的冷戰。

    段京淮給他送水,他不理人。

    段京淮幫他收作業,他也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直到某天黃昏自習課后,外面忽然撕開潑天的雨勢。

    這暴雨來的猝不及防,很多人都沒有帶傘,紛紛商量著結伴而行。

    時嶼要值日,他看著陰沉黢黑的天幕,思忖著或許等值日過后雨勢就能停歇了。

    可眼見天色越來越昏沉,烏云間有閃電橫空劈落,黑壓壓的雨幕像波濤洶涌的瀑布,頗有傾倒之勢。

    暴雨噼里啪啦地擊打著玻璃窗,有雨點從窗戶里飄搖進來,冷的他骨頭縫都在打顫。

    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瞇起眼,走到窗前伸出手。

    指尖剛碰到窗沿,身側便有人先他一步站定,一手拉著他的手腕將他扯離開窗沿,另一只手將窗戶嚴絲合縫tຊ的關緊。

    暴雨被盡數遮擋在玻璃窗外。

    段京淮抽條的快,這會兒已經比時嶼高了半個頭,時嶼沒抬眸就知道身邊的人是誰,他想也沒想便把手臂掙脫開,朝座椅走。

    屋內氣氛稠悶,時嶼埋頭到桌椅里收拾課本。

    段京淮將教室的燈打開,漫不經心地走過來,手環著胸斜斜地靠著時嶼身旁的桌沿。

    時嶼心亂如麻,他機械地持續著手里的動作,大腦卻一片泛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翻什么。

    但心里的燥意卻如窗外的雨幕一般無處宣泄。

    忽然,閃電如穿云利劍般劃破天空,將天幕撕裂開一道白晝。

    轟隆一聲,驚雷霎時劈落。

    頭頂的燈光忽明忽閃的發顫,幾個回合之后如燭火般漸漸熄滅。

    停電了。

    段京淮站到他身邊來,有些慌忙地打開手機的電筒,連忙問他:“怕嗎?”

    時嶼抓著書本的指尖一頓,不悅地皺了皺眉心。

    他又不是三歲孩子,為什么會怕這個。

    “……”

    “怕。”時嶼卻說。

    段京淮隨手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又離他更近了些。

    電筒的燈光將教室照亮,光束間盈著細小的灰塵。

    感受到身旁人起伏的呼吸,時嶼莫名感覺鼻端染上一股酸意,他揪著紙張開口:“你…”

    “女朋友”三個字他怎么都說不出口,嗓子口像是撒了把沙,他悶悶道,“不送人嗎?”

    “這不是準備送你?”

    “……”

    “我是問——”

    話頭哽住,他有些說不下去。

    他垂下眼睫,指縫扒著書本邊緣煩躁地翻著。

    漸漸地,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胸腔略微起伏,有沖涌的暖意從眼眶里滲出來,“啪嗒”一下砸在書本上。

    與窗外傾盆的雨勢相融。

    段京淮伸出手來抓住他的手腕,他眼神里有幾分愕然,緊張地問:“你哭什么?”

    時嶼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就是覺得委屈,難受。

    他一把甩開段京淮的手,抓過桌上的課本來,一本本地往他身上摔:“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看見他就煩。

    看見他心里就莫名的空了一塊。

    看見他就覺得自己所有的情緒都不受控制。

    好煩。

    這人真的是太討厭了。

    段京淮從生下來就是不讓他痛快的。

    書本砸到段京淮身上的力道并不重,但看見時嶼那雙努力遮掩淚意的眸子,他的心好像也跟著停跳了一瞬。

    他就這么沉默著,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等他把最后一本書扔完,人瞪著他,眼角染著薄紅,表情看上去倔強又易碎。

    段京淮低斂著眉垂下眼去,將地下的書都撿起來,一言不發地整理好。

    抬眸,他唇線繃直,墨深的眸子直直地看到他的眼底:“還生氣嗎?”

    時嶼剜著他,憤憤咬牙道:“氣,我氣死了。”

    段京淮擼起袖子,手臂伸過去。

    他的小臂線條流暢,皮膚下有淡青色的血管虬盤著。

    時嶼想也沒想,抓過他的手腕朝著手臂的肌理咬了上去。

    他咬的力道很大,牙印和皮膚咬合的邊緣都有些青白。

    段京淮緊皺著眉,沒躲,也沒發出一絲聲響。

    松了口,時嶼吸了吸有些發紅的鼻端,垂眸,看到段京淮的小臂處留下一道明顯的牙印,邊緣滲出一圈紫紅的淤血。

    “……”

    時嶼低垂著眼睛,纖細濃長的睫毛輕掃過眼瞼,乖順的鋪落著。

    他眼底劃過好多情緒,段京淮沒能明確捕捉到。

    胸腔里的心跳有些猛烈。

    窗外暴雨如注。

    喧囂雨聲中,時嶼的聲音像是隔了很遠的地方傳來,并不清晰:“你能不能……”

    他抬眸:“能不能什么?”

    時嶼張了張嘴,喉間一陣發澀,理智在瘋狂撕扯。

    段京淮眸光顫了顫,他感覺心口有什么東西要涌出來,說不清道不明的。

    他連忙抓住他的手腕,認真的看著他:“時嶼,你說,能不能什么?”

    時嶼薄唇翕合著,兩人對視。

    沉默了將近十秒,他最終還是被理智打敗。

    “……沒什么。”他將手腕抽了出來,眼神歸于冷靜。

    “……”

    段京淮亂跳的思緒也驀然中斷,他遲疑了片刻,眼睛里的光逐漸黯淡,將手緩緩收回來。

    半晌,他說:“別生氣了。”

    時嶼沒說話。

    他沉默著從書桌里翻出兩個創可貼來,拉過段京淮的手臂,撕開,給他貼上。

    窗外雨勢逐漸停歇。

    之后,段京淮再也沒出現在三班的門口。

    然而,時嶼不知道的是,某天黃昏,他面色如常的穿過走廊時,校花側眸看了他一眼。

    等他消失在拐角,班花睨著段京淮的眸子,問道:

    “你是不是喜歡他啊?”

    段京淮薄唇抿了抿,雙眸瞇起,微微側了下頭。

    “每次他在我們身邊經過,你都緊張的不得了。”

    ——

    夜幕濃稠的密不透風,川流不息的車輛在蜿蜒的燈河里震動。

    “知年哥,我好喜歡段京淮。”

    “喜歡到,連自己都快要沒有了。”

    時嶼的嗓音清澈沉緩,眼眸里靜靜懸著一鐮皎光,那光芒稀薄,沒了往常的明亮。

    眸底勾的那抹薄紅緩緩散開,淚水干涸在臉頰。

    心像破了一個洞。

    層層濃云翻滾,車廂里也悶熱的喘不過氣。

    沈知年嗓子像是被人扼住,耳邊一片嗡鳴。

    他崩潰地閉了閉眼。

    接二連三的陳述將他心口最后那絲幻想也全然撕碎了。

    他想過自己跟時嶼的很多結局,可從未想過,不食人間煙火的時嶼,心墻高筑,是因為早就有了歸屬。

    這種情感,他要怎么去打破。

    可他見不得時嶼難過。

    沈知年翳了翳唇,他望著時嶼痛苦到平靜的眼底,從喉嚨里艱難的發出了一句:“時嶼,跟我一起回美國吧。”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后面這句話,他動唇了幾次,最終還是留在了心底。

    “……”

    時嶼愣了片刻。

    回美國……?

    高三那年離開這里,是被迫無奈,而現在……

    時嶼垂著眸,情緒晦澀不明。

    餐廳燈火交錯重疊,橘黃色的光如散開的霧一般鋪落在桌面。

    段京淮抬手看了眼腕間的名表,八點多。

    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來,看到是謝景廷的電話,眉蹙起。

    他心頭總有種不安的感覺隱隱籠罩著。

    “喂。”

    謝景廷的嗓音傳出來:“在做什么?”

    段京淮冷嗤一聲,輕蔑道:“被你猜中了,是個陷阱。”

    “那你就這么從了?”

    他疲憊的揉了揉眉心:“老太太安排了餐廳服務生做眼線,隨時匯報,我等人吃塊蛋糕再走,不然回去之后她又要鬧。”

    關佳苒咬著勺子插話道:“你走就行,這里我會幫你擺平的。”

    謝景廷淺道:“有個事我得跟你說。”

    “嗯?”

    “剛才我朋友跟我說,R&E那邊好像要把時嶼調回美國,估計就這幾天的事了。”

    “?”段京淮愣了愣,摩挲著紅酒杯的指尖頓住。

    思緒仿佛被截斷,他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茫然。

    調回美國。

    謝景廷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嗡亂地聽不真切:“話我帶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電話掛斷,段京淮感覺腳下像是多了一個漩渦,將他所有的思緒都席卷進深濃的虛無中。

    餐廳外匯聚的燈河將夜色洗濯,街道人潮熙攘。

    忽有所感似的,段京淮倏地抬起眸,視線隔著玻璃落到停靠在餐廳外的車上。

    車窗是茶色的,時嶼那雙澄澈的鹿眼里映著幽深的燭火,就那么直直的照進他的眼底。

    眼前的一切像是縮影成一卷電影膠片。

    心口揪了一下,段京淮難得張皇失措,他幾乎是立刻從座椅上站起,朝門外跑。

    沈知年淺淺地平復著呼吸,他保持著理智,并且盡可能的讓自己聲音趨于平靜:“要走嗎?”

    時嶼沉默片刻,用手背蹭了下臉上的淚痕:“走吧。”

    提示燈閃爍幾下,街道被映得大亮。

    車子緩緩啟動,筆直的車燈將段京淮的五官照的愈發深邃,車身擦著他的衣角而過。

    他蹙了下眉,迅速摸著大衣口袋里的車鑰匙往泊車區趕。

    夜色沉沉,浮華聲色都沉沒在靡靡的濃郁中。

    時嶼將車窗打開,任由冷冽的風傾灌進來,寒風刺骨,心也被一刀刀刮的疲倦而頹萎。

    看著這座城市的燈火人煙,他恍然有種潦倒的孤孑感。

    車流緩緩駛入人影稀少的街道,剛拐進去,旁側的風就被阻斷,片刻,車身后有車燈劇烈閃爍。

    時嶼凝神看向后視鏡,熾白的燈光有些灼目,視野被刺的一片青黑。

    有呼嘯的凜冽從耳邊擦過,一輛顏色格外醒目的阿斯頓馬丁速度極快地占據前排,輪胎在拐角處打了個轉,停在了兩人的車tຊ子面前。

    沈知年陡然踩下剎車,兩人被慣性帶的身體前傾了一瞬,又歸于原位。

    鮮紅的車尾燈打著閃,段京淮從車上邁下來,“砰——”的一聲將車門關緊,幽沉著眸子氣勢逼人地邁到副駕駛這側。

    沈知年想要下車,被時嶼攔住了。

    他心里埋著一層火氣,長長地吐了一下,解開安全帶下車。

    “段京淮你發什么瘋?”

    車外寒風呼嘯,凜冽的風從四面八方侵襲,將時嶼的發梢吹得凌亂。

    段京淮直直看著他,眼底是一片猩紅。

    他攥緊拳頭,將指尖深深陷進掌心里,骨節青白。

    “你是不是要回美國?”

    從剛才到這兒追趕了一路,段京淮心里默念了上千遍這句話,每念一次,他的心就像是被割了一次。

    時嶼怔了一瞬,他抿住唇角, 微垂著眼去看石階上的人影。

    段京淮嗓音喑啞:“是嗎?”

    “是啊,那又怎樣?”時嶼睨著他,冷冷地說,“這跟你有關系嗎?”

