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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李謠聞言放下刀, 把柿子皮捋到筲箕里,端過去倒進雞圈里。她回來坐下, 啜了一個野柿子:“我記得你二伯家有算盤, 你堂哥會打算盤吧,你讓你堂哥把算盤帶過來。”

    駱謙把削了皮的柿子放進大的淺口圓簸箕里:“會打。”

    他聽到腳步聲。普通人走路是后腳跟先著地,余紅武最近走路是整個腳掌平放到地上, 他走路的聲音跟別人不一樣, 駱謙一聽就能聽出是余紅武的腳步聲。

    “老駱,那四家同意幫忙拉菜。”后門邊上有一個特別矮的凳子,余紅武坐了下來。不仔細看,別人還以為他坐在地上, 偏余紅武喜歡接近地面的感覺,他雙腿伸長交疊,掏出新入手的武俠小人書,一只手撐地, 一只手翻書頁。

    他要感悟大地的氣息, 領悟絕世武功的真諦。

    余紅武干活期間絕不看小人書,但是他只要得空, 眼睛不離書。李謠佩服他,因為她要是對一件事情著魔,絕對沒有心思干活, 一心撲在著魔的事情上。

    駱謙站起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恰好擋住李謠的視線。駱謙走上前拍余紅武:“你開拖拉機, 咱倆到加油站灌三桶柴油。”

    余紅武身體懸空蹦起來, 把小人書揣進兜里, 跑出去搖拖拉機。

    駱謙拎三個空桶出去, 他把空桶放到車斗里, 自己站在駕駛座側邊的橫杠上。

    加油站位于通向平城和本市的交叉口,離余郢只有1公里的路程,就在縣城邊上。

    “你到加油站灌油,我到縣里買幾桿秤。”說著,駱謙就要跳下拖拉機。

    余紅武喊:“縣里只有三家賣秤的,這三家都在秤提和秤砣上做了手腳。以前沒有這種情況,近幾個月做小生意的人多了起來,也不知道咋滴三家賣的秤秤東西都缺斤少兩。”

    駱謙急忙抓住扶桿。

    “李老郢李方軍家賣秤,他家秤準,灌好了柴油,我帶你到他家買秤。”余紅武說。他把拖拉機停在路邊,拎三個空桶到加油站灌油。

    駱謙到縣里買了十條紅雙喜,他拆開一條紅雙喜,拿了五包紅雙喜裝進兜里。他打開駕駛座的彈簧坐墊,出現一個鐵皮儲物箱,他把煙放進儲物箱里,放下彈簧坐墊,到加油站付錢。

    兩人把柴油桶放到車斗里。

    余紅武帶駱謙到李老郢買了三桿不同規格的秤。

    到了家,駱謙給余紅武五包煙:“四包給拖拉機戶,你跟他們說明天四點半出發。”

    “好嘞。”這么說其中有一包煙是他的!余紅武樂死了。盡管他不抽煙,但是他姨給他介紹了一個姑娘,他姨正在翻黃歷選好日子安排他到姑娘親戚家跟姑娘見面,這包紅雙喜正好派上了用場。

    余紅武嘴巴咧到耳后根跑去通知四戶拖拉機戶。

    駱謙四點十分起床,下了兩碗面條,他剛吃完面條,就聽見“突突突——”聲。

    他放下碗出門,他開拖拉機走在最前面,給后面四輛拖拉機帶路。

    駱謙走了,李謠躺在床上睡不著,她起床拿麻繩拴住柿子蒂子,把野柿子串起來,掛在屋檐下面。

    大概早晨六點,她把最后一串野柿子掛在屋檐下面。

    此時,天有一點想亮。

    駱謙的拖拉機車隊進了駱家村,停在駱清川家門口。

    只有周小鳳在家,其他人全到菜地里看菜。

    陸小夢和駱謹通知他們駱謙今天回來拉菜,周小鳳不敢熟睡,她聽到拖拉機聲音,立刻披上一件衣服開門。

    “二嬸,你帶本順叔和和平到壩坡上拉洋白菜,我帶剩下的人到大南頭拉蘿卜。”他娘站在拖拉機燈照得到的正前方,駱謙吆喝一聲,開拖拉機從他娘身邊駛過去。

    另外兩個人開拖拉機跟上駱謙。

    周小鳳偷偷掐自己一把,她疼的齜牙:“這夢做的也忒真了吧。”

    “大妹子,你坐車上給我們指路。”余本順喜歡到別的村子做客,他現在還處于極度興奮中。

    周小鳳暈乎乎爬上拖拉機,稀里糊涂給他們指路。

    到了壩坡上,余本順下了拖拉機,駱清川迎上前跟余本順握手,聊了幾分鐘,余本順才知道駱清川是駱謙的親二伯,駱清川也才知道余本順是幫駱謙拉菜的。

    周小鳳已經接受了駱謙組織豪華車隊拉菜的事,卻被余本順、駱清川整無語了。

    另一邊,駱謙一行三人到了大南頭,他們把拖拉機開進地里。

    此時,天已經亮了起來。

    駱謙先和駱小龍說了幾句話,提議叫駱小龍跟他回去賣菜,駱小龍拒絕了。

    他惦記著犁地、搭大棚、種大棚菜的事情,沒心情到駱謙那里。駱小龍跟駱謙提議叫他爹去。

    駱謙點頭同意。

    駱謙組織大家往車上搬菜,女人搬蘿卜葉子,男人搬蘿卜。

    蘿卜堆成了小山,蘿卜葉子也堆成了小山。

    駱謙拿他蓋木料的雨布蓋住蘿卜,用手指頭粗的尼龍繩在雨布上圍了一圈。至于蘿卜葉子,駱謙直接用尼龍上攬住蘿卜葉子。

    駱謙給駱小龍家里的院門、堂屋、廚房的鑰匙:“塑料薄膜和尼龍繩在堂屋。”

    “曉得了。”駱小龍拿了鑰匙,最后檢查一遍,確認蘿卜、葉子不會半道上塌下來,他抬手,示意駱謙可以走了。

    駱謙開拖拉機上壩上,另外兩輛車上的洋白菜也被雨布罩住,駱謙朝余本順、余和平揮手,余本順、余和平抬手示意可以走了。

    “二伯,小龍哥叫你跟我回去賣菜,二嬸,你有時間回家拿一把算盤,我下趟回來帶算盤。”駱謙吆喝道。

    駱清川聞言,上了余本順的拖拉機。

    周小鳳:“……”

    駱清川上她娘家積極也就罷了,去駱謙新家也這么積極,他就這么愛走親戚嗎?

    五輛拖拉機從壩子上走,到了閘口,他們下了壩子,又開了三十分鐘到了余郢。

    一堆人站在路上,聽到拖拉機聲音,大喊:“來了。”

    這時,村支書余占賢回村委,拿話筒喊話,大喇叭響起了余占賢的聲音:“……來了,他們帶著一車的菜來了……抓幾把曬干的蘿卜干放水里泡,你抓它一下,它軟和了,倒進開水里焯一下,再倒進筲箕里瀝干水,放進搪瓷盆里,撒一丟丟花椒粉,撒一把油炸辣椒粉,滴兩滴香油,再隨意撒一些芝麻,嘎嘣咯嘣的……把洋白菜撕成碎片,撒鹽腌一晚上,放佐料的步驟和上面一樣,看心情多加一丟丟醋和糖,酸酸辣辣甜甜……”

    “咕咚。”村民們集體吞咽口水。

    冬天,他們整天吃咸菜,偶爾吃一頓奢侈的白菜燉粉絲、白菜燉豆腐,讓他們快活的不行。

    現在他們有蘿卜干、洋白菜,冬天吃的菜種類豐富了,日子越來越有奔頭,他們各個喜氣洋洋。

    一行人解開尼龍繩,扯掉雨布,五人按了一個按鈕,車前斗緩緩抬起來,菜咕嚕嚕滾到墊了稻草的地上。

    五人把雨布和尼龍繩放回車斗里。

    駱謙又帶著車隊回村拉菜。

    村民們掏出麻袋走過來裝菜,余占賢鎖上門,推他放在村委門口的架車過來,他搬六捆蘿卜葉子,從架車上拿六個麻袋,他裝三麻袋洋白菜,兩種蘿卜混合裝了三麻袋:“來個人,幫我秤一下多少斤。”

    村民們:“……”

    “吃咸菜吃的我年年爛嘴吖子,我今年不信邪了,我還爛嘴吖子。”他和余本順年年頂著爛嘴角到縣里開會,雖然大多數人都爛嘴角,但是他就是覺得特別丑。他偷偷到醫院檢查,醫生沒給他開藥,建議他多吃水果和蔬菜。

    村民們:“!!!”

    嚯,原來吃蘿卜、洋白菜可以治療爛嘴吖子,趕緊多買點。

    駱清川不用李謠招呼,他喊跟兄妹仨玩的余紅武過來和他一起給余占賢秤菜。

    余紅武:“?”

    行趴。

    他拿一根棍過去,把棍穿過秤提,把棍放在肩膀上。

    駱清川拿秤頭上的鉤子勾住麻袋,彎腰把棍子放到肩膀上。

    駱清川、余紅武緩緩站起來,麻袋懸空,駱清川撥秤砣,秤桿保持平衡,兩人把麻袋放到地上,駱清川數秤桿上的點數,報給李謠,李謠記下重量,駱清川、余紅武秤下一個麻袋……

    李謠算復雜的數算的慢,她請余紅武幫忙算一下金額。

    余紅武:“!”

    好趴。

    “紅武,過來幫我秤一下。”村長媳婦趙素芬喊。

    余紅武看趙素芬面前的八個麻袋,他的腿有些軟。

    “小伙子,你叫紅武呀,名字起的真好。”駱清川拿著秤、扛著棍子說。

    余紅武:呵呵。

    李謠跑到王翠平那邊記賬:“翠平嫂子,余紅武出了大力氣,所以我一天給他五塊錢,你們別生氣啊。”

    余紅武立刻支棱起來:“叔,走,秤菜去。”

    第062章

    大伙兒哈哈大笑。

    李謠這邊賣菜正在有條不紊進行中, 駱謙那邊到了鎮上,大概還要一刻鐘就能到駱家村。

    馬國強斜挎一個皮質包, 頭上擦了油, 梳了一個大背頭,騎車在鎮上的主干道上竄梭,前面有人擋了道, 他撥鈴鐺。

    年輕男女回頭看到馬國強, 聲音清亮喊:“馬主任好,沒去縣里開會呀。”

    “哪能天天到縣里開會,我現在到奶站處理一些事情。”馬國慶爽朗笑了笑,從年輕男女身邊駛過去, 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朝他駛來,馬國強定眼一看,那不是駱謙嘛,他立刻高舉手臂揮舞, “駱謙。”

    駱謙順著聲音望過去, 是馬國強!

    駱謙把拖拉機靠邊停,后面四輛拖拉機也靠邊停。

    馬國強滑車到駱謙身側, 頭伸的老長看后面的拖拉機,朝駱謙擠眉弄眼:“人家是大卡車運輸隊,你是拖拉機運輸隊, 不賴呀。”

    “我搬到余郢了,他們是我在余郢認識的朋友, 請他們幫忙拉菜。”駱謙笑說。

    “那感情好, 以后我到縣里開會, 如果趕不回來, 去你那里住。”馬國強樂道。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我還有一個會,先走了,過幾天我到余郢找你,咱倆好好聊,”馬國強把腳踏撥到上面,他剛要用力蹬腳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說,“縣里的同事不給力,計劃要在余郢設立奶站,現在還沒有設,大概年后設奶站,你家訂的奶我要不給你取消了,你以后在余郢那邊訂。這個月快到月底了,退也退不了幾個錢,我找時間跟縣里的同事打聲招呼,把你在這邊剩的天數移到余郢。哦,對了,今天我們的送奶員已經送完了奶,你家的三瓶奶應該在你娘那里,今天就不能算了呀。”

    馬國強算了算:“今天25號,還剩5天到月底。你家在余郢訂奶,我讓我同事給你加5天。”

    駱謙愣了一瞬,他怎么把訂奶的事情忘了,走之前他就應該取消訂奶。

    馬國強又看了一眼時間,驚呼一聲完犢子,站起來瘋狂蹬腳踏。

    駱謙重新啟動拖拉機。

    這回,余本順、余和平直接上壩上,駱謙三人要經過駱家村才能到大南頭。

    村里人站在路上圍觀:

    “二四?誒,你們看真的是二四。乖乖,不得了了,他搞了這么多輛拖拉機。”

    “二四,你咋不住村里,你搬到哪里了?”

    “聽說你帶駱清川到你新家享福去了,你咋不把你爹娘接去享福?”……

    村民們追著拖拉機喊。

    拖拉機經過駱言強家門口,駱言強躺在門板上,指揮駱大哈、駱孝建抬他到門口。

    駱大哈、駱孝建氣喘吁吁把他們老大抬到門口,駱謙往這里瞥一眼,兩人戰戰兢兢看腳下。駱言強罵兩人是廢物,他坐起來,掏出一根桃枝,嘴里念著媽咪烏鴉轟:“本大仙掐指一算,他先吸走駱清池的福氣,害駱清池在監獄里喝稀飯,接著他吸走駱清海家的福氣,害駱清海被趙春娥爹娘揍,又害駱清海被大兒媳、二兒媳娘家爹娘揍,害駱小勇離婚,害駱清海大兒子、二兒子跟他斷絕父子關系。”

    他媳婦李小葉端一盆水出來,駱言強拿桃枝沾水,往駱謙的方向灑水:“本大仙用20年的壽命做代價,向老天爺借天眼,算出他吸走咱全村的福氣,咱全村所有的村民們將不得好死……”

    “哈、哈哈……”村民們笑得東倒西歪,“二四帶咱們種蘿卜、洋白菜,咱們留一部分過冬,拿一部分到鎮上賣,賺了一年的口嚼。你說咱們不得好死,笑死老娘了,我看不得好死的是你和李小葉,你倆沒種菜,我看你兩口子冬天吃啥。”

    駱言強大嫂拎一桶刷鍋水出來,全潑到駱言強身上:“我恨沒有黑狗血。”

    當初她撒洋白菜、蘿卜種子,駱言強到她家菜地刨坑,現在洋白菜、蘿卜可以收割了,駱言強媳婦半夜三更到她家菜地偷菜,駱言強大嫂被兩口子氣死了好幾回。

    駱言強下意識躲閃,從門板上翻到地上,他那條骨頭剛長合的腿:“咔。”

    駱言強疼的嗷叫,白眼珠子拼命往上翻。

    村民們唾棄駱言強:“報應來了吧。”

    駱謙開拖拉機從駱言強家門口駛過去,勾了勾嘴角。

    駱大哈、駱孝建丟下門板,咻咻的竄沒影子了。

    駱言強疼的眼淚鼻涕橫流,扯開嗓子:“快,快送我到大隊部醫院。”

    大伙兒聞言一哄而散。

    駱謙三人到了大南頭。

    駱清海坐在地頭抹眼淚,趙春娥不跟小兒子過,他給小兒子重新找媳婦,前前后后請了好幾次酒,讓人給小兒子介紹對象,結果都沒有成,他跑到趙圩子散布小兒子跟趙春娥鉆被窩的細節,他也沒有壞心思,就想著沒有一個男人愿意要趙春娥,趙春娥這下子得乖乖回來跟小兒子繼續過日子吧。

    結果趙春娥被她家遠親接到市里照顧中風老太,趙春娥爹娘、兄弟、叔嬸砸了他的家,差點打死他,他大兒子、二兒子跟他斷絕關系,兩個兒媳婦娘家又揍他,威脅他,如果他敢敗壞兒媳婦名聲,要弄死他。

    日子沒法過了,每個人都不待見他,駱清海不想繼續待在村子里。

    正巧他聽說二弟被駱謙接去享福了,他也想跟駱謙走。

    駱謙把拖拉機停在地里,駱清海忙的站起來,跑上前拽住駱謙:“二四啊,你大伯的日子難過啊,你帶你大伯走吧。”

    “大伯,你不是要跟我三個哥哥、謠妹爹合伙買拖拉機嘛,日子咋可能難過呀。”駱謙扒掉駱清海的手,往車上搬蘿卜。

    “嗐,咱分家了,錢被你堂哥堂弟分走了,你哥、謠妹爹不跟你大伯來往了。”駱清海傷感說。

    駱謙到哪里,駱清海跟到哪里。

    駱謙裝好了一車蘿卜就開車走人,駱清海踩著輪胎扒車,差點被輪胎卷到車底下,他幾哩哇啦大叫閃躲,沖著車尾巴喊:“二四,你不帶大伯走,也可以嘛,你送大伯一點蘿卜、洋白菜,大伯拉到鎮上賣。”

    說完,他從褲腰里抽出一個麻袋,弓著身體跑到地里拾蘿卜。

    駱小龍從駱梅旭手里求到一條大型狼犬,雖然狼犬斷了一條腿,它的動作還是非常靈敏的。

    駱小龍揉狼犬的腦袋,狼犬向箭一樣飛出去咬駱清海。

    駱清海嚇得丟掉麻袋,拼死命跑。

    駱謙的哥嫂看狼犬這么兇狠,悄悄收回爪子。

    駱謙不知道這些,他帶著車隊回到余郢。

    第063章

    小孩子一會兒跑到店門口, 和小伙伴追逐嬉戲,一會兒跑到路口, 踮腳尖張望, 看到小的像拳頭的拖拉機越變越大,他們激動的把手圍成一個圈放在嘴上,喊:“媽——!我看到拖拉機了!”

