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思來想去, 女蘿決定主動出擊,只躲在這兒等天上可不會掉餡餅。
她做劍尊妻子時柔弱可人,如今雖脫胎換骨,卻也記得從前模樣, 女蘿并不以此為恥, 無論哪一個自己她都欣然接受。
賭坊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兩個打手正彼此說著話,忽見一女子從不遠處走來,其中一個伸手阻攔:“誒,這兒可不是你們婦道人家能來的地方,趕緊走趕緊走。”
“這位好心的大哥。”女蘿抬起頭,眼睛里蓄滿淚水, 她一只手捂著半邊臉, 露出來那半邊臉真可謂是美極, 看得兩個打手目瞪口呆,可隨著她另外一張臉露出來, 上面橫亙的蛛網狀的疤痕叫兩人嚇了一跳!
女蘿只當看不見他倆震驚,哭哭啼啼道:“先前進去那撥人,其中有一個我是認得的, 他叫周二, 我是他未過門的媳婦……”
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問:“你說周二是哪個?”
“就那個穿白衣牽著一條狗的。”
“嘿,那你可說錯了,他可不叫周二。”打手嗤笑,“我說, 你長得這么丑就別出來丟人現眼了,知道你嫁不出去, 也不至于這般饑不擇食,見著個男人就想要吧?”
“大哥,我沒撒謊,我真是他未過門的媳婦,我不是這宣弋城的人,住在離這里很遠的村子中,周二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尋我,我擔憂他出事,這才進城找他,可他怎地也不肯認我……”
說著,她又哀哀哭起來,雖容貌有損,可語氣神態令人不由得生出好感,正巧兩個打手原本對“周二”便懷恨在心,對方是否真的拋棄未婚妻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這個把柄他們就能往外傳播,至于真假,誰還在乎這個呀!
一個說:“哎呀這位姑娘,你可別來找了,人家現在不是你認識的周二啦,早就飛上枝頭變鳳凰啦!”
另一個也道:“就是說啊,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何必拘泥于一個兔兒爺?”
女蘿趁勢與他們多說了幾句話,兩個打手見她雖是女子,說話卻叫人無比舒坦,正巧閑暇也無事,便添油加醋將“周二”的事情與女蘿說了個清楚明白,當然這其中必然會有夸大成分,但八九不離十是肯定的。
他們甚至都沒有核實女蘿的身份,只是單純地想要說“周二”壞話,說完了他們爽了,日后流言蜚語滿天飛跟他們也沒關系,反正打死都不認。
“周二”不叫周二,叫何侃,原本是賭坊里給客人端茶送水的小跑堂,由于生得白凈,時不時會被葷素不忌的男客調戲,賭坊老板幫了他幾回,何侃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得了別人的恩惠不思感恩,只會以為是理所當然,偏偏這賭坊的老板有那么點特殊癖好,一來二去的,何侃便順勢委身給了對方。
小跑堂的搖身一變,賭坊人人瞧見他都要喊一聲二老板,沒來得走路帶風,誰知老板喜新厭舊,玩膩了便翻臉無情,何侃仗著老板疼寵,素日里是驕橫跋扈揮金如土,一朝跌落云端,被那些個看他不爽的男人們狠狠“教訓”了一頓。
結果人家轉頭不知用了什么招兒搭上了御獸門的修者,不僅脫離泥洼,還拜入御獸門門下做了弟子,這家伙可謂是把欺軟怕硬發揮的淋漓盡致,從前做跑堂的被其他伙計欺負,當了老板禁臠就反過來欺負別人,現在成了御獸門弟子,便隔三岔五帶人來賭坊找事,老板不敢招惹御獸門只能躲,害得賭坊生意做不好,打手們的工錢都不能按時發。
說起這何侃,他們可有一肚子牢騷要發,從前那小賤人瞧著他們都要點頭哈腰,現如今卻眼睛長在頭頂上,得他們恭恭敬敬喊一聲何少,這讓人如何憋得住氣?
比自己還要卑賤的人一朝踏上云端,迎來的絕非只有祝福與羨慕,還有迫切想要把對方再次拉下水的卑劣與陰暗。
“……不過咱哥倆也是沒想到,這何侃還是個兩頭騙!哎喲姑娘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說是這么說,可女蘿覺得他倆更像是在幸災樂禍,想看何侃的好戲,她瞬間有了主意,露出怒色:“不行,我要去找他算賬,你們讓我進去!”
“這可不成!”
倆人伸手把女蘿攔住,“女人進賭坊那是要壞規矩的,到時候害得里頭找樂子的幾位爺輸錢,你可別害我們!”
“那怎么辦,總不能就這樣放過周二!”
兩人雖拱火,希望女蘿去鬧,卻不愿惹火上身,他們私底下罵罵何侃啐兩口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屑與鄙夷,其實也就是他們模樣身段都不行,不然哪個男人不想攀上御獸門,從凡人變成修者?
于是眼珠一轉,對女蘿說:“這樣吧,別說咱哥倆沒人情味,你順著這條道啊,直走,然后拐彎一路向西,有一家天寶車行,這家車行呢就負責每日給御獸門輸送新鮮生肉,你問問看他們愿不愿意帶著你一起過去,你想討公道,去御獸門討唄!”
“是啊是啊,這何侃如此忘恩負義,你在賭坊門口等著,一來人家不一定愿意認你,二來你也耽誤我們做生意不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女蘿露出感動的表情:“多謝二位大哥仗義相助,我真是感激不盡,我這就去!”
說著,她轉身就朝兩人指點的方向走,等不見了女蘿的身影,兩個打手才嗤之以鼻:“不怕死的女人。”
“不過她要是真能教訓一頓何侃反倒好了,整日瞧著他耀武揚威,實在是礙眼!”
他倆嘀嘀咕咕又說了一堆何侃一堆壞話,等何侃帶著其他幾個弟子從賭坊出來“滿載而歸”,兩人又火速低下頭做出一副恭敬模樣,完全瞧不出先前對何侃的惡意。所幸何侃自詡如今已是仙家,不值當與這種小人物計較,只臨走前撂下一句等老板回來,他會再來拜訪。
何侃一走,打手們又啐了一口,污言穢語的辱罵起來。
女蘿依言找到了天寶車行,車行的人正在往馬車上裝載生肉,車沒有頂,這樣可以防止有生人混入,生肉則裝在大木桶中。除此之外,女蘿注意到這些車夫不僅衣著統一,且都系著一面刻有天寶車行標記的腰牌,馬車底盤較低,車軸又較寬,如果她是從前那種弱不禁風的身形,大概能攀在下頭,可現在不行了。
無論如何,她還是想去一探究竟。
她選擇了最后面一輛車的車夫,趁著對方低頭整理腰帶時用藤蔓捂住了他的嘴隨后把人打暈,拖到了車行用來喂馬的草垛子里,又扒了對方的外衣,可惜的是此人過于矮胖,衣服女蘿穿有些不合身。
這半年她吃了不少妖獸肉與妖鳥蛋,個頭竄得飛快,比大部分男子都要高,假扮成車夫一時間竟沒人察覺。
本來有個車行主事正挨個檢查是否有遺漏,女蘿擔心自己被認出來,已做好了萬不得已先一步下手的準備,幸而像這樣送生肉去御獸門的事每天都做,主事大約也習以為常,因此有點糊弄敷衍的意味在里頭,查了頭幾個沒問題便讓車隊出發。
御獸門在宣弋城外五百里左右的位置,如果是人間界,車隊行進五百里少說也要兩日,但這里是修仙界,天寶車行與御獸門關系匪淺,特殊之處便在于拉車的并非凡馬,而是御獸門馴化的妖獸銅宵駒,外表與凡馬相似,卻是圓耳短尾,腳程比凡馬要快上數倍,性情溫順又沒什么別的長處,因此被用來拉貨。
車隊有條不紊出了城,女蘿混跡其中,很快就發現這些車夫彼此之間并不熟悉,甚至被刻意打亂腰牌順序,這倒是讓她松了口氣,不過越是發覺御獸門警惕,她對雷祖的處境也愈發憂心。
事發突然,她決定混進車隊去往御獸門,沒法給小豹子跟阿刃遞消息,好在臨走前留了字符,一旦有事,燒符相告,這樣的話她們應該也能知道她很安全。
女蘿是傍下午十分到的宣弋城,打尖后瞧見那幾名御獸門弟子,臨時起意去跟蹤,趁著天黑打暈車夫混進車隊,而車隊正好在晚上出發。
如此行進到天邊露出魚肚白,總算是到了御獸門,自大路而去,每隔三五步便有一名弟子把守,放眼望去,占地千頃,看不到邊,女蘿低著頭,微微傴僂腰,檢查腰牌時,那御獸門弟子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幾眼,“你瞧著怎么有些個眼生。”
她壓低嗓音回答:“唉,還不是之前這主兒吃壞了肚子,臨時叫我頂替上了,誒這位仙長,你看我有機會拜入貴派名下不?”
對方嘴角一抽,不耐煩擺手:“進去進去,趕緊進去,少說些廢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車隊被帶到專門負責喂養妖獸的地方,這一車車的生肉是又多又重,全壘在大木桶中,車夫們是凡人,需得兩個人一搬,女蘿卻是一只手就能拎起來,但她沒敢表現的太特殊,只一邊搬肉一邊伺機觀察周圍。
好不容易進來了,要是待會兒就得跟車走,那多虧?不過御獸門這樣大,雷祖究竟會被關在何處?
車夫們搬東西,御獸門的幾個弟子便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監工,被這樣盯著想做手腳無疑比登天還難,更別提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
一旦被人發現車夫少了一個,御獸門必然會再三警界,到時別說是去找雷祖,怕是自己行蹤也要暴露。
正在她思考該如何攪起風浪趁機另謀時,突然傳來一陣妖獸怒吼,那吼聲真是叫人瞬間發寒,頭發根根立起,膽子小點兒的車夫直接一踉蹌,手里的木桶沒抬住摔了不說,還被嚇尿了褲子!
就連負責看守他們的御獸門弟子也都嚇了一跳,猶豫再三,點了幾個還勉強能站著的車夫,其中就包括女蘿:“你,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過來!”
這種情況下哪里還有工夫去管女蘿是不是生面孔,被點名的幾個車夫下意識感覺到了不妙,紛紛搖頭不肯過去,可人家哪里是請求?把人拽過來就走!
御獸門等級森嚴,雖占地面積極大,但最底層的弟子只配住在最外面一層,越往內里越尊貴,妖獸同樣遵循這個規矩。
天寶車行送生肉是從三等妖獸園再到一等妖獸園,最好最嫩的肉都送到一等園,最珍稀最厲害的妖獸也都被關在這里,因此對于那聲獸吼女蘿非但不怕,還有些期待,她想快點見到雷祖!
“你們幾個,進去。”
女蘿等四人被帶到了一間鐵屋子前,說它是鐵屋子可一點沒錯,只有一扇很窄的門,除此之外連個窗戶都沒有,越是靠近妖獸怒吼聲越大,看這幾名弟子雖極力保持冷靜卻仍舊面色發白,顯然里頭關押了脾氣不那么好的妖獸。
御獸門的弟子讓她跟幾個車夫進去,可其他三人早已嚇破了膽,腳軟不已,于是還能站立的女蘿便顯得十分特殊。
幾人對視一眼,“你,你先進去,順便給里頭的妖獸上藥。”
女蘿慌忙接過他們丟來的藥箱,里頭的妖獸再度開始怒吼,這一回不僅怒吼,甚至還在用身體奮力撞擊鐵屋,整個鐵屋都因此搖搖欲墜,看得眾人膽寒無比。
女蘿不能確定里頭的究竟是不是雷祖,她沒聽過雷祖瀕臨絕望的怒吼,但是她能感受到這頭妖獸的痛苦與憤怒,不過在御獸門弟子面前,女蘿還是裝作很害怕的模樣:“可、可是我、我……”
“別可是了,趕緊的,讓你干點小活你怕什么,妖獸被鎖在里頭根本動不了,你趕緊給它上藥就完事了!”
說著那人迅速打開鐵門,用力在女蘿背后推了一把,緊接著火速又將鐵門給關上!
鐵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惟獨那濃烈的血腥味……“咔”的一聲,女蘿腳底下好像踩到了什么,耳邊是妖獸粗重的喘息,她脊背發毛,緩緩點亮火折子,就看見偌大的鐵屋正中央,用層層鐵鏈穿著一頭巨大妖獸!