    “……”

    又是這句。

    每次聽到這句話,段京淮的心就跌下去一塊,他不知道該怎么才能抓住時嶼,人分明就眼前,可他總覺得又離他格外遙遠。

    他舌尖狠狠抵了下后槽牙。

    “沒事就請你……唔。”

    時嶼還沒說完,剩下的話就被段京淮蠻橫又強硬的吻全然堵住。

    他一只手扶在車頂,另一只手箍緊時嶼的腰,大衣上帶著冰涼的溫度,吻卻是熾熱的,就那么貼近他。

    時嶼瞳孔瞪大了些,他被壓在車門上動彈不得,握住他腰間的手用力到像是要把他揉進身體里。

    帶著涼意的唇貼著他的碾磨,時嶼蹙緊了眉拼命掙扎,他稍一松口,那霸道又蠻不講理的舌頭就探了進來,在柔軟的內里攪動著。

    段京淮像是懲罰他一般,眼底都布滿怒意,就那么用力的吮吸著他的舌尖。

    時嶼的舌頭太軟了,即便已經接吻過那么多次,他還是貪戀。

    “唔…”時嶼推著他,牙齒也不留余力的跟他較勁。

    沒一會兒,便有血腥味在來兩人交纏的唇舌間彌漫開來。

    可段京淮仍舊沒有放手,他近乎失控的含吮住他的薄唇,一寸一寸地進攻,將時嶼逼的無路可逃,腰都軟了下來。

    沈知年在車內能清楚的看到段京淮的動作,有唇舌交織的聲響從窗縫里灌進來,刺耳的很。

    握著方向盤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他像是被銬在火架上,身和心都備受著煎熬。

    他能看出時嶼對于這個吻的不情愿,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該叫停。

    理智告訴他不要,感性卻讓他眼藏怒意的打開車門——

    他站在車頭側面的位置,寒風一刀刀地刮在臉上。

    時嶼融化在滾燙的熱潮里,他后背抵著車身,呼吸微促,手指揪著段京淮的衣領。

    臉上沒了剛才那般抗拒。

    原本抵抗的齒關和舌尖都泄了力,唇張開,很快被糾纏。

    那吻變得纏綿起來。

    時嶼微闔著雙眼,眼睫乖順的鋪落在眼瞼,薄唇追尋捕捉著段京淮的氣息,任由他侵占。

    沈知年緩緩攥緊掌心,滯愣地看了幾秒,又狠狠地別開視線。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柔軟的時嶼。

    冷風似是要貫穿心肺,他狠狠舔了下后槽牙,幾乎是狼狽地回到了車里。

    有眼淚在時嶼眼尾停留,又被風吹散。

    段京淮貼著時嶼的唇吻到耳側,兩人灼熱的鼻息交織,他握緊他的手不放,抵著他的額頭問:“你真的要回美國嗎?”

    “……”

    時嶼沉默了好一會兒。

    寒風在耳邊呼嘯,段京淮盯著他,后頸像是被誰拽著一般發緊,心在這幾十秒內被劇烈壓縮,壓縮,混沌到不知所以。

    良久,時嶼抬起眸,他的鼻端被刺的發紅,眼底綴著零星的光點,卻冷的沒有一分溫度:“段京淮,我不想跟你鬧了。”

    他眼神和語氣都格外的平靜,一字一句:“我承認我輸了。”

    “謝謝你在游輪上救了我。”

    “但是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

    段京淮的身子瞬間僵住。

    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緩緩松開手,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時嶼從來沒跟他說過“謝謝”。

    什么叫“輸了”,什么叫到此為止。

    原來他們這么久的糾纏,在時嶼眼里也不過是一場可以被定義為輸贏的游戲。

    他看向時嶼的眼底,那眼里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段京淮舔舔唇,低下頭呵出一聲氣笑。

    垂在大衣旁側的拳頭緊緊握著,掌骨凸的用力,骨節泛白。

    果然,無論是八年前,還是現在,他在時嶼的心中從未占據過一絲分量。

    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既然他不喜歡,他就得放他走。

    寒風刺骨,遠沒有淬著冰意的心口凜冽。

    段京淮盯著他,雙目猩紅,話幾乎是在齒縫里擠出來:“好。”

    第36章 失魂落魄

    清吧氛圍昏暗, 一豆殘火在空間內閃爍著微光。

    沈知年撫著酒杯坐在卡座里,耳畔有悠揚的吉他聲蜿蜒彌漫,一身紅裙的女人坐在舞臺上撥弦吟唱,迷境一般恍惚。

    沈知年有些微醺的醉意, 他抿著酒, 隨手翻著手機相冊。

    他不愛拍照, 也鮮少保存圖片,手機里僅有的幾張照片都是時嶼的。

    從他剛加入社團起拍的第一張合照,就被沈知年截圖了電子版保存在手機里。

    那時候的時嶼面容青澀,比現在更消瘦一些, 五官也不及如今清冷, 純還是一樣的,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香氣。

    他總是懷著心事一般,像團猜不透的謎,明明總是拒人千里, 如不落凡塵的山間玉,卻對人有致命的吸引力。

    后面,還是一些瑣碎的合照。

    每次合照的時候, 沈知年都有意無意的緊挨著時嶼, 然后私自把所有人都截掉,只保留兩個人的鏡頭。

    唯一一張合照, 是畢業的時候, 他主動提出拍的。

    照片里的時嶼淺笑了下,那唇角的弧度跟把鉤子一般, 輕而易舉地將沈知年的魂魄勾的七葷八素, 他整個人都栽了。

    時嶼這個人對感情確實有些遲鈍。

    沈知年默默守了這么多年,他不敢越過城池半步, 生怕把時嶼嚇跑。

    這么一守,就是整整五年。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時嶼的心也守了別人,那么多年。

    “你早就看出來了?”

    沈知年撫著酒杯忽然出聲,語氣里帶著幾分輕蔑的自嘲。

    燈光下,剛沾染過酒的薄唇透著淺淺的光澤。

    “嗯。”謝景廷從他身邊落座。

    他身上還帶著外面的涼氣,一靠近便刺激著沈知年的神經,他恍然覺得自己似是清醒了不少。

    提了提氣,沈知年又說:“我還以為我總能等到的。”

    “哪怕時嶼再遲鈍,也能回頭看看我。”

    謝景廷倒了杯酒,指尖摩挲著酒杯,低沉道:“你沒發現時嶼一直在釣段京淮嗎,但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很擅長這方面,或者是說,他只想釣段京淮。”

    “而且老段真的,被他吃的死死的。”

    “……”

    沈知年闔上眼眸,很是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吧臺婉轉的歌聲停歇,轉而是一首清脆的鋼琴曲。

    謝景廷抿了口杯中的紅酒:“所以現在你想怎么樣……再等等,然后表白嗎?”

    沈知年搖頭。

    他不知道。

    今晚的時嶼打破了他以往對他所有的認知。

    他從來沒見過他那么魂不守舍,為一個人付出的樣子。

    原來他愛人的時候,也是那么鮮活柔軟,也會奮不顧身。

    ——

    華盛頓。機場。

    雨勢連綿了幾日,整座城市都被雨水沖刷的格外干凈,空氣中混雜著泥土的清香。

    時嶼剛出了航站,便看到助理喬治舉著張偌大的牌子,上面寫了他的名字,還擠滿了審美極差的涂鴉。

    “嘿,時嶼——”

    喬治比他年長兩歲,是個留著絡腮胡又風趣幽默的美國人。

    時嶼長腿邁過去,他抬眸瞥了眼他極其醒目的牌子,冷淡著表情幾近刻薄地評價說:“愚蠢。”

    “有嗎?”喬治瞇起眼來,攤開手搖搖頭,“這可是我親自畫的,畢加索級別好嗎?”

    時嶼沒搭腔,將行李扔給他,先一步邁上了R&E總部派來接送的轎車。

    喬治將行李和牌子都收回到后備箱,上了車又問:“你箱子里都裝了什么?”

    時嶼坐在寬敞的后座,雙腿微微交疊著,姿態閑適地翻著手里的合同,金絲邊框鏡片下的眼睛透出幾份薄涼:“衣服。”

    喬治有些遺憾地說:“就沒有什么給我的禮物?”

    時嶼頓住動作,抬著下頜睨他:“有幾份開發案的合同,你要嗎?”

    喬治不屑地摸了摸胡子,對工作狂表示由衷的鄙視:“太差勁了。”

    他tຊ話音剛落,時嶼的手機響了,他一邊接起,一邊打開筆電,用英文回復說:“嗯,我在機場。”

    對面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電腦瑩藍色的光映照在他的鏡片上,將他的眉眼襯的更加銳利寡冷。

    “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喬治透過后視鏡里看著時嶼的臉,他薄唇微抿著,眉目間盡是倦漠疏離的神色。

    掛上電話,他開口道:“去公司。”

    喬治問道:“你不回家?坐了這么久的車,好歹也休息一天。”

    “不用了。”時嶼頭也沒抬,視線直視著屏幕,語氣不容反駁。

    喬治抿唇。

    他隱約有種感覺,這次回來,冰山大美人顯然比以前還要拒人千里。

    ——

    夜深。

    窗外落了白,街巷都被厚雪掩埋著。

    街口路燈撒了一地年邁的光線,風聲肆無忌憚的叫囂著。

    江遇輸了密碼開門,玄關口亮起微弱的橘色,空氣里有濃重的煙酒氣撲面而來,刺的他皺眉。

    踩著拖鞋進去,客廳被極端的寂靜和黑暗包圍,走廊口擺著歪七扭八的啤酒罐,他不小心踢倒了一個,清脆的聲響在夜幕里冗長無盡的蔓延。

    廚房有伶仃聲響。他耳朵靈巧的捕捉到。

    江遇邁過去,看到段京淮正倚著櫥柜坐在地板上,一條長腿彎曲,拎著啤酒瓶的手腕散地搭在上面。

    他嘴里咬著煙頭,神色寡淡,平日里銳利又風流的桃花眼懶洋洋地掀起,眼神寂寥地凝著落地窗外的月亮。

    那月亮高貴的很。

    清冷的月光撒了一地,混雜著窗外厚重純白的霰雪,將整個廚房襯的恍若白晝。

    江遇將買來的飯菜放到案板上,從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機來,將滿地嘈雜的啤酒瓶、煙頭,還有顯然已經沒了半條命的人全都拍了下來。

    閃光燈和快門的聲響惹得段京淮眉心緊促,他陰鷙著臉看他:“你干什么?”

    “發給時嶼看看啊,讓他知道我們口嫌體正直的段大少爺,是怎么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

    “他不會在乎的。”段京淮的嗓音嘶啞,如同燃燒殆盡時殘留的細微聲響一樣疲弱。

    江遇說:“嗯,不在乎的話就讓他看看你的笑話,也不虧。”

    段京淮:“……”

    段京淮沒再說話,疏于打理的額發耷攏在額前拓下一層影翳,狹長寡冷的眼底盡是冷冽。

    猩紅色的火光燃舐著煙頭,煙霧繚繞。

    心口像被塞了一團冰錐般刺痛,留下千瘡百孔的痕。

    江遇盯著他這幅模樣,深深地吐了口氣。

    “時嶼是離開地球了嗎?”

    “這世界上有那么多交通工具呢,難道就沒有一樣能讓你去美國?就沒有一樣能讓你找到時嶼?R&E也不過如此吧,難道這公司不落地,開到月球了?”

    “……你要是想去月球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啊。”

    段京淮頭腦昏漲地捏了捏眉心,唇僵硬地動了動,沙啞道:“他說我們到此為止。”

    江遇反問:“那又怎么了?”

    段京淮:“……”

    江遇繼續嘲諷他:“誰沒有說過氣話,難道你跟時嶼說的每一句狠話,都是真的?”

    “你還跟我說過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他那張臉呢,結果人一回來又被迷得不知天南地北,為了宣/誓/‘主/權’,還差點把命都搞沒了,結果呢?”

    “人走了兩天,你又在這里自甘墮落坐了兩天。”

    “你真的就甘心‘到此為止’?”