    “誒!”小孩子興奮揮手。

    離近了看, 駱謙看到他家三個孩子和兩個狗子也在中間。

    李謠過來, 帶他們到不礙事的地方。

    駱謙下了大路,把拖拉機開進他家前院的空地上,就開始卸蘿卜。前車斗上升,蘿卜咕嚕嚕爭先恐后滾到稻草堆上。駱謙從駕駛座下面拿出來一個算盤, 遞給他二伯。

    其他四輛車也卸完了菜。

    謝白云、王翠平給四人送茶水,李謠端茶水遞給駱謙:“我早晨到縣里買饅頭買的多,剛剛我抽空煮了一鍋米湯,熱了一鍋饅頭, 熗了三棵洋白菜, 你帶他們四個吃飯,吃飽了再去拉菜。”

    駱謙點頭, 朝四人喊話:“謠妹熗了洋白菜,跟我回屋吃一點。”

    余本順聞言一樂:“誒呀,我終于可以知道洋白菜是啥味道。”

    “占賢叔說腌洋白菜的方法, 我抽空腌了幾棵洋白菜,傍晚我按照占賢叔說的方法拌洋白菜, 讓你們嘗嘗涼拌辣洋白菜味道咋樣。”李謠笑瞇瞇說。

    “你占賢叔最會吃, 你按照他說的做, 我保證好吃。”余本順給老伙計面子, 沒把老伙計為了治愈他的爛嘴吖子、爛眼角, 四處打探怎么能吃沒這些“爛”病,從老伙計十七八歲算,已經三十多年來,老伙計收集了三十多年的菜方子,儼然成為全村最會吃的人,跟著他做菜,準出不了錯。

    李謠更加有信心,村民們聞言買菜也更加豪氣。

    駱謙帶四人到后院吃飯,李謠帶其他人在前院忙活。

    “溜兒酸,溜兒辣,脆爽爽,不孬。”

    “放了干辣椒段子,一點醋,滋味美的狠。”

    “這盤放了咸豬肉,味道也美。”……

    買菜的村民聽到大老爺們的贊美聲,集體咕嚕嚕咽口水。

    這還不算氣人,最氣人的是運氣好買了第一批菜的村民端碗過來,嘎嘣咯嘣嚼大火熗的洋白菜,大口扒粗糧,就這也沒能堵住他們的嘴,嘖嘖說:“占賢叔真沒有瞎說,放干辣椒段和醋,猛火熗出來的洋白菜就是猛香。”

    正在買菜的村民們:“……”

    不氣。他們不跟本村運氣好的人比,跟外村人比,人家外村得到的消息是今天下午到幸福家具廠買菜,他們中午就買到了。

    嗯,這么一想,他們的心情是如此的美好。

    買了第一批菜的村民們傻眼了,竟然有大老爺們跑回家又拿兩三個麻袋,跟他們的娘、媳婦一起裝菜,他們敲碗:“誒,給小李留一點菜,小李下午還要指著這點菜做生意呢。”

    正在買菜的村民們:呵呵。

    駱謙五人吃好了飯,前院的菜已經所剩無幾,他們馬不停蹄開拖拉機到駱家村拉菜。

    這回,駱謙和余和平到壩上拉洋白菜,余本順三人到大南頭拉蘿卜、葉子。

    周小鳳在壩坡上帶兒子兒媳砍洋白菜,杜梅是要面子的人,暫時沒有到壩坡上問周小鳳要洋白菜,她到大南頭問她侄子駱小龍要蘿卜、葉子。

    她三個兒子兒媳沒種洋白菜、蘿卜,家家戶戶各種吃法吃洋白菜、蘿卜,她聞著味道,猛香了,她都饞,更別提她三個兒子兒媳孫子了,他們肯定眼巴巴看著村里人吃菜,只能吃老咸菜,杜梅心里面難受,她要多弄點蘿卜、葉子,曬了蘿卜干,腌了蘿卜葉子,分給三家。

    駱小龍聞言搖頭:“三嬸,我跟二四簽了合同,任何人不可以不花錢裝菜,就連我和二四吃菜都要掏錢,但凡有一個人不按照合同辦,要給對方買一臺杜丹黑白電視機。”他懇求道,“您就別為難我了。”

    杜梅和駱小龍在地里僵持許久,余本順開拖拉機到地里。

    杜梅都不用醞釀眼淚,她就是覺得自己非常委屈,啪啪啪的掉眼淚,她就不信她四兒子見了不心疼她,不讓她裝蘿卜、葉子。

    “你是小駱堂哥駱小龍吧,我是村長余本順,小駱讓我帶人過來拉蘿卜、葉子。”余本順瞥了一眼杜梅,他什么多余的動作也沒有做,也沒有說多于的廢話,只跟駱小龍握手。

    駱謙給他留下兩條紅雙喜,駱小龍隨身帶了兩包,他掏出一包紅雙喜給余本順。

    余本順樂壞了,他從駱謙那里一共得了三包紅雙喜,從駱小龍這里得一包紅雙喜,過年他去縣里開會帶四包紅雙喜,別提多遭人眼紅,但是他喜歡。

    余本順本來有點累,他現在滿血復活,哼哧哼哧往車里搬蘿卜。

    杜梅站在原地,她覺得自己像一個笑話。

    她跟二房要好,二房從背后捅她刀子。

    當初四兒子、憨子說問馬國強借錢起房子,幫馬國強賣種子,她心疼四兒子,那段時間她沒有到四兒子家,生怕四兒子塞給她種子。她這樣為四兒子打算,結果呢,四兒子嘴里說沒錢,他買了拖拉機,還搬到其他地方起房子,這叫沒錢!

    但凡她心狠一點,去四兒子家,四兒子給她種子她就拿著,她家地里種滿了蘿卜、洋白菜,她跟家家戶戶一樣靠蘿卜、洋白菜賣一筆錢,還能補貼三個兒子兒媳一些蘿卜、洋白菜,何至于厚臉皮問侄子要菜,侄子還把她的臉皮丟在地上踐踏。

    駱小龍媳婦王秋華扯駱小龍衣擺,下巴指著杜梅,從鼻孔里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帶了一寸厚的麻袋裝菜,怎么著也有二十個麻袋吧,她怎么不開拖拉機過來裝菜。”

    駱小龍示意她不要說話,當心他三嬸聽到了。

    王秋華撇嘴,甩了甩酸脹的胳膊,繼續拔蘿卜。

    杜梅抱著麻袋離開,她要到壩坡上找她四兒子。

    駱謙三個哥哥趴在溝藩上,看到杜梅空手而歸,他仨翻了一個身,躺在溝藩上。駱言木拔一根草塞進牙齒縫里:“老娘也忒沒用了。”

    駱二林煩躁坐起來,抓一把土丟進溝里:“老四種了這么多菜,我們裝百十麻袋菜,怎么啦。”

    “駱小龍是個傻子,駱小龍哥哥更傻,他們媳婦比謠妹兒還憨。老四搬走了,又不回村,他們跟我們一起把老四的菜賣了,賣的錢咱們平分,就算最后老四知道了,老四拿我們也沒有辦法,因為菜都賣了,我們把錢花光了。我二伯駱清川那老鬼居然拿鋤頭追著我們刨我們,他兒子兒媳居然拿棍子抽我們。我就不明白了,老四那么摳,能給他們幾個錢,咋就這么軸呢。”駱三森憤怒捶地。

    駱言木嘆息:“二房一家子就是大傻子,沒有一個機靈的。”

    “走,跟上老娘,看老娘去哪。”駱言木爬起來,偷偷尾隨杜梅。

    一群人趕往壩坡上。

    駱謙卻快裝好了洋白菜,駱言峰、駱清喜、駱清亮過來跟駱謙說話,駱謙攬繩子,他三個出手幫忙。

    “二四,好小子,還真被你混出了名堂。”駱清亮拍駱謙肩膀。

    駱清喜笑瞇瞇點頭,他家把洋白菜賣給縣里食堂,一門心思賣蘿卜、葉子,賣完了地里的菜,就要搭大棚,他家所有人每天連軸轉,他卻覺得日子過得異常充實。

    駱言峰的吹牛大王大姐夫嘴皮子溜的很,他大姐夫柳山拎一個秤桿到煤礦大院,跟人家吹吹牛皮,招呼來了一群人買菜。

    駱言峰跟他二姐夫柳毛保負責拉菜,柳山一個人能把菜賣的精光,有時候他倆還供應不上柳山。

    總之,這三戶賣菜賣的非常順利。

    駱謙搖起拖拉機,坐到駕駛座上,他跟三人說:“等菜賣完了,咱們到市里菜種子店看看種什么大棚菜好。”

    “行。”三人抬手,示意駱謙快走吧。

    駱謙、余和平開拖拉機離開,兩人到鎮上等另外三輛拖拉機。

    杜梅到了壩坡上,路上只停了駱言峰、駱清亮家的拖拉機。

    駱清喜家早賣完了洋白菜,他撿洋白菜葉子,弄回家喂雞、喂豬。

    杜梅臉色發黑,她嘴唇動了動,生悶氣坐下,她就坐在這里等四兒子,她就不信她等不到四兒子。

    駱謙不清楚他娘在等他,他和余本順三人匯合,便馬不停蹄開拖拉機回余郢。

    這回,他家前院圍滿了人,大部分是外村人。

    本村人熱情的跟外村人介紹洋白菜、蘿卜的吃法,還跟他們描述他們中午吃了爆熗洋白菜,猛香咧。

    第064章

    五輛拖拉機拉的菜根本就不夠賣。

    五人卸了車里的菜, 便要開車離開。

    余紅武沖刺跳到拖拉機上,他強忍著酸爽讓肩膀看起來正常, 盡量不齜牙:“老駱, 你在家里歇著,我去拉菜。”

    “嗯,路上小心。”

    駱謙的話剛落音, 余紅武“突突突——”開走了拖拉機。

    另外四人開拖拉機攆上余紅武, 余本順超過余紅武,在前面帶路。

    駱謙和駱清川抬重的麻袋給村民稱重量,李謠請來的幫手抬輕的化肥袋給村民稱重量,數蘿卜葉子的捆數, 時刻觀察有沒有人趁亂拿菜,李謠則負責記賬。

    外村村民把稱好重量的蘿卜、洋白菜抬到架車上,拎幾捆葉子放到架車上,付好了錢, 推架車離開。

    剛走了一批外村村民, 又來了一批外村村民。

    通向村里的大路上停了一溜兒架車,車上都放了麻繩。

    村民們爭先恐后往麻袋、化肥袋里拾菜。

    幸福家具廠大門口極其熱鬧。

    一直熱鬧到晚上八點半。

    因為余本順五人晚上七點拉回來今天最后一趟菜。

    大家伙不愿意明天買, 所以駱謙在拖拉機上綁了一根木頭,從店里拉了一根電線纏在木頭上,在電線尾端裝了一個60瓦的白熾燈。他打開電燈, 店門口如白天一樣亮堂,他們才能繼續賣菜。

    駱謙帶人繼續賣菜, 李謠帶鍋蓋到縣里買了兩斤豬頭肉, 一斤鹽水花生, 一只被收拾干凈的公雞, 還有七斤雞叉骨, 三斤黃豆芽。

    她回家,先煮了五斤雞叉骨給鍋蓋、虎妹,獎勵它倆看到有人趁亂偷菜,跑到那人身邊汪汪叫,讓那人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

    狗子享受美餐。

    李謠燒了土豆燉雞塊,雞叉骨燉黃豆芽,涼拌青蘿卜絲,涼拌辣洋白菜,熱了一鍋饅頭,燒了一鍋面稀飯。

    賣完了菜,駱謙領人到后院,他直接到洋井邊,給大家軋水。

    余本順率先洗好了手,站在院子中間嗅了嗅:“嗯,噴香。”

    余紅武和余和平從來沒有這么累過,腦袋里閃過無數個借口,跟駱謙開口提明天他倆休息一天。余本順說猛香,他倆嘚楞一下挺直彎成月牙的腰板,猴急湊上前洗了手,竄到鍋屋門口往里瞅。

    李謠怕菜涼了,就把燒好的菜放到冒熱氣的木頭鍋蓋上,她聽到幫她家干活的人都聚在后院,她端菜到隔壁廂房。

    “我端。”余紅武、余和平麻溜的端菜。

    李謠把鹵菜倒進大瓷盆里,又把她拌的涼菜倒進另外兩個大瓷盆里。

    余紅武、余和平端菜更加麻溜,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勁。

    “這兩小子。”余本順笑罵兩人。

    駱謙壓下上挑的眉頭,賣最后一波菜,余紅武、余和平沒有少在他眼前晃悠,想和他說話,又不好意思開口,越往后,兩人越蔫,他還以為兩人累狠了,看來他錯了,他倆還是很有精神的嘛,也就沒有必要放他倆休息。

    駱謙咧嘴開心笑,叫他二伯招呼大家到廂房坐下來,他到鍋屋幫忙。

    李謠看見駱謙進來,把筷子放進裝饅頭的簍子里:“早點吃飯,吃完飯盡快睡覺,明天還有的忙。”

    “得勒。”駱謙端起饅頭簍子到隔壁廂房。

    不管男女,拿了饅頭重重咬一口。

    駱謙喊余紅武、余和平跟他到鍋屋端面稀飯,其他人聞言,吃著饅頭到鍋屋端自己的面稀飯。

    一個饅頭下肚,又喝了一碗面稀飯,他們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這才有心情品嘗美食。

    “嗚——!”余本順嘗了一口涼拌青皮蘿卜絲,豎起大拇指,他又嘗了一口涼拌辣洋白菜,天靈蓋一跳,他把豬耳朵放在涼拌辣洋白菜上,吃了一口,他就再也吃不下去別的菜。

    其他年輕男女吃豬耳朵、雞叉骨、雞塊,他們想即便菜再好吃,能有肉好吃嗎?