不是雷祖。
女蘿先是松了口氣,隨后不由得感到揪心。
那層層疊疊的鐵鏈又粗又重,不僅鎖著妖獸的四肢、尾巴還有脖頸,甚至還有數條穿過了它的琵琶骨,緊緊地釘在墻上,原本在外面看這鐵屋便覺內有蹊蹺,鐵鏈上刻有古怪的花紋。
是御獸門用來控制妖獸的咒文嗎?如果是,女蘿忍不住要想,他們是不是也這樣對待雷祖了?
妖獸渾身都是血,有些已經干涸發黑,它看起來很瘦,絕不是它這種妖獸應有的體型,女蘿快速掃視了一圈周圍,發現地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妖獸與人類的尸體,有的已經腐爛,有的還很新鮮,方才她腳底下踩到的便是一塊細小的骨頭,瞧著不像是人,反倒像是某種小型獸類。
一察覺到有人進來,這頭妖獸立馬無比兇狠地朝女蘿扭頭,女蘿瞬間便被那雙眼睛吸引住了,多么憤怒、多么明亮的眼睛!像是燃燒著熾熱的火焰,下一秒就要將一切吞噬殆盡!
潛意識里女蘿便不想與它為敵,她輕聲說:“我不是御獸門的人,我也沒帶兵器,現在我把東西放到地上……可以嗎?”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妖獸的表情,然后以極為緩慢的動作把藥箱放到了地上。
妖獸緊緊盯著她,女蘿能夠感覺到,它們之間有什么特殊又相同的東西緊緊聯系著,所以它才沒有第一時間攻擊她。
她想了想,化出一條細細的嫩綠色藤枝,包裹著自己的生息,一點點朝妖獸送了過去。
“生息”令妖獸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甚至能夠安撫它狂暴的情緒,它將女蘿當成了能夠化形的妖獸,因此目光中竟流露出人性化的情緒,似乎是在讓女蘿快逃。
外頭的人把女蘿推進來,未嘗沒有讓她送死的意思,妖獸不攻擊自己,對女蘿來說是好事,她本可轉身逃走,卻不知為何雙腳生根,輸送了更多生息過去。
嫩綠色的藤枝輕輕靠在妖獸鼻息間,還分化出另外一小根柔柔地撫摸它臟污的毛發,妖獸微微合起眼睛,日月大明鏡的聲音在安靜的鐵屋中響起:“是獨獸,一種十分稀有的妖獸,比飛翼重影豹更加珍貴。”
原本安靜接受生息的妖獸猛地睜開眼睛,警惕而兇狠地望向聲音來源處,女蘿連忙向它解釋:“是器靈,不是人類。”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撒謊,她將日月大明鏡自乾坤袋中取了出來,獨獸見狀,這才重新趴回去,女蘿試著朝它靠近,它也沒有排斥,女蘿不禁想起自己跟雷祖初遇時,雷祖也是很快接受了自己。
這是為何?
想不明白,眼前最重要的是給獨獸清理傷口,由于鐵鏈穿透琵琶骨,許多傷口都已腐爛化膿,原本女蘿以為會很嚴重,結果卻發現仿佛有人給它處理過。
她用手碰了碰鐵鏈,上面刻著的咒文果然對她不起效,原本女蘿想要把鐵鏈扯斷放獨獸自由,卻又突然想起雷祖,放了獨獸,難免御獸門會警覺,但她也不能放任它被這樣對待。
最后她想了想,說:“我幫你把鐵鏈解開,你不要馬上就逃,可以嗎?”
第32章
獨獸同樣是擁有靈智的妖獸, 它還沒有答應,女蘿先一步道:“我這就幫你把鐵鏈弄開。”
她伸手攥住鐵鏈,稍一用力,上面的咒文在遇到外力時發出紅光, 但卻根本沒能傷害到她, 幾聲清脆的響動過后, 鐵鏈斷開,獨獸重獲自由,見它不抗拒,女蘿大著膽子摸了摸它的頭:“我混進來是為了救朋友,它也是妖獸,是一頭飛翼重影豹, 名字叫雷祖。不過現在我還不知道它被關在哪里, 所以請你先忍耐一下, 好嗎?我保證會放你出去的。”
“這鐵屋是以特殊玄鐵所制,想逃可不容易。”
攝魂鈴說話總是那么不討人喜歡, 女蘿抬手就把它又塞回了乾坤袋:“不是跟你說過,不要隨隨便便自己跑出來。”
攝魂鈴氣惱:“憑什么它能?”
日月大明鏡慢悠悠地圍著女蘿轉悠,“因為我們從來不說叫人厭煩的話。”
它們跟在女蘿身邊, 更多時候都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保持沉默, 偶爾才會跟女蘿說話,且從不向女蘿提供任何知識以外的幫助,不像攝魂鈴,懂得不夠多性格又不夠好,難怪討人嫌。
獨獸低低叫了一聲, 女蘿的藤蔓從它的頭上一路撫到尾巴尖兒,生息并不僅僅適合人類女子, 對雌性妖獸也一樣,女蘿所見過的女修屈指可數,但從濯霜留下的那些手稿來看,目前為止并沒有女修察覺到除卻清靈之氣外,她們還有另外一種修煉的可能性,而雌性妖獸或多或少都能從天地之間感悟到,只是由于妖獸身份所限,無法徹底領悟與發揮。
安撫好了獨獸,女蘿才撿起掉在地上的藥箱子走到門邊,大聲喊著要外面人開門。
外頭的人簡直不敢相信,這人進去了這么久,居然沒有被吃掉!
他們將信將疑,畢竟這頭獨獸十分狡猾,在它手上吃了不少虧,但在女蘿一再的請求下,最終,為首的弟子選擇把門開了一條縫,見先前進去的車夫當真完好無損地站在面前,不敢置信:“你、你是活人還是死人?”
“瞧您這話說的,我當然是活人,這獨獸我瞧著也不兇啊,怎地您這些位仙家卻怕成這樣?”
御獸門的弟子自覺被這凡人車夫瞧不起,心頭登時堵了一口惡氣,惱道:“不兇,不兇你上去摸它兩把!”
怕不是那獨獸先前鬧得太厲害,已累得虛脫,叫這廝撿了便宜,有本事靠近試試!
女蘿從善如流轉身走到獨獸身邊,抬手摸了摸獨獸的頭,她的氣息很舒服,獨獸只撐開一只眼睛看了看她,復又閉上,這下可把那御獸門的幾個弟子看傻了眼,他們互相推搡,卻誰也不敢朝里頭走,這頭獨獸先前便用過苦肉計,假裝渾身無力,騙人進去就咬死,可怕得很!
眼前這車夫雖平平無奇面上甚至還有疤,但他既然能靠近獨獸,那這頭獨獸也算是能留住了。
“這樣吧,你就別回天寶車行了,留在我們御獸門做點小活兒,怎么樣?這獨獸既然聽你的話,那你就好好照顧它,幫它把傷養好,放心,我們絕不會虧待于你。”
女蘿求之不得,但面上還是有點猶豫:“那、那我也能修煉了?我是不是成御獸門的弟子了?”
沒想到這車夫如此貪得無厭,幾個弟子瞬間無語,只搪塞兩句,沒說能也沒說不能,忽悠了兩句好好干就完了。
女蘿擔心回去時少了個人,到時天寶車行一對,再傳消息給御獸門那就糟了嗎,于是她假作忐忑:“幾位仙家,我……實不相瞞,我家中還有兩個弟兄,他倆平日里瞧著我這天寶車行的活計就眼紅,要是被他們知道我被御獸門留下,肯定要頂我的工,能不能求幾位仙家幫幫忙,先別跟車行那邊說?若是我在這里干得不好,回去也還有個糊口的活兒。”
這倒是女蘿想多了,御獸門的弟子可瞧不上凡人,他們能隨手拉人去喂妖獸,怎么可能會跟車行說一聲少了個人?
但這幾個弟子也挺會裝相,假作猶豫,好生受用了一番凡人的吹捧贊美,這才假模假樣點了頭。
另外三個車夫都是廢物點心派不上用場,在御獸門他們不敢造次,直到駕車離去才敢偷偷罵兩句,而那個被女蘿打暈了塞進草垛子里的車夫迷迷糊糊醒來,基本斷了片,反正自己稀里糊涂睡了一覺完了活跑完了又能家去繼續睡,穩賺不賠。
既然要留在御獸門,自然不能再穿車行的衣服,女蘿分到了兩套最底層弟子的衣裳,她要做的就是負責獨獸的喂食、抹藥以及清潔。
獨獸,顧名思義,是一種獨居妖獸,外形似虎卻通體雪白無雜色,最為特殊的是它們頭上長有一對淡金色的翅膀,能夠馭風,妖力強大,從未有過被人類馴服的例子,寧可絕食而死也絕不受人類驅使,心性十分高傲。
但鐵屋子里那頭獨獸已是瘦骨嶙峋,且渾身是傷,可見在御獸門的日子必然不好過。
女蘿在給獨獸準備食物時,已經見識過御獸門是如何馴服低等妖獸的了——以打為主,以藥為輔。
要知道御獸門足有幾千弟子,門中妖獸更是以萬計數,一只一只用愛感化怕不是要到地老天荒,因此不是用藥就是用咒,對于尚未開啟靈智的低等妖獸來講,藥物便能很好地控制,中等厲害的妖獸再加上咒文也就差不多了,惟獨高等妖獸,它們有著與人類相似的智慧,妖力強大又不肯屈居人之下,打沒用藥沒有用咒文也不一定有用,十分棘手。
女蘿將這些基本信息摸清楚后,便開始積極與周圍人交好,她很勤快,除了照顧獨獸,還會主動幫其他底層弟子干活,誰會不喜歡性格和善勤快又嘴甜,一口一個前輩叫的新人呢?
她很快便打聽到了一些御獸門的事。
御獸門將妖獸分為三個等級,低等、中等、高等,這三種妖獸分別被圈養于門中的三個妖獸園,也就是三等園、二等園以及一等園,其中像獨獸所住的鐵屋只有一所,專為桀驁難馴的高等妖獸準備,以玄鐵鑄就,不開門便透不進光,似獨獸這種珍貴不能直接殺了,但不教訓又不行的妖獸,便會被關進去。
刻滿咒文的鎖鏈穿透琵琶骨,妖獸便無法使用妖力,再加上暗無天日,人都能關瘋,那頭獨獸卻強得可怕,從它被抓到至今已是近兩年,在黑鐵屋則是關了半年還久,不僅沒有被馴服,還咬死了幾十名門中弟子!
它有著不弱于人類的智慧,狡詐精明,令人防不勝防。
由于獨獸著實無法馴服,御獸門門主只能另想他法,獨獸抓來時已經成年,野性難馴,但若是從小開始馴養,興許有可能聽話,于是門主花費重金弄到了兩只雄性獨獸,又迫使雌性獨獸發情,再將兩只雄獸關進去——
聽到這里,女蘿提醒道:“前輩,這可以跟我講嗎?萬一被聽到,會不會受罰?”
前輩正講得口沫橫飛,這會兒女蘿要是說她不想聽他才著急呢!立馬道:“不會的,咱們妖獸園里的弟子全都知道,你快別說話聽我繼續給你講!”
他將那只雌性妖獸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聊得眉飛色舞,“那頭獨獸可真是兇狠極了!與兩頭雄□□配后就把它們全給咬死了!門主當時心疼的喲……就算是雄性妖獸,那也是獨獸,值錢啊!”
“不是說從沒有被馴服的獨獸嗎?這兩頭獨獸又是哪里買來的?”
“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雄性妖獸較好馴服,那些寧死不屈的基本全是雌性,偏偏雌性妖獸比雄性要強大好幾倍,所以除卻三等園是雌雄妖獸數目差不多外,二等園一等園的雌性都比較少,因為越是強大越是通人性,就越是不甘心被馴服。”
前輩一邊說一邊感慨,“對了,還有件事,秦糧,你肯定不知道。”
女蘿好奇:“什么?”
“那雌性獨獸不是發情了還交配了嗎?后來真如門主所想的那樣,揣了崽子了!”