    氣氛遁入一片闃靜。

    段京淮半張臉浸泡在冰藍色的月光中,薄唇緊閉,面容冷的像只海妖。

    直到那只煙頭燃到了他的手指,遲緩的痛覺刺激了神經,他才后知后覺地皺了下眉,抬手將煙頭按在瓷板上碾滅。

    江遇看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唇角翳了翳,最終還是嘆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抬眸,看了眼窗外,輕聲道:“月亮再好看,你光這么看著,他也不會是你的。”

    “……”

    玄關處傳來江遇關門的聲響,段京淮抬著下頜,與月亮直視。

    八年前,時嶼一聲不吭從他身邊離開時,他渾渾噩噩過了三天,行尸走肉般來到時嶼家樓下。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雷電,暴雨聲清脆到如同打碎的瓷器,他渾然不知,就那么仰著頭,癡望著那漆黑的窗口,淋了一整夜的雨。

    直到將近黎明的時候,他才拖著僵直的雙腿離開。

    那晚沒有月亮。

    窒息的感覺再一次襲來,段京淮閉了閉眼,他伸手摩挲著旁邊的易拉罐,略一分神,指腹在不經意間劃過罐口的拉環。

    拉環處格外鋒利,食指指腹幾乎是在瞬間被割破,傷口略深,有鮮血從皮膚里緩慢地滲出,匯聚,凝成一個血珠低落在地板上。

    段京淮低垂著眼瞥了下傷口,唇角不自覺地緊抿,卻察覺不到任何痛感。

    拉環被單手敲掉,他握著易拉罐,將啤酒一飲而盡。

    手垂下,血還在向外冒著,不停滴落在地板上,像是開出妖冶的花一般。

    段京淮凝神看著濺起的血珠,耳畔突然莫名浮現出時嶼清雋的嗓音:“小傷也是傷,會感染,也會留疤。”

    腦海里,還有他說這話的時候,微皺著眉的清冷樣。

    段京淮眉骨微抬。

    片刻,他扶著地板從站起來,骨節分明的手抓了把額前的碎發,往臥室走。

    他從床鋪旁的櫥柜里翻出藥箱,找了塊創可貼,將指腹的血擦干凈后,撕開貼膜粘到指尖上。

    正當他想把藥箱扣上時,從旁側發現一盒有些磨損的創可貼,紙盒被壓褶的有些皺,包裝和圖標花紋也有些老舊。

    段京淮眉心一跳,他動作頓了下,指尖伸過去,將那盒創可貼拿出來,拆開。

    這是時嶼高中時經常裝在書包里的創可貼。

    那時候段京淮打籃球時總是帶傷,膝蓋,手肘,甚至是臉都沒能逃過刮痕。

    時嶼見他身上有傷口,就會從口袋里拿出創可貼來遞給他。

    起初他還不要,嫌棄這東西貼著很難受,然而一拒絕,時嶼那雙漆黑漂亮的眸子就會瞪他。

    “臉伸過來。”

    整座校園沉浸在落日的余暉中,空氣潮濕又溽熱,水紅色的黃昏在石階上涂抹了兩道影。

    “干嘛,”段京淮唇角微彎,漫不經心地湊過去,眉梢挑著,“想親我?”

    “你胡說八道什么!?”時嶼瞪著他,白到透明的皮膚透出緋紅,不知是因為羞還是氣。

    他氣呼呼地解開創可貼,指腹捏著兩側覆蓋到他劃痕的位置,用力摁了摁邊緣固定,還不忘咬著牙罵他:“痛死你算了。”

    兩人站的近,段京淮還能聞到時嶼身上洗衣粉的清香,那指腹溫熱的觸感也停留在臉頰一側。

    時嶼纖長的睫毛像刷子般掃過眼瞼,也掃過他的心口。

    后來,他就裝著不耐的模樣拒絕,這樣的話,時嶼每次都能替他粘創可貼。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受過傷了。

    成年之后,身體素質各方面都比少年時期更加健壯,很少會弄傷自己。

    這盒創可貼也是時嶼高中的時候塞給過他的,他一直保存著。

    之前一直鎖在書房,可能是因為搬家,被收拾房間的阿姨一起放到了藥箱里。

    段京淮低斂著眉,將剩余的創可貼從包裝盒里拿出來。

    時嶼走了之后,他從來都不敢打開與他有關的任何東西,思念的匣子一旦開了就關不住。

    創可貼捏在指尖,表層早已沒了藥水的味道,貼布像被煙熏過般隱隱泛黃,他一碰,后面那層紙膜就掉了下來,飄到地上。

    他撿起來,想要粘回去,發現早已沒了粘性,無論他再怎么用力都是徒勞。

    ……

    太久了。

    段京淮低垂著眸,烏黑濃密的睫遮掩著眼底的情緒,指節緩慢收緊。

    八年太久了,再來一次,他何以支撐。

    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時嶼,這八年對于他來說是何等的煎熬。

    曾有無數個夜晚,他都會抬頭凝視著月亮,絲帛般柔軟的光澤落在他的身上,只要他閉上眼,眼里全都是時嶼的模樣。

    他自以為是的把對時嶼的念想全都鎖在匣子里,不敢碰,可生活的細枝末節都是他的影子。

    他還沒有表白過,還沒有死纏爛打,還沒有告訴過他,他的世界沒有他,一秒都活不下去。

    ——

    時嶼在R&E為先前棘手的案子周旋了三天,收到合作方的信函之后,整個部門的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喬治打了個哈欠:“終于完成了,再這么下去就要別榨干了。”

    羅伊拍著桌子嚷道tຊ:“慶祝啊,一會兒去Choke!”

    同事們紛紛回應:“好啊!好久沒放松了,咱們不醉不歸。”

    “Boss去不去?”

    喬治看了眼時嶼,以往這種活動他都是不參與的,誰知他擦著眼鏡的手頓了頓,眸光微滯后,竟然點了點頭。

    喬治:“?”

    “Boss要去?”羅伊驚訝地亮起眼睛來,“那我們讓老大請客!”

    “請客!——請客!——”

    部門樓內一片歡聲笑語,時嶼臉上的神情難得松懈了半分,他緩慢點頭。

    音樂震耳欲聾,斑斕的光柱交錯著,無數影影綽綽的燈光被撞碎般,晃得人眸光閃爍。

    幾個同事都是這兒的常客,跟在舞池里跟著DJ搖擺腰肢,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時嶼窩在吧臺旁側的沙發里,冷玉的手腕漫不經心地支在搭在膝蓋上,修長的手指輕握著一杯金啤色的特調,背脊挺拔。

    他沒戴眼鏡,清冷如玉的面容被燈光拉得深邃,一舉一動都透著由內而外的矜貴。

    優雅的美人,在這奢靡的酒吧里堪稱尤物。

    一晚上,有不少身份各異的男男女女過來搭訕,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從二樓就覺得像你,沒想到還真是。”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在時嶼耳側,他側眸,發現是上次項目的合伙人Mr.Davis。

    男人穿了一件煙灰色的西裝,標準的倒三角身材肌肉健碩,身形高大魁梧。

    他坐到時嶼對側的沙發上,手臂慵懶地擺到靠背,另一只捏了酒杯的手伸過去,碰了一下時嶼的杯子。

    “叮”的一聲碰杯清脆又悅耳,聲音蔓延鋪開,很快又消融在震天的音浪里。

    時嶼掀著睫看了他幾秒,見他舉杯示意,也禮貌地抿了口酒回應。

    一個很聰明的合作對象,之前的企劃案里,無論是膽識還是見解都令時嶼印象深刻。

    “一個人?”Davis舔了舔唇角的酒漬,聲音低而緩地笑道,“有心事?”

    時嶼淡淡地回道:“跟同事。”

    Davis笑:“難怪。”

    “?”

    時嶼撫著酒杯輕點了幾下,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我只是沒想過時總會來這種地方,” Davis攤著手聳了聳肩,“因為你看上去總是那么的……”他頓了頓,皺眉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用一句比較蹩腳的中文說道,“高雅脫俗?”

    不出所料,時嶼被他奇怪的口音逗笑,垂眸勾了勾唇,呵出一絲氣音來。

    “抱歉,你知道的,我不擅長這些,” Davis有些不好意思,用指腹蹭了下鼻端,又攤手,“不過能逗美人一笑也是很值了。”

    時嶼淡淡莞爾。

    不遠處的舞臺電音燈光熱烈,突然爆開一聲巨響,有無數泡沫如瀑般噴灑而出,晃在舞池中央的喬治毫不意外地被灌了個透心涼。

    周圍響起起哄的嬉鬧聲,簡單愉悅的令人忘記所有煩惱。

    時嶼視線很淡的從人群身上掃過,敲著杯壁的食指一頓,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不去跳舞?”Davis稍一挑眉。

    時嶼輕輕搖頭,又抬手將酒杯滿上。

    “有故事,”Davis緊盯著他的動作,摸了摸下巴,笑道,“不妨說來聽聽。”

    他人又湊近了些,身體微微前傾:“一個人喝悶酒,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時嶼沒有什么跟陌生人傾訴的欲.望,他拾起酒杯,淡道:“我只是覺得這杯酒味道不錯,Davis先生也可以嘗一下。”

    恰巧有射燈照過來,落在時嶼的面上一晃,又轉瞬即逝。

    光線臨摹過他漂亮又純欲的眉眼,肌白如瓷,睫毛纖長卷翹著,神情里帶了幾分冷傲。

    那豎的一絲不茍的領口又透出濃濃的禁欲。

    Davis在那一瞬間產生了驚艷的感覺。

    男人又笑,那雙標志的桃花眼微挑著,跟段京淮的眼睛那么幾分相像:“時先生,你知不知道,在Choke請一個男人喝酒,代表了什么嗎?”

    ——

    夜色如墨,皎潔的月光穿透枝椏流瀉而下,兩道筆直的光束直直地照著地面。

    時嶼有些疲倦,他揉了揉太陽穴,輕闔著眼靠在后座里小憩。

    車子拐進小區,緩緩減速。

    車廂內有酒氣氤氳著。

    時嶼莫名有些心神不寧,他睜開眼,朝窗外看去。

    茶色玻璃將視野涂暗,車窗外的景象隨著緩慢移動展開。

    別墅筑起高高的柵欄,別院里的路燈撒著憔悴的光線,門口站了一個身材修長高挺的男人,松松懶懶地斜靠著。

    他穿著一件矜貴的深色大衣,眉峰俊朗凌厲,多情的桃花眼深邃慵懶。

    光線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時嶼心頭一震,微闔的眼皮掀開,困意瞬間全無。

    段京淮整個人被深沉夜色包裹著,頭發和眉眼間都埋了風雪,大概是氣溫冷冽的緣故,他臉色有些蒼白。

    那雙原本低垂著,眸光黯淡的眼,在看到停駐的車輛后,倏地亮了起來。

    “……”

    時嶼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酒吧里噴薄的泡沫,猛烈又沸騰。

    他腦子里都是白的,薄唇微翕,視野里所有的景象都被壓縮成一塊匣子,只剩下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睛。

    段京淮,來美國,找他。

    曾在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的情景,就那么在他眼前鋪陳開來。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懷疑是自己喝醉了。

    第37章 等

    坐在副駕駛, 喝的有些微醺的喬治挑了下眉,輕嘖了一聲。

    一個長得很帥,很帥的中國男人。

    他轉頭打量了一下時嶼臉上的神色,適時地提醒道:“老板, 需要我做些什么嗎?撤退還是報警?”

    “……”時嶼的思緒被喬治幾分揶揄的語氣拽回來, 他斂起眉眼, 神色恢復平靜,“你報警吧。”

    “ok。”喬治挑著眉歪了下頭,掏出手機來,剛想要撥通電話, 時嶼忽然又伸手攔住。

    視線對上, 時嶼說:“……你走吧。”

    車燈紅的灼目,輪胎在地面上摩擦出聲響。

    喬治幫時嶼打開車門,他邁下車,肆虐的寒風繞著西裝褲打轉。

    時嶼裹緊大衣, 朝別墅走。

    段京淮眼神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眼底堆積著太多復雜的情緒,就那么一眼不眨地看著他靠近。

    直到門口橘黃色的響應燈亮起, 時嶼像是沒有看到段京淮人似的, 與他擦肩而過。

    段京淮愣了愣。

    “時嶼。”他喉嚨緊了緊,伸出手去拉他的手臂。

    時嶼按著密碼的手垂下, 冷聲道:“有事嗎?”

    段京淮在這兒站了很久很久。

    他從早上他就到了, 今天是休息日,他不知道時嶼什么時候會回來, 找到時嶼的住處后, 就一直在這兒等著他,一直到深夜都沒離開半步。

    美國最近氣溫驟減, 他在外面凍了一天,大腦也有些混沌,抓住溫暖的熱源后,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有微醺的酒氣從空間里散開,段京淮眉心輕鎖,關切地問:“你喝酒了?跟誰喝的。”

    時嶼:“這很重要嗎?”