    他們見余本順吃的異常歡喜,也學余本順,吃了一口,每個人立刻掌握了吃的精髓。

    他們率先吃完豬耳朵和涼拌辣洋白菜,然后轉攻其他菜。

    幾盆菜被他們吃的精光。

    飯后,駱謙送他們出門,提醒他們早點休息。

    駱謙收了綁在拖拉機上的木棍和電線,把拖拉機開進后院。

    這時,李謠收拾了一間房間,安排駱謙帶駱清川洗漱,順便和駱清川對賬,兩人對好了賬,讓駱謙帶駱清川到屋里睡覺。

    駱謙和駱清川一筆一筆對賬,核算他們今天掙了多少錢,他們又花出去多少錢。

    駱清川樂呵呵點頭:“莫得問題,我回去睡覺了。”

    他還是第一天在侄子家睡覺,第一次點電燈,駱清川覺得特別稀奇,早就迫不及待要睡覺,就是侄子非要拉著他算賬。

    第065章

    駱謙聞言單手舉起算盤, 咣當晃了兩下,他把算盤遞給他二伯。

    駱清川把算盤夾在胳肢窩里, 他放下褲腿回屋, 入眼的就是一床大厚棉被,床旁邊有一個小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個暖水瓶和一個紅雙喜白瓷茶缸, 桌子上方的墻壁上有一個圓圓的紅色塑料殼, 殼里掉下來一根長長的線,線尾端也掛著一個小塑料殼:“二四,拉這根線,燈就滅了是吧。”

    “噔。”

    “噔。”

    屋里黑了又亮了。

    駱清川笑著咂巴嘴, 心里美極了。他雙手扶床框坐下來,不錯眼盯著電燈開關,渾濁發黃的眼睛迸發出駱謙無法形容的光芒。

    駱謙替他二伯關上門,他回自己的屋。

    天氣漸冷, 家里已經換上厚棉被。李謠帶兩個吃奶的娃和駱韻瑩睡一個被筒, 駱謙帶駱筠文兄弟倆睡一個被筒,父子三人火力旺, 被窩總是熱乎乎的,他們娘幾個火力小,總是捂不熱被窩, 所以李謠到村里的醫院要了兩個鹽水瓶,她灌了兩瓶熱水, 把兩個鹽水瓶放到她和駱韻瑩腳頭。

    李謠、駱韻瑩的腳心抵著鹽水瓶, 母女倆就像掉進米缸的小老鼠, 幸福死了。

    駱謙進來就看到小哥倆頭抵頭睡著了, 母女倆把被子扯到下巴下面, 火速把手伸進被窩里,合上眼皮,使勁咧嘴角。

    駱謙打開賬本,翻到合計那頁,湊到李謠面前。

    李謠掀開眼皮,瞄了一眼合計。她想鯉魚打挺坐起來,表達她多么詫異多么興奮,怎奈何她舍不得被窩里的熱氣,就伸手壓了壓被筒:“……快睡吧,你明天還要早起。”

    駱謙:“……”

    他把賬本放到床頭柜上,掀開被窩躺了下來。駱筠文、駱筠修小哥倆瞬間探到熱源,小身體拱啊拱,抱住駱謙的腿,小腳丫子還擠進駱謙的腿下面。

    駱謙:“!!!”

    小哥倆現在稀罕他熱,等到下半夜,小哥倆的身體熱了起來,拽著被子遠離他,這兩小子能拽著被子跑到床里側的拐角睡覺,他夜夜被凍醒,把小哥倆抱回來接著睡覺。

    駱謙怔怔望屋頂,他要跟李謠說什么來著。直覺告訴他是重要的事情,但是他現在一丁點也想不起來。

    李謠扭頭看他數眼,緩緩地合上疲倦的眼皮。

    凌晨四點二十,余本順三人喊余和平起床,余和平抱著‘是兄弟,就要有福同享’的哥們情誼劈里啪啦敲余紅武的門,余紅武咬牙起床,開駱謙家的拖拉機跟四人到駱家村拉菜。

    大概五點半,駱謙沖奶粉喂兩個孩子,透過窗簾縫隙看外邊,外邊還是烏漆麻黑。

    “咔。”

    駱謙掀開窗簾伸頭看,看到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打開前院的門走了出去。

    李謠穿上薄的棉襖,下床拿兩個奶壺,不停地打哈欠說:“包子饅頭鋪子五點半開門做生意,你帶二伯看一看烏漆麻黑的縣城,順道帶50個饅頭回來。”

    駱謙穿上一件外套出門,他從外邊鎖上大鐵門。

    “誒,占賢老弟,亮光了,真的亮了。”駱清川面朝縣城的方向蹲在路口,看到遠處陡然出現一點亮光,他激動地站起來。

    陸陸續續又有幾點亮光劃破夜空。

    余占賢淡定說:“這是包子鋪,那是糧油店,那邊是報亭,離縣城五百米的地方是宰豬場。”

    駱謙朝路口走去,余占賢、駱清川就著月光辨認出來人是駱謙。

    “你咋不多睡一會兒。”駱清川說。

    駱謙沒有回答他,而是說:“我到縣里買饅頭,你要不要跟我到縣里逛逛。”

    “去。”駱清川脫口而出。

    “你們等一下,我回家拿鹽水瓶。”余占賢跟兩人解釋他為什么拿鹽水瓶,駱清川像一個認真聽講的乖巧學生,駱謙也豎著耳朵聽,余占賢見兩人這么給面子,他興致高昂說,“李老郢李瞎子家凌晨兩三點磨香油,你現在到他家打香油,他從香油鍋里給你打熱乎乎的頭茬香油。”

    余占賢回家拿鹽水瓶,駱謙開門回家拿五升的塑料桶,他跟李謠說了一聲,拎桶出門。

    一行人離開,到了岔路口,駱清川拿駱謙給的錢和塑料桶跟余占賢到李老郢,駱謙到縣里買了饅頭就回來。

    李謠熱了一鍋饅頭,煮了一鍋米湯,拌了兩個涼菜,余本順五人拉菜回來,卸了菜,被李謠喊到后院吃飯。

    李謠則到前院記賬。

    駱清川拎一桶香油回來,見有人拉架車過來買菜,他把香油拎進后院,火急火燎跑到前院給人秤菜。

    李謠勸駱清川到后院吃了飯再過來秤菜。

    “吃過哩。”駱清川扛起木棍,撥秤桿上的秤砣。

    李謠:“?”

    秤桿稍微往上翹一點點,駱清川沒有繼續往后撥秤砣,數點數報給李謠:“八十三斤七兩。”

    李謠記下斤數。

    “李老郢有一個光棍運氣好,大隊解散,他抓鬮抓到隊里唯一的毛驢,李瞎子愿意多出20塊錢買那頭毛驢,老光棍不干,非要李瞎子把他閨女嫁給他,李瞎子不愿意,自己拉磨磨香油。”駱清川說閑話也沒有耽誤干活,他又報點數給李謠,他接著說,“你二嬸娘家那頭有人想賣又不想賣毛驢,等賣完了菜,我帶李瞎子到你二嬸娘家那頭,幫忙從中說和,看看能不能幫李瞎子買到毛驢。能不能成還不一定,李瞎子非要留我和占賢老弟吃早飯。”

    買菜的鄉親也知道李老郢的李瞎子:“那個光棍叫李大爭,他報復李瞎子讓他繼續打光棍,晚上摸進李瞎子家禍害李瞎子閨女。李瞎子到了晚上就看不清東西,誰知道那天李瞎子突然能看清楚東西,他看到李大爭摸進他家,拿刀剁掉李大爭一根手指頭。”

    另一個鄉親說:“打那以后,再也沒有光棍大晚上在他家院墻外邊轉悠。”

    “李老郢有很多光棍嗎?”李謠好奇問。

    “嗐,不止李老郢,其他村子也有許多光棍,也就你們余郢村長朋友多,村支書會吃,兩人認識不少人,給你們村上進的小伙子介紹對象,你們村光棍少一些。”老鄉羨慕說。

    李謠點頭。

    這時,余本順把搖把插進拖拉機機頭側邊的洞里:“你們村有些小伙子長得不錯,就是愛喝酒,愛賭(/)博,每說一句話,都問候他娘,他們名聲在外,才不好找對象。”他左手按住一個鐵片,右手呼呼的搖搖把,拖拉機“突突突——!!!”打起了火,他把搖把放進車坐墊下面,坐到駕駛座上,扭身指余紅武、余和平,“這倆小伙子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你們瞧,幸福家具廠就是這倆小伙子蓋的,還會開拖拉機,又能吃苦耐勞,他倆不錯吧,我過段時間給他倆找個好對象。”

    余紅武、余和平被余本順弄了個大紅臉。

    “紅武、和平,好好干,老鄉會著重觀察你倆。”駱謙喊話。

    余紅武、余和平“突突突——”開走拖拉機。

    余本順帶頭大笑,開拖拉機追兩個小伙子。

    買菜的老鄉們還真的開始留意兩個小伙子。

    中午,余本順幾人拉菜回來,到后院扒拉一碗菜,拿了三個饅頭到前院。

    五人一口氣吃了兩個饅頭,才有精神說話。

    “清川老哥,我到壩坡上拉洋白菜,嫂子說你大哥跟別村的光棍稱兄道弟,一個叫吳大蔫,還有一個叫孫老四,你大哥今天中午請他倆還有另外五個人到他家吃飯,你大嫂攔著不讓,你大哥不聽,你大嫂請你舅爺過河過來主持她和你大哥分家。”余本順真的特別納悶,駱清川大哥和光棍認識一天就稱兄道弟,為了兩個光棍和跟他過了一輩子的媳婦分家,駱清川大哥腦子咋長的!

    “吳大蔫?孫老四?”駱清川愣了一瞬。

    李謠走到駱謙身邊,問駱謙:“你認識嗎?”

    “他倆比以前我四叔還要招人厭。”駱謙嘀咕,“我大伯已經淪落到跟他倆稱兄道弟,我估計我大伯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另外五人?”李謠掰手指頭,“我爹,你三個哥哥,還有一個人是誰?”

    “估計不是啥好人。”駱謙低聲說。

    “哦,沒事,只要我大哥不把自己折騰死,這些都是小事,事情不大。”駱清川心寬說。可不是嘛,他四弟把自己折騰坐了牢,都是小事情,他大哥不就是眾叛親離嘛,算不得大事。

    駱謙、李謠互看一眼:我二伯/你二伯似乎真的是這樣想的。

    倒是余本順頓了一下,嘿嘿笑,駱謙二伯挺有意思的。

    余本順提他大伯,駱謙猛地想起他昨晚要和李謠說什么,駱謙拉李謠到邊上:“我昨天遇到了小馬……”他跟李謠說馬國強說的話,“我估計我娘把咱家三瓶奶拿到我哥我嫂子家。今天送奶員不送咱家的牛奶,我娘拿不到牛奶,我哥我嫂子肯定跟我娘鬧。你說她也好玩,她也知道咱家一個月付一次訂奶錢,她這個月給我哥我嫂子牛奶,那下個月呢,下個月她拿不出牛奶,依我哥我嫂子蠻不講理的性子,絕對和她鬧,她干嘛自討苦吃。”

    李謠抬眼看他:“你哥你嫂子跟你娘鬧,你信不信你娘怨你。”

    “怨就怨唄。”駱謙抬手問李謠要記賬本,“你帶你的小姐妹吃飯,我和二伯賣菜,你們吃完了飯換我們吃飯。”

    李謠把記賬本放到駱謙手中,喊謝白云六人和兄妹仨、狗子跟她到后院吃飯。

    駱謙把記賬本卷起來放進兜里,和駱清川給人秤菜。

    余本順五人休息一會兒,開拖拉機離開。

    李謠幾人吃好了飯,喊駱謙和駱清川吃飯,她們接他倆的活。

    “鐺鐺鐺——”

    李謠抬頭,見幾個少男少女推洋車走過來,少年推二八杠洋車,少女推女式洋車。

    “是幸福家具廠呀。”扎雙馬尾的女孩抬頭看牌匾。

    “是不是老板不干了?改行賣菜了?”寸頭男孩說。

    “賣家具,只是臨時賣菜。”李謠淺淺微笑,“市里那邊來的種子,這是洋白菜,青的紅的是蘿卜。洋白菜是不是虎頭虎腦,怪可愛的?蘿卜是不是很喜慶?”

    女孩們點頭,跑上前蹲下來戳洋白菜、蘿卜,男孩們喊女孩們到店里選書桌,女孩們跑到店里挑選書桌。

    “你們看中哪個款式,喊我一聲。”李謠說。

    “知道啦。”少男少女回應道。

    大家悄悄議論少男少女是大院的孩子,李謠笑了笑,沒有接他們的話。

    駱謙聽到李謠和少男少女的對話,他快速填飽肚子,到前院叫李謠到店里接待少男好女,他接替李謠的活。

    李謠進店接待少男少女,七人挑選了各自心儀的書桌,付了定金,留下住址,跟李謠約定后天送貨,他們便離開。

    扎馬尾的女孩剛買了幾個竹子編的筐子,她覺得紅的、青的蘿卜擺到筐子里,特別有鄉村獨有的寧靜的氣息。她喊伙伴們回來,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挑選大小不一的蘿卜,叫李謠給她算錢。

    四分錢一斤蘿卜,李謠估了一下重量,問女孩要2毛錢。

    女孩付了錢,把蘿卜放進車籃子里,騎車離開。

    李謠盯著一毛錢,瞇眼笑了笑。

    駱謙笑著搖頭,把記賬本放到李謠手中,李謠提筆刷刷記下賣了五斤蘿卜,收益兩毛錢。

    大伙兒都沒有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就是李謠和駱謙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們繼續賣菜,跟昨天一樣,他們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半。

    大家都在李謠家吃了飯才回去睡覺。

    第066章

    翌日。

    地上的稻草又亂又臟, 駱謙拿叉子叉走稻草,拿大掃帚掃掉地上的稻草屑和爛菜葉子, 又拎水沖水泥地板。

    今天拉四趟就能拉完地里的菜, 任務很輕松,余本順五人六點才走。

    水泥地板干了,李謠帶她找的六個幫手抱稻草鋪到水泥地板上。

    此時上午九點。

    昨天傍晚, 駱謙麻煩老鄉們轉告同鄉如果他們要買菜, 明天九點過來,明天再賣最后一天他家就不賣菜了。今天老鄉們掐著點過來,到這里一看,菜還沒有拉回來。

    “咋回事, 不賣菜了嗎?”這些老鄉都是先前說他們不買蘿卜、洋白菜,他們就愛吃雪里紅腌的老咸菜。當同村人買了幾麻袋蘿卜、洋白菜,幾捆蘿卜葉子,他們心里有些不得勁, 當同村人說幸福家具廠老板說只賣明天一天, 以后就不賣了,他們忽地產生一種念頭, 那就是他們不買一點蘿卜葉子洋白菜,就吃了大虧。

    所以還沒有買菜的人合計幾家拉一輛架車過來買菜。

    誰承想都這個點了,幸福家具廠門口還沒有菜。

    他們急得帶著鼻音說:“你們不能這么干, 說好了還賣今天一天。”

    “賣,肯定賣, 麻煩你們再等等。”駱謙站在高處大喊。

    老鄉們又等了半個小時, 還不見拖拉機的影子, 他們交頭接耳談話, 氣氛愈發的浮躁。

    “突突突——”

    再也沒有什么聲音比拖拉機聲音更加悅耳動聽。

    余本順五人回來, 受到老鄉們熱烈歡迎。

    菜還沒有卸完,老鄉們爭先恐后往麻袋、化肥袋里拾菜,李謠擔心老鄉們因為爭搶菜發生口角,甚至打架,她找余占賢,余占賢聽懂了李謠的意思,他在大喇叭里喊話:“……還有15車菜,后面的菜更加好,蘿卜各個水靈靈、胖乎乎,蘿卜葉子每一捆嫩的能掐出水,洋白菜各個有大伙兒的腦袋大……”

    李謠回到店門口,發現老鄉們邊撿菜邊和同鄉說話,還有不少老鄉站在路邊聊天。

    李謠:“!!!”