前輩說得興高采烈,女蘿卻生出一種說不出的作嘔感,“前輩,你不是說獨獸有靈智么?那它跟人類也差不多,為何要這樣強迫于它?”
“畜生就是畜生,怎么能跟人比?”前輩奇怪地看了女蘿一眼,“說起來我真是想不明白,被馴服有什么不好?它們可以舒舒服服留在御獸門,頂多就是給門主當當坐騎,又不會少塊肉,難道不比餐風宿露與其他妖獸彼此廝殺爭搶地盤來得好?嗨呀,我都想當妖獸了!”
“再怎樣錦衣玉食不愁吃穿,也要聽主人的調遣,命跟未來都掌握在主人身上,當個傀儡娃娃,有什么好?”
女蘿似是在說給前輩聽,但更似是自言自語,她很快打起精神,又問:“那后來呢?”
雖然剛認識那頭獨獸,可女蘿潛意識里便認為它不會向人類屈服,哪怕是玉石俱焚、同歸于盡,獨獸也不會接受人類為它決定的命運。
說到這里,前輩總算是露出見鬼般的表情:“當初……門主算著臨盆時間快到了,準備先下藥使它昏迷,再將幼獸帶走,誰知到了地方時,卻見那頭獨獸肚子上裂開這么大一條口子!”
他還夸張的比劃了一下,用以形容傷口之驚人。
“那頭雌性獨獸,仿佛知道門主會在它臨盆時來帶走幼獸,居然先一步劃開了自己的肚子,把三只還能叫的幼獸全給咬死了!”
電光火石間,女蘿想起自己進入黑鐵屋時腳下踩到的細細骨頭,當時她就覺得那么小的骨頭應當是幼獸的,卻不曾想,居然是獨獸生下來的幼獸。
“真狠吶!”饒是已經過去這么久,前輩還是打了個寒顫,“打那之后門主就明白了,這頭獨獸你是別想馴服了,它對自己都能那么狠,何況是旁人?但凡是門中弟子,甭管是誰,靠近了就得死,師兄弟們沒人敢去喂食,門主才決定用噬魂鎖把它穿起來,等待咒文侵蝕靈智,只是那樣的話,獨獸雖會變得乖巧聽話,卻也僅能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了。”
他語氣略帶惋惜,女蘿不由得齒冷,她想起那頭瘦骨嶙峋眼睛卻仍舊閃耀著火焰的獨獸,后悔自己居然讓它暫時不要逃,它該逃,逃得遠遠的才好!
她強打起精神,故作遺憾:“那這樣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我看一等園其他妖獸,都不如那頭獨獸珍稀厲害。”
“噓。”前輩神神秘秘地豎起一根手指,“你剛來還不知道,我這也是把你當兄弟,才跟你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你可別隨隨便便告訴旁人啊!”
女蘿用力點頭:“前輩請放心,我這個人嘴巴很嚴實的!不過如果實在是不能說,前輩還是別說了,免得惹禍上身。”
前輩十分感動:“好兄弟!好吧,我就告訴你,上個月啊,聽說了折了十幾個弟子,才抓回來一頭飛翼重影豹!這回門主可吸取上次在獨獸身上的教訓,準備先讓那頭雌獸發情,待到揣了崽子就全程下藥不讓它有力氣,看它還怎么咬死幼獸!”
女蘿握緊了拳頭,“那我怎么沒看到這飛翼重影豹在哪里啊,我還沒見過這種妖獸呢!”
“之前第一次馴獨獸,門主沒防備,好家伙,讓那獨獸險些將一等園給拆了稀巴爛!所以這回直接關在地牢之中,地牢雖不如黑鐵屋那樣用了玄鐵,但也是上好的材料,保管那頭雌豹翻不出什么風浪!”
前輩嘆了口氣:“這些雌獸真是兇神惡煞,攻擊性強又不信任人類,更不愿意被馴養,一點都不聽話,每次去給它們喂食我都心驚膽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咬掉根胳膊腿兒什么的。”
說完他又嘿嘿一笑:“幸而咱們人類女性不這樣,苗條纖細還賢惠溫柔,對了,老弟你喜歡什么樣的女人?等有機會,哥哥帶你去找樂子?”
女蘿笑著說:“我喜歡又高又壯又有主意的女人。”
前輩對她的品味一言難盡,女蘿心不在焉地陪他又聊了會兒,基本就是聽這位仁兄吹牛皮,他要是真那么厲害,也不至于在一等園喂妖獸,但這人消息是真的靈通,可見往日有多么八卦,整個門派上下一丁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什么都知道。
關著雷祖的地牢有專人看守,未經允許的普通弟子不許靠近,女蘿很擔心,雖然前輩說門主為了得到最好的幼獸,必然會精心挑選強壯漂亮的雄獸來配,這還需要一段時間,因為目前為止所抓到的雄獸門主都不是很滿意,但留給雷祖的時間肯定也不多,而且它的性子比獨獸也沒軟到哪里去,女蘿擔心它同樣被下藥軟禁。
以往給獨獸喂食的人都是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樂意去,這家伙太兇了,沒有妖力照舊力大無窮,能把黑鐵屋撞得砰砰作響,喂食的人總得開門,即便有御獸門特殊的噬魂鎖,獨獸也總是能想到各種各樣的招數騙人進去殺,于是御獸門的弟子們無師自通學會了甩鍋。
我甩給你你甩給我,要是哪天門里來了外人,就抓個外人去送。
給獨獸的肉里有藥,應當是想要配合噬魂鎖讓它快些聽話,但女蘿必然不會把這樣的肉給獨獸吃,她每次給獨獸準備食物都裝模作樣往里頭放藥,實際上全騙人的。
獨獸不吃別人喂的食物,惟獨女蘿是例外,女蘿也很好奇,因為聽一等園的其他弟子說,獨獸絕食,卻一直沒有被餓死,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猜測它是騙人進去咬死了當食物,但女蘿知道不是,那些尸體無論是腐爛的還是新鮮的,基本上都是完好的。
“你平時都吃些什么呀?”
女蘿一邊問一邊拿起一塊生肉喂到獨獸嘴邊,獨獸那生滿倒刺的舌頭一卷,便將一大塊肉吞下,它的兩只前爪搭在身前,模樣十分優雅,聽見女蘿問自己,還矜持地叫了一聲。
然后女蘿仿佛聽到了一點點悉悉索索的聲音,她耳朵微動,朝聲音來源處看去——雖然她得到了這份活兒,可黑鐵屋仍舊不許亮燈,因為門主鐵了心要讓獨獸變成失去靈智的傀儡。
伴隨著細微的響動,女蘿舉起提燈,發現黑鐵屋的墻角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只成人巴掌那樣大的螳螂。
這螳螂通體碧綠,前肢矯健而強壯,看著十分討喜。
第33章
女蘿從前是很害怕蟲子的。
除了蟲子以外, 她還怕黑,怕志怪故事,膽子很小,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了, 望著這只大螳螂, 女蘿不僅不怕, 甚至還試探著伸出一根藤枝。
說來也是稀奇,她居然從這螳螂那大大的復眼中看出了一絲人性化,果然,它復眼中間的絲狀觸角在藤枝上碰了碰,然后爬了上來,爬動時女蘿可以清晰地看見它有力的前肢與中后足, 連腿節上的利刺都格外鋒利尖銳, 前翅飽滿后翅矯健, 說不出的英姿勃勃。
女蘿又試著把藤枝收回,連帶著托動螳螂一同送到面前, 看向獨獸:“你們是朋友嗎?”
雖然這只螳螂看著有巴掌大,但那是與普通螳螂相比,女蘿捧起它是才覺它很輕, 獨獸點了下頭, 螳螂順勢從藤枝爬到了女蘿胳膊上,又一路爬到她頭頂,癢癢的,女蘿忍不住笑起來,想往頭頂看又瞧不著, 便伸出一只手,等螳螂跳到手上, 才輕撫了下那碧綠前翅。
從未被人類如此親密觸碰過,螳螂的觸角抖了抖,女蘿捧著它問獨獸:“平時都是它給你送吃的嗎?”
獨獸又點點頭,女蘿驚奇不已:“可是鐵屋密不透風,它自己能進來已很是不易,要如何把食物帶進來?”
更別說只有這一只,要帶來足夠獨獸吃的肉,哪怕不用吃飽,只維持不餓死,也絕非易事,除此之外,還不能讓御獸門的人發現。
螳螂昂起了頭,微微張開前翅,緊接著就有許許多多與它一模一樣的螳螂從它身體里被分裂出來,密密麻麻就爬滿了女蘿的手,很快整間黑鐵屋都布滿了螳螂,女蘿是不怕蟲子,但這鋪天蓋地的螳螂換誰都瘆得慌。
“好了好了,我懂了我懂了,快收了神通吧!”
螳螂歪了歪頭,老老實實把分身全都收回來,女蘿悄悄松了口氣,見獨獸望著自己,臉稍微有點紅:“我不是怕……太多了,所以看著有點瘆。”
螳螂聽懂了女蘿的話,兩根觸須很喪的耷拉下來,女蘿趕緊贊美它:“你很強壯!有力氣也有義氣,我超想跟你做朋友的!你好你好,我叫女蘿,很高興認識你。”
她用藤枝跟螳螂的觸角碰了碰,螳螂的喪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雙方立刻達成朋友共識,獨獸頭上的小翅膀動了動,示意女蘿該走了,在黑鐵屋待太久可不行。
女蘿收拾好了木桶正要走,發現螳螂掛在了自己身上,她不解地看向獨獸,獨獸已經趴了回去,還閉著眼睛,一副快點走別再打擾我的模樣。
先前女蘿已經同它道過歉,并表示可以幫它先逃走,獨獸卻像是沒聽到,拿腦袋頂女蘿,還舔了舔她的臉,她想,它應該是想要幫助自己。
現在螳螂也跟了上來,女蘿先是把自己的活給干完,然后才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確認不會被人看見或是聽見,才對螳螂說:“御獸門門主把我的朋友雷祖關在地牢之中,但地牢守衛森嚴,又離妖獸園很遠,我暫時還沒找到辦法靠近,也不知道地牢內是什么情形,你能先幫我找到雷祖嗎?”
螳螂動了動觸角,從女蘿手上飛了下去,迅速消失不見了。
女蘿深吸一口氣,妖獸園的活很多,稍微離久一點都不成,白天是最忙的,來往的弟子也不少,惟獨晚上有時間,她是新人,現在還沒安排她守夜,眼下最重要的是救雷祖,獨獸也正好趁這幾天休養生息,到時一起離開這兒。
“前輩,你來御獸門多久啦?”
前輩慣會偷懶耍滑,于是女蘿將他的活全給包了,如此勤快嘴甜還懂得搭話,大大滿足了前輩的傾訴欲,他雙手枕在腦后曬太陽,還翹了個二郎腿,看著女蘿在身邊奮力剁草料,懶洋洋地回答:“得有十來年了吧。”
十來年都只能待在妖獸園,也就這么點能耐了,女蘿夸贊:“真的嗎?可是前輩看起來頂多也就二十出頭,真的已經待了十多年了嗎?”
饒是前輩再三想要矜持,臉上也不由得綻開笑容,那眼角的褶子跟折扇似的,人還故作玄虛擺手:“沒那么夸張,沒那么夸張,我今年都快四十歲了。”
“哇,真的看不出來,前輩真是駐顏有術,這是怎么做到的呀,能不能教教我?我本來臉上就有傷,要是老得再快些,那這輩子可真是沒前程了!”
前輩被夸得心花怒放,他清清嗓子,笑逐顏開,女蘿趁機問道:“前輩,這幾天我把妖獸園都走遍了,發現三個妖獸園里的蟲屋都是空的,這是為何?咱們御獸門不養蟲子么?”
“以前是養的。”前輩說,“說起來這事兒挺好笑的,你知道嘛,咱們御獸門除卻門主外,下頭還有四位長老,分別擅長馴養不同的妖獸,蟲屋便是由胡長老負責。”
女蘿認真聽,并且時刻給予反應:“我有聽說過一點。”
“你是新來的,不知道也正常。”前輩嗨了一聲,“大概是兩年前,胡長老弄來一只金翅螳螂,你聽說過金翅螳螂嗎?”