    段京淮眸光微虛,嘴角垂著,語氣很溫柔:“我只是怕你會吃虧。”

    “……我沒事,跟同事喝的。”

    段京淮又接著說:“我幫你煮碗醒酒湯吧,不然會頭疼。”

    “不用了。”拒絕的冷靜又不容置喙。

    “……”

    時嶼:“還有事嗎?”

    段京淮吐了口氣,抓著時嶼手臂的手緩緩下滑,攥住他的掌骨,“我想跟你談談。”

    他的手冰冷,溫度沿著掌骨蔓延,將時嶼弦在箭上的理智繃緊。

    “我不想跟你談,”時嶼將手抽出來,握住門把手拉開,背著他說,“那天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我沒想跟你玩,時嶼,”段京淮將手撐住門,抵擋住他開門的動作,急切地說,“我一直都是認真的。”

    時嶼抬起眸,輕蔑地看著他:“所以呢?”

    “……你要是還生氣,我可以在這里等,等到你想聽我說為止。”

    “我很忙,段總請自便吧。”他用力拉開門,將風雪和人阻擋在門外。

    關上門,時嶼后背抵住門板,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心撲通撲通亂跳。

    差一點,他又要淪陷了。

    屋內自動感應的燈光亮起。

    時嶼剛到美國就在公司睡了三天,雖然找人打掃了家里,但四處還是冷冰冰的。

    即便過去幾年也是這樣。

    時差也倒得亂七八糟,繁忙被掐斷,身體就陷入異常的疲倦。

    洗完澡已經是后半夜,時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意全無。

    理智控制自己tຊ將段京淮在腦海里剔除,可一闔上眸子,眼底都是他的模樣。

    他沒開燈,光著腳挪到窗戶前,拉開窗簾往樓下看,段京淮還僵立在那里。

    外面寒風徹骨,天空還飄揚著鵝毛大雪,漫天飛揚的白落在他的發間和肩頭,濕漉漉的。

    他拿起手機來翻了下天氣預報,提示說,一個小時后將有特大暴風雪。

    他抿抿唇,打通了喬治的電話:“你開車過來,報警也行,把門口這個人給我帶走。”

    喬治聲音里有朦朧的睡意,他打了個哈欠,蔫蔫地說:“老板,現在都幾點了,警察也是要睡覺的。”

    時嶼揉了揉眉心:“隨便你用什么方法。”

    喬治;“你讓他在你客廳里湊活一晚上不就行了。”

    “我睡不著。”

    “那你讓他去局子里蹲一晚上,你就能睡好嗎?”

    “……”

    時嶼想了想,又說:“你帶他去你家。”

    “我家又不是慈善機構。”

    “工資,雙倍。”

    喬治立馬就清醒了,忽的一下從床上起來:“馬上就到。”

    “……”

    掛了電話,時嶼站在窗臺前,將窗簾扯開一道微弱的縫隙。

    石階上已經鋪落了一層細細的霰雪,刺眼的光照進時嶼眼底,他垂著眸,視線落在身影寂寥的男人身上。

    雪很薄很濕,烈風灌滿他的大衣,被打濕的發貼在額角,眉宇顯得更加深邃。

    他的唇色本就淺,此時更是白的虛弱,整個人看上去都憔悴了很多。

    算了算,距離他腿傷也沒多少日子。

    喬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再這樣下去,非要發燒不可。

    時嶼眼底閃過一絲掙扎,猶豫片刻,他最終還是穿著睡衣下了樓。

    從顯示屏里看,段京淮的臉色更是差勁。

    時嶼抿了抿唇,上前兩步將門打開。

    寒風瞬間如撕裂般呼嘯著侵襲進來,他皺了皺眉,跟段京淮對上視線。

    下一秒,段京淮將門別了過去,只留下一道微弱的縫隙。

    隔著門,他沙啞的嗓音傳來進來:“你穿的太少了,很冷。”

    時嶼握在門把手上的指尖緩緩縮緊,他避開風口,清冷道:“今晚客房可以借給你用,但明天早上我不想看到你。”

    說完,他留著門縫,轉身往樓上房間里走。

    別墅內一片闃靜,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聽到樓下房門關閉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低沉的腳步聲。

    玄關橘黃色的燈光亮了亮,將整個客廳都包裹了一層柔軟。

    時嶼關上房間門,摸出手機來給喬治發消息。

    【時嶼:不用來了。】

    喬治發了個哭喪著臉的表情。

    【喬治:可是老板,我都快到了。】

    【時嶼:工資還是雙倍。】

    【喬治:爽快!】

    時嶼總是無意的側耳傾聽門外的聲音,可段京淮大概是怕打擾他休息似的,沒發出絲毫聲響。

    他就這么聽著,身心都陷入疲憊,很快便昏沉的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時,窗外燦白一片,無垠的雪白緊貼著地面。

    有厚重的積雪將本就干癟的樹枝壓斷,“啪”的一聲,淹沒在雪堆里。

    時嶼一覺睡到了九點多,洗漱之后,他穿戴整齊裹著大衣下來。

    樓下空無一人,連玄關處都沒有段京淮的鞋子。

    果然已經走了。

    也是,段京淮向來是天之驕子,他已經把話說的那么絕,縱然是誰,都不會再停留。

    時嶼垂著眼睫,眸光暗了暗,稍縱即逝。

    出了門,屋外銀裝素裹,天地間都陷入了一片蒼茫的雪景之中。

    喬治早就在門口等候,見他出來,將手里的早餐遞給他:“老板早上好!”

    他接過,上車。

    剛倚到座位后背,工作手機的短信提示就響了起來。

    是昨晚的戴維斯發的。

    【抱歉時總,昨晚我喝了點酒,開個玩笑,其實是我手上還有個案子想找你們合作,不知道可不可以賞個臉細談。】

    他瞥了眼,略一思索,回了個“好”過去。

    恰巧有工作電話進來,他戴上耳機,邊跟那邊洽談,邊喝了幾口牛奶燕麥。

    喝了兩口,他頓住動作,忽然發現了端倪。

    燕麥是熱的,并不是很甜。

    不像是店里外帶的那種餐飲的味道,反而更像是家常煮的。

    時嶼透過后視鏡看了眼坐在前排的喬治,他神色如常地目視著前方,見他看過來,便適時地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時嶼垂下眸,沒說話。

    到了中午,喬治又拎著兩個保溫袋風風火火的邁進辦公室,見時嶼還坐在電腦桌前辦公,揚聲催促說:“老板,你先吃點東西吧,一會兒再工作也來得及。”

    時嶼盯著電腦道:“放那里吧。”

    喬治將保溫袋放到會客桌上,把里面的餐盒拿出來擺著:“你們中國不是有句古話,‘人是鐵飯是鋼’?”

    受不了喬治的聒噪,時嶼將文件保存,摘下眼鏡長腿邁到餐桌前。

    “中餐?”

    “你不是吃不慣油膩的西餐總胃疼嗎,”喬治將餐盒打開,“我就找了家公司附近的中餐廳。”

    餐盒里擺了四個菜系。

    有紅燒肉、糖醋魚、清炒空心菜、肉末豆角。

    清香的味道撲鼻,色澤鮮美,惹人食欲大開。

    還有一碗盛放在保溫桶里的雪梨銀耳羹。

    時嶼推了下餐盒:“公司附近的那幾家我不喜歡,分給他們吃吧。”

    “啊,”喬治想了想,又說,“這是最近新開的一家,聽說他們說蠻不錯的,你嘗嘗。”

    時嶼狐疑地盯著他看。

    太反常了。

    但他沒時間多想,拆了筷子隨意夾了塊糖醋魚咬下,眼睛仍舊落在平板上。

    片刻,他凝神抬了抬眉,咀嚼的動作也緩慢下來。

    喬治觀察著他的反應:“是不是很好吃?”

    時嶼瞥了他一眼,又夾了塊紅燒肉放進口中。

    入口細膩鮮滑,甜嫩卻不膩,滿齒都是肉質的鮮香。

    的確。

    公司附近很少有能符合他口味的餐點,十幾分鐘過去,他每盒菜都吃了很多,基本上沒有放下筷子辦公,連湯也喝了大半。

    難得饜足,時嶼的心情多了幾分愉悅。

    下午,快遞員捧著一大捧玫瑰花上門,直直地送進時嶼辦公室,秘書處的人紛紛行注目禮。

    “老板才回來三天竟然就被人惦記了。”

    另一個同事搖頭說:“不知道又是哪個倒霉蛋。”

    喬治挑著眉欣賞著眼前的玫瑰花,忍不住打趣道:“還有卡片呢,老板。”

    時嶼頭也沒抬,聲線冷冷地:“寄回去。”

    “沒有地址。”

    “那就丟掉。”

    “你一點都不好奇是誰送的嗎?”喬治拎起卡片來念道,“A rose for a love so deep, and a heart that's yours to keep.(一朵玫瑰,獻給如此深厚的愛,一顆屬于你的心。)”

    他面不改色道:“下次不要往辦公室里送。”

    喬治聳聳肩:“好吧。”

    他抱著玫瑰花出門,將花扔進了垃圾桶。

    第38章 想你

    凜冬的夜晚有些孤寂, 兩簇車燈筆直地鋪在雪地上。

    街道沿路積雪皚皚,裊裊霧氣灰蒙蒙地籠罩在城市上空,雪路平滑如鏡,行人的腳步放的極慢。

    車子減速, 緩緩停在別墅門口, 時嶼的視線從平板中抬起來, 只手摘掉眼鏡,輕闔上眼揉了揉疲憊的眉心。

    喬治先一步下車,走到后排打開車門。

    車窗外風卷殘雪如利刃般呼嘯而涌,吹起了時嶼額前的碎發, 漆黑暗紋皮鞋踩在雪地里, 他抬起頭,頎長的脖頸白到幾近透明。

    有輕薄的雪花落在他發紅的眼尾,隨即化開。

    他視線落在別墅的庭院里,眸略微瞇了瞇, 淡道:“院子你找人打掃過了?”

    小區四處都是被厚雪掩埋的景象,而時嶼家鐵制柵欄后的別院里,門前一片肅清, 一路蜿蜒到玄關門的青石板石階上, 只殘留著薄薄的水漬。

    喬治回眸看了眼,皺眉納悶道:“沒有啊, 可能是小區管理人員打掃的吧。”

    時嶼眉心微蹙, 轉頭看了眼身后鄰居家門口積簇的厚雪,心生疑惑。

    喬治又笑嘻嘻道:“老板你別說, 這管理人員還挺貼心的, 看這雪天路多滑啊,石板上都結冰了, 如果不清理多難走。”

    時嶼低斂下睫,手落進大衣口袋里,低道:“你回去吧。”

    喬治微微欠身鞠躬,笑道:“老板明天見。”

    時嶼越過石階路走到門口。

    屋檐下兩側立著羅馬柱,雪融化的水滴敲落在房檐的聲響如雨打芭蕉。

    時嶼鼻息間呼出裊裊熱氣,剛想輸入密碼時,察覺到石柱旁側下,堆著一個很小的雪人,大概有巴掌大小。

    以細小的石子做鼻眼,干枯的藤條做嘴巴。

    纖長的睫翼掃過眼tຊ瞼,時嶼稍愣了片刻,倏然刷的回眸,望向四下無人的街道。

    夜色寂靜,白雪紛紛揚揚。

    握住門把手的掌心松了又緊,隱隱布滿汗意,漆黑的眸子里泛著霧氣,片刻,劃過一瞬失落的情緒。

    密碼門響起滴滴的聲響,門被打開,又重重地關上,傾灌的冷風被封鎖在身后。

    時嶼有些疲倦地靠在門上,玄關口昏黃的燈光應聲而起。

    段京淮曾經也堆過這樣的雪人給他,逗他開心。

    濃密的睫在臉上拓下一道陰翳,他輕輕地斂下眸,嘲諷自己的矛盾和貪心。

    發頂暖橘色的燈光如霧般散開,氤氳朦朧,像是夜歸路上的照明燈。

    暖橘色象征著柔軟,明亮,希冀,如煙花粲然綻放。

    時嶼將頭貼在門框上,茫然地眨了眨眼。

    也不知當初裝修的時候,自己為何要答應裝這種顏色的聲控燈,這一瞬的溫暖根本不屬于他,像個被謊言編織的夢,虛幻到一戳就破。

    他靜靜等著,等著這燈光熄滅,然后彎下腰,換鞋。

    換洗完衣物之后坐在沙發上,落地窗外的雪將整個客廳映得恍若白晝。

    他沒開燈,就這樣打開電視,機械地調著一個又一個節目,垂眸時,掃到自己潔白的手腕。

    腕骨上被烙印的吻痕已經很淡了,一如他們之間再次漸行漸遠的關系。

    他的確是為了段京淮,主動跟R&E的上級請示要調到君逸這個在國內市場上毫不起眼的公司。

    他剛當上副總沒多久,這種明升暗降的人事調動,令總部這邊都發生了不小的動蕩。

    分明想到去招惹段京淮的后果,可他還是想要再靠近他一些。

    ……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節目一個個跳過,他輕闔著眼,感覺心口充斥著一種被撕扯開,血肉模糊的痛。

    酒精可以麻醉神經。

    或許醉了之后,就能將段京淮在他的腦海里抽離一些。

    時嶼打開冰箱,里面空蕩蕩一片,沒有酒也沒有食物。

    忘了叮囑喬治買一些備著。

    外賣?