    駱謙鶴立雞群,按理說她一眼就能找到駱謙,可是她轉了兩圈都沒有找到駱謙。

    李謠打算到后院找駱謙,駱清川喊她過去記賬。

    “來了。”李謠從單肩挎包里掏出記賬本和鉛筆,跑過去記賬。

    駱謙和余本順從后院出來,他看見李謠數蘿卜葉子的捆數,笑著和老鄉說話,駱謙收回視線,朝駱筠文招手。

    駱筠文噠噠噠跑過來,抬頭看他爸爸。

    “你跟媽媽說爸爸下鄉拉菜去了,順便回家看望你大爺爺,你大爺爺……”駱謙揉駱筠文毛茸茸的頭發,“老慘咯,等爸爸回來再和你們詳說。”

    駱筠文小雞啄米點頭。

    余紅武在壩坡上拉洋白菜,并不清楚大南頭發生了什么事情。駱謙讓余紅武留下來,他開拖拉機回村。

    駱謙讓余本順帶余和平到壩坡上拉洋白菜,他帶另外兩個人到大南頭。

    通向地里的大路上出現一個草棚子。

    路邊、地頭占滿了村民,都在指指點點草棚子里面的人。

    “駱清海,你也不要臉了。”

    “吳大蔫、孫老四是老光棍,他倆無兒無女,就算不要臉,也拖累不了其他人,但你呢,你有兒有女有孫子,你做了這種不要臉的事,你讓他們怎么抬頭做人。”

    “你繼續糊涂下去,以后你兒子不愿意養你,咱們拍手叫好。”……

    駱清海坐起來撓頭,他還指望本家人幫忙勸兒子養他,本家人不替他說話可咋怎。

    孫老四給吳大蔫使一個眼神,吳大蔫橫躺在稻草上,翹著二郎腿說:“清海,有了錢,你兒子媳婦主動跟你和好,你就是一家之主,但是你沒錢,你跪下來求他們,他們最后跟你和好,你信不信他們不給你好臉色看,你就是他們的孫子。”

    孫老四聞言躺下,腦袋枕著雙手:“這年頭,沒人關心你怎么弄到的錢,只關心你有多少錢。你腰包鼓了起來,你信不信這些說你不好的人都巴結你,舔著你。”他拿余光瞥駱清海,見駱清海鎖眉沉思,他嘖嘖笑說,“你侄子駱二四名聲不照氣,他今年發大財,名聲呼呼好起來了,沒有人說他不好,都說他好。”

    駱清海琢磨了一下,還真是這個理。

    “他們到隔壁村借道,到地里拉菜,他們不走這里,咱咋和駱二四、駱清亮、駱言峰、駱清喜談合作?”駱清海發愁。

    “到隔壁村借道,他們得多走十二三里地,費柴油又費時間,他們堅持不了幾天,肯定乖乖找我們談合作。”吳大蔫得意說。

    “突突突——”

    三人聽到拖拉機聲音,就在正前方,三人欣喜若狂鉆出草棚子,手拉手站成一排,大聲吆喝:“給我站住。我跟你們說,你們想要從這里過去,就要扒掉咱仨的家,你們要給咱仨一點補償吧,咱要的不多,給咱仨每人一成的利,月月給……”

    駱謙握住擋位控制把上下動兩下,車速沒減,反而加快不少。

    駱清海定眼一看,沖在最前面的人是駱謙。他吞咽口水,死撐著才沒跑。

    拖拉機離三人還有五米,駱謙依舊沒有減速。

    “清海,我去撒泡尿,你頂住了啊。”孫老四掉頭撒腿就跑,他轉頭一看,拖拉機就在他屁股后面,他想也沒想跳溝里。

    吳大蔫在孫老四逃竄的瞬間就跳溝里。

    駱清海在生死關頭,突破速度極限跳溝里。

    機頭撞翻草棚子,稻草、蘆葦、木柱子四處飛濺。

    大伙兒辨認出第一輛拖拉機是駱謙開的,早早的飛奔到地里。拖拉機撞飛草棚子,他們以為拖拉機會翻進溝里,大聲尖叫。

    然而,駱謙穩穩地開著拖拉機走遠。

    另外兩個小伙子崇拜地看著飛馳的拖拉機,興奮地開拖拉機追駱謙。

    三人臉色青又白,大腦一片空白,半晌,他們回過神,想爬上岸,才發現他們四肢酸軟無力,牙齒上下磕碰:“拉、拉拉、我我我上——去!”

    沒有一個人理他仨。

    他們到駱謙家地里找駱謙說話。

    駱謙正在問駱小龍他大伯咋這么不要臉,駱小龍告訴駱謙:“李正叔、你哥、駱言強起哄,又加上吳大蔫、孫老四能忽悠,再加上大伯現在用屁股想事情,就整出了這些事。”

    “我要是堂哥堂嫂,就算分家又咋樣,照樣把他攆到壩坡上。他不是喜歡住草棚子嘛,滿足他,讓他撿撿弄弄大路上的木柱子、稻草、蘆葦到壩坡上搭草棚子。”駱謙注意到有人過來,他故意扯嗓子喊。

    駱小龍卻認真思考,他大伯腦袋和屁股調換了位置,做事越發沒有長輩樣子,把他大伯弄到壩坡上住,讓他大伯反思一下也好。

    其他人聽了駱謙說的話,打算到駱清海兒子、兒媳面前學話。

    “你這小子太沖動了。”本家阿伯后怕說,“還好那三個混球知道跳溝,如果他們不跳溝,往后面跑,被你撞飛了,他們非賴你一輩子。”

    其他人聞言拍胸口點頭:“你下回不能這么沖動,有啥事情,咱慢慢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解決。”

    “駱清海是我親大伯,他想要一成利,我愿意給。但是吧,我都沒給我親爹親娘親哥一成利,猛地一下給他一成利,肯定會招惹到閑話。我開拖拉機回來的路上就在琢磨,”駱謙拍大腿嘿一聲,“還真被我琢磨出來了,我撞傷我大伯,我大伯沒有辦法自己照顧自己,我給他一成利,你們也不會說我閑話,”他嘖嘖感慨,“多好呀。”

    大伙兒心里清楚駱謙被駱清海氣昏了,說的都是氣話。

    駱謙三個哥哥趴在溝藩上,豎起耳朵聽一群人在地里說什么。

    駱言木莫名打了一個冷戰:“咱家老四心真狠,看來還得老娘出面。”

    他可不想他拿到了一成利,他的胳膊、腿全廢。

    駱二林沿著溝藩逃走。

    駱三森一陣后怕,幸虧他沒有跟駱清海、吳大蔫、孫老四合作,否則他絕對被拖拉機撞飛,腸子和屎崩的到處都是。

    他為什么這么篤定他避不開拖拉機,因為他光看他家老四撞人,他就動彈不了了。

    “大、大哥,你、你架著我回去。”駱三森結巴說。

    “我腿軟,自己走回家都夠嗆,你還是自己走回去吧。”駱言木弓腰跑。

    溝里的駱清海、吳大蔫、孫老四看到駱二林、駱言木,狂喜喊:“拉、拉我上去。”

    “我跟你仨說,咱家老四真的想要你們的胳膊和腿。”說完,駱二林撒腿就跑。

    駱言木神神秘秘說:“我跟你們說實話,當年駱二四砸了我家所有木制家具,我就知道駱二四腦子有病,他有大病,他發起瘋來,啥都不顧,所以你仨還是待在溝里安全。”

    駱清海眼睛發直,嘴唇抖個不停:“他整天笑嘻嘻,其實他腦子真的不太正常。哪個正常人不減速反而加速?他就不怕撞死人?他就不怕拖拉機不聽使喚翻進溝里,砸死他自己?”

    吳大蔫、孫老四崩潰鬼哭狼嚎。

    他倆一個在吳郢、一個在孫莊橫著走,沒有一個人敢跟他倆橫,大家都知道逼急了他倆,他倆真的能干出逮到一個人鉆柴火堆的事情,他們才不管是幼是老呢,大不了到牢管所蹲半年唄,他們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他們要是知道駱二四腦子有病,他們就跑到那三家地頭的大路上搭草棚子,絕對不會在這里搭草棚子。

    “我走了。”駱言木聽到拖拉機聲,跑的比兔子還快,轉眼間就沒了人影。

    駱謙吹口哨過去。

    三人仰頭,溝好深,溝藩的草枯了,車轱轆碾過枯草,龐大的拖拉機傾斜,車的陰影撲向他仨。

    “啊——!!!”三人喉嚨里的小肉球瘋狂振動。

    駱謙勾了勾唇角,轉動車扶手,拖拉機行駛在大路中間。

    快到村尾,駱謙遇到了駱清亮,他抬起胳膊揮手,示意后面的人減速,他也慢慢減速。

    鎮上派出所的公安說他們只能幫忙調解,沒有權力強行帶走三個混球,駱清亮失望回來。他在洋車上綁了一個鋤頭,到大南頭嚇唬三人。

    “三伯,好呀。”駱謙爽朗大笑。

    駱清亮一怔,這條路被三個混球堵上了,駱謙怎么從這條路過來?

    他還沒有來得及細問,駱謙突然加速離開。

    站在柴火堆旁邊的杜梅臉黑的能滴出墨水。

    駱清亮注意到杜梅,他似乎明白駱謙明明在減速,為什么又突然加速。

    他帶著疑問趕到大南頭,到了三個混球搭草棚子的地方。

    草棚子沒了,路上散落稻草、蘆葦,還被車轱轆碾的不成樣子,五根木柱子躺在溝里。

    哦,三個混球坐在溝里哭爹喊娘。

    三人:太他娘嚇人了。

    萬一裝滿貨的拖拉機翻進溝里,他們直接被拖拉機夯進泥里,用不著人挖坑埋他們,他們已經躺在深坑里長眠,或許腸子飛竄,腦漿四濺。

    駱清海看到駱清亮,就像看到了至親,呸,他跟駱清亮本來就是一個太爺爺,血緣關系近著呢。

    “駱清亮,三哥,親三哥,你帶我回家。”駱清海說一個字打一個冷戰,臉色煞白。

    駱清亮喜氣洋洋騎洋車到地里通知駱清喜、駱言峰本村的路可以走了。

    駱清海的大兒子、二兒子真的受不了他們父親,本家長輩提議送他們父親到壩坡上住,二叔、四叔不在,他倆問三叔意見,要不要送他倆的父親到壩坡上住。

    駱清河覺得沒有四弟壓著大哥,大哥越來越不成樣子,送大哥到壩坡上醒醒腦袋也好,就說:“你四叔明年三月出獄,你二叔跟著老四干,你四叔纏著(算計)你二叔,你二叔不理他,他纏不了你二叔,會一門心思纏著你爹。”

    駱清河也不知道兩個侄子有沒有聽懂他說話隱含的意思,繼續說:“先送你爹到壩坡上住,等你四叔出獄,你爹就沒有精力瞎折騰了。”

    駱清海大兒子、二兒子點頭,前往老宅求他們娘占了他們爹分到的房子。

    兒媳婦們不待見她,如今陸二蘭也不能說啥,心知她只有籠絡兒子的心,兒子心向著她,她老了才會有人管,有人養。

    兒子讓她做什么,陸二蘭就做什么,不敢多說一句廢話。

    這邊,駱清海好不容易回到家,卻被跟他分了家的陸二蘭堵在外邊,逼他到壩坡上搭草棚子住,另一邊,駱謙一行人拉菜回到余郢。

    李謠看到駱謙毫發無傷回來,她松了一口氣,笑著讓老鄉們散開一些。

    第067章

    老鄉們退到大路上交頭接耳說:“這車菜不孬。”

    駱謙跳下拖拉機, 正在解尼龍繩,還沒有掀掉雨布, 老鄉們言之鑿鑿夸菜, 駱謙:“……”

    余紅武跟四人去拉最后兩趟菜。

    五人拉菜回來,卸掉菜,他們拿一個青皮蘿卜坐到拖拉機駕駛座上, 剝蘿卜皮, 津津有味吃蘿卜。

    “原來皮可以剝的呀!”一個穿著考究,戴了一塊瑞士表的中年男人懊惱說。

    昨天傍晚他連皮吃青皮蘿卜,他嘗到了山泉水的清甜,又嘗到了家鄉的辣味, 今天中午他愛人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不削皮把青皮蘿卜切成絲涼拌,味道十分不錯。

    今天下午,他閨女從他老丈人家回來看到擺在筐子里的蘿卜沒了, 跟他們兩口子急。

    他問清楚他閨女在哪兒買的蘿卜, 帶了一個面粉袋子騎車過來買蘿卜。

    中年男人注意到‘幸福家具廠’五個大字,忙的跳下洋車, 推洋車過來,就看到五個男人剝蘿卜皮剝的特別順溜,他即窘迫又新奇。

    李謠注意到中年男人, 她的視線落在車籃子里的面粉袋子上,瞬間移開視線, 她揚起笑容:“您來買菜的嗎?白蘿卜兩分錢一斤, 我家種的是新品種, 沒有幾個人種新品種蘿卜, 所以我家的蘿卜比白蘿卜貴兩分錢, 洋白菜五分五一斤,一捆20斤的蘿卜葉子4毛錢。”

    中年男人斯文說:“我買十斤青皮蘿卜。”

    他停好洋車,蹲到菜堆邊,撿青皮蘿卜放進面粉袋子里面。

    李謠瞇眼笑了笑,跑到另一邊記賬。

    “村支書,你竟然買白酒,不怕嫂子攆你到鍋屋睡覺。”蹲在車斗上的大老爺們喊。

    余占賢止步,指瓶子上面的兩個紅字,念:“白醋。”

    他與人下象棋,順嘴說了一下他們村的新鮮事,有個老頭說起了有一個知青用白醋做辣白菜,他就在想可不可以用白醋代替黑不溜秋的醋做辣洋白菜。

    “用它做辣洋白菜,吃上一口能成仙。”余占賢口中分泌出唾液。

    “占賢叔,你在哪兒買的白醋?”李謠拿一個青皮蘿卜拋給余占賢。

    余占賢接住蘿卜,把白醋塞進上衣口袋里,說:“村里的小賣鋪不賣白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他跑了十七個村里的小賣鋪沒有買到白醋,“你到縣里愛萍雜貨店買,她家有,但是也不多。”

    李謠把記賬本和筆塞進駱謙懷里,把單肩包掛到駱謙脖子上,她推嬰兒車出門。駱韻竹、駱筠景姐弟倆激動地蹬腿出拳,太不容易了,終于有人帶他倆出門放風了。

    駱謙:“……”

    村民們沒啥事,聚在大路上圍觀老鄉們買菜,見李謠咻咻咻沖了出去,不少人跟了過去。

    “嫂子,給我帶一瓶白醋,回來我給你錢。”王翠平喊道。

    “余大志,你去買一瓶白醋回來。”謝白云能賺錢了,使喚余大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其他人見狀,要不然叫別人幫忙帶一瓶白醋,要不然自己跑一趟買白醋。

    中年男人:“……”

    他默默地拿了兩棵洋白菜塞進面粉袋子里。

    本村婦女走了一大半,留下一群大老爺們,他們跑回家拿一個青皮蘿卜回來,邊剝蘿卜皮邊說他們家蘿卜條腌了一晚上拿出來曬,曬了兩個太陽,他們剛剛捏蘿卜條,試了一下手感,肉筋筋的,特別好。

    余占賢背靠拖拉機,咬一口蘿卜說:“蘿卜葉子腌了一天一夜,我抓一把蘿卜葉子讓我媳婦炒,味道真好,根莖脆,葉子香,我一口氣吃了半茶缸蘿卜葉子。”

    “咱家今晚吃蘿卜葉子。”大伙兒說。

    “記得放蒜苗、干辣椒,最好滴兩滴香油,撒一丟丟芝麻。”余占賢回憶道,“往年這時候,我家幾乎頓頓吃老咸菜,今年不同了,炒蘿卜絲、涼拌蘿卜絲、紅皮蘿卜絲包子……蘿卜葉子、爆火煸酸辣洋白菜、涼拌酸辣洋白菜……”

    “叔,青皮蘿卜不可以包包子嗎?你咋用蘿卜絲包包子?”大伙兒問。

    “我試過了,紅皮蘿卜包包子最好吃。”余占賢的胳膊搭在拖拉機扶手上,“用鹽腌蘿卜絲腌一個小時,把腌出來的水倒進碗里,放豬油、蒜片、姜絲、辣椒炒蘿卜絲,出鍋撒芝麻倒香油,就可以包了。你用這碗蘿卜水煮一鍋大白菜湯,你就不用放鹽了。”

    大伙兒集體吞咽口水。

    中年男人:“……”

    他低頭看五斤裝的面粉袋子,撇頭看老鄉們手里的麻袋,他輕聲說:“我看您還有一個麻袋,能賣給我嗎?”