女蘿搖頭,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態惹得前輩得意洋洋:“這金翅螳螂可了不得,傳說它是財神的象征,養一只就能發財,我們胡長老啊最是愛財,結果這金翅螳螂養了沒多久居然抑郁了,我們都是頭一回聽說這蟲子也能抑郁,頓覺稀奇。”
“胡長老想了不少招,最后給這金翅螳螂找了個伴兒,他想通過培育的方式增加金翅螳螂的數量,你知道的,一個卵鞘能產幾百枚卵,這要是成功了,誰還缺錢?”
女蘿說:“可是沒成功吧?”
“……你怎么知道?”
“要是成功了,蟲屋也就不會空空如也。”
前輩唏噓道:“誰說不是呢,為了給金翅螳螂選一個漂亮媳婦,咱胡長老可謂是費盡了千辛萬苦才挑中一只又健壯又好看的廣斧螳螂,結果你猜怎么著?”
女蘿搖搖頭。
“交配是交配了,但交配完了,那母螳螂把價值連城的金翅螳螂給吃了!”
不知為何,女蘿居然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這還不算啥,不僅是那金翅螳螂,整個蟲屋里的所有雄性昆蟲,全叫它給吃了!胡長老當時就嗝了,醒來后痛哭流涕,非要把那只母螳螂給千刀萬剮才能解他心頭之恨,完了正巧趕上獨獸大鬧妖獸園,母螳螂也就此不知所蹤,我們都猜測說可能被獨獸踩得稀巴爛了。”
女蘿:……
精彩,實在是精彩。
“打那以后,胡長老就把蟲子全都轉移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所以妖獸園里的蟲屋也就空了出來,我告訴你,你可別不長眼去碰那些蟲子,很多都是帶毒的!”
“前輩放心,我膽子最小了,哪里敢呢?”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吆喝:“憑什么!”
抬頭一瞧才發現巧了,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從賭坊跑堂搖身一變成為御獸門弟子的何侃,他正怒氣沖沖:“我說了我要換一只,憑什么不行?”
妖獸園的管事并不想招惹這位,為難道:“這位師弟,你先前已經選了碧眼犬,就不能再更換,除非你修為更上一層,通過考核。”
“這是咱們御獸門的規矩,入門弟子可以挑選一只低等妖獸作為伙伴,等修為上去,才可以換中等或是高等妖獸,這何侃壓根沒什么修為,給他一只碧眼犬就算不錯了!”
前輩小小聲說著,一副瞧不起何侃的模樣,“也就是長得還行,否則早被趕出去了!成天耀武揚威,不知道還以為他多厲害。”
那邊何侃還在鬧,他初入御獸門,從那一堆待選妖獸中挑了只外形優越的碧眼犬,結果這種妖獸除了聽話一點幾乎沒什么長處,也就能當當寵物,所以他才想要換一只威風點兒的。
“你不給我換是吧?那就別怪我稟告師父,讓他來教訓你!”
“嘁,還師父,誰不知道蔡長老好男色,他那幾十個徒弟個個細皮嫩肉,也就這何侃看不出來,還以為自己獨一無二。”
不用女蘿開口問,這位碎嘴成性的前輩已經竹筒倒豆子全說光了,他素日里沒什么人說話,身邊又全是妖獸,早就憋得快發瘋,忽地來了女蘿這么個忠實聽眾,也難怪他嘴上沒個把門。
何侃最終也沒能鬧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眾目睽睽下不來臺,他氣得連那只碧眼犬都不要,拎著項圈拽起來用力往地上一摔,女蘿吃了一驚,周圍的御獸門弟子也盡皆嘩然,惟獨何侃得意洋洋,哼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女蘿隨意尋了個借口,悄悄跟上何侃,“何師兄,何師兄!”
何侃一扭頭,發現又是妖獸園的人,頓時拉下臉:“看到你們就惡心,趕緊滾,現在后悔喊我回去,我也不去了!”
女蘿點頭哈腰:“何師兄氣質脫俗,天人之姿,何必跟那種人一般見識?這豈不是掉了您的身價?”
何侃自傲又自卑,他如今這般張揚跋扈,便是因為從前太過卑賤,所以他要踩到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頭上,因而也最是愛聽好話。
僅僅兩句吹捧,便令他轉怒為喜:“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小的名叫秦糧,糧食的糧,是剛進妖獸園沒多久的,平日負責給妖獸喂食。”
何侃矜持地點點頭,“看你還算會說話,我記住你了。”
“何師兄,您想要厲害的妖獸,怎地不問蔡長老要?”
“哼,這還用你提醒我嗎?師父養蛇,我又不喜歡蛇,我喜歡毛茸茸的,可那碧眼犬著實愚鈍,笨得要死又不厲害,煩死了!”
女蘿心道,你如此狠毒,將碧眼犬摔死當場,可瞧不出你有哪里喜歡毛茸茸。
不過面上還是諂笑:“正是正是,那種低等妖獸,怎地配得上何師兄?除非是那飛翼——”
驚覺自己說漏嘴,女蘿猛地捂住嘴巴,眼神惶惑四下里看:“何師兄,小的突然想起來還有妖獸沒喂……”
“等等!”
何侃立刻叫住他,“我說讓你走了嗎?你剛才說什么,什么飛翼?”
見女蘿神情閃躲,他擺架子威脅道:“你要是不跟我說實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女蘿頓時目露哀求:“師兄,求您饒我一回,我、我什么都說!”
見女蘿如此害怕自己,何侃感到無比暢快,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感覺!“快說。”
“地牢里有一頭非常厲害的妖獸,叫做飛翼重影豹,不僅渾身毛茸茸,還背生雙翅,口中能夠吐出雷電!小的有幸聽前輩說起過,真是無限神往!妖獸園里的其他妖獸跟它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何侃愛面子,他愿意出賣身體陪賭坊老板睡覺,是因為自己沒本事只想坐享其成,現在委身給蔡長老,同樣是為了好生活,可同時他也知道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因而變著法想從其他方面找回已經不知丟到哪兒去的臉面。
雖已拜入御獸門,但何侃并無靈性,純粹是臉蛋生得不錯又會伺候人,像這樣的徒弟蔡長老收了幾十個,這些凡人能活多久,待到年老色衰,便要被趕出去。
因此何侃拼了命地想要給自己長臉,一聽說這什么飛翼重影豹,立馬起了勢在必得之意。
門主不在,蔡長老暫代門主一職,對何侃而言,相當于御獸門就是自家的。
他眼珠一轉便有了主意,女蘿連忙搓著手討好道:“何師兄,若是何師兄要去看那飛翼重影豹,可否帶著小的一起?小的只聞其名,卻不曾親眼見過,這樣厲害的妖獸,也就只有何師兄您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了!”
對不起,雷祖。
何侃受用的全身毛孔都在做深呼吸,他紆尊降貴地瞥了女蘿一眼,勉強道:“行吧,就給你這個機會。”
“多謝何師兄,多謝何師兄!”
何侃舒服啊,他用憐憫的語氣說:“沒辦法,我這人素來好說話,你生得如此丑陋,怕是前程有限,有生之年讓你見見高等妖獸,也算是福氣了。”
“是是是,何師兄說得是,何師兄真是個大好人!”
何侃被捧得找不著北,越看女蘿越是順眼,就是臉上的疤丑了些,若是把這人留在身邊,天天聽他說話,豈不美哉?
“走吧,現在就去地牢會會那飛翼重影豹,我倒是要看看,那妖獸有什么能耐。”
女蘿忍住喜悅之情,乖巧跟在何侃身后,何侃出身普通,自是瞧不出門道,卻覺得這秦糧無論說話做事都令人如沐春風,無比真誠,束手立在一旁的模樣仿佛把自己當成了城主一般尊敬崇拜,實在是舒爽無比,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原以為能進入地牢,結果在門口便被攔住,守門的弟子無論何侃如何跳腳暴躁都不肯讓開一步,女蘿往里看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不僅如此,她還得安慰憤怒不已卻只能灰溜溜離開的何侃。
“何師兄別跟那種人一般見識,什么飛翼重影豹,想來就是個噱頭,不值一提。”
何侃卻哪里肯認?這也是他的特點,那就是自認為丟了臉,旁人再怎樣寬慰,他也仍要疑心對方瞧不起自己,無論如何要找回場子。
當場對女蘿夸下海口:“明日這個時候,你在此處等我,我保證能進去,你只管瞧好吧!”
女蘿連忙再度贊美,好不容易應付完了這個人回去妖獸園,前輩對她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女蘿再三纏著他說話,他才陰陽怪氣道:“我說你前段時日怎地如此勤快,什么活兒都幫我做,原是想要攀龍附鳳,不愿在這妖獸園待了!”
說著,他嗤笑道:“我勸你還是不要異想天開,那何侃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哪里能照拂你?還是老老實實干活比較緊要。”
女蘿想說自己的活已經全都干完才會跟何侃走,但轉念一想也不足為奇,她這幾日幾乎是把前輩的活全干了,如今少干了一些,他便心中不滿,覺著自己吃了虧,足見此人心胸狹隘貪得無厭,平日說說話還好,卻是不能深交。
“前輩,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誰管你有沒有那個意思。”
女蘿又接連賠了兩句不是,對方卻依舊不肯罷休,最后她承諾日后他的活兒自己全包,這前輩才終于露出個笑臉,“這說的哪里話,你我都是師兄師弟,還分什么彼此,我的活兒是你的,你的活兒也是我的。”
話說得好聽,女蘿半個字都不信。
她現在明白為何自己會被分來跟此人同個房間,這人性格極差,愛嚼舌根又小氣,無人與他交好,怪不得旁人都是四人一間,惟獨他是單獨一間。
正想著,耳邊突然傳來悉悉索索聲,女蘿悄悄往床腳看去,一只巴掌大的螳螂正在借力往上爬,她伸出手托住,先將它放到枕邊,而后快速脫了外衣躺下。
第34章
可惜螳螂不會說話, 它不停點著觸角,女蘿明白它的意思,它連黑鐵屋都能自由出入,更遑論地牢, 必然是找到了雷祖, 并且把她的藤枝給了對方。
“謝謝你, 辛苦你了。”
她輕聲說著,螳螂又動了動觸角,竟是靈活地用兩根觸角對女蘿比了個心,看得女蘿忍不住笑出聲。
前輩咕噥:“聲音這么大還讓不讓別人睡覺了?”
顯然還憋著氣呢。
女蘿小聲道歉,然后讓螳螂睡在了自己枕頭上,她每日只需睡一個時辰, 在御獸門沒法早起練劍, 便練習如何使用生息, 就這樣天還沒亮,女蘿便已起床干活, 前輩自然是睡到日上三竿,別看他昨兒晚上說什么師兄弟之間不分你我,次日一到, 卻是直接往椅子上一躺, 嘴里哼著小曲兒,只看女蘿忙來忙去。
嘴里還要指指點點教她如何干活,嫌她不夠麻利勤快。
“哎喲,什么,什么東西咬我?!”
原本躺在長椅上的前輩鬼叫一聲原地跳起三尺高, 用手摸向屁股,女蘿一回頭看見他這猥瑣的動作, 他卻大叫:“秦糧,秦糧你快幫我看看,什么東西咬我?”
女蘿不想管他,直到她瞧見一只分身螳螂從秦糧屁股上消失,趕緊道:“許是那里有什么蟲子,前輩,你可別躺著了,還是站起來走走吧。”
那一口咬得十分之狠,前輩捂著屁股一瘸一拐,“不行,我得回去躺著休息會兒,這里就全交給你了啊,要是你干不完就留著,等我好了我來。”
說完沒等女蘿答應,已經往住處去了,女蘿無奈道:“下次不可以這樣做了,你不嫌他臟啊?”
螳螂從她腳背一路飛到肩膀,女蘿數落完了忍不住笑:“不過看他疼得齜牙咧嘴,也是有趣。”
她繼續剁肉,準備給獨獸喂食,順便問螳螂:“你叫什么名字呀?可惜你不會說話,我也聽不懂你的語言,你跟獨獸,平時都是怎么稱呼彼此呢?”