    現在這個天氣,叫外賣未免太折磨人了,小區外不遠處就有一家便利商店,他可以去那里買一些。

    時嶼披上大衣和圍巾,打開門往屋外走。

    天地間一片蕭條,樺樹落葉褪盡,只剩下淋漓的骨骼。

    腳踩在厚厚的積雪里嘎吱嘎吱作響,鼻端呼出的熱氣在睫毛上留下,道路一片寂靜,連人影都很少。

    便利商店亮著微弱的光,他推開門,撲面而來的熱氣吹得他眼角酸脹。

    店內分為兩塊區域,隔著透明玻璃,便利店內的一家三口正圍坐在屋內看電視。

    喜劇電影,隨著劇情的深入,父親時不時地向孩子提問一些問題,孩子會提高嗓音舉手搶答,劇情推至高潮的時候,三個人不約而同的仰面大笑,氣氛其樂融融。

    幸福到讓人看了不禁都要落下淚來。

    時嶼呆呆地站在外面,沒出聲,也沒敢出聲,生怕自己這個不速之客會打擾到他們。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經歷過這種溫暖。

    記憶里,在他很小的時候,家里就是不斷的爭吵,打碎的碗具,撕裂的相片,他將房間的屋門悄悄打開一道縫,淚眼濕潤地看著客廳里一片狼藉。

    父母工作總是很忙,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越來越少回這個家,每次回來都是冰冷著臉惡語相向。

    再后來,家里就只剩下他跟母親兩個人,時嶼就在這樣殘缺的家庭里長大。

    不知他在收銀口僵直著站了多久,直到雙腿都有些麻木,才回過神來,這時便利店的老板也發現了他,連忙道歉。

    “請問先生你需要點什么?”

    時嶼回過神來,問道:“有啤酒嗎?”

    “在外面的自動販賣機里,我幫你拿。”

    老板說著,就要在屋子的里間出來,孩子有些淘氣地抓住老板的衣角,不滿地撒嬌道:“爸爸,接著看嘛。”

    老板教育道:“外面有客人。”

    看著孩子臉上不舍的神情,時嶼適時開口道:“沒關系,我自己拿就好了。”

    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

    時嶼淡淡搖頭。

    他低斂著睫走到屋外,剛開門,刺骨的寒風便吸附般緊貼到他的臉上。

    門口的自動販賣機身覆蓋著厚厚的積雪,玻璃窗口內泛著薄弱的光,看上去有些孤苦伶仃。

    屋內又傳來了清澈婉轉的笑聲,直到自動門緩緩關閉,將那溫暖也隔絕在內。

    時嶼有些滯愣地望著玻璃窗口里的啤酒,濃密的眼睫低垂著,他從口袋里掏出硬幣,緩慢地投到幣口,清脆的落幣聲在孤孑的闃靜里格外清晰。

    凜冽的風擦著耳畔劃過,時嶼將臉埋在圍巾里。

    修長的手指還停滯在投幣口,指端有些紅,掌骨被冷風吹得猶如青玉。

    有雪花落在還殘留著吻痕的那截腕骨上,很快便被體溫融化。

    鼻端莫名有些酸意,眼角也染上薄紅。

    時嶼覺得視野里的景象變得有些模糊,莫名襲來的怔忪正逐漸吞噬著他。

    忽然,有一團柔軟的熱覆蓋在他的掌骨上,不露聲色地將他凍至冰冷的手攥在掌心里。

    這手掌溫熱厚實,掌心的皮膚有些燥,無論是指節還是指腹紋理都熟稔的過分。

    時嶼渾身一凜,他微微瞪大眼睛,下一秒,便有帶著雪松香氣的熱源從身后將他傭進懷里。

    “咚”的幾聲碎響,兩罐啤酒從販賣機里翻滾下來,嘰里咕嚕地砸落在雪地里。

    四面八方侵襲的冷風被盡數擋在身后,時嶼神色僵住了幾秒,被攥住的那只手泛起了薄薄的汗意。

    段京淮站在他身后,緊緊地將人摟在懷,唇貼在他的耳側,帶著燙意的氣息拂在他臉上,一片酥麻。

    時嶼的心撲通跳著,血液有些沸騰。

    他回過神來,身子稍動了動,身后的男人卻略帶驚慌地將手臂收的更緊了些,熱源包裹著他。

    “給我抱一抱,一會兒就好,”他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語氣里滿是無奈和祈求,“實在是……有點想你。”

    第39章 籌碼

    霧靄繚繞, 皎潔的月光被掩藏在縹緲的云層之中,昏黃的街燈都尤顯晦暗。

    便利店的淺橘色的光落在門前的雪地上,拖出半透明的影子。

    時嶼感覺心像是被紊亂的線纏繞。

    被桎梏在溫熱的懷抱里,鼻端有清冽的雪松香纏繞著, 大腦也在男人的氣息里沉溺。

    段京淮沒走。

    他翳了翳唇, 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心緩緩縮緊。

    有飄雪落在濃密的睫毛, 發梢,滾燙的氣息拂在耳側,熱度令人溺斃。

    他根本就不想掙扎。

    就這樣過了很久,久到便利商店的燈熄滅, 他才后知后覺回過神來。

    雙腿早已僵直麻木的沒了知覺, 他低斂下睫,再睜開眼時,眉目被雪掩映得清冷。

    他抽出自己的手心,同時晃了幾下手臂, 微微掙開他的懷。

    “你怎么還沒走?”他沒轉身,就這么背對著段京淮,微躬下身想要拾起地上啤酒罐。

    段京淮察覺到他的動作后, 也跟著蹲下身, 兩人的指尖在空中猝不及防地觸碰。

    時嶼眨了下眼,觸電似的, 先一步將手收了回來。

    段京淮指尖微蜷了下, 唇角微抿成一條直線,眸底稍顯落寞。

    他撿起啤酒罐, 站起身來遞給時嶼, 順帶幫他把大衣肩頭的雪拍掉,嗓音低而溫柔:“出門怎么不帶把傘?”

    他故意逃避著時嶼的問題。

    時嶼沒講話, 也沒看他,捧著啤酒罐抬腿往回走,孤高清冷的面容如屹立在雪山之巔,遙不可及。

    段京淮心口落空了一寸,來不及失落,連忙踱步跟在時嶼的身后。

    兩對腳印亦步亦趨地烙印在雪地里,或深或淺。

    拐過街道,時嶼察覺到男人還在他身后跟著,停下腳步,聲線有些冷:“別跟著我。”

    段京淮站在他的身后:“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

    段京淮眉眼微耷,眼底也淺浮著一抹淡淡的青痕,透著些許倦意:“我只在身后跟著你,不會打擾你。

    時嶼將放在口袋里的掌心緩緩攥緊,咬緊齒縫:“我話說的都很清楚了,你不必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哪里清楚?”段京淮上前一步拉住時嶼的手臂,站到他的身側,向來慵懶的嗓音低沉到不容置喙,“分明就是我輸了,所有籌碼都交到了你手上。”

    他滾了滾喉結,眉眼低斂,嗓音里全是妥協:“我坦白,我投降,只要你別不理我。”

    自從時嶼離開之后,段京淮只要一閉上眼,腦海里tຊ全都是他的影子,比以往更甚,這毒越中越深,他認了。

    時嶼抬起眼,段京淮漆黑的眸像是一個不斷下陷的漩渦,吸卷著他所有的思考力。

    他動了動唇,心口兩種激烈的情緒在作斗爭。

    躊躇間,有輛漆黑的轎車擦著夜色駛過,筆直的燈光略一閃爍,停靠在兩人身邊。

    時嶼微蹙的眉一松,下意識地轉頭看去。

    茶色的車窗落下,車內有清幽的檀木的香氣飄散出來,穿著昂貴西裝的Davis慵懶地坐在后座,眉梢微挑:“時先生,好巧。”

    “Davis.”時嶼略微頷首,跟人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段京淮將視線落到Davis臉上,深感不悅地皺起眉,冷覷著他。

    Davis目光掃過他緊拽著時嶼的手臂,唇微揚,淡然一笑,又對上時嶼的視線:“我正好要去找朋友,對這塊區域不熟悉,時先生可以帶我嗎?”

    話落,段京淮抓著時嶼的手不自覺的緊了下,眼眸也愈發緊張地垂眸看他。

    時嶼稍頓片刻,薄唇微抿起:“好。”

    他說著,不由分說地掙開段京淮的手。

    “時嶼。”

    “段總日理萬機,還是盡快回去吧。”

    他說完,便上了Davis的車。

    段京淮還想再拉住他,可又怕他生氣,手伸出去,又折了回來。

    車子緩緩向前啟動,段京淮的臉越來越遠,時嶼緊攥的掌心緩緩垂下,指節都隱隱發白。

    “謝謝你。”他轉過臉,開口的聲線很淡。

    Davis饒有興趣地支著下巴:“那是時總什么人?前男友?還是追求者?”

    時嶼輕闔著眼,纖長的睫毛掃過眼瞼:“都不是。”

    Davis又笑,眉眼在夜色里有些迷人:“像時總這樣優秀又好看的人,自然而然就會吸引很多人的視線。”

    Davis表達總是那么直白,時嶼見怪不怪,但也并不會因此跟他熱絡。

    “戴維斯先生說笑了。”他簡單回應。

    “這不是恭維。” Davis收起臉上吊兒郎當的笑容,難得認真道。

    時嶼沒做回應,適時轉移話題道:“你上次說的‘合作項目’是什么?”

    Davis預料到他肯定會將話題引到工作上,避而不談,而是將視線落到他懷里的啤酒,低斂下眸:“上次見到時總是在買醉,這次竟然也不意外,還真是有緣,”他頓了下,“如果你缺個搭子,又不嫌棄我的話,有什么話都可以跟我講。”

    聽到這里,時嶼薄唇微牽了牽,勾著唇輕嗤了聲:“Davis先生你是不是誤會了,我們好像只是合作伙伴,還沒有熟悉到可以互訴衷腸的地步。”

    Davis稍愣了愣,隨后也跟著笑起來:“抱歉,是我又越矩了,不要見怪。”

    “前面就是我家了,”時嶼側過臉,深邃的輪廓在月光下有種清絕頹懶的性感,嗓音冷冷淡淡,“謝謝你送我回來,如果有合作意向,可以發項目書給我的助理。”

    “好,”Davis點頭,“晚安。”

    時嶼微微頷首,開門下了車,身影很快便消匿在一片霰雪紛飛的月色里。

    Davis雙腿微微交疊著,撫在膝蓋上的手隨意敲了敲。

    如此高嶺之花,他喜歡。

    他收回視線,問到前排的助理:“我吩咐過的玫瑰和賀卡,每天都有送嗎?”