    “不賣。”大嬸斬釘截鐵說。

    “他家只賣最后一天菜。”大嬸怨念十足嘀咕。她聽了余郢村民說蘿卜、洋白菜的吃法,她腸子都悔青了,罵自己為啥只帶兩個麻袋。

    中年男人放下面粉袋子,在大路上走來走去,最后他花了三分錢從本村村民手里買了一個麻袋。

    他啥菜都裝一點。

    駱謙給他秤菜老費事了,把他的菜倒出來,稱好了重量,再把他的菜裝回麻袋里。

    中年男人付了錢,駝一麻袋菜回家。

    中年男人沒走多久,李謠回來了,嬰兒車底下的籃子里裝了三瓶白醋,還有一條豬肉、三個熟菜。

    李謠推嬰兒車回后院,她沒有去前院,而是在鍋屋做飯。

    鍋里燉著豬肉蘿卜,李謠到院子里收被子。

    “媽媽,咱家門口停了好多洋車。”駱筠文跑過來。

    鍋蓋是他的跟屁蟲,跟在他后面,汪一聲附和駱筠文。

    李謠把三床棉被抱進屋里,她牽著駱筠文到前院。

    她家門口確實停了好多洋車,還有一群穿著講究的男女,人數和車輛還在不斷增加。

    李謠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其實下午已經賣不動菜了,她心里有預感,她家絕對要剩一兩千斤菜,她想好了叫駱謙明天用拖拉機拉菜到縣里賣。

    現在來了一批新的客源,她家的菜絕對能賣完。

    和李謠猜想的一樣,沒到七點,菜賣完了。

    駱謙、李謠請幫忙的人吃飯,還請了余占賢。

    李謠給每個人發一包煙,駱謙給11個幫忙的人發工錢。

    李謠跟王翠平六人到村尾一戶人家買雞蛋,駱謙送走余占賢六人,回屋跟他二伯核賬。

    駱清川:“咕嚕。”

    一千多塊錢。

    駱清川呵呵傻笑,他倒掉洗腳水,拿手電筒跑到前院撿爛菜葉子,他撿完爛菜葉子,他把稻草叉到路邊堆起來。駱清川拎水沖水泥地板,又拿大掃帚掃地,他回到后院,拖一麻袋蘿卜到廂房,咔咔切蘿卜。

    “二伯,我有空切。”駱謙拽駱清川起來,催駱清川回屋休息。

    “莫管我。”駱清川笑瞇瞇說。他家小龍分到1520塊錢,就算他家小龍拿大頭,其他兩個兒子也能分到好幾百,他和他媳婦至少能分到100吧。

    兒子兒媳不問他要錢,還給他錢,這種感覺不要太好哦。

    這得感謝他侄子侄媳婦,他必須在他走之前幫侄子侄媳婦把蘿卜切成條,再把蘿卜腌起來。

    駱謙勸不動他二伯,只好作罷。

    李謠拎一籃子雞蛋回來,見駱清川切了半麻袋蘿卜,勸駱清川別切了,回屋休息。

    駱清川嘴上說好,卻一刻不停切蘿卜。

    李謠回屋讓駱謙勸他二伯,駱謙攤手,表示他也勸不動。

    李謠眼珠子轉了一圈,關上門,拽一個凳子坐到駱謙對面,笑瞇瞇問:“你不是跟文子說你大伯老慘了,你回家探望他,回來跟我們細說你大伯怎么了,讓我們樂呵嗎?”

    “我堂哥通知我大伯到壩坡上住,住草棚子,沒有一個長輩替他說情,你說我大伯慘不慘!”駱謙唏噓說,“馬上到冬天了,雨穿過稻草,風刺進骨頭里,能把他凍成冰棍。誒,駱小龍搭房子,先鋪一層薄膜,再鋪稻草,雨淋不著,風鉆不進去。”他捂住臉,“今后我看到駱小龍,就想到我大伯,我要經常難受,我的命太苦了。”

    李謠:“?”

    余紅武不是說駱清海帶兩個光棍訛人嗎?咋變成了駱清海被萬人唾棄?

    “你大伯不會乖乖住草棚子,我猜他到他哥們家住,就算他哥們不收留他,真正到了天寒地凍,你大伯要回家,我估計大伙兒不會阻止。”

    言下之意,你高興的太早了。

    駱謙嘴角咧開躺下,鉆進李謠的被窩,給李謠捂暖了被窩,他再回自己的被窩。

    李謠灌了兩瓶開水,抱著鹽水瓶出溜鉆進被窩,把鹽水瓶放在她和她家大妹腳頭,舒服地喟嘆一聲。

    李謠扭頭,腳跨越重重阻礙到駱謙的被筒騷擾他。

    駱謙呼吸平穩,眼眨毛動也不動。

    李謠收回腳,手從被窩里拿出來,放到他臉上方,左右、上下移動,他依舊沒有反應,李謠小聲嘀咕一句,收回手的時候,她一不小心碰到一個本子。

    李謠拿本子,縮進被窩里翻看。

    駱謙一方:凈賺2280

    一個月內,她家賣家具賺了近三千,加上賣菜賺的錢,她家月入五千!

    李謠:“……咳咳。”

    駱謙睜眼看李謠,李謠鉆出被窩,駱謙迅速閉上眼睛。

    “二四,我和占賢老弟帶李瞎子到你二嬸娘家看毛驢,我就不回來了,自己走回家。”駱清川站在院子里吆喝。

    駱謙嘚楞一下爬起來,火速穿上衣服沖出去。

    “村長開拖拉機帶村支書、李瞎子、你二伯走了。”隔壁余大志扒著院墻說。

    謝白云踩梯子扒院墻:“今早,村支書、李瞎子、你二伯在大路上談坐公交車到周家村,我看到村長站在不遠處聽了一會兒,他蹬蹬蹬跑回家開拖拉機過來,喊他們上車,送他們過去。”

    “真熱心。”駱謙說。

    “那可不。”余大志驕傲說。

    謝白云使勁點頭,笑得格外燦爛。

    駱謙:“……”

    他回后院,李謠指冒尖的蘿卜條,比劃直徑1米的缸口,高度到她肚子:“你二伯一晚上沒睡吧!”

    “我二伯應該睡了三四個小時吧。”駱謙無奈說。

    “我打算帶他回去跟駱小龍算賬,他怎么就走了呢。”駱謙蹲下來,“菜賣完了,就該立即跟人核賬、算賬,拖一兩天,顯得你這個人不好。我自己回村跟駱小龍算賬,把他的錢給他,問人借犁子按在拖拉機上,把地耕了,再到鎮上還徐大胖、李一生錢。你在家,讓余紅武問人借一輛拖拉機給人送家具,拿一包煙給人家。”

    “行。”李謠說。

    駱謙在家吃了早飯開拖拉機離開。駱謙走后不久,余紅武過來,李謠跟余紅武說借拖拉機的事,余紅武想也不想跑去找余和平,他開余和平家的拖拉機送貨。

    余和平在家沒事,他跟余紅武一起送貨,幫余紅武搬木板,看了一遍余紅武怎么組裝家具,他手癢癢幫余紅武組裝家具。

    第068章

    “老板娘, 你為什么把我選的家具賣給別人?你別否認,你家伙計正在我家隔壁組裝家具呢。”顧英娟氣勢洶洶走進店里質問李謠。

    前段時間這位三十來歲的女士來店里選家具, 已經和李謠溝通好了次日她帶她先生過來付定金, 結果這位女士失約了。這幾天李謠忙的暈頭轉向,便忘了這件事,誰曾想這位女士又來了, 竟然找她算賬。

    李謠打開抽屜, 拿出一個厚厚的記事本,她打開記事本翻到11月21日,上面清楚寫了顧英娟21號晌午跟她約定22號過來付定金,結果她沒來。

    李謠笑說:“今天11月28號。”

    “我錢不湊手, 晚幾天付定金不行么。”顧英娟瞪眼拍桌子。她家分到了三居室房子,粉好了墻,她開開心心挑選家具,上午她來這里選家具, 下午她到縣城家具店選陶瓷烤漆家具, 她滿意扎實的木制家具,卻又喜歡時髦的陶瓷烤漆家具, 她糾結死了,她隔壁好友建議她按照自己的喜好選,畢竟她住的開心最重要。

    她自己做主買了一套陶瓷烤漆家具, 所有人都夸她眼光好。今天兩個小伙子給隔壁好友送家具,鄰居們開始挑她家家具的毛病, 紛紛夸隔壁好友眼光獨特, 說她家是合成家具, 用得料是隔壁好友家的家具不要的邊角料。

    隔壁好友慫恿她買陶瓷烤漆家具, 就是想鼓動群眾踩她, 顧英娟氣壞了,她不想和隔壁好友鬧的太難看,就找老板娘,叫老板娘收回家具。

    “你現在錢湊手了吧。”李謠把記事本塞回抽屜里,她指著顧英娟鄰居買的家具,“我家店里還有兩套同款家具。”

    “呀,您不會不喜歡和別人用同款家具吧,那得定制了。如果你要定制,也可以,先付1000塊錢定制費,再付200塊錢定金,送貨當天您再付尾款。”李謠善解人意給她出謀劃策,盡量滿足她的所以需求。

    “……什么破店,不買了。”顧英娟哭著離開。

    李謠:“……!”

    “喂,喂,我是余郢會計余樸,我今兒通知大家一件事,余國華姐夫從省城背回來一臺機器,把拖拉機一頭的皮帶安到機器上,打起火,拖拉機帶動機器能夠炸出焦米棍。村民們,你們想要炸焦米棍,請帶上米或者玉米到村委,5分錢一茶缸米或者玉米。余國華姐夫提醒村民們,在鐵鍋里炒一下米或者玉米,口感更好。注意,村民們請注意,米和玉米燙手,馬上把它們盛出來,不能炒變色。重要通知,焦米棍容易回潮,請村民們用化肥袋里面的塑料袋裝焦米棍,吃完了,立刻扎上塑料袋的口子。另外,沒洗過的塑料袋不能裝焦米棍……”

    “媽,我們家有塑料袋嗎?”駱筠修抱著一根焦米棍跑進來問。

    李謠搖頭。

    駱筠修高高舉起焦米棍:“媽,你咬一大口。”

    李謠真的咬了一大口。

    “好吃嗎?”駱筠修瞇瞇眼望著李謠。

    “脆,甜,香,好吃。”李謠仔細品嘗味道,認真點評。

    “那媽媽,你炒米,我過去看哥哥有沒有借到塑料袋。”駱筠修噠噠噠跑出去,又噠噠噠跑回來,“媽,瑩子想吃玉米味的焦米棍。”

    李謠:“!!!”

    她噗嗤笑出聲。

    大喇叭里再次響起余樸的聲音:“剛剛有一位村民問余國華姐夫可不可以用糧食抵錢,余國華姐夫說可以用黃豆、花生、玉米、稻谷、小麥抵錢……”

    李謠臉上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

    83年,有一對年輕小夫妻開拖拉機到駱家村炸焦米棍,也說可以用糧食抵錢。那天,村里熱鬧極了,她家孩子終于露出笑容,她心里高興,挖了兩茶缸玉米,一茶缸玉米炸焦米棍,一茶缸玉米抵錢。她兩個兒子各端一個茶缸,她牽著女兒,在路上碰到駱謙嫂子,駱謙嫂子看到茶缸里的玉米,登時拉長臉,一臉兇煞搶奪茶缸,她兒子嘴唇抿地緊緊的,死也不撒手,駱謙嫂子一氣之下給她兒子一巴掌,把玉米倒進溝里,還振振有辭說‘欠那么多外債,你們吃不起焦米棍,只能吃屎,咋搶的玉米炸焦米棍,一定是我那偏心眼的婆婆給的’……孩子們沒有吃到焦米棍,不久,駱謙回來接他們到市里討生活。

    她炒了兩搪瓷茶缸米,又炒了兩搪瓷茶缸玉米,分別盛到簸箕里顛涼,她把米和玉米分別倒進兩個搪瓷盆里。

    李謠端搪瓷盆到店里,她把搪瓷盆放到柜臺上,自己趴在柜臺上寫買布、棉花、毛線、毛線針、扣子、六頂帽子。

    余本順媳婦趙素芬進來,她端起搪瓷盆掂了一下重量:“恐怕要兩個塑料袋。”

    隨后進來的駱筠文緊張問:“趙奶奶,你家有多余的兩個塑料袋嗎?”

    趙素芬蹙眉嘆氣,駱筠文見狀哼哧吭哧推椅子到柜臺邊,他爬到椅子上,站起來觀察兩個搪瓷盆,他抬起紅撲撲的臉蛋,開心說:“炸一半米、一半玉米,只要一個塑料袋。”

    趙素芬繃不住哈哈大笑,她揉駱筠文肉乎乎的臉蛋:“文子真聰明,不過剛剛奶奶騙你的,奶奶家有好多塑料袋。”

    駱筠文眉眼彎彎,主動把臉湊過去讓趙素芬揉。

    趙素芬愣了一瞬,稀罕地把駱筠文摟在懷里揉搓。

    趙素芬感覺到有人拽她褲腿,她低頭,就看到一個小姑娘一只手拽她的褲腿,一只手舉起黃(/)色的焦米棍。

    “奶奶吃。”小姑娘大聲喊。

    趙素芬把小姑娘亂了的頭發扒到小姑娘耳后,抱起小姑娘:“跟奶奶回家,奶奶給你拿塑料袋。”

    駱韻瑩把焦米棍遞給她媽媽,笑的沒了眼睛,呱唧呱唧拍手。

    李謠看墻上的大擺鐘,已經十一點半了,這個點大家都在吃飯,鮮少有人過來買家具。她繞到柜臺前面,把駱筠文抱到地上,遞給駱筠文一個搪瓷盆,她自己端一個搪瓷盆,拿了鎖頭和鑰匙:“嬸子,我跟你一起。”

    趙素芬自然不會拒絕。

    大家到外邊,李謠鎖門。

    余和平開拖拉機,余紅武站在車斗里,兩張朝氣蓬勃的臉上綻放大大的笑容。二人看到李謠鎖門,余和平減速,余紅武喊:“姐,你們去哪兒?”