螳螂歪了歪頭,小小振動了下翅膀,兩只強健的前肢豎起搖了搖。
妖獸與人類不同,除非煉化橫骨或是化為人形,否則都沒有名字。
女蘿思考半天:“嗯……要叫你什么好呢?你這樣聰明,又這樣強壯,還很有魅力。”
然后螳螂就在她肩頭開始腳滑打轉,肢體語言無比豐富,表達出了“你夸得我飄飄然”的情緒,女蘿忍不住捂嘴偷笑,“人間界有個詞叫螳臂當車,意思是說一只螳螂舉起自己的前肢想要阻擋車子前進,比喻不自量力去做某件做不成的事,可我覺得,就算人人都說做不成,沒有希望,不去嘗試也不行,萬一能成呢?叫你當車,好嗎?”
當車很喜歡這個名字,開心地展開翅膀圍著女蘿飛了好幾圈,等去了黑鐵屋給獨獸喂食,女蘿跟它說了昨日之事,正說著呢,發現自己喂到獨獸嘴邊的肉被拒絕了!
她驚了,不解:“你怎么了?”
低頭看了看木桶中的肉,了然:“是不是這些肉吃膩了?那我立刻去給你換,天寶車行又送了新鮮的肉來——”
剛起身要走,腳踝就被獨獸用尾巴圈住,女蘿更加不解:“到底怎么了?你是想離開御獸門了嗎?”
見她一次兩次都猜不對,獨獸生氣地用頭把女蘿拱開,腦袋埋進前肢中,女蘿正茫然呢,突然瞧見螳螂,剎那間茅塞頓開:“啊對了,我一直想說,你有沒有名字呀,如果沒有,我給你取一個好嗎?”
獨獸立馬抬起頭,目光灼灼望著她。
女蘿哭笑不得,她抬手試探著摸摸獨獸背上的毛毛,見它沒有抗拒,才柔聲道:“我不是忘了給你取名字,而是想不出來怎樣的名字才配得上你。”
這可不是她胡說,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出來,獨獸勉強接受了這個選擇,然后抬起爪子在地上拍了兩下,意思是給你時間,最好快點想,不然我可等不及。
從黑鐵屋出去,女蘿吐了口氣,好險,幸好她反應快。
前輩回去躺著,她得趕緊把活干完,然后去跟何侃匯合,希望他沒有說大話。
事實證明,何侃還真有兩把刷子,見女蘿比自己早到,他很滿意,因為他不喜歡等人,隨后便帶著女蘿大搖大擺去了地牢入口,守門弟子正要阻攔,卻見何侃掏出了一面令牌,上面刻著一個蔡字,見狀不敢再擋路,連忙向兩邊繞開,于是何侃與女蘿順利進入地牢。
御獸門的地牢關的全是不聽話的妖獸,一進去,屬于妖獸的威壓迎面撲來,何侃頓時臉色泛白,腿腳都軟了,女蘿猶豫了下,問道:“何師兄,您沒事吧?”
見一個低等弟子都比自己能撐,何侃硬是開口:“我沒事,你、你走前面。”
要是有危險,也好讓這人擋著,且自己走后頭,還不會被發現雙腿哆嗦厲害。
女蘿聽話地走到了前面,地牢里點著火把,雖不如外面明亮,卻也足夠將里頭看清楚。
與關人的地牢不同,御獸門地牢的地面與墻壁皆是以特殊材質制成,每一間牢房都相隔甚遠,這樣可以避免有靈智的妖獸彼此勾結潛逃,并且欄桿上還全都刻著針對妖獸的咒文,放眼望去盡頭深遠,而牢房里的妖獸大多眼神麻木,少數十分暴躁,見有人來便大聲吼叫。
基本上全都是雌性妖獸,何侃越走越害怕,可他又不肯就這樣轉身回去,怕被人笑話,只能緊緊跟在女蘿身后,兩邊的妖獸即便趴著不動,那嗜血又殘暴的眼神也看得他兩股戰戰,到最后甚至要捏住女蘿衣角才能正常行走。
當車給女蘿指過地牢大體圖形,并且告訴她雷祖就被關在最里頭,女蘿見雷祖心切,壓根不在意其他,終于,她到了最里頭那間牢房,當她瞧見那熟悉的大翅膀時,整個人都激動不已,正想叫雷祖,正忽地想起身后還有個礙眼的人,當下轉身,一個手刀將何侃劈暈!
何侃撲通一聲倒地,驚動了雷祖,抬起頭瞧見是女蘿,它發出一聲女蘿從未聽過的,類似小奶豹撒嬌的嚶嚶叫,想爬起來朝她靠近,結果動作十分緩慢,女蘿連忙讓它別著急,它卻一點點往欄桿處蹭,想要觸碰女蘿,結果前爪剛碰到欄桿,就被上頭的咒文傷到,撒嬌的叫聲變成了痛苦,女蘿見狀,抓住欄桿,用力往兩邊一扯——
這欄桿跟貫穿獨獸琵琶骨的鎖鏈應當的類似的材質,無比堅硬,可扯開時卻比扯斷鎖鏈還輕松,一低頭,女蘿懂了。
無數的分身螳螂正密密麻麻趴在欄桿上,正咔嚓咔嚓地啃咬,這咒文對當車不起作用,它又生了無比鋒利的牙齒,瞬間便將欄桿啃斷。
女蘿跑過去抱住雷祖,把臉埋進它軟軟的毛里:“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雷祖無力地抬起一只前爪拍她的背,又舔她的頭發,女蘿只短暫失控了一下,火速抬頭:“御獸門的人給你下藥了是嗎?”
雷祖嗚咽一聲,舔舔她的臉,女蘿又是開心又是難過,雷祖這個模樣肯定沒法現在就逃,她想了想,說:“御獸門的藥有解,你再在這里待上兩天,我去偷了解藥來,這個你先吃一顆。”
她從乾坤袋里取出一個藥瓶,里頭是青云宗的解毒丹,但是對妖獸作用不大,女蘿給獨獸吃過,頂多是能恢復點體力,無法徹底解除藥性。
御獸門的藥十分特殊,針對妖獸無比有效,女蘿也已打探清楚解藥在哪里。
雷祖乖乖吞了一顆解毒丹,趁此機會女蘿介紹它跟當車認識,又快速向她告知了不僅是自己來了,九霄也來了,不過被她留在宣弋城中,當車的分身螳螂替她送了信回去,擔心九霄阿刃不識字看不懂,女蘿畫了幾幅簡筆畫,報平安的同時告知她們不要害怕,并且約好三日后在宣弋城外三十里地匯合。
那里有個小村子,當時她們路過沒有進去,印象最深的是村子外面有一圈桃林,阿刃還饞人家的桃子,女蘿便買了幾百斤放進了乾坤袋。
雷祖聽話點頭,女蘿揉揉它的圓耳朵,“沒關系的,有我在呢。”
隨后又對當車說:“之后幾天就麻煩你給雷祖送飯啦。”
當車點點觸角,女蘿這才放開雷祖,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出去了還不忘再把欄桿給掰回來,至于當車咬斷的那幾根,她用同色布料纏了上去,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來,反正這地牢之中光線暗淡,來喂食的人不害怕就不錯了,不可能去檢查欄桿是否有問題。
而且為了防止這些危險妖獸吃飽了有力氣鬧騰,基本都是七日喂一次,否則獨獸怎么會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雷祖眷戀地望著女蘿,女蘿同樣舍不得它,她提起地上的何侃,正要離開,忽聞外頭傳來說話聲,出門捕捉雄豹的門主竟回來了!
女蘿暗叫一聲不好,左右看了看,竟是無處躲藏,沒有辦法,她只能把何侃丟到一邊,自己先找了個沒有光的角落,緊貼其上。
很快,門主便在簇擁下進了地牢,他聲音威嚴:“我看蔡旭是腦子不好使,才會讓人偷了令牌出來耍威風!”
此人外貌瞧著在四十上下,身形高大,聲若洪鐘,但女蘿決不會小看他,御獸門之所以能有今日輝煌,便是由于此人精通醫理,所有用在妖獸身上的藥,基本都是此人研發而來,不過修為倒是不高。
“這是怎么回事!”
一進地牢,沒走多遠就看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侃,門主頓時大怒,快步將每間牢房都檢查了一遍,自然也發現了雷祖那間牢房欄桿的異樣。
女蘿先前只是掰彎,倒還看不出什么,麻煩的是被當車咬斷的那幾根。
門主站在牢房門口思索片刻:“取藥來,將這頭飛翼重影豹迷暈送到我的院子,先跟那幾頭雄豹關在一起,熟悉一下彼此氣味。”
女蘿心中一凜,門主又問:“先前你們不是說,進來了兩個人?另一個呢?”
守門弟子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門主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趕緊給我找!”
女蘿屏氣靜息巋然不動,門主心系飛翼重影豹,很快便先行離去,地牢中妖獸眾多,有些如雷祖般不屈服,還有些已不知被關了多久,早就麻木了,因此服藥較少,女蘿悄悄對當車說了兩句,當車正想戴罪立功,立馬跳下去。
很快就有人大叫:“糟了糟了!快去稟報門主!妖獸破欄了!”
趁著這些人焦頭爛額之際,女蘿趁亂離開了地牢,她原本不想管那何侃,只是對方畢竟經由自己刺激引誘才做下此事,若是留在地牢被妖獸踩成肉泥,她心中略有些過意不去,于是順手把何侃拖了出來,之后是生是死,便再與她無關。
那位蔡長老可不是好相與的人。
分身螳螂咬斷欄桿鬧出事,妖獸出籠,聲勢浩大,獨獸聽見了肯定會懂,既然要鬧,那便鬧得大些,總之想拿雷祖去配種是萬萬不可能的!
原本還在黑鐵屋中閉目養神的獨獸,忽聞外頭一陣嘈雜,聽人類喊著什么妖獸暴動,出大事了,趕緊叫長老……它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鐵鏈早已被斷開,在女蘿的精心照料下,有生息喂養,它的妖力恢復了不少,正好出一出心頭這口惡氣!
原本便足夠手忙腳亂的御獸門,忽見那座黑鐵屋砰的一聲炸開碎成無數片,那頭兇猛異常的獨獸神氣活現地出現,一個個傻了眼,隨后尖叫著到處逃竄!
獨獸頭上的兩片翅膀迅速變大,帶著它騰空而起,它張口便是風暴,在它看來,御獸門上下沒有一個無辜,他們統統該死!
三個妖獸園是混亂不堪,妖獸們本就不愿被馴服,如今得了機會,有那些個厲害的,便想著報復,本領不怎樣的,便想著逃跑,一時間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場面徹底失控!
第35章
半年前那獨獸大鬧妖獸園, 咬死數十名門中弟子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當時是門主并四位長□□同出手,用藥又用咒才將其鎮壓,如今見它騰空而起, 雖夜幕漆黑, 那一身雪白的皮毛卻仿若在發光, 獸目滿是怒火,令人不由得生出一種自慚形穢之感。
雖然被人類抓住兩年,又被藥物咒文折騰的幾乎去了半條命,但生息對于雌性妖獸比靈丹妙藥更有用,獨獸隱隱察覺自己跟女蘿相處的時間越久,越能感受到生息的強大, 甚至有種將要突破的預感。
它仰天長嘯, 風暴席卷大地, 彰顯著它的憤怒與重得自由的快意!
眼見那獨獸往下俯沖,一眾弟子嚇得作鳥獸散, 可兩條腿怎快得過能夠馭風的獨獸,它那身漂亮的白色皮毛在刮過人體時比刀刃更加鋒利,霎時間鮮血四濺慘叫連連, 甚至肉眼都沒怎么瞧清楚, 便已命喪當場。
被關兩年,被迫發情、交配、懷胎、生產,被毆打、被灌藥、被鐵鏈貫穿琵琶骨、被咒文折磨……唯有以這些人的性命來殉,才能解獨獸心頭之恨!
原本它在冰冷的雪山生活,與世無爭, 從不入人世,亦不傷害人類,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無事,直到御獸門的人闖入雪原,他們捕殺弱小的妖獸,因為它們的皮毛很漂亮,他們抓走強大的妖獸,想要馴化留作己用——獨獸從沒有一日忘記過,那被人類鐵鏈束縛、只能待在籠子里的屈辱。
御獸門的弟子再厲害,也不可能對抗這數萬只脫籠而出的妖獸,更遑論厲害的高等妖獸以一敵百都不在話下,有部分已被馴服的妖獸不敢逃走,但雌性妖獸毫無例外,全都沖出了牢籠!