    助理回道:“有的。”

    “嗯。”男人勾了勾唇,低沉應道。

    ——

    公司收到一個加急項目,時嶼又日夜顛倒地忙了三天,直接連家都沒回,半夜都睡在公司。

    喬治仍舊每天給他帶那餐館里的飯菜,每天都變換著不同的種類,全都是他喜歡吃的菜色。

    他時而感到疑惑,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喬治他的喜好,而他每天帶來的飯菜,連咸淡和甜度都剛好符合他的胃口。

    同樣的,每天也都有一大捧玫瑰花和寫著情話的卡片送來,喬治一抱進來,他就讓人扔進垃圾桶。

    夜色低垂,繁華的商業街高樓云集,偌大的辦公室內只剩下暖色的燈灑。

    時嶼摘掉眼鏡,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筆記本冰藍色的光罩在他的臉上,將面容襯的更加深邃。

    已是深夜,公司大樓只剩下零星幾點星光,走廊靜謐的連風都歇了腳。

    他微闔著雙目靠在座椅里,不知不覺就那么睡了過去。

    又過了片刻,辦公室外的廳廊里響起窸窣的腳步聲。

    “他以前工作也那么拼嗎?”一個低沉的嗓音出現門外,男人微蹙著眉心。

    “是啊,我們老板的日常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喬治壓低聲音說,“簡直就是冷冰冰的工作機器。”

    喬治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拿著總裁辦的卡打開了門。

    段京淮擔心的很,他在時嶼公司樓下等了兩晚,每晚都只能看到他辦公室里一夜未停的光線。

    天氣那么冷,怎么能在公司里過夜,也不知道有沒有睡好。

    喬治壓低聲音說:“你看會兒就走,要是讓老板知道我讓你進他的辦公室,他肯定饒不了我,我可不想丟了工作。”

    男人沉聲應了下。

    打開門,時嶼正靠在座椅里小憩,暖橘的燈光暈在他的臉上,柔和了雋冷的眉眼。

    段京淮蹙起眉。

    屋內的暖氣倒是充足,可就這樣睡在這兒,時間久了肯定會感冒。

    他將皮鞋脫在門口,輕手輕腳的踩著地毯走到他辦公桌前。

    時嶼呼吸平緩,纖長的睫翼靜謐的垂著,額前的黑發自然柔順地垂著,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冷冽感全然消散,乖巧地惹人生憐。

    段京淮屏住呼吸,他手扶在座椅上向外輕輕轉了下,彎下腰,將時嶼從座椅上打橫抱起,動作輕的過分,仿佛懷中是一件珍貴的玉器。

    他將人抱到一旁的沙發上,脫下身上的大衣,攏蓋在他的身上。

    時嶼深雋的五官輪廓被襯的虛幻,眉心微擰著,隱約皺成一個淺淺的“川”字,段京淮蹲下身,指腹貼過去,動作溫柔地將他的眉心撫平。

    竟然連睡覺都皺著眉。

    段京淮垂下眼,眼底的情緒晦澀不明。

    第二天一早,喬治剛到公司,就被時嶼叫到了辦公室。

    他抬著眼睫,示意了一下搭在沙發上的毛呢大衣,嗓音冷道:“你把監控調來給我,查一下這是誰的衣服?”

    喬治一驚,連忙搶先一步說:“我的,我的衣服。”

    時嶼:“?”

    他解釋:“我昨晚有資料回來拿,看你人睡在沙發上,就順手給你蓋上了。”

    “我睡在沙發上?”他分明記得,自己是睡在桌子上的。

    “對啊,你可能太累了,忘記了吧,”喬治說到,怕他再起什么疑心,連忙轉移話題說,“對了,今早十點有個會,資料我給你準備好了。”

    時嶼薄唇微抿成一線,接過文件,沒再說話。

    喬治松了口氣。

    然而中午剛開完會,時嶼就叫住喬治,吩咐他說:“今天不要外帶了,開車去那家飯館。”

    喬治愣了愣:“啊?”

    上午外套的事情剛擺平了,他再去哪里給他找一家新的中式餐廳啊。

    時嶼眸光一頓,眼神凝住他:“有什么問題嗎?”

    眼見瞞不下去,喬治吞了吞口水,有些欲言又止道:“其實……那不是我外帶的,是有人托我送給你的。”

    “包括昨晚那個外套,也是他給你披的。”

    時嶼指節微微蜷起,低斂下睫,他心里隱隱約約有個答案,但還是問:“什么人?”

    “愛慕你的人,你知道的,他還別出心裁地送了那么多天玫瑰,真是又貼心又浪漫啊。”

    “……”

    時嶼太陽穴驀地一跳,他垂下眼,嗓音寡淡:“告訴他下次不要再送了。”

    夜幕降臨,時嶼終于將合同收了尾,他從總裁辦下電梯,路過大堂的時候,聽到廳堂里一些工作人員正七嘴八舌的討論著什么。

    雨雪交加的天氣又撞上寒流,時嶼從早上起來的時候就覺得嗓子發緊,像是被什么東西撓了一般刺痛,一張臉透著蒼白的倦意,這會兒頭也有些昏沉。

    他快步走過候車廳,便看到樹蔭下,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倚在豪車旁明顯在等人的Davis。

    本就出挑的身高樣貌和氣質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再加上他年輕有為,一直是R&E常年的合作對象,大樓里沒人不認識他,路過時也好奇的圍觀。

    隱隱的,時嶼忽然在心tຊ頭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果不其然,不等他上車,Davis就先一步上前來擋住他的車門:“終于等到你了,還以為你在躲我呢。”

    Davis話音一落,他便聽到身后大樓里傳來一陣驚呼。

    時嶼深感不悅地皺起眉,眼睛里沒有半分情緒地凝著他:“有什么事嗎?”

    Davis勾了勾唇,那雙輕佻的眉目間盡是風流倜儻:“玫瑰花喜歡嗎?”

    時嶼微怔了一瞬,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那些東西都是你送的?”

    合口的飯菜、寫賀卡的玫瑰花、還有外套,竟然都是Davis送的。

    Davis以為他心底因為玫瑰所觸動,又笑:“對啊。”

    時嶼翕合著唇,睫翼在蒼白的眼瞼下擴開一道陰翳。

    心口像被揉皺的紙。

    Davis伸出手去:“所以——”

    “Davis先生,我們中國還有句古話叫做‘無功不受祿’,”時嶼絲毫沒有猶豫地打斷他,冷聲道,“你是個很好的合作伙伴,希望我們今后還是保持如此。”

    暗夜像潮水般洶涌而來,車窗外錯落著滿城燈火。

    車廂內溢滿疲倦,時嶼開了一側窗戶,涼風傾灌,發絲很快就被狂舞的風吹亂。

    混亂的思緒在腦海內瘋長,他修長的手指摘下眼鏡,支著太陽穴輕揉了幾下。

    喬治坐在前排喃喃自語道:“原來那些玫瑰花是Davis先生送的。”

    時嶼頓住動作,眸光落到后視鏡涼涼的凜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

    “我不知道啊。”喬治下意識地回復說。

    時嶼翳了翳唇,纖長的睫毛孤寂地鋪落在眼瞼處,眼底劃過幾分悵然。

    盯著時嶼眼睛里的倦意和失落,喬治忽然反應過來似的,轉過身來驚道:“你以為你那些中式餐都是Davis送的?”

    時嶼側眸看他,掀著睫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是啊,只有玫瑰花是Davis送的,”喬治說,“其余的,都是那天站在你門口那個男人,是他委托我的。”

    “昨晚把你抱到沙發上,給你披外套的人也是他。”

    時嶼怔然。

    喬治繼續說著:“他每天都是天不亮就會到你樓下守著,等我到了之后就把裝在保溫桶里的早餐給我,中午和晚上又會把吃的送到樓下,那些都是他親手做的。”

    “周三那天雪下的那么大,道路上交通管制,我還以為他來不了呢,”喬治說著,“結果他好像是徒步走著給你送飯的,褲腿和大衣全都濕了。”

    說完,他摸著下巴的胡子八卦地挑了挑眉:“老板,他是你什么人啊?”

    “這么多年像他這樣用心追你的人倒是不少,但是能讓你這么牽腸掛肚的,我還真沒見過。”

    時嶼喉嚨里像是被堵了木屑一般。

    城市燈光璀璨,匯聚成一片燈河。

    半晌,時嶼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混著沙和細土一般啞:“我跟他沒關系。”

    ——

    時嶼回到家的時候,夜色正濃,風聲在窗外穿越著,玻璃上沾滿模糊的霧霜。

    頭疼欲裂,太陽穴像是有小針細細的扎著似的。

    身體終究還是有些受不住。

    他囫圇的沖了澡,從藥箱里翻了幾片藥吞下去,早早的躺到床上休息。

    半夜,雪又開始斷斷續續的下。

    窗外獵獵的寒風凜冽嚎啕著,他忘了關窗,卷著冷意的細雪從窗縫里鉆進來。

    身上忽冷忽熱,渾身肌肉酸痛,眼睛也干澀道睜不開,意識像是倒灌進了一口漆黑無底的井,四周都是潮熱和窒悶。

    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虛構,腦海中各類混亂的景象扭曲交織著。

    感冒藥可能過期了。

    再這樣下去,他可能會失去意識。

    壓抑和混沌在腦海中擠壓著,時嶼用意志力支撐著摸過手機來,視線迷蒙,他瞇著眼睛,在通訊界面撥通了喬治的號碼。

    深更半夜,電話聲幾乎是在撥出的幾秒后就被接起了,略微沉重的呼吸聲出現在電話那側,時嶼分辨不清,嗓子燒灼著,艱難道:“喬治…我發燒了,你找點藥來。”

    說完之后,他又頭疼無力的睡過去,深深淺淺的夢境里,他孤孑一人在蒼茫的雪地里走著,滿世界都是羸弱的白。

    段京淮總是睡不好。

    雪花砸在窗戶上的聲響在闃靜的夜里尤為刺耳。

    他咬著煙站在落地窗前,青白色的煙霧徐徐散開,他緊抿著唇角,于煙氣中瞇了瞇眸。

    城市華燈初上的夜景將他湮沒。

    倏地,手機語音的提示鈴聲響了起來。

    他拿過來,在看到屏幕上那一串早就爛熟于心的數字時,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時嶼竟然會主動打電話給他。

    沒有立刻猶豫,他立馬將點電話接了起來,胸腔里的心跳嗡鳴著,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沉重。

    那邊傳來淺淺的喘息聲,還不等他說話,便是兩句虛弱沙啞的輕咳,時嶼細如蚊蠅的嗓音從里面傳出來。

    他心頭微微一震。發燒,沒有藥。

    他想跟時嶼說幾句話,但通訊很快就被切斷,一想到時嶼發燒時蒼白又疲倦的臉色,段京淮的心就倏地揪緊,連忙披著大衣往外跑。

    他住在離時嶼別墅區距離一千米外的酒店,夜色深濃,地上都是厚重的積雪,他買了退燒藥,長腿揮的極快,匆匆往別墅趕。

    一路上,刀鋒一般的烈風擦過皮膚,傘骨有些支撐不住,他的發間和肩膀都落滿了細雪。

    到了別墅樓下,段京淮輕喘著粗氣,略微出神地凝著眼前厚重的鐵門。

    月色彌漫,路燈疲倦的拖出半透明的影翳,密碼鎖鎖盤發著陣陣微光。

    段京淮抿了抿唇,上前兩步,嘗試著輸入了之前猜中的那個密碼。

    叮的一聲,密碼錯誤。

    他喘了幾下,思忖片刻,又輸入了一下時嶼來到美國當天的日子。

    又是叮的一聲。

    眉心微微皺起。

    之前時嶼背對著他輸密碼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看到。

    段京淮的手攥在門把手上,頭腦急劇風暴了一陣,忽然有個片段從他腦海里跳出來。

    之前時嶼醉酒,他送時嶼回家的時候,問過他房門密碼。

    當時時嶼醉的神志不清,靠在他的肩頭迷迷糊糊的吐了一串數字。

    那時候他懷著幾近忐忑的心情試了,結果不對。

    那——

    喉間燃起了一陣不適的灼燒感,他緩慢地吞咽了幾下,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頃刻加速流動起來。