    李謠未來得及回話,趙素芬說:“余國華姐夫在村委門口炸焦米棍,我們過去湊湊熱鬧。”

    “這啥玩意?”余和平對焦米棍充滿了興趣,叫他們上車,他帶他們過去。

    余紅武聞言跳下來,把駱筠文抱到車斗里,駱筠修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鉆出來,張開胳膊求抱,余紅武又把駱筠修抱到車上。余紅武看到兩個狗子,他繞到后面打開后車斗,狗子輕輕松松躍到車斗里。

    趙素芬把駱韻瑩放到車斗里,她登上車斗,接過李謠手中的搪瓷盆,另一只手拉李謠,把李謠拉上來。

    一行人到了村委。

    村委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幾乎每個人端了一個搪瓷盆,搪瓷盆里裝了黃澄澄的玉米,但也有人端了米。

    拖拉機轟隆隆響,皮帶帶動機器。

    一個年輕的小媳婦拿紅雙喜搪瓷茶缸舀玉米,玉米冒尖,她把玉米倒進大的搪瓷盆里,加了一點黃(/)白(/)色(/)的(/)粉,她拿筷子攪拌,她旁邊戴了一雙白色手套的年輕男人卷焦米棍,卷好了一盤焦米棍,他把焦米棍放進塑料袋里,接住耷拉下來的焦米棍火速卷。

    男人跟小媳婦說了什么,小媳婦往機器上面漏斗一樣的器皿里倒玉米。

    “她是余國華二姐余二美,旁邊是余二美丈夫。”趙素芬笑容滿面說,“笑得最開心的是余二美爺奶和爹娘,還有余國華和王翠平小兩口子。”

    趙素芬剛介紹完,王翠平使勁招手,李謠笑著回應。

    這對夫妻就是當年到駱家村炸焦米棍的小夫妻。

    “小李,你讓紅武幫忙排隊,你跟我回家拿塑料袋。”趙素芬說。

    “好。”李謠彎彎眼睛。

    另一邊,駱謙走徐大胖的關系,從徐大胖叔叔家借走一臺安裝在拖拉機機頭上的耕地犁耙。

    “我從村里回來還你和生子的錢。”駱謙坐到駕駛座上說。

    徐大胖點燃一根煙,抽了一口點頭。

    駱謙從別的村借道,多開了十幾里地到了大南頭。

    快到他家地頭,駱謙意外瞥見一個陌生的老頭喊一個十來歲的陌生小姑娘和駱剩子的兩個女兒,他眉頭皺了一瞬。

    “大爺,你到駱家村走親戚的嗎?我也去駱家村,可以帶你一程。”駱謙停車喊。

    “不用,我兒媳婦叫我帶她們過去。”老頭指不遠處站在犁子上的女人。

    駱謙望過去,一個陌生小伙子趕老黃牛,駱剩子媳婦站在犁上,他收回視線,突然注意到地頭停了一輛三輪車。

    “我兒子買的,市里不賣,只有省城賣。”老頭樂呵呵說。

    “你兒子老有出息。”駱謙變著法夸老頭的兒子,他聽見駱青青喊老頭爺爺,駱謙挑眉,揚聲笑喊,“大伯,我先走了。”

    老頭連聲說好。

    駱謙離開,行駛了大概三四米,他扭頭,駱剩子的大女兒和陌生的小姑娘手牽手走在最前面,駱剩子的小女兒伸手叫老頭牽。

    駱謙笑了一聲,把拖拉機開進他家地里。

    周小鳳聞聲跑過來,頭伸到車斗里看,又蹲下來瞅拖拉機底下:“你二伯呢?”

    駱謙笑說:“二伯做好人好事去了。”

    他細細跟他二嬸說是怎么回事。

    “這個駱清川,家里越是有事,越是指望不上他。”周小鳳恨恨說。

    駱謙一愣:“咋回事?”

    “咋回事,這就要問你大伯。你大嬸子不讓他住家里,叫他在壩坡上搭草棚子住,他信了兩個光棍的話,跑到青青家給自己提親,他打算娶青青媽,當誰不知道他想貪了青青家的房子。好巧不巧,青青媽和徐小玉堂叔談好了,兩人都打了結婚證,還找村支書批了竹子,還買了塑料薄膜,打算跟我們一起種大棚菜。

    昨天下午,徐小玉堂叔趕一頭老黃牛到咱村,徐小玉堂爺爺蹬三輪車載他小閨女過來,正巧撞上你大伯推青青媽進屋,兩個光棍關門,徐小玉堂叔踹開門,隨手操起一根木棍往三人腦袋上砸。

    三人差點被徐小玉堂叔打死。

    青青媽說了誰敢報警,她就告三人先強(/)女(/)干后殺(/)人,他仨屁都不敢放,現在半死不活躺在大隊部醫院。

    沒人管兩個光棍,也沒有人管你大伯,大隊部醫院快被他仨的屎尿淹了,醫生找村支書,村支書找我,叫你二伯和你爹商量怎么安排你大伯。”

    “你大嬸子哭暈過去好幾回,醒了就罵你大伯活著折磨兒孫,詛咒他死在醫院。”

    周小鳳壓根就不想管駱清海,巴不得他死在外邊,關鍵他就是不死,躺在醫院罵天罵地罵祖宗,時不時把他太爺爺拎出來罵一頓。

    駱謙背后冒冷汗,幸虧青青媽沒事,要不然……

    “二四,車斗里是什么?”周小鳳突然問。

    “安在車頭上的犁耙,用它犁地,老省勁了。”駱謙呼出一口濁氣,又說,“二嬸,我找小龍哥分賬。”

    駱謙下車找駱小龍,周小鳳下意識跟上駱謙,走到半道上,她回頭瞥了一眼車斗里的犁耙,蹬蹬蹬跑回來坐到駕駛座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犁耙,生怕它憑空消失。

    駱小龍正在趕老黃牛犁地,駱謙舉起雙手朝他揮手,駱小龍叫他二哥過來接他的活,他跟駱謙到草棚子里。

    兩人對賬對了接近兩個小時,最后分賬,駱小龍分走了1520塊錢。

    駱小龍頭重腳輕出了草棚子,把用報紙裹住的錢交給他媳婦,偷偷告訴他媳婦里面有多少錢。王秋華腿軟,心臟跳的巨快,死死地扒住駱小龍才沒有一屁股跌坐地上。

    “三位哥哥,過來幫一下忙。”駱謙站在地頭喊。

    “來了!”

    駱小龍和他兩個哥哥跑過來。

    在駱謙的指揮下,幾人把犁耙搬下來,又把拖拉機機頭和車斗分開,再把犁耙安在車頭上。

    駱謙扶機頭犁地,呼呼呼跑到地尾,呼呼呼又跑到地頭。

    趕老黃牛犁地的幾家看到駱謙犁地就跟耍著玩一樣,幾家跑過來問駱謙從哪兒弄來的稀奇玩意。

    “在鎮上租的,一天一塊錢。”駱謙笑說。

    他們問清楚駱謙在哪里租的,他們明天也去租犁耙。

    他犁了八畝地,此刻是下午三點,他開拖拉機到駱青青家地里,二話不說幫他們犁地。

    青青媽怔愣站直身體。徐小玉堂叔讓牛停下來,回頭問青青媽:“他是?”

    青青媽把散落的頭發別到耳朵后面,雙頰出現淺淺的酒窩:“他叫駱謙,在言字輩里排行二十四,本家叫他二四,”過來好一會兒,她喃喃道,“駱清海是他親大伯。”

    他有錢買三輪車,有錢買薄膜,有錢買竹竿、尼龍繩,都是托駱二四的福,因為他買駱二四家的菜種子種了菜,賺到了錢。

    他又聽春娥說駱清海和駱二四的關系,他心中了然駱二四為什么過來幫忙犁地。

    青青媽走到田埂上,徐小玉堂叔拉老黃牛到大路上。

    駱謙幫他們犁好了四畝地,開拖拉機回到他家地頭,喊駱小龍兄弟仨幫忙卸掉犁耙,把犁耙抬到車上,又把車斗安到車頭上。

    這時,周小鳳掀駕駛座坐墊:“徐小玉堂叔塞的錢。”

    駱謙抬頭,正好看到老頭騎三輪車載三個小姑娘離開,徐小玉堂叔拉老黃牛,青青媽拎茶瓶走在他身側。

    “不是親生的,是繼子。”周小鳳說。

    駱謙:“?”

    “駱剩子叔嬸不同意青青媽和徐小玉堂叔的婚事,這不,他們聽說老頭對繼子不好,繼子花老頭一分錢,老頭恨不得拔掉繼子一顆牙,他們帶人打徐小玉堂叔,誰知道老頭一聲怒喝,本家扛锨扛鋤頭過來幫徐小玉堂叔,駱剩子叔嬸回來找幫手,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們。這下,他們再也不說不同意兩人結婚,也不逼青青媽等駱剩子,徐小玉堂叔要來這邊種菜,他們也不敢說不。青青媽和徐小玉堂叔也厚道,把駱剩子的地給駱剩子叔嬸,他們不要駱剩子的地。”周小鳳拉著駱謙說個不停,自打駱謙走了,他們村沒有一天不熱鬧。

    駱謙腦袋暈乎乎開拖拉機到鎮上,他還了犁耙,就和徐胖子、李一生會面,他還清賬,撕掉欠條。

    徐大胖開始和駱謙分首飾盒的錢。

    他倆二八分,徐大胖二,他八。

    第069章

    徐大胖把錢裝進薄棉襖里側的口袋里, 扣上扣子,他又把巴掌大的記賬本揣褲兜里, 掏出鑰匙打開大卡車兩個側底邊工具箱, 一個工具箱整齊排滿了軍綠色的爐子,另一個工具箱堆滿了鋼中鍋和不銹鋼凸嘴茶壺,他又打開車門, 登上大卡車駕駛室, 丟下來兩個麻袋。

    徐大胖下車,他插洋火點煙,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丟掉洋火, 含著沒有點燃的煙說:“你倆看著拿爐子、鋼中鍋、凸嘴茶壺,”他坐到麻袋上,拍拍身(/)下的麻袋,“ 你倆每人一個麻袋, 一個麻袋里有30件軍大衣。”

    不管他送貨也好, 拉貨也罷,順道帶一些東西回來賣, 他本意是賺點外快。

    他沒有想到他和他弟弟發生激烈地沖突,在他受傷的情況下,他爹他娘指著鼻子罵他心狠, 親戚鄰里卻幫他說話,大部分幫他說話的人因為從他手里買到稀缺的東西, 認為他心好, 人也善良。

    徐大胖叼著煙笑出聲。

    駱謙、李一生各拿走了四分之一的爐子、鋼中鍋、凸嘴茶壺。

    徐大胖翹二郎腿掏出記賬本, 腳尖晃呀晃的算賬, 貨款精確到分。

    駱謙付了錢, 把貨搬到車斗里:“駱家村出現一輛三輪車,市里沒有,人家在省城買的。”

    駱謙開拖拉機離開。

    徐大胖緩緩站起來,把煙別到耳朵上,有光在他眼睛里跳動。

    李一生把麻袋撂到車斗里,清脆的口哨劃破天際,他開拖拉機離開。

    駱謙回到余郢,天已經黑透了。

    車頭的燈劃破黑暗,一群孩子手里拿著一截焦米棍在大路上玩耍,燈光打在他們身上,他們轉過身體瞇起眼睛看拖拉機。

    “文子,是你爸爸。”一個孩子激動大喊,其他孩子也跟著喊,似乎在較量誰的嗓門大。

    駱筠文左手拉他弟,右手拉他妹,跟朋友道別:“我們回家了,明天找你們玩。”

    “好。”孩子們大喊。

    有一個孩子邊跑邊喊:“村委外邊有燈泡。”

    孩子們呼呼跑到村委。

    余二美和她丈夫還在炸焦米棍,余本順和余占賢從屋里拉一根電線,安了一個燈泡給他們照明。

    駱謙已經張開懷抱,打算把三個孩子抱到車斗里,放下后車斗擋板,讓狗子跳到車斗里,他載著孩子們和狗子回家。

    結果孩子和狗子突然掉頭追小伙伴們。

    駱謙把拖拉機開進后院,李謠扶墻,扭頭用手擋住刺眼的燈,駱謙熄火,四周驟然變暗,李謠突然有些不適應,她小心翼翼從長凳子上下來,把長凳子搬到一邊,她對著下面的玻璃哈氣,用揉成一團的報紙擦玻璃窗。

    駱謙注意到一沓報紙掛在長凳子上,他跳下來,拿起一張報紙揉成一團,走到李謠身后,對著上面的玻璃哈氣,用報紙擦玻璃。

    李謠的手停頓一瞬,她彎腰從駱謙胳膊下面鉆出去,腰卻被一只手環住,身體被那只手往背后寬厚溫暖的懷抱里拉,一股熱浪遽然襲擊她的耳垂。

    李謠身體軟成了一灘蜜水,低沉的笑聲一波又一波襲擊她的耳膜,李謠紅著臉推開他,跑到屋里擦玻璃。

    駱謙胳膊肘支在窗柩上,仰頭,擦她腦袋上面的玻璃。

    李謠忽地一下打開窗戶:“你和駱小龍分賬,你哥你嫂子沒過去圍觀?眼睛沒有滴血?”

    “我從駱家村前面兩個村子借道到大南頭。”駱謙對李謠擠眉溜眼。

    李謠瞬間腦補完駱謙沒有說出口的話,她開心大笑。

    她關上窗戶,踩在小板凳上對著玻璃(駱謙的臉)哈氣。

    兩人擦了六間房子的窗戶,駱謙拿鑰匙打開另一間屋的門,把貨搬進屋里。

    李謠對爐子、鋼中鍋、凸嘴茶壺不感興趣了,直接略過它們,來到麻袋跟前,她解開扎繩,驚喜地掏出一件軍大衣披在身上。

    軍大衣的長度到她腳踝,她裹住軍大衣,被軍大衣包裹的嚴嚴實實。

    “暖和。”李謠瞇眼說。

    “這是滌卡面棉軍大衣,我打算賣60塊錢一件,下個月拿出來賣。”駱謙又指其他貨,“這些貨也放到下個月賣吧。”

    從下個月中旬開始,他們這里正式進入寒冬,取暖的貨最緊俏。

    李謠雙手雙腳贊成駱謙下個月賣貨。

    三個孩子把身體藏在墻后面,露出腦袋喊:“媽,爸。”

    駱謙率先走出去,帶走三個孩子,李謠脫下軍大衣疊好放進麻袋里,她鎖好門,放好鑰匙,到鍋屋找爺幾個。

    駱謙把三個孩子摟在懷里燒火,三個孩子把小肉手放到灶膛口烤火。

    李謠的胳膊肘支在灶臺上等水開。

    “村里發生了什么特別的事嗎?”駱謙低頭嗅三個孩子身上的米香。

    李謠瞬間有了精神:“余國華姐姐和姐夫來村里炸焦米棍,隔壁村聽到消息,端米和玉米來我們村炸焦米棍,來我們家買家具的縣城人跑到村委看熱鬧,也回家舀米過來炸焦米棍。”

    “二美姑姑說今天不炸了,奶奶嬸嬸們不愿意。”駱筠修突然開口。

    駱謙:“二美姑姑?”

    駱筠修忙解釋道:“二美姑姑是余國華叔叔的二姐。”

    駱韻瑩小臉紅撲撲舉手:“是噠,二美姑姑給我玉米味的焦米棍。”

    駱筠文回憶他聽到的對話,說:“我們村是二美姑姑娘家,二美姑姑每一次舀大米和玉米,都冒尖尖,二美姑姑和姑父到別的村炸焦米棍,別村享受不到這個待遇。”

    駱謙拿火棍挑了一下火:“駱家村也發生了一件特別的事,青青媽和徐小玉堂叔領證了。”

    李謠嘚楞站直身體,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捂住肚子哈哈大笑,替青青媽和兩個小女孩高興。她真的高興,都笑出了眼淚。

    孩子在身邊,駱謙沒有說他大伯‘橫插一腳’,被徐小玉堂叔揍進醫院。

    孩子們睡著了,駱謙跟李謠詳細說他大伯和兩個光棍干的事,以及他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李謠咻的一下鉆進駱謙的被窩,抓住駱謙的耳朵往外扯,駱謙湊近她,方便她扯耳朵,李謠:“……!”