它們之中有一些靈智半開,實在是受不住折磨毆打,便佯作乖順,眼下正是逃走的好時機,焉能繼續留在這御獸門任人踐踏?部分雌獸育有幼崽,它們選擇將更為強壯的雌性幼崽叼在口中,而太過幼小無法生存的雄性幼崽則當場咬死,決不留給人類。
雌獸們這種決裂、悲壯、充滿血性的行為看得御獸門眾弟子愈發不安,它們在籠子里時,他們是手拿長鞭的主人,它們脫離牢籠,便是索命兇獸。
有點修為的在獸潮下都只能躲藏閃避,何況沒有修為的低等弟子?
何侃暈暈乎乎醒來,尚未來得及找那秦糧算賬,左腳便被狠狠咬住,他慘叫一聲,才發現那竟是一只碧眼犬,這種性格溫順外表好看的妖獸向來很受歡迎,可此刻它碧綠的獸目里盡是仇恨,昨日何侃當著妖獸園眾多妖獸的面將那只小碧眼犬當場摔死,妖獸非草木,無靈智亦有情,這是趁亂尋仇來了。
可惜他的慘狀并不顯眼,第一只碧眼犬一動口,圍繞在何侃身邊的其他碧眼犬也紛紛撲了上來,平日里負責喂養它們的弟子當場嚇尿了褲子!
那樣溫順聽話,打開籠子都不會逃走的碧眼犬,一哄而上時竟如此可怕!
獨獸仰天長嘯,獸吼響徹云霄,今晚的御獸門是死亡與鮮血交織而成的地獄,不少弟子滿身是血,幾位長老匆匆趕來,看到這一幕,拼命想要挽回局面,可面對獨獸,他們也是無計可施。
蔡長老的本命妖獸是一條兩人環抱粗的劇毒暗魂蛇,這蛇他養了一百多年,日日以自己的鮮血喂養,已被徹底馴服,平時外出捕獵,暗魂蛇也是他最好的幫手。
望著那落地便震開無數弟子的獨獸,蔡長老不由得頭皮發麻,他心一橫,指揮暗魂蛇撲了上去,自己和另外三名長老迅速祭出法寶,意圖收服獨獸。
原本想著獨獸被關在黑鐵屋半載有余,妖力應當被咒文削減不少,誰知這一交手才知道,獨獸雖身形不如從前,妖力卻更勝一籌!而且不知是否錯覺,原本對妖獸殺傷力極大的咒文,似乎不起作用了!
獨獸的智慧與人類不相上下,它很快便明白這是“生息”的奇妙之處,天生能夠壓制清靈之氣,這些家伙用的藥也好、咒文也好,只要使用了清靈之氣,自己通通能夠免疫!
兩年前雪原捕獵之仇,兩年來百般折磨屈辱,終是到了討回的一天!
那條暗魂蟒要說也是高等妖獸,兇神惡煞妖力強勁,見獨獸扇出風刃,它十分自信,以自己一身堅硬的黑色鱗片去為主人遮擋,下一秒便被風刃切成了碎片,腦袋骨碌碌滾到地上,尚且不知發生了何事。
蔡長老見自己養了多年的暗魂蟒一朝身死,心頭大慟,愈發感到恐懼,心緒一慌,法寶沒拿穩,獨獸一尾巴便將他掃出數十米遠,連帶著砸倒好幾面墻,哇的一聲嘔出一大口血來!
胡長老見狀,指揮蜂群向獨獸襲去,獨獸體型龐大,風刃再強,蜂群天羅地網,它如何招架?
獨獸吃過這蜂群的虧,胡長老的蜂群平日里以御獸門秘藥為食,帶有很強的麻性,低等妖獸被叮一口便會立刻失去力氣,它正想以風暴將蜂群刮開,空中密密麻麻升起一群個頭足有巴掌大的廣斧螳螂,蜂群毫無招架之力,瞬間便被吞噬殆盡,胡長老暗叫一聲不好,準備拔腿逃跑時,獨獸已來到他身后,張口便咬掉了他的腦袋,血花四濺!
剩下袁王二位長老見狀,哪里還有心情戀戰,可眼下逃是決不能逃的,轉身會露出更多破綻,倒不如破釜沉舟拼一把,撐到門主到來即可!
蜂群一滅亡,分身螳螂瞬間消失,當車掛在獨獸頭上,兩只前肢緊緊抓著雪白的毛毛,震動著前翅跟獨□□流。
獨獸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來自雌性血液中的侵略、獵殺天性令它愈發興奮!
整個御獸門亂作一團,與此同時,女蘿也順利到達門主的院子,這位門主可真是不講究,說是要把雷祖跟兩頭他挑選出的雄豹放在一起互相熟悉氣味,卻沒說那兩頭雄豹是被灌了藥強迫發情的!
雷祖渾身無力,它掙扎著抬起頭,從喉嚨里發出自以為威懾力十足其實無比微弱的吼叫,意圖震懾雄豹,奈何兩頭雄豹受藥物影響,對此充耳不聞,圍著它不停嗅來嗅去。
負責守在門口的弟子還沒看清怎么回事,兩個人的腦袋便被女蘿一手一個抓住狠狠一撞!
隨后女蘿甩出藤蔓,將兩頭不安分的雄豹捆了個結結實實。
她的藤蔓隨著自己實力上升也變得更堅韌,捆兩頭雄性飛翼重影豹小菜一碟,雷祖見到她,又輕輕叫了一聲,女蘿心疼的要命,這會兒也顧不得再去找解藥,先將雷祖抱了起來,撫摸它的皮毛安慰:“沒事了沒事了,阿蘿來了。”
邊說邊用輸送生息,雷祖的圓耳朵顫了顫,隨即貪婪的吸收起來,它與女蘿朝夕相處,對生息十分熟悉,抗藥性也很強,用在它身上的藥是當初用在獨獸身上的數倍,正因雷祖如此特殊,門主才愈發看重,想要研究它為何有如此之強的免疫能力。
外頭一陣吵鬧,除非門主是聾子,否則不會察覺不到,女蘿決不會讓他離開!
她放開雷祖,腳尖一點,如離弦之箭飛了出去,擋在了門主面前。
見她身上穿著門中弟子的服飾,門主皺眉:“你是哪里的弟子,誰允許你到本座的院子中來?”
女蘿不跟他廢話,抬手便是一劍!
方才分明見此人手無寸鐵,怎地忽地有了劍?
御獸門門主是三元之境的修者,實力不可謂不強勁,他又精通藥理,御獸水平亦是一絕,女蘿雖是至神之境,但經驗不足,兩人一時間竟戰成平手。
雖面上不顯,門主心中卻是十分驚駭,此人究竟是何來歷,如此精妙的劍招簡直見所未見,若是再給他點時間,怕是自己交手這短短一瞬,便要人頭落地了!
他抬手吹了聲哨,女蘿腳下地面瞬間開始震動,她暗道不好,迅速展開藤翅飛上天空,還分心用藤繭將雷祖包裹其中,這奇妙的招式看在門主眼中,下意識便將女蘿當成了能夠化形的妖修。
妖修世間罕見,若是能將此妖活捉,當作坐騎,出門將是何等威風!
大地龜裂,露出深深一道口子,從口子里伸出兩個黑黢黢的爪子,尖嘴豎耳目露兇光,竟是一只體型巨大的碩鼠!
有了碩鼠相助,門主簡直如虎添翼,碩鼠不能飛,卻能對著空中吐口水,女蘿靈活避開后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那被口水噴到的屋頂居然瞬間腐化了!
她暗暗心驚,知道自己需要速戰速決,否則以御獸門門主的本事,還不知有多少后招。
于是藤蔓拔地而起生成一根堅硬的藤柱,女蘿借機踩在藤柱上直取對方首級,御獸門門主不知為何站在原地沒動,女蘿眼尖瞧見他袖口中露出一抹網狀物。
這是御獸門特制的捕獸網,織網的線由天火蠶所吐,刀槍不入,而后浸泡在能夠麻痹神經的藥物中七七四十九天,晾干后刻上咒文,中等妖獸被罩住都會立刻失去戰斗力。
但女蘿并非妖獸,且修仙界的一切法寶對她無效,可惜御獸門門主不知道,他只在心里得意,畜生就是畜生,化為人形也無比愚笨,露出這般大的破綻,自己豈不是——
他抬手用網去罩女蘿,按理說這捕獸網拋到空中會自動鎖定妖獸,確實如此,不過鎖的不是女蘿,而是地上那頭碩鼠!
御獸門門主突覺背后發寒,他迅速抽出兵刃往后遮擋藤劍,寶刀與藤劍交接擦出刺眼火花,正在他想出言譏諷這妖修就這點本事時,那原本堅硬的藤劍不知為何竟忽地拐了個彎兒,直接刺穿了他的肩頭!
女蘿利落地收回藤劍,右手撐在藤柱之上,翻身一腳踢在門主下顎,頓時令他噴出鮮血,連牙齒都掉了幾顆。
被藤劍指住咽喉,碩鼠也被捕獸網罩住,門主仍覺不可思議,十分不服氣:“盡是些旁門左道,怎地不光明正大來打一場!”
女蘿才不會為這激將法動怒,她說:“你這人好生不要臉,幾百歲的年紀,卻要跟我這種初出茅廬的修者比試,說什么光明正大,你召喚妖獸時,倒不見你磊落。”
隨后她用藤蔓將門主牢牢捆起來,并不殺,門主下意識以為她有求于自己,其實他身上還有不少可以脫困的法寶,只是這藤蔓古怪得很,法寶通通不管用,他連忙道:“你想怎樣?你是想要錢?我可以給你錢,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針鋒相對?倒不如坐下詳談,有話好說。”
女蘿奇怪道:“我是想要錢,但我不要你的錢。”
她從黃陽那賺錢是憑自己本事,拿御獸門的錢,她嫌臟。
“那你想要怎樣?你干脆殺了我算了!”
女蘿把他丟進屋子里,松開藤繭,又用藤蔓將門主身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掏出來,找了解藥喂雷祖服下,解藥果然比青云宗的解毒丹有效,佐以生息,雷祖迅速恢復了體力,它恨這門主恨得牙癢癢,張嘴就想咬掉他的頭,卻被女蘿拽住。
雖然生氣,它還是舔了舔女蘿的臉,似乎在問:怎么啦?
女蘿抱抱它:“他對你不好,我也生氣,就這樣咬死他,未免太便宜了他。”
門主心中瞬間升起不祥之感,女蘿將那些藥胡亂給他也灌了下去,一邊灌一邊嘟噥:“你這樣喜歡給妖獸配種,足見你自己心中也是很想的,雷祖與獨獸雖是妖獸,卻有靈智,你明明能跟它們溝通,卻非要強迫抓捕,不將它們的意愿當回事,既然如此,你也別怪我這樣對你。”
說著,她松開門主,又示意雷祖出去,緊接著解開綁著兩頭雄豹的藤蔓,自己快速走出屋內,以藤蔓將整個屋子的每一個出口都捂的嚴嚴實實,大聲道:“這兩頭雄豹本來好端端的,你非要捉了來,還下藥,那你便自己留著享受吧!”
雷祖:……
門主已沒工夫跟女蘿對話,他啊啊尖叫:“別過來!別過來!你們這些畜生,滾!滾開!”
凄慘地叫聲回蕩在整個夜空,雷祖蹭了蹭女蘿,險些把她蹭個踉蹌,一人一獸抱在一起親熱了好久,里頭的叫聲也逐漸微弱不聞,待女蘿撤走藤蔓,兩頭雄豹已解了藥性,它們瞧見雷祖這般高大健美的雌豹,竟恬不知恥地想要蹭上來,被雷祖一豹一個巴掌拍開,門主則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惟獨眼神充滿憎恨。
這眼神,倒是跟女蘿初見獨獸時有些像,但遠沒有獨獸那般痛苦。
她嘲諷道:“現下你應該能與妖獸感同身受了。”
說完,她便要轉身離去,門主用盡最后的力氣叫住她:“你、你究竟是誰?”
“我啊。”
女蘿回頭,忽地露出笑容,“我叫秦糧,你若要問我的真實身份,我是青云宗巫扶大尊者的親娘,巫扶那不孝子忤逆犯上,你若心有不甘,便找巫扶算賬去,全是他害的!”