    段京淮提著心,一點一點的,將那串數字輸了進去。

    世界在那刻仿佛被人調至靜音,雪落地的簌簌聲,烈風侵襲玻璃碰撞聲,全都被拋擲腦后,一切一切都變得闃靜。

    眼睛的景象像是縮影成模糊又漫長的膠片。

    幾秒后,“咔”的一聲,門開了。

    “……”

    段京淮愣在原地,指尖微微顫抖著。心頭莫大的震撼。

    時嶼沒有騙他。

    他的房門密碼,真的是他的生日。

    第40章 機會

    玄關口那只暖橘黃色的燈又亮了起來, 柔和的光線覆蓋在段京淮的肩頭,將他的側臉線條襯的溫潤。

    房間內隱隱彌漫著一陣淺淡的茉莉清香。

    段京淮急迫地脫掉鞋子上樓,穿過漆黑的廊道走進時嶼的房間。

    有呼嘯的風在窗沿上打轉,段京淮皺起眉來, 三兩步上前將窗戶關緊, 又借著月色去看時嶼的情況。

    月光下, 時嶼清雋的臉沒有了平日里那些冷傲,蒼白虛弱的像一張被揉皺了的紙。

    段京淮將手背覆上去試了下,他臉頰和額頭都泛著滾熱,呼吸也帶著灼人的燥。

    心狠狠被揪起, 疼痛的情緒緩慢蔓延開來。

    屋子里沒有熱水, 他先是將買來的退燒貼揭開貼到他的額頭,又到廚房燒了一壺熱水,重新折回來用體溫計測試了一下時嶼的溫度。

    鮮紅的顯示屏和數字在黑暗中有些灼目。

    段京淮把熱水端過來,耐心地吹了吹。

    “時嶼, 吃藥。”他靠在床頭邊上,托著時嶼的脖頸試圖將人托起。

    時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他被燒的意志不清, 黑暗的視野里, 有個朦朧的黑影在眼前交疊錯攏,迷幻成好幾重。

    “喬治……”他虛虛地開口, 借著段京淮的手勁坐起身來, 將藥吞進去,然后乖巧地吞水。

    他的唇瓣又燙又干, 嗓子干涸的像一片沙漠。

    喝了水, 他又毫無氣力地窩回被tຊ子里。

    時嶼的手腳都是冰涼的,他渾身痙攣著發抖, 段京淮眉心緊蹙,他干脆脫了鞋坐到床側,將時嶼摟在懷里,把他的腳放到自己溫熱的腹部取暖。

    灼熱滾燙的氣息覆在他的臉上,時嶼低聲呢喃著,眼皮不安地顫抖,眉心難受皺成了一個“川”字。

    段京淮靜靜地看著他,干燥寬厚的手包裹住他冰涼的指尖,貼在自己的脖頸處。

    纖長濃密的睫不安的抖顫,段京淮眉心微抬,他傾身靠前了一些,懷著心疼和虔誠,動作緩慢又極輕的,將吻輕輕的落在那睫毛上。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但烈風依然囂張肆意的席卷著。

    不知何時,時嶼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他眼圈燒的通紅,眼尾掛著潮意,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緊盯著段京淮。

    四目相對,時間都仿佛靜止了一般,漫長到像是平鋪直敘的無聲電影。

    時嶼張了張嘴,有些黯淡的眸子里滲出了一點水光,嘶啞的聲線顫了顫:“段京淮?”

    段京淮的心顫了下,他用指腹揉著時嶼的手心,貼近著說:“嗯,是我,還難受嗎?”

    時嶼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他眸光顫了顫,眼眶一陣逼人的酸意,但仍舊直直地緊盯著他,連眼皮都不敢落。

    片刻,他又緩慢地張口,嗓音又細又弱,聲如蚊蠅:“段京淮?”

    段京淮牽住他的手緊緊地扣住:“……我在。”

    “段京淮……”

    又是一聲,嗓音像是混了沙和浪,還帶了一點嗚咽。

    段京淮皺了下眉。

    時嶼染著薄紅的眼尾漸漸涌上淚意,一陣朦朧氤氳過后,有淚水順著眼角流落到枕頭上。

    段京淮的心頓時像空了一樣,他伸出手輕輕拭去淚珠,那灼熱的觸感將他的指腹燙了一下。

    時嶼的肩膀輕輕顫抖著,他伸手抓住他的拇指,似是自言自語地呢喃:“你不要走……”

    段京淮的心臟同時被喜悅和酸澀撕扯著,他嗓音低啞,用極低又溫柔的氣聲哄著他說:“我不走。”

    手臂壓得時間有些久,神經隱隱發麻,他起身動了一下胳膊,沒想到時嶼立即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一般,瞪著眼睛抱住他:“你說了你不走的。”

    “我哪里也不去,”他將人摟在懷里,揉著他的頭發哄道,“你乖乖的,睡一會兒,等你醒過來我一定還在。”

    時嶼的身子仍舊燙的要命,腿緊緊纏著他的,簡直比醉酒的時候還要粘人。

    “我不睡,”他嗓子還啞著,臉和鼻端都燒紅了,磕磕絆絆地說,“等夢醒了你就不見了。”

    “……”

    段京淮心窩一片酥軟。

    他眸光愈深,斂下眼睫,揉捏著他的耳垂輕輕說:“這不是做夢,我真的在。”

    “……你上次在這兒也是這么說的。”

    “上次?”

    時嶼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鼻音哽咽著:“你個混蛋,騙子,每次都是這樣哄我,結果……”

    他呼吸顫的像陡壁上的草株,咬著唇,吐出的雖然是威脅,卻軟的像撒嬌:“你再騙我,我這輩子都不要再理你了。”

    段京淮漆黑的眸如深潭般鎖著他,喉結微滾,眼底的情緒晦澀不明。

    看見他這般沉默的模樣,時嶼心忽然慌了下,抱著段京淮的指節緩緩收緊,又急匆匆地搖頭說:“我…我開玩笑的,你騙我也沒關系。”

    那雙眸波光粼粼:“只要你別走,怎么騙我都沒關系……”

    他攥著他,像個即將溺斃的人抓著浮木般渴求。

    段京淮感覺心臟像是被人捶了一個窟窿,身體里每個細胞都在窒息。

    他看著他,低啞地開口:“時嶼,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這八年你真的過得好嗎?

    房間內空蕩蕩,除了玄關那盞燈之外連點人情味兒都沒有,竟然連感冒藥都是過期的。

    總是加班,總是埋頭工作,懲罰似的折騰自己的身體。

    他忽然有些不敢想。

    早知如此,八年前他就應該死皮賴臉的跟到美國來找他,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他重要。

    無論時嶼需不需要他,想不想見他,他都愿意在他身邊。

    二十分鐘過去,藥勁兒上涌,時嶼在昏沉中感覺眼皮像墜了千斤頂,他緊緊攥著段京淮的衣料,徒勞地睜了幾次眼后,再次迷蒙地睡了過去。

    ——

    雪從凌晨起淅淅瀝瀝地落了一整夜,時停時涌,天微微亮時才徹底靜謐,有稀薄的日光從云縫里徘徊欲出。

    時嶼燒已經退了兩三個小時,他從夢境中清醒,眼睛茫然的看著房間里的一切,混沌的腦海一點點清晰。

    身邊空無一人。

    頭疼欲裂,喉間細細麻麻的疼痛如針扎一般。渾身的肌肉也酸痛不已。

    時嶼撩了把額前的短發,他隱隱記得后半夜他因為退燒皮膚涔涔流不少汗,人都像是在水里被撈出來,而此時身上卻格外干爽。

    房間里的空氣有些窒悶,房檐上滑落的水滴砸在窗沿的脆響,啪嗒啪嗒極富節奏感。

    他盯著自己的袖口愣了兩秒,有些疑惑地垂下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

    睡衣和床單都被換了,他分明記得昨晚睡前穿的不是這件。

    是喬治嗎?

    混亂的思緒在腦海中纏繞。

    時嶼踩著拖鞋下床,伸手將窗戶打開,清新的空氣爭先恐后地擁擠進來,混著泥土的香氣。

    他摸過手機來,本想著跟喬治交代一下工作事項,剛翻到通訊錄的手怔然愣住了——

    昨晚那通電話,他竟然打給了段京淮。

    觸礁一般,大腦驟然一滯,有無數波濤在心口翻滾成浪。

    依稀模糊的景象腦海中鋪陳開來,如電影片段一般在眼前拉過。

    原來那不是夢。

    ……他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

    時嶼驀然有些腿軟,他翳了翳唇,感覺血壓微微上涌,心跳加快。

    撒嬌耍賴,拼命的抱著人不放,邊哭邊一遍遍的叫他的名字,又委屈又擔憂。

    那些他曾經總是借著夢境的名義所做過的事情,就那么,在他面前做了一遍。

    男人低沉的嗓音還在他耳畔回響,腰間仿佛還殘留著他摟抱后的余韻。

    時嶼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呆坐在床邊,攥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發涼。

    ……

    真是燒糊涂了。

    他怎么能……

    時嶼感覺臉又刷的燙了起來,羞赧令他面紅耳赤。

    他握在手里的籌碼就那么輕而易舉剖開在他面前……那些他不敢拿來試探,嚴防死守的想念。

    指尖沁著涼意,時嶼調整了幾番呼吸,無奈地揉了下眉心。

    那段京淮走了嗎?

    他站到門沿前,打開門,聽到樓下傳來的流水聲。

    腳步像灌了鉛一般,他忽然有些不敢下樓,就那么站在門側,盤算著究竟是該裝傻還是怎樣。

    水流聲被斬斷,時嶼太陽穴驀地一跳。

    有涼風繞著鎖骨打轉,他踩著拖鞋下樓,廚房里裊裊飄拂著煎蛋和烤腸的香氣,他向下邁步的動作逐漸緩慢,看著廚房里系了條圍裙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黑色長袖,袖口松松地彎折上去,人慵懶地環著胸靠在案臺旁,側臉線條冷峻又禁欲。

    聽到腳步聲,段京淮隨即抬眸看來,蓄滿情意的桃花眼中滿是關切的神色:“你醒了。”

    時嶼默默地吞咽了幾下。

    他不認,也沒有關系吧。

    反正都是燒糊涂了。

    時嶼站在樓梯上冷著臉看他,眼睫掀著,神色睥睨下來:“誰讓你進來的。”

    他已經把通話記錄刪了,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打給了喬治,就能裝傻到底。

    段京淮沒回答,他長腿急急地三兩步邁過來,站在下層臺階仰頭看著他,伸手摸上他的額頭:“你發燒了,現在還難受嗎?”

    時嶼:“……”

    干燥寬厚的掌心落在他的額頭上,他眨了眨眼,感覺身體驀然升騰起一陣熨帖的熱意。

    這是他每次發燒時都會渴望的溫度,那種安穩和踏實。

    神色像是被膠紙封住,他張了張唇,胸腔里的心臟孤孑亢奮的跳動著。

    不等他反應,段京淮忽然略微躬下身子,摟住他的腿將他從樓梯上打橫抱了起來。

    他一驚,下意識地抱住他的脖頸,錯愕地說:“你干什么?”

    “先吃點東西吧。”他說著,將時嶼放到餐桌前的凳子上,又繞到廚房把餐盤端了上來。

    烤腸是煎至爆開的,表面裹滿了酥香的油,雞蛋焦黃里嫩,他還洗了小西紅柿加以點綴,熱了牛奶。

    “吃的tຊ下嗎?會不會胃酸?”段京淮說,“要不然我煮點麥片給你?”

    他說著,還把溫度計拿了出來,對著時嶼的額頭探了一下。

    “滴”聲過后,溫度計發出瑩綠色的光。

    “體溫目前沒有反復升高的跡象,但還是要多休息,”段京淮收起溫度計,垂眸看著他,“公司那邊我已經幫你跟助理請好假了。”

    時嶼:“……”

    莫名其妙的就被人安排好,他忽然有些無所適從。

    時嶼飄忽著移開跟他對視的眼睛,沉著臉清了清嗓子:“我的事不用你管。”

    段京淮抿了抿唇,他一手撐住時嶼身后的背椅,一手撐住桌角,微俯下身將他罩在氣息里:“可是我很擔心你。”

    時嶼唇角微滯。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等你感冒好了,我立馬就走,但是現在,”段京淮的雙眼幽亮,神色格外認真,他壓下身來,“讓我照顧你好嗎?”