    她湊到駱謙耳邊說悄悄話。

    今天沒到凌晨,還是11月28號,距離12月份沒有幾天了。

    12月的第一天清晨,路邊枯草鋪了一層霜,白茫茫一片,李謠背一個背簍回來,她走進鍋屋蹲下來,摘掉背簍帶子,從背簍里抱出一個大南瓜,放到案板底下,又從背簍里拿出兩串大蒜,她踩凳子把大蒜掛在鐵鉤上。

    “媽,會計叔叔家的母豬生了11只小豬。”駱筠文換上了厚棉褲,棉褲類似背帶褲,它穿在毛衣外邊,厚棉襖里面,他還穿上一雙棉鞋。

    棉褲、棉襖、棉鞋都是去年的,有點小了。

    他卻不覺得小,跑的特別帶勁:“會計叔叔說不賣,他自己養。”

    駱筠文覺得好可惜呀,他還想抱一只回家養呢,臘月二十七前后,他請老師傅殺豬,請大家吃殺豬飯。

    李謠跳到地上,她走到門外,駱筠文從她身邊跑過去,不一會兒,他從屋里出來,拿一盤焦米棍跑出去。

    李謠:“……”

    所以呢,告訴她這些干嘛,又不跟她拉呱。

    “謠妹,二四呢?”

    李謠向門口看去,就見駱清川帶頭進來,后面跟了駱清亮、駱清喜、駱言峰、駱傳軍,還有一個她不認識的年輕男人,她想這就是徐小玉堂叔吧。

    “他出門辦一點事,一會兒就回來。”李謠請他們到堂屋坐。

    “不了,你跟二四說我們到村委等他。”駱清川笑著擺手,帶他們離開。

    李謠:“……”

    別以為她沒有看出來,駱謙二伯帶他們到村委顯擺,不是顯擺幾個大老爺們,是顯擺村委。

    李謠站在大路上,目睹駱清川指電線桿,指電線,指大喇叭……駱清亮等人大為吃驚。

    駱謙駝兩袋鼓鼓囊囊的麻袋回來,麻袋里有今年新棉花、布、毛線、毛線針、七頂帽子、扣子針線,還有兩雙皮手套。

    駱謙把麻袋搬到屋里,給自己倒一杯茶,就聽到李謠說:

    “你二伯帶駱清亮他們來了,在村委等你呢。”

    駱謙捧搪瓷茶缸捂手:“他們找我到市里買種子的。”

    “天氣越冷,綠色的菜越貴……”李謠還未來得及說小青菜生長周期短,一個冒熱氣的茶缸遞到她眼前,她咬住茶缸邊沿,呷了一口茶。

    她潤了嗓子,睨他:“我想吃洋柿子和黃瓜。”

    如果她沒有記錯,現在可以育洋柿子、黃瓜苗,10-15天之后,就可以把苗苗摘到地里,過年前后苗苗長高開花,下年三月份就可以賣洋柿子、黃瓜。

    現在沒有人種植大棚菜,洋柿子、黃瓜夏季上市,洋柿子5分錢一斤,黃瓜3分錢一斤。他們提前至少三個月賣洋柿子、黃瓜,洋柿子、黃瓜至少能賣到8分錢至1毛錢一斤吧。

    駱謙聞言垂眸喝茶,菠菜和小青菜生長周期45天,留四畝地12月中旬種菠菜、小青菜,能趕在年前賣菠菜、小青菜,空心菜、韭菜各種半畝地,種一畝地芹菜,甭管芹菜長多高了,年前就要賣芹菜,好讓大伙兒吃上芹菜豬肉餃子。

    駱謙笑出聲。

    黃瓜、洋柿子各種一畝地。

    等賣掉其他大棚菜,再在其他大棚里種黃瓜、洋柿子。

    那時候開春了,在非大棚地里種其他菜。

    駱謙心里火熱,放下茶缸跑到村委。

    一群大老爺們坐在墻根上曬太陽,一群婦女邊納鞋底邊豎起耳朵聽大老爺們嘮嗑。

    看此場景,駱謙腦子里冒出一句話:駱清亮等人來余郢走親戚的,還是老親。

    駱清亮注意到駱謙,他站起來跟余郢大老爺們握手告別,其他人見狀站起來和余郢大老爺們握手。

    余郢大老爺們一直和他們握手,送他們到路口,一直揮手,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幾人乘上到市里的大巴車。

    這個時間點,車上沒有幾個人。

    駱清亮幾人一直感慨余郢跟縣城沒啥兩樣,說駱謙搬家真的搬對了,如果駱謙不搬家,駱謙能被李謠爹李正、駱清海煩死。

    駱謙聞言,頭發登的支棱起來,他剛聽說他大伯的事,這還沒有幾天呀,難道又發生了比他大伯‘逼婚’更讓人惱怒的事:“怎么說?”

    “李正不是村長么,他跟他們村婦女主任收超生戶錢,給超生戶保胎……”

    駱清亮還沒有說完,就被駱清喜打斷,駱清喜糾正道:“在李家村,甭管你有沒有超生,你都得給婦女主任、村長錢。你不給錢,那行,村干部動用武力殘暴打胎。李家村村干部十分霸道,有一個叫李小酒的孕婦回娘家,他們觀察到李小酒懷孕,非常理直氣壯問李小酒要罰款,李小酒娘家人怕死了村干部,替他女兒先墊錢,交待他女兒回婆家拿錢還他。

    李小酒回到家問婆婆要錢,她婆婆第一反應就是她兒媳婦騙她錢補貼娘家,婆媳倆為了100塊錢鬧了大半個月,李小酒差點流產,她婆婆氣瘋了,帶人到李家村撕李小酒娘家人,李小酒娘撞墻說她家確實替李小酒墊了100塊錢,李小酒婆婆被李小酒娘家人潑皮樣氣暈了,被人抬到鎮上醫院,她在醫院醒來,拔掉針跑到計生辦告李正、婦女主任。

    李小酒婆婆本意是通過李正、婦女主任揭露李小酒娘家騙她家錢,她沒想到李正、婦女主任真的收了李小酒100塊錢罰款。”

    “李正和婦女主任被追……”駱清川一時想不起來那個詞語,駱清亮提醒他,他拍腦門說,“追責,他倆不可能繼續當村長和婦女主任。所以呢,李正跑到家里問我你現在住哪里,他說他現在退休了,有一大把時間給你帶孩子。”

    駱清川唾罵李正不要臉,順帶罵他大哥更不要臉,天天嚷嚷到二四家養傷,他怎么能開得了這個口。

    至于他三弟妹和駱謙哥嫂,駱清川不好說他們,就沒有提他們。

    駱謙慶幸他沒有搬到鎮上,否則,非得被他們煩死。

    到了市里,駱謙輕車熟路帶他們到種子店。

    駱謙沒有猶豫,直接買了菠菜、小青菜、芹菜、空心菜、韭菜、洋柿子、黃瓜種子。

    其他人:“……”

    皆瞪大眼珠子看駱謙。

    駱謙得意的侃侃而談自己的打算。

    這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市底下有那么多縣,而且他們縣還和平城接壤,加上徐小玉堂叔,一共六家種大棚菜,六家菜合起來根本供應不了那么多地方。

    駱謙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其他人卻感觸頗深。

    駱傳軍把駱謙喊到角落里,他紅著臉,低聲問:“那個……你在不在村里賣種子?”

    說完,他想當場刨一個地洞鉆進去。

    駱謙猛捶駱傳軍后背,樂說:“我和謠妹打算開春在余郢賣種子,我倆還擔心我倆不賣種子,我和謠妹回村,大伙兒捶死我倆,你家賣種子,我和謠妹能夠保住小命咯。”

    駱傳軍臉更紅,就像燒紅的鐵塊。

    “你倆聊好了嗎?”駱清亮站在種子店門口喊。

    “好了。”駱謙高聲回應。

    他倆回去。

    駱清亮給老板遞煙,老板把煙別在耳朵上,喝了一口茶,仔仔細細跟他們說每個種子怎么播種,說到洋柿子、黃瓜,他反復強調怎么育苗,洋柿子、黃瓜長多高,他們開始給它們搭架子。尤其注意,冬天氣溫低,就算有大棚,夜勻溫不可能達到12度,日勻溫不可能達到20度,這時候,花粉活力不好,當洋柿子開花,他們得人工給洋柿子授粉。還有黃瓜,他們必須人工干預,把黃瓜莖綁在竹竿上,黃瓜藤的觸角自己纏繞竹竿。

    老板說話文鄒鄒的,就像一個農學院的老學究,用詞特別文雅,幾人瞬間筆直站立,渴求地聽老板說話。

    老板咧嘴,他瞬間收回嘴角,有條不紊背誦農學研究院兒子逼他背的內容。

    他是一位父親,一位老慘的父親,兒子被調到省里,他蹦了三丈高慶祝他擺脫兒子,他卻沒有料到,即使他兒子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城市,照樣逮他背農學知識。他悔恨,兒子說出錢給他安裝電話,他為什么就樂的找不到東南西北答應了呢,如果當時他反對,他兒子就不會隔三岔五打電話問他他賣的種子的知識。

    老板頓時高興不起來了,麻木地背誦著。

    當六人付錢,老板找到了快樂,朝指尖呸一聲,歡樂數錢。

    駱謙已經習慣了老板情緒反差巨大,其他人不習慣,在心里嘀咕有學問的人就是古怪。

    一行人乘車回到縣里。

    駱謙留他們在家里吃午飯,盡管已經下午兩點了。

    飯后,駱謙送他們坐上回鎮上的公交車。

    駱謙回屋默寫老板說的話,他把信紙放進抽屜里,開始干活。

    店里沒有人,李謠回后院做棉襖,駱謙就在她旁邊打家具,李謠嘩啦啦裁布,說:“駱清亮和大家說好了,他們種一季大棚菜,如果能賺到錢,大伙兒下年也種大棚菜。”

    駱謙知道李謠嘴中的大家是余郢村民。

    “這是好事。”駱謙腦子轉的特別快,“這里離縣城不遠,大家種大棚菜,方便賣給縣里的人。”

    駱謙笑著坐到木棍上:“也不知道這里能不能形成一個批發市場,就像種子店一樣,咱們從種子店批發種子賣給大家,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批發菜賣給市民們。”

    “每家人口不少,大家邊種菜邊賣,也不需要批發給別人。”駱謙在心里補充,除非有人種幾十畝菜,沒有精力和人手賣菜,需要把菜批發給別人。

    第070章

    李謠裁好了里襯和表布, 她把大朵的棉花均勻鋪在里襯上,再把表布鋪到棉花上, 用手按壓撫平, 她先粗略沿邊沿引一圈,橫豎引幾趟,這樣可以固定棉花, 然后她針腳細密縫合棉襖。李謠做活細致, 卻也聽進了駱謙說的話。

    駱謙描述的場景十分美好,使得李謠心生向往。

    另一邊。

    幾人在鎮上下車,他們背著麻袋到他們停放拖拉機的地方。

    駱傳軍開拖拉機,其他人把麻袋放到車斗里, 自己也爬到車斗里,手插在袖筒里,背風坐在稻草上。

    凜冽的風簌簌打在臉上,他們鼻尖通紅, 耳朵紅腫, 臉頰紅的異常還起皺。

    他們沒有抱怨,臉上洋溢著喜慶的笑容。

    村口。

    杜梅也好, 駱謙哥嫂也罷,他們都喜歡天天站在村口喝西北風。起初大伙兒還問他們站在風口里干嘛,他們苦歪歪說等他家老四, 大伙兒心里膩歪,便再也沒有關心詢問他們。

    今兒, 杜梅被風吹的頭疼, 她躺在家里休息, 駱謙大嫂周秀秀、三嫂方愛徳手插進袖筒里, 人站在村口的柴火堆側邊躲風, 守株待兔捉駱謙。

    她倆沒有等到駱謙,等到了駱傳軍等人。

    她倆被坐在車斗里瞇眼抿唇笑得開心的駱清川刺激的眼珠子猩紅。

    他們男人是駱謙的親哥哥,駱謙帶人賺錢不找親哥哥,反而找隔房的二伯和堂哥,任誰都會氣瘋了,沒有駱謙這么辦事的。

    拖拉機沒有停下來,從她倆身邊咻一下過去。

    周秀秀、方愛徳跑到大路中間,仇恨瞪駱清川。

    正常人都會拒絕駱謙,只有駱清川這種沒臉沒皮的人同意幫駱謙管理地。

    周秀秀、方愛徳用力唾痰,在心里瘋狂罵老畜牲。

    駱清川在心里嘆氣,徐小玉堂叔買塑料薄膜搭大棚,他得知三弟妹、三弟把大南頭的地給駱謙三個哥嫂,他建議駱謙三個哥嫂跟徐小玉堂叔一起買塑料薄膜,跟他們一起種大棚菜,駱謙三個哥嫂滾刀肉說‘你搶了屬于我們的錢,你幫我們墊錢,行嗎’,他立即離開,再也沒有理他們。

    駱清亮、駱清喜搖頭。

    駱清亮等人是背朝后的,駱傳軍是直視前方,他注意到駱謙家院子門口擺了一張舊床,似乎有一個人裹著一床破棉被躺在床上。

    駱傳軍減速,到了駱謙家院子門口,他停車。

    嚯,好幾個人縮著腦袋擠在院門和院墻的拐角里。

    駱清海的腦袋從被窩里鉆出來,有氣無力呻(/)吟。

    李謠爹李正穿了一身單薄的衣服跺腳,每說出一個字,他的牙齒都要打好幾架:“阿嚏,你、你通知謠妹兒,她、她……阿嚏——爹馬上被凍死了,她不回來看我也行,給我捎兩床12斤的棉被,再給我匯一點錢。”

    “老宅漏風,娘被凍病了,大半個月沒好,差點被燒成肺炎,我們哥仨掏空家底給娘看病,沒錢修老宅,你讓我家老四匯錢,我們哥仨給爹娘修房子,在房子修好前,爹娘住這里。”駱言木吸青色的鼻涕說。

    “還有我。”駱清海要住駱謙家的新房子。

    要不是駱傳軍昨天看見李正穿了一身厚棉褲、厚棉襖、厚棉鞋,戴著一頂毛帽子,要不是他連續幾天在路口遇到杜梅,他興許真的信了他們的鬼話。

    “二弟,你別裝死,我知道你有二四家的鑰匙,你開門請我住進去。”駱清海夸自己小機靈,二弟請他住進去,這樣一來,駱謙想發火,朝二弟發火。

    他二弟不鳥他,都不給他一個眼神,駱清海火大坐起來嚷嚷:“我給駱言強二四的生辰八字,駱言強給二四算了一卦,二四的長輩帶著恨死在二四家院子門口,二四一輩子被掃把星纏身,做啥都得出人命,賠的傾家蕩產,媳婦兒子不得好死。”

    駱清川倏然站起來,他跳下車,掐住駱清海的胳膊把人拖下床,咬肌硬梆梆:“你給我死在溝里,別死在大路上礙眼。”

    他現在是一個半殘疾,渾身是傷,他二弟把他撂進溝里,搞不好他就死了。駱清海篤定他二弟沒有膽子把他撂溝里,只是嚇唬他,他脖子粗紅嚷嚷:“駱清川,你他娘現在就是駱二四的走狗。娘的,老子死在駱二四家門口,干你屁事,你少他娘多管閑事。我你娘,老子勸你跟我們合伙賣大棚菜,你不愿意……”

    “撲通——!”