巫扶那套“女蘿殺了劍尊導致修仙界與人間界屏障碎裂所以女蘿是罪人該以死謝罪”的理論,被她活學活用拿來說給御獸門門主聽。
“巫扶顛倒黑白冤枉無辜導致女蘿只能逃跑并且不得不尋求修煉之法”,要是沒有巫扶,女蘿怎么會認識雷祖,不認識雷祖她就不會來御獸門,不來御獸門就遇不到獨獸跟當車,大家互不相識,自然搞不出大事。
當然都是巫扶大尊者的錯。
可惜的是女蘿掏心窩子的這番話并未讓門主感到些許慰藉,反倒氣得更厲害,哇的一聲又開始嘔血,上下盡皆噴血不止,女蘿揉揉雷祖的圓耳朵,“稍等一下,讓你親自報仇,好么?”
雷祖親昵地舔舔她的手指,女蘿順勢取出一顆桃子喂給它,這是買給阿刃吃的,她原本想把乾坤袋留下,但阿刃死活不肯。
天邊一抹白影閃過,獨獸踏風而來,落在女蘿眼前,它先是跟雷祖對視,女蘿悄悄朝當車伸手,螳螂便跳到她手指上,一人一螳螂默默地看著兩頭強大的雌性妖獸“友好”會晤,半晌,獨獸與雷祖彼此蹭了蹭臉,不約而同向門主屋子奔去,只聽門主發出人生中最后一聲慘叫,隨后咔嚓咔嚓骨頭斷裂聲不絕于耳,再無聲息。
女蘿轉過身,很遺憾:“他恐怕沒法去找巫扶算賬了,真是可惜。”
又過了會兒,雷祖與獨獸從屋子里走出來,二獸嘴角邊的毛毛都沾了血,看得女蘿立馬掏出手帕給它們擦,然后突然僵住。
兩頭雌獸目光灼灼盯著她,仿佛是在問:你要先給誰擦?
女蘿選擇收起手帕:“我覺得手帕可能擦不干凈,咱們還是先離開這兒,去宣弋城接九霄與阿刃。雷祖,九霄可日日夜夜惦念著你。”
獨獸很不高興地扇了下頭上的翅膀,它落地后翅膀便恢復到原本的大小,格外不開心。
怎么這個那個,通通有名字,只它沒有?
第36章
☆
暫時逃過一劫的女蘿剛松了口氣, 問題又來了。
雷祖像從前在山谷中那樣,她們倆外出捕獵,回來時它會讓女蘿坐在它背上,金燦燦的毛毛又軟又干凈, 寬厚舒適, 所以離開時, 雷祖很自然地微微趴下去,示意女蘿上來。
巧的是獨獸感念女蘿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又給了自己報仇機會,也想讓女蘿坐自己身上。
兩頭雌性妖獸不約而同做出相同的動作,隨后四目對視,又雙雙看向女蘿, 將選擇權交給她。
當車掛在女蘿頭頂, 舒舒服服觀看眼前這一幕, 反正它掛阿蘿身上。
女蘿局促地握拳輕咳:“那個,你們倆身上都有傷, 我自己走就行,對了,我想到要給你取什么名字啦。”
果然, 這個話題成功吸引了獨獸的注意, 它期待地望著女蘿,女蘿認真道:“疾風知勁草,獨獸可馭風,是風之王者,就叫你疾風, 怎么樣?”
獨獸并不在意自己被叫什么,它在意的是別的獸都有, 偏自己沒有,若說那頭飛翼重影豹有名字,是因女蘿與它相識已久,那當車還是經由它認識的,為何連當車都比自己更早有名字?現在女蘿終于給它取了名,它才感覺心中舒坦。
女蘿將衣領掀開一點,讓當車進去:“一會兒路上風大,萬一刮掉了怎么辦?”
當車便鉆了進去,只露出一個腦袋,兩條細細的觸角被吹得風中凌亂,隨后女蘿張開藤翅,疾風見她竟能生出翅膀,很是吃驚,女蘿足尖微點,正要招呼一起離開,邊上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疾風猛地一甩尾巴,下一秒,拖了個人出來,它見是御獸門的人,當下便要將其摔死。
女蘿連忙阻止:“疾風等等!”
疾風聽話地停下動作,女蘿見那人眼皮微動,似是將要醒來,且穿得也是低等弟子的衣服,就對疾風說:“他罪不至死,咱們還是快些離開這里,不跟他們計較了。”
妖獸暴走,御獸門幾千弟子總有幾個活口,女蘿并不想要趕盡殺絕。
疾風原本不大情愿,但女蘿的話它又很聽,再加上剛得了名字,心情還算不錯,這才緩緩松開尾巴,頭上的翅膀張開變大,女蘿先一步出發:“比比看咱們誰更快!”
此言一出,疾風與雷祖瞬間四目相對,都是食物鏈頂端的強大妖獸,好勝心強,誰也不肯屈居對方之下,眨眼間便飛出了女蘿的視線,女蘿愣了下,低頭對當車說:“我好像說了什么了不得的話。”
當車叫了一聲,女蘿也運氣至翅,那兩頭大妖獸存心比個高低,女蘿后天操控的翅膀自然比不上人家原本就有的,頓時無奈極了,大聲呼喊:“走錯了走錯了!方向錯了!”
它倆被抓來時都蒙著眼睛堵著鼻子,御獸門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妖獸通過氣息確定自己的位置所在,斷絕逃跑的可能性,所以疾風也好雷祖也罷,誰都沒去過宣弋城,反正使勁兒往前沖就對了,結果理所當然沖反了。
這場比試最終也沒能分出個勝負,妖獸的飛行速度比銅宵駒不知快出多少倍,五百里的路眨眼便到,女蘿讓它們先在城外等候,免得引起別人注意,自己避開守衛耳目飛躍城墻,回到了她們打尖的那家客棧。
其實她只走了五日,可對九霄跟阿刃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一聽到窗戶響動,九霄瞬間驚醒,匍匐前半身做出攻擊狀態,阿刃更是舉起了手里的木棍——
“別怕,是我。”
一人一獸聽到熟悉的聲音,頓時激動不已,紛紛鼓著兩泡眼淚朝女蘿沖了過去,女蘿還沒來得及進屋,坐在窗臺上就被迫抱住這兩個,然后緊張不已:“別別別,快松開快松開,千萬別把當車擠扁了!”
當車仗著自己體型小,雷祖跟疾風在城外等候時,它仍舊藏在女蘿懷中,阿刃抱得又那么緊,真把它擠得夠嗆。
九霄歪歪腦袋,它還是幼崽,從前在山谷就喜歡抓蜻蜓蝴蝶玩,看到這樣一只強壯螳螂,還以為是阿蘿給自己帶回的禮物,伸爪子就要拍!
女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這可不興拍啊,它是朋友,不是玩具。”
九霄好奇地伸頭嗅嗅當車,當車很配合地亮出自己鋒利的刀刃般的前肢,于是九霄很快失去興趣,靈活地從桌子躍到女蘿胳膊上,然后行云流水爬到她肩頭舔她的臉。
女蘿一邊承受著甜蜜的煩惱,一邊握住阿刃的手:“我沒事,你還記得當車嗎?我讓它幫忙送了信回來。”
阿刃點點頭,從口袋里摸出女蘿的簡筆畫,看得出來她很仔細的收藏著,生怕弄壞。
女蘿托住九霄的屁股,將它抱下放到桌子上,九霄不樂意,還想繼續撲她身上黏人撒嬌,畢竟數日不見,自母親被抓走,它便格外依賴女蘿。
女蘿摸摸它的圓耳朵:“阿刃,咱們收拾下現在就離開,等天亮的話,人多眼雜,恐怕不好走。”
阿刃也不問發生了什么,直接去收拾東西,女蘿這才告訴九霄:“雷祖在城外等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原本還躺在桌上四肢并用抱著女蘿的手啃來啃去的小奶豹忽地蹦起來,圓溜溜的黑眼睛亮晶晶,似乎在問:真的嗎?
“真的。”
九霄興奮地跳下桌子開始撒歡,圍著屋子到處跑,當車看著它這副人來瘋的模樣,觸角抖了抖,向女蘿表達疑問:它是瘋了嗎?
女蘿邊笑邊和阿刃一起收拾,要帶走的通通裝進乾坤袋,唯一比較麻煩的是馬車,活物放不進去,但又沒法帶著馬兒一起離開,女蘿干脆解開韁繩,抬手拍了拍馬兒的頭,又喂給它一顆桃子,“你自己謀生路去吧。”
接著將馬鞍從它身上卸下,宣弋城很大,總有它生活的地方,不然跟著她也是餐風宿露的吃苦。
這匹馬兒頗有靈性,它吃了桃子,沖女蘿打了個響鼻,沒有叫,之后便噠噠噠跑了出去。
臨走前女蘿在房間的桌子上放了一顆金貝作為給店家的補償,城門口的守衛并沒有注意到她們,所以很快順利會師,九霄遠遠地瞧見不遠處趴在草地上的母親,頓時激動不已,小翅膀撲棱棱飛得極快,一個猛子扎進母親厚厚的毛毛里,開始撒歡打滾。
雷祖也慈愛地用前肢按住九霄給它舔毛,母女倆久別重逢,自然是怎么親熱都不夠。
疾風則緩步朝女蘿走來,它的個頭比起雷祖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兩年來的虐待瘦了許多,身上沒二兩肉。女蘿輕撫疾風頭上的翅膀,這對淡金色的翅膀手感好到離譜,又細又滑,是羽毛特有的觸感,羽毛之間還有茸茸的細毛,摸起來舒服極了。
她隨意盤腿坐下,問了一連串問題:“你還能找到回雪原的路嗎?妖獸是不是也會水土不服?你要回雪原嗎?當車呢,你是跟疾風回雪原,還是有其他打算?”
蔡長老想拿當車配種,結果當車把他的心血全給吃了,惹得蔡長老大怒,恰逢疾風出逃,妖獸園翻天覆地,當車便順勢藏在了疾風身上的長毛里,也正是如此,它才與疾風相識。
一開始根本不懂彼此在說什么,慢慢地相依為命,才有了默契,當車是因為疾風才留在妖獸園的,否則以它的能耐,大可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御獸門。
疾風望著女蘿,突然蹭了下她的手心,把腦袋往女蘿手里送,女蘿微怔:“你要跟著我?”
疾風點點頭,又搖頭,意思是問:不行嗎?
“當然行,只是你的體型太大了,又是珍稀異獸,到哪里都會很顯……”
話沒說完,原本小山高的獨獸便在女蘿震驚的目光中漸漸縮小,最后維持到跟九霄差不多的體型,于是愈發顯得頭上一對絨絨的淡金色翅膀又大又可愛,女蘿忍不住雙手捧臉,抱起小疾風,用力親了一口。
疾風知道女蘿喜歡自己高大威猛又強壯的模樣,沒想到變小之后她一樣喜歡,還這般熱情,一時間有點不適應,但很快坦然接受。
體型變小后,臉變圓眼睛也變圓瞧著也沒那么瘦了,女蘿喜歡的不得了,結果剛才還在跟雷祖撒嬌的九霄看到這一幕忽地怒吼一聲沖了過來,立馬跟疾風扭打在了一起,疾風雖變小,卻是成年妖獸,力量強大,一爪子就把九霄摁在了草地上。
雷祖懶洋洋地看著,舔了舔爪子。
阿刃看不懂它們在干什么,只安安靜靜繼續修煉,阿蘿不在的時候她都有牢牢記得她的話,從不敢有片刻松懈。
女蘿一邊勸架一邊驚奇:“你還可以隨意變大變小?”
沒等疾風回答,她又想起當車:“對了,我一直想問,當車是怎么做到黑鐵屋進出自如,地牢欄桿也能咬碎的?”
當車朝她做起豐富的肢體語言,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但女蘿心中其實有個猜想。
她從不認為“生息”為她一人所獨有,當車并非罕見的螳螂品種,而是極其常見的廣斧螳螂,生性要強好斗,攻擊性十足,會不會這只小小的螳螂,卻比雷祖疾風等大體型妖獸,更能感悟到“生息”?
因為雌性螳螂的天性,便是吃掉雄性。
但這也只是女蘿的猜測,做不得真,麻煩就麻煩在于她沒有師父沒有前輩,也沒有例子可供參考,生息的使用與修煉全憑自己摸索。
鬧騰了好一會兒,九霄精疲力盡被疾風摁在爪下,雷祖慢慢走過來,趴在了女蘿腿邊,像還在山谷中那樣,把腦袋擱在了她腿上。
阿蘿一直想去鑄劍山,這一點雷祖是知道的,它朝女蘿輕輕叫了一聲,女蘿會意:“你想回山谷,對嗎?”
雷祖又叫一聲。
九霄有些著急,它像只小烏龜在疾風爪子下面掙扎,還用嘴去咬,奈何疾風只是體型縮小,妖力并無變化,根本不痛不癢。
雷祖又舔舔女蘿手心,有些癢,女蘿忍不住笑了:“這有什么,山谷是我們的家,你想回去便回去。臨走之前,我用石頭跟藤網將洞口堵住了,應當不會有不長眼的家伙敢闖進去。”
雷祖又沖疾風叫了一聲,疾風回以一聲低吼,經此一事,雷祖一直處于瓶頸期的修為有所變化,它自覺不能留在阿蘿身邊,想要尋個安靜的地方自己突破,沒有比回山谷更好的選擇。
它想早日突破,早日變得更強,再回到阿蘿身邊。
而疾風雖也隱隱感覺到了突破可能,卻并不著急,一切順其自然。
女蘿將這些日子自己為了教阿刃所總結出的心法講給了雷祖聽,雷祖身上時不時會閃過一抹電光,剛才她給它摸毛還被電了好幾下。
九霄猶猶豫豫,它不想離開女蘿,也舍不得與母親分別,雷祖干脆利落地一巴掌將它拍倒在女蘿面前,它心里很清楚,九霄生而有靈,日后成就決不下于自己,把它留在女蘿身邊才是正確的選擇。
跟著女蘿,就等于得到了機遇。
離開前,雷祖舔了舔女蘿的臉,又蹭蹭她,女蘿回以擁抱:“沒事的,從這里去鑄劍山,有疾風在,要不了多久,目前你的突破最重要,我很快就會帶九霄回家,你萬事都要小心,可不要再受傷了。”
第一次見面時它肚皮上那么大一道傷口,迄今女蘿仍舊記憶如新。
雷祖點了點頭,又走過去舔了舔九霄,這才展翅離去。
它飛行時,隱約可見纏繞于翅膀間的金色雷電,和疾風不同,雷祖的突破已迫在眉睫,要是留在女蘿身邊,難免會引起修者注意,妖獸渾身是寶,尤其是雌性妖獸,皮毛爪子牙齒都可拿來煉丹或制作武器。
所以雷祖先回去是正確選擇,從宣弋城到鑄劍山雖然很遠,但疾風飛得快呀!
九霄因為母親的離去情緒失落,女蘿到哪兒都抱著它,此刻天色大亮,她們早已遠離宣弋城,這個點,天寶車行的車隊應當也到了御獸門。
修仙界從此將要不太平了。
第37章
路走到一半時, 女蘿忽地想起一件大事,正巧停下休憩,她便讓疾風留下看著九霄阿刃,說自己有點事, 很快回來。
九霄跟阿刃一聽, 立馬撲了上來不答應, 非要跟她一起,女蘿無奈極了:“人太多會引起注意的,現在宣弋城那邊肯定已經知道了御獸門的事,我發誓,去去就回。”
疾風伸爪把九霄摁在肉墊下,又用尾巴勾住阿刃的腰, 反正女蘿說什么它都照做, 只是以眼神詢問她大概多久回。
“頂多一個時辰, 正好這里山青水綠,你們玩會兒。”
疾風打了個呵欠, 順勢把九霄當成搭子壓在腦袋下,九霄宛如一只被翻過蓋的小螃蟹,張牙舞爪愣是沒用, 阿刃則很聽話, 眼巴巴地說:“……保護。”
她一直記得阿蘿的話,有在努力修煉,這樣的話就可以保護阿蘿了。
女蘿謝過她的好意,并保證自己一定快去快回,這才展開藤翅飛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當車由于占了體型上的便宜,得以跟女蘿一起, 它發現這居然是朝宣弋城方向去的路,不由得感到不解,朝女蘿叫了兩聲,兩只觸角彎彎繞繞打問號。
由于飛行時風力較大,女蘿用手擋在當車面前免得它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直到落地后收起藤翅才回答:“只顧著離開,我把這事兒給忘了。”
她在御獸門那幾日,除卻天天給疾風弄吃的以外,還喂了它不少桃子,這可都是阿刃的口糧,幾百斤桃子現在只剩下沒幾個,阿刃雖粗枝大葉,女蘿卻不想拿她的東西做人情,完了要阿刃受委屈。
所以才趁著休息時間又回宣弋城外三十里地的桃樹村買桃。
桃樹村的桃個大皮薄汁水多,又紅又甜,恰逢桃子成熟的時候,軟桃脆桃都有,女蘿一氣將全部桃子包圓了,如此大手筆,村民們對她簡直是感恩戴德,離開時女蘿又買了幾枝桃花,準備拿回去送給疾風,賣桃子的村民們相當大方,直接讓她自己去折,看上哪枝折哪枝,不必客氣。
顧名思義,桃樹村是被桃林圍繞起來的村莊,到了收獲季節,村民們會在村外的道路兩邊擺起攤子,賺點銀貝貼補家用,雖然這里是修仙界,可凡人仍舊只能過凡人的生活,修仙于他們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
女蘿剛折下一枝桃花,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泣血啼哭:“阿香!你還我阿香……你還我阿香!”
聽聲音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女蘿隨手將露出一顆腦袋的當車塞回去,這樣大的螳螂,尋常人見了必然要害怕。
那老婦人哭喊過后,一個中年男子語氣不耐:“阿香是我閨女,我是她親爹!她的事兒,我做主,哪里輪得到你這老不死的說話!”
女蘿走過兩排桃樹,瞧見村口第一條巷子那里,中年男人正要抬腳去踹抱著他小腿不讓走的老婦人,她沒有多想,抬手便以藤蔓將男子的腿纏住狠狠往后一扯,顧及對方是凡人才沒有用力,饒是如此,中年男人還是如同一只斷了線的風箏直直飛了出去,可憐路邊有戶人家剛堆好的草垛子,愣是叫他給砸散了。
走近了女蘿才發現,這位老婦人腿腳不好,半邊身子癱在地上,衣服瞧著有好些日子沒洗了,頭發凌亂,滿臉是淚,見者心酸。
女蘿將男人甩飛后,有好心的村婦將老婦人扶起來,隨即指責男人:“趙陽剛,你未免也太不是個東西了!阿香長這么大跟你有關系嗎?你可別忘了,你早跟阿香她娘不是兩口子了!阿香也是你自個不要的!”
名叫趙陽剛的中年男人齜牙咧嘴從地上爬起來,只覺渾身上下哪哪兒都疼,他都沒弄明白怎么回事,當即破口大罵:“臭八婆我管教閨女關你什么事,有這時間多管閑事,趕緊回家帶你男人去看看毛病,怪不得這么多年生不出個兒子!”
那好心村婦被氣得渾身發抖,女蘿眉頭微蹙,一藤鞭抽了過去!
趙陽剛鬼叫一聲,藤鞭抽在身上,衣服破爛不說,還損失大塊好皮肉,他驚恐地看向女蘿,女蘿原本不想管閑事,卻又無法視而不見,便問那好心村婦:“這位嫂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村婦認得女蘿,畢竟她一口氣把全部桃子給買了下來,她們才不用再留在路邊擺攤,見女蘿出手有神通,嚇了一跳,“原來是位仙姑!”
說完她告狀般指向趙陽剛,對女蘿說:“這人叫趙陽剛,是離俺們桃樹村二十里地的趙屯子的人,十多年前,他娶了俺們村的山桃,成了親好些年,山桃就生了個閨女,叫阿香,這趙陽剛可不樂意了,最后山桃跟他過不下去,就和離帶著阿香回了桃樹村娘家,祖孫三人相依為命。”
另一個村婦狠狠朝趙陽剛啐了一口:“這臟心爛肺的狗東西!剛和離沒一個月立馬又續了弦,前兩年山桃病死了,趙陽剛跑俺們桃樹村來,說什么想閨女,我呸!誰信啊!”
趙陽剛想回嘴,又懼怕女蘿,女蘿先是將那位老婆婆扶起來,問道:“阿香人呢?”
“阿香可是個好姑娘,她姥姥十年前就癱了,后來她娘重病,里里外外全靠阿香一個人忙活,我們這些鄰居幫忙搭把手干點活,日子也能過,趙陽剛說他想閨女,放他的屁!誰不知道他那倆兒子都到了說媳婦的年紀,他家窮得叮當響,分明是想拿阿香換錢說兒媳婦呢!”
老阿婆不停地哭,她年紀大了,精神跟記憶都大不如前,只哭喊著要阿香,女蘿見那趙陽剛的表情不對勁,隱約覺得他怕是不僅把女兒嫁了人那樣簡單。
但凡嫁人,不說八抬大轎十里紅妝,也要彼此交換庚帖請個媒人幫忙說合,想到這里,她問:“阿香到底在哪里?”
“誰知道呢?”村婦越說越氣,“前兩天阿香人就不見了,趙陽剛說是帶她去看婆家,結果今兒他卻自己回來,說什么阿香遠嫁了不想管她姥姥了,放屁!阿香可不是那種姑娘!她是她姥姥抱在懷里養大的,咋可能自己去享福,不要她姥姥?”
趙陽剛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反駁:“你才他娘的放屁!好好個俊俏大姑娘,憑啥要伺候這老不死的一輩子?她就是遠嫁了!我給她說了個好婆家,人家連嫁妝都不用她掏,直接馬車把人接走的!我看你就是嫉妒!”
女蘿反手又給了他一鞭子,抽在他背上,頓時是皮開肉綻鮮血四濺,趙陽剛慘叫一聲,幾個義憤填膺的村婦也被女蘿這兇狠的模樣嚇到,戰戰兢兢,心想這位仙姑買桃子時那叫一團和氣,怎地發起火來叫人這樣害怕?
“阿香在哪?”
趙陽剛又怕又恨,還嘴硬:“遠嫁——”
話沒說完,女蘿用藤刺將他腳踝釘在地上,語氣淡淡:“你撒一次謊,我就廢你一條腿,腿廢了還有手,所以你最好考慮清楚再回答我的問題。”
趙陽剛是個欺軟怕硬之人,他對著老阿婆兇神惡煞,對著女蘿卻絲毫不敢囂張,“我、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我可不是與你說笑。”女蘿將藤刺拔出,隨手擦了擦上面的血,又看向趙陽剛,“兩條腿都廢了,下一次,你猜我會刺中你哪個部位?”
她的視線落在他那腌臜玩意兒上,嚇得趙陽剛立馬說了實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人!他們要買漂亮姑娘,我就把阿香賣給他們了!”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嘩然,這實在不像是“人”能說出的話,不過一想也是,阿香是由母親懷胎所生,又由母親與姥姥撫養長大,所謂的父親根本沒有任何存在意義,又怎會有什么父愛?
怎樣的人會買漂亮姑娘?答案呼之欲出,若非是權貴,便是秦樓楚館。
但權貴不會因為缺下人而隨便買人回去,他們挑人會有專門的牙行,這趙陽剛當真是狠心,竟是不顧念一點父女情分。
由于老阿婆跟村民們都在,女蘿不想在她們面前殺人,以免她們害怕,且這趙陽剛也輪不到她來殺。
她緩步走到老阿婆跟前,握住老人家滿是泥巴污漬的手:“婆婆,你別擔心,我去幫你把阿香找回來好不好?”
當車聽了有點著急,在女蘿懷中戳她,意思是你忘了你要去鑄劍山了?
女蘿自然沒忘,可她去鑄劍山不過是想為阿刃尋一把襯手的病氣,再找方法淬煉藤蔓,早去晚去都一樣,只是委屈阿刃要等一等,人命關天,一個姑娘的命,當然是比兵器重要。
好在她買了許多桃子,阿刃應當不會生她的氣。
老阿婆說話有點不流暢,但她一聽到孫女的名字立馬激動無比,女蘿溫聲哄她:“所以你要好好休息好好照顧自己,這樣阿香才能放心,我保證,一定會讓她平平安安的回來。”
雖然這位仙姑對趙陽剛下手狠辣,可買桃子時那樣和氣,與阿婆說話與無比溫柔,村婦壯著