    時嶼抬著頭跟他對視,眼神撞進他黑漆漆的桃花眼里,呼吸都有些緊繃。

    半開放式的餐廳陷入一片闃靜。

    灼熱的氣息交織,不知是因為發燒還是怎樣,時嶼的臉頰和眼尾都綴著罌粟般的紅,纖長的睫翼安靜地垂著,鹿眼澄澈,模樣純的令人心頭一癢。

    段京淮的視線緩緩落到他微翕的唇上,時嶼唇形飽滿柔軟,如蠱惑一般。

    有渴望在心底升騰而起,他又湊近了些,略微偏開頭——

    角落里,咖啡機“叮”一聲突兀響起,打破了滿是旖旎的氣氛。

    時嶼險些被卷入那深邃到足以將他吞噬的眼眸里,他捏緊手里的叉子,幾乎是有些惶恐地避開他的視線,恍然側過頭。

    水池子里有細微的水聲低落,咖啡的香氣彌漫在廚房里。

    段京淮直起身來,他調整著呼吸,用濕漉漉的指尖撫了一下眉心。

    一點也忍不住。

    他在心里長嘆一聲。

    時嶼耳尖還是紅的,脖頸處冷白的皮膚透出幾分淺粉,他竭力地壓抑著自己的喘息,若無其事地切著盤中的食物。

    面上清雋高冷,心卻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熱的烤著。

    段京淮看了他一眼,轉身踏進廚房。

    煎蛋口味松軟,烤腸的熟度也是他最喜歡的,入口便是滿齒留香。

    鮮香在味蕾里蔓延,時嶼輕掀著睫盯著段京淮頎長的背影,心口的波瀾在此刻被一點點放大,泛起陣陣漣漪。

    只是。

    段京淮洗完做餐用的模具,將圍裙掛好,廚臺上的垃圾也都收拾了個干凈。

    他在家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偶爾才會在忙完瑣事之后煮個面。

    做飯是小時候跟著外婆學的。

    那時候他父母很忙,事業正是上升期,段京淮從小就跟著外婆長大,也就是那時候認識了同住一個小區的時嶼。

    時嶼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外婆就會邀請他來家里做客,段京淮雖然面上擺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樣,可心里總是期盼著時嶼能來。

    時嶼喜歡吃什么,喝什么,口味咸淡,他都一清二楚。

    原本他也以為自己忘記了,但是真正從腦海里翻出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些細枝末節早就根深蒂固。

    新鮮的可怕。

    段京淮將用了一半的食材放進冰箱里,關門的時候,他無意地瞥了眼上面的冰箱貼,正欲轉身時,眸光停滯片刻。

    他又重新折回來,站在冰箱前審視著,黑眸略微迷了一度。

    看到段京淮的動作,時嶼神色慌了一瞬,心中警鳴大作。

    他蹭的站起身來,踩著拖鞋踏踏踏地一路跑過去,整個人擋在冰箱前,手伸開擋著。

    “你看什么?”

    時嶼的心砰砰直跳,像是被塞了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著。

    段京淮眸光愈深。

    他的手還放在冰箱邊緣,緊抿著薄唇,情緒復雜地看著他。

    “時嶼。”那聲音沉啞又干涸得厲害。

    時嶼呼吸有些急促,跑動過來時,原本就松松垮垮的睡衣領口從肩膀處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肩頭。

    他后背抵著冰箱,有些緊張地眨著眼睛,欲蓋彌彰道:“什么都沒有。”

    段京淮十五歲生日的時候,時嶼從網上定制了幾枚他卡通形象的冰箱貼送給他。

    當時他定制了兩套,一套送給了他,另一套自己留了下來。

    他從來沒有想過段京淮真的會來到他美國的家,所以就把那些冰箱貼貼到了冰箱上。

    甚至,他還多定制了一枚,是他們兩個學游泳時,第一張合影。

    段京淮垂著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手伸過去抓住他的腕骨,有點無奈地嘆道:“我看見了。”

    “……”

    時嶼在心底嘆氣。

    算了。

    看見就看見吧,也不差這一點。

    時嶼有些不敢對上他的視線,他舔了舔唇,將手臂垂下,側過眸轉身要走。

    剛有動作,段京淮又扯著他的手臂將他拉回來,手扣住他的腰,將他整個人重新抵在冰箱門上,人覆下來。

    灼熱又滾燙的視線壓了下來,段京淮眸光緊鎖住他,漆黑的桃花眼纏繞著意味不明的情愫,像是一個不斷下陷的漩渦。

    心臟像被一根線勾拽著,忽上忽下,皮膚也如同燙到一般火燒火燎的熱。

    時嶼攥了攥手指,眼底染上朦朧。

    兩人唇貼的近,幾乎是咫尺的距離。

    時嶼微側過臉,本就帶了點鼻音的嗓音聽上去有些軟糯:“我感冒了……”

    段京淮低低地笑了下,嗓音像混了沙,低啞性感:“我知道。”

    又燙又熱的鼻息噴薄在臉上,濕潤溫熱的唇輕擦過時嶼柔軟的唇瓣,誰知剛一觸碰,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時嶼像是被人砸了一錘般忽然清醒,他瞪大了額眼睛,扯開段京淮的手臂,快速從段京淮的臂彎里鉆了出來。

    “……”

    段京淮有些崩潰的閉了閉眼。

    第二次了。

    屏幕顯示,電話是喬治打來的,時嶼臉上還染著酡紅,他刻意清了清嗓子,將身上掀起褶皺的睡衣拽平。

    喬治一向歡快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老板,你醒了,沒事吧?”

    “嗯。”

    他在那邊戲精地哭了兩聲:“不愧是我們老板,工作到如此忘我的地步,等我下班的時候過去看你吧?”

    “不用了,”時嶼聲線很平,“有事就說。”

    “我把城建那個案子的詳情發到你郵箱了,如果有時間的話你看一下。”

    他話音剛落,段京淮皺起眉,站在他身旁冷嗤一聲,有些不悅地開口:“你們員工也太廢物了,老板生病,還要發文件來找你主持大局?”

    喬治聽到男人的聲音,小聲說:“老板,雖然他講的是中文,但我總感覺他好像在罵我。”

    時嶼:“……”

    喬治又接著說:“他那么生氣,我該不會是打攪了你們什么好事吧。”

    時嶼:“……”

    他有些心虛地抬眸,恰巧撞上段京淮深邃的眼睛,時嶼輕咳一聲,冷淡地對話筒那邊的人道:“我知道了,我會看的。”

    說完便將電話匆匆掛上。

    時嶼心亂如麻,腦袋也有些發蒙,胸腔里那顆心跳仍未平復。

    他舔了舔唇,將手機放下,端著盤子往廚房水池走:“我吃飽了,還有工作,你…你沒事就回去吧。”

    他將盤子放到水池子里,打開水龍頭,用洗碗海綿輕輕的搓洗著。

    忽然,有溫熱的氣息從身后靠近,段京淮伸出手傭上來,摟著他的腰將人抱在懷里,下巴輕輕放在他的肩頭。

    后背緊貼著的段京淮堅實的胸膛,他能清晰的感受他呼吸間的起伏。

    時嶼愣了愣,支著手臂掙扎了幾下。

    男人沙啞的聲音覆在耳邊,他啄著他的耳垂,低道:“時嶼。”

    “你先不要推開我,聽我說。”

    時嶼頓住動作。

    段京淮眸光動了動,他將手臂收緊,睫毛微斂,眼底是化不開的濃稠。

    “之前我說過,要跟你坦白。”

    “我自始至終都沒覺得我們之間只是一場游戲,我承認你喝醉那晚,是我沒控制住自己。”

    他聲音低沉,唇瓣緊貼在他微涼的耳垂,胸腔都微微震動著。

    “其實那晚過后我想了很多,我并不是一時興起,也沒有戲耍你的意思,但我猜不透你心里的想法,不敢貿然去賭。”

    “我想去靠近你,去接近你。”

    “然而就在沈知年出現之后,你跟我說就當那晚什么事情都沒發生……我以為他是你喜歡的人,嫉妒的都快要瘋掉了。”

    他喉嚨吞咽了幾下:“所以我口不擇言,說了很多把你越推越遠的話。”

    他頓了頓,tຊ呼吸了一番,“我嫉妒他跟你在美國的這八年,嫉妒他能占據你的視線,所以無論是你們在一起回憶之前的事,還是其他……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段京淮聲音微繃,他隱忍而克制的地吐了一口氣,指尖攥緊:“我不敢猜我在你心里究竟有什么分量,哪怕只是微乎其微也沒關系。”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滿腦子都是你。”

    時嶼渾身一凜。

    水流匆匆的順著他的手滑過,攜著一陣涼意。

    段京淮舔了舔唇,他伸手將水龍頭關上,牽過時嶼的手心來緊緊扣住,小心又緊張地問道:“時嶼,我不想‘到此為止’,如果你覺得這是一場博弈,別拿你自己做賭注,我賭不起,我投降。”

    “事已至此,我沒有別的奢求,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

    “我認真的。”

    廚房的門窗沒有關緊,有涼風順著縫隙傾灌進來,繞著時嶼的脖頸打轉。

    身體里的血液肆意的沖涌著,所有的聲音都在他的耳邊放大,心跳如雷一般轟鳴,思緒也在那刻被填滿。

    段京淮將他的身子轉過來,手掌撐在他身側的壁臺上,將他嚴絲合縫地圈在懷里:“行嗎?

    他幽深的眸里隱隱亮著一簇火焰,火焰有燎原之勢,以逼人的速度將他的心口全然占據。

    時嶼濃密的睫抖顫了幾下,他抬著眸,眼底還泛著薄紅。

    良久,他啞著嗓音輕輕開口道:“之前你說過的,從來沒有期盼過我回國,是不是氣話?”

    段京淮沒有一秒遲疑,語速飛快道:“是……對不起。”

    他把人強硬抱進懷里,貼著他的耳側說:“我從來都不希望你離開我,八年前是,現在也是。”

    時嶼將臉埋在段京淮的懷里,他耳廓泛著紅,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因為害羞,鼻音悶悶地“哦”了一聲。

    聲音震得段京淮胸膛發麻。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段京淮撫著他柔軟的發梢,心提起來,有些不確定的問:“那你是同意,給我一個機會了?”

    “……”

    心里亂糟糟的,煎熬又昏聵,時嶼有些迷茫地眨著眼睛。

    鼻端滿是段京淮身上的味道,他貪戀,依賴,卻又深知那是布滿荊棘的暗谷。

    好不容易才生出逃跑的念頭,因為他的一席話,他好像又變回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蟲。

    可是又能怎么辦呢?

    時嶼掙扎出來,吸了下鼻子,小聲說:“我不給你機會,你就不追了嗎?”

    段京淮低斂著眼睫看著他,胸腔微震,勾著唇笑:“那也追。”

    他抬著眼睫認真的看他:“段京淮,我不好追。”

    “我知道。”

    從未有過的喜悅包裹著他,時嶼微翕著唇,感覺自己的心口被升起的雀躍填滿。

    他掙扎了兩下,眉眼仍舊淡淡的:“那你松開我。”

    “啊?”

    “你只是追我,又不是在一起,所以你要松開我。”

    段京淮當即放開手。

    ……

    時嶼翳了翳唇,抬著眼睫小小地瞪了他一眼。

    讓他松開他還真就松開了啊。

    他撇了下唇,轉過身去,繼續擰開水龍頭洗剛才的碟子。

    段京淮輕倚到一旁,腦袋稍側著,眉間的情緒松松懶懶:“那我晚上能約你看電影嗎?”

    時嶼將洗好的碟子放進碗柜,甩了甩手上的水:“不能。”

    “為什么?”

    時嶼側過身去,他嘴角有些不滿的下瞥著,將手上剩余的水珠都擦到了段京淮的衣服上:“那我考慮一下。”

    段京淮攥住他的手腕,勾起唇角,桃花眼微彎:“慢慢考慮,我有十足的耐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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