    駱清海在空中停了一瞬,驟然降落跌坐溝里,濺了滿臉的臭泥水。

    “分地那會兒,老子能把你的臉按進坑里揍,現在就敢把你丟進溝里,你下回再跟老子叫板,老子把你塞進茅坑里。”駱清川撿起一根棍子,兇殘地戳駱清海胸口。

    駱清海努了努嘴,回憶當時他怎么被他二弟踩在腳底下揍的,他突然張大嘴巴哀嚎,他凍死了,他疼死了,快給他換上干凈的棉衣,送他到醫院清理傷口。

    駱清川把人撈上來,扒光他的衣服,把他塞進棉被里,自己爬上拖拉機,駱傳軍開拖拉機離開。

    李正、駱謙三個哥哥整齊打了幾個寒戰,四人抬床蹬蹬蹬回駱言強家。

    駱清海無家可歸,駱言強收留了他,恰好李正攤上了大麻煩,他躲著村里‘起義’的農民,也住到駱言強家。

    幾個壞的肚子里冒黑水的人再次聚在一起商量干壞事。

    駱言強兩個小弟駱大哈、駱孝建趁著駱言強沒有注意他倆,他倆悄悄溜走。

    “老大掐指算出駱二四克妻死親友,我咋覺得不對勁呀。”駱孝建的手縮進袖筒里,護著凍的沒有知覺的耳朵,“駱二四的親友都發財了,咱村只有咱幾個和駱二四作對,咱們窮的沒有布包屁股。”

    “老大是不是算反了,跟駱二四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老大算一個,駱清海和兩個光棍算三個。”駱大哈拿袖子擦黏黃的鼻涕。

    “還有李正,他現在就是一條喪家犬。”駱孝建撞駱大哈。

    “嬸,你臉和手比往年好太多了。”

    “那是,棒棒油不是白買的。”

    是徐小玉和頭裹圍巾的老嬸在說話。

    駱孝建、駱大哈互看一眼,他倆蹬蹬蹬跑到角落里,躲起來觀察徐小玉家小店。

    半個小時吧,徐小玉賣了十來個棒棒油。

    他倆縮回腦袋蹲下來,駱孝建用膝蓋撞駱大哈:“你瞧瞧你的小臉,跟往年一樣,這個時間點開始皸裂。”

    “你看看你的虎口和手指關節,還沒有下雪呢,就裂開了好幾道口子。”駱大哈吸鼻子說。

    “我的腳后跟也裂了幾道口子。”駱孝建越說越傷心,“大伙兒都跟我們一樣,誰也不嫌棄誰,但是今年你有沒有發現,大伙兒臉不腫不裂,手也沒有開口子。”

    “你……”

    “我……”

    他倆同時開口,最后他倆啥話也沒有說,耷拉著腦袋回家,窩在家里不出門。

    其他小弟早已離他而去,最后兩個小弟也不露頭了,沒有人抬駱言強四處轉悠,駱言強在家里罵娘。

    大伙兒經過駱言強家,沒有一個人不指指點點。

    駱言強親哥哥、親叔伯抬不起頭做人。駱清亮說了駱謙帶來了種子,讓他們大賺一筆,駱言峰搞起來大棚菜,駱謙提供種菜技巧,今年幾家種大棚菜能賺到錢,如果下年他們也想種大棚菜,六家愿意告訴他們經驗,有駱言強在,他們都張不開嘴問。

    他們默契的和駱言強斷絕關系。

    他們終于沒了心里壓力跑到大南頭圍觀六家搭大棚。

    聽到大伙兒大笑,他們也跟著大笑。

    “你們明年開春種露地菜,攢錢買塑料薄膜。”駱清亮把尼龍繩拋到另一頭,他兒子接住尼龍繩,拉緊繩子,在竹竿低端打結。

    “好嘞。”大伙兒嘗到了種菜賣錢的甜頭,高興應下。

    “駱傳軍家賣菜種子,以后大伙兒到駱傳軍家買菜種子。”周小鳳在不遠處吆喝。

    “那感情好。”大伙兒喜道。

    另一邊。

    經李謠同意,駱謙到市里又買了一輛拖拉機,他辦齊證件,開拖拉機回家。

    余紅武送貨去了,駱謙喊余和平過來幫忙,他要在后院搭一個棚子。

    不搭棚子不行,天氣越來越冷,他有點扛不住。

    “余郢的駱謙,聽到了請馬上前往村委……”大喇叭里響起余占賢的聲音。

    駱謙讓余和平接著干,他騎洋車到村委。

    余占賢站在門口,看到駱謙,他不停地催:“你的電話,快點過來接,那頭沒有掛斷電話。”

    “喂,我是駱謙。”駱謙在心里嘀咕,難道是駱謹打來的電話?該不會村里出了什么事吧!

    “小駱,我是種子店老板,我要跟你說一個事。”駱謙問他要電話號碼,打算以后地里的菜出現什么毛病,打電話問他怎么辦,他當時心里非常不高興,不情不愿給了駱謙電話號碼,隨口問駱謙要電話號碼。老板當初多么不高興,現在他就有多么慶幸,要不是他要了駱謙的電話號碼,他就被他狠心的兒子逼著到縣下面的村找買種子的人。

    那么冷的天氣,那么多的村子,他咋找。

    老板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穩住情緒說:“兩個大棚之間有一個空隙對吧,空隙要低于兩邊的地,好淌水,你可以叫它溝。這挺重要,但是最重要的在后面呢,你家是一畝地一個大棚吧,你種芹菜、小青菜、韭菜、空心菜,最好在一畝地的中間弄出一個溝,你到大棚里觀察菜,你不會踩著菜。還有,你種洋柿子、黃瓜,你最好用薄膜地膜,它能保濕,還能讓土壤溫度高。”

    “哦,”老板砸自己腦門,“你種洋柿子、黃瓜,必須弄壟臺和壟溝,壟溝不能太窄。”

    駱謙。

    壟臺?

    壟溝?

    他問老板細節。

    老板念兒子的手稿,足足念了半個小時,他還念了兒子給的電話號碼:“你打這個電話,問那邊給不給送地膜。”

    他啪唧掛斷電話。

    要不是駱謙記憶好,駱謙鐵定撥電話過去問老板地膜老板的電話號碼。

    這次通話時間過長,駱謙給余占賢電話費,他回家跑進屋里畫了好幾張立體圖形,他從抽屜里拿出信紙,在字跡末端補充注意事項。

    駱謙推開窗戶,喊:“和平,你過來一下。”

    余和平快速擰鐵絲,他放下老虎鉗跑進屋里。駱謙關上窗戶,坐到桌子上,笑瞇瞇問:“和平,你在家無不無聊?”

    “快發霉了。”余和平老實回答。

    他們這里管過冬叫貓冬,每到這時候,大伙兒坐在墻根上曬太陽、拉呱。余紅武天天忙的腳不沾地,他在家貓冬,怎么可能不發霉。

    “如果你沒事做,你就跟著我干唄。”

    駱謙話音未落,余和平興奮喊:“好。”

    駱謙:“!”

    這孩子,都不問自己讓他干什么。

    駱謙朝余和平招手,余和平嘿嘿笑過來,駱謙詳細講解圖紙和注意事項,他再三確認余和平確實聽懂了,他把圖紙和信塞給余和平,到隔壁拿出一件軍大衣,他走到門口,把這件軍大衣放到凳子上,又從麻袋里拿一件軍大衣。

    他出門。

    余和平正滿腦子問號盯著圖紙和信紙呢,聽到關門聲,他抬頭。

    駱謙雖穿著棉襖和棉褲,但因為他高,襯得他身體筆挺,把軍大衣隨意搭在臂彎,意外的帥氣。

    余和平眼珠子睜得滴溜圓,他以前怎么沒有發現駱謙又霸氣又瀟灑帥氣,他要生在古代,絕對是俠骨柔情的武林大俠,咻咻咻,劍出鞘,劍削人,劍入鞘,仗劍走天涯……

    軍大衣飛起來,卷起一陣風,投下一片陰影,最后落下,他被裹在軍大衣底下。

    余和平掀開軍大衣,無措地盯著駱謙。

    駱謙笑著攬他的肩膀,帶著他走向那輛新的拖拉機:“你的任務是穿著軍大衣到駱家村大南頭,跟六家復述我剛剛說的話,統計誰家要地膜,要幾畝地地膜,回來告訴我,余和平同志,你能不能完成任務。”

    最后一句話,駱謙字正腔圓、嚴肅喊道,跟部隊里的教官喊話一個調調。

    余和平立正,手臂下垂,喊:“能。”

    軍大衣拖地,他手忙腳亂把軍大衣摟在懷里。

    “我看到和部隊接近的顏色,心里激動,血液沸騰,下意識學電影抗戰前輩說話。”駱謙窘迫解釋,當他提部隊,他情緒激昂,心里冒出一股火,燒化了冬天的寒冷。

    余和平離駱謙最近,受到駱謙情緒感染,他身體里頓時出現一個大火爐。

    他穿上軍大衣,小心翼翼折好信紙和圖紙,鄭重放進衣兜里,他呼呼搖起拖拉機,坐到駕駛座上。

    駱謙給他戴一頂帽子:“注意保暖。”

    余和平老感動了,他目光堅定注視前方,開拖拉機離開。

    駱謙站在店門口目送余和平,寒風從他領口鉆進他的身體里,他連續打了幾個哆嗦。他緊了緊領口,走到大路上,余大志、余國華手插兜靠在柴火堆上曬太陽聊天,他喊:“大志、國華,你們有沒有空?”

    余大志、余國華站起來,朝駱謙走去。

    兩人說:“有空。”

    “幫我在后院搭個棚子唄。”駱謙掏出兩包煙,撂給兩人。

    他倆咕嚕咽口水,像賊一樣伸頭四處張望。王翠平、謝白云站在不遠處一戶人家院子門口納鞋底曬太陽,眼睛就像探照燈一樣看他倆。

    兩人小跑過去,笑著把煙塞進各自媳婦棉襖兜里,跑回來跟駱謙到后院。

    因為李謠跟王翠平、謝白云關系好,他倆憋著沒交待駱謙下次給煙,偷偷給,別讓人看見。

    駱謙帶兩人搭棚子,李謠肩膀上挎著一個單肩包靠在店鋪后門門柱子上,時而盯著手里的毛線,時而觀察駱謙。

    她換針繼續織毛衣,打了五趟,爐子上的凸嘴茶壺嗚嗚響,她放下毛衣針線和單肩包,把茶壺里的開水灌進暖水瓶里,她往茶壺里舀涼水,把茶壺放到爐子上,拿茶缸和暖水瓶到后院。

    “我把暖水瓶和茶缸放到窗戶臺上面了。”李謠喊。

    駱謙爬梯子到上面擰鐵絲,聞言,低頭回應:“曉得了。”

    李謠進屋喂兩個奶娃子,兩個奶香的娃娃扭頭看到李謠,知道要吃飯飯了,歡喜地嗷嗷叫。

    喂飽了兩個奶娃子,李謠到鍋屋做飯,她做了爆煸咸肉洋白菜,小蔥炒蘿卜葉子雞蛋,煮了幾個咸鴨蛋,又拌了酸辣洋白菜。

    太陽落山,余和平和余紅武同時回來。

    余和平下車得瑟軍大衣,被余紅武、余大志、余國華扒下來,三人輪換穿,秒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指揮部下狠揍侵(/)略(/)者。

    余和平也不惱,跑到屋里跟駱謙匯報工作。

    “駱哥,”好嘛,余和平不喊老駱,直接喊駱哥,“你畫的圖真的太好了,就跟真的一樣,大家一看就能看懂,根本不需要我解釋第二遍。”余和平興奮說,“大棚里可暖和了,還亮堂,他們的草棚子也罩了塑料薄膜,我進去呆了一會兒,里面也暖和。還有,那一片都是塑料大棚,老壯觀了,好多外村人過去看塑料大棚。”

    他勉強壓下興奮,接著說正事:“除了徐念……”

    “誰?”駱謙冷不丁聽到徐念,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徐念是誰。

    余和平愣了一瞬,他湊近名單:“就是徐念。”

    駱謙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徐念就是徐小玉堂叔:“你接著說。”

    “徐念要六畝地地膜,你要幾畝地地膜,其他幾家也要幾畝地地膜。”余和平合上算術本。

    “我明天聯系賣地膜的老板,如果老板愿意送貨,他們應該經過這里,到時候你跟他們回駱家村。”駱謙思忖道。

    “行。”余和平依舊跟打了雞血一樣。

    兩人談好了事到院子里。余紅武看到兩人,把軍大衣披到余和平身上,嘖嘖說:“威風。”

    余和平樂的合不上嘴巴。

    駱謙喊四人到堂屋吃飯。

    飯后,四人勾肩搭背離開。

    李謠在灶臺底下燒火,駱謙圍著灶臺忙碌,刷鍋刷碗。

    “家里油快沒了,你抽時間到屠宰場買豬板油,如果沒有豬板油,你買大肥肉回來。”李謠支著下巴,另一只手拿火棍挑火。

    駱謙輕嗯一聲。

    李謠想問駱謙發展下線,是不是有什么事都讓余和平到駱家村辦,他不回駱家村了。但是她又覺得自己這么問,簡直多此一舉,駱謙這么做,就是擺明了不想回駱家村。

    “你爹被撤職了,現在有大把時間跟我哥我大伯混,他們時時刻刻在一起,我想想都替駱清亮、駱清喜頭疼。”駱謙倒抽冷氣。

    李謠:“?”

    她懊惱拍自己額頭。上輩子她和她爹老死不相往來,卻也聽說她爹濫(/)用(/)職(/)權(/)斂財被撤職,因為地的事,她爹沒來過駱家村。

    這輩子她爹沒有搶占她家三個孩子的地,所以她爹跟駱清海、駱謙他哥混在一起。

    駱謙甩掉手上的水:“我明天給余紅武一件軍大衣,你看怎么樣?”

    “行。”李謠說。余紅武勤快,干活麻利,以前的顧客帶親友到店里選家具,還夸余紅武,李謠認為余紅武值得一件軍大衣。

    次日,早上八點半,駱謙到村委借電話打給賣地膜的老板。

    起初,老板聽到駱謙提送地膜,他不太樂意,當駱謙說他要46畝地地膜,老板被茶嗆個半死,顧不得擦胸前的茶漬,連忙說:“送,你什么時候要?不,你今天要,我今天就安排人給你送貨。”

    地膜根本不好賣,他們近來零星賣出去幾卷地膜。

    突然有一個人買46畝地地膜,難道他小孩姨的娘舅的大姐夫的隔壁堂姐幫忙找的買家?

    若不是這樣,這個男人怎么知道他的電話號碼。

    老板篤定就是他也繞糊涂的親戚幫的忙。

    駱謙還沒有說話,老板又說:“我給你打折,9.5折,你今后在我家買地膜,都是這個折扣。”

    駱謙忍住,不讓自己表現出高興,聲調平緩說:“如果你那邊今天來不及,可以明天送。”

    老板連說幾個來得及,駱謙叫他到余郢幸福家具廠找他,他安排一個人帶他去駱家村。

    兩人溝通完畢,駱謙掛斷電話給余占賢話費,他又到余和平家通知余和平今天下午一點鐘到家具廠跟車到駱家村。

    他回家在后院的棚子里干活。

    余紅武到后院開拖拉機,駱謙把準備好的軍大衣撂給余紅武。

    余紅武傻愣愣接住軍大衣,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村干部托了好多關系,等了好幾年都沒有買到軍大衣,駱謙居然給他一件軍大衣,他不會在做夢吧。

    呸,他這張烏鴉嘴。

    駱謙都能給余和平那小子一件軍大衣,也能給他一件軍大衣。

    余紅武當場穿上軍大衣,雄赳赳氣昂昂開拖拉機到前院。

    他脫掉軍大衣,把軍大衣搭在車把上,到店里搬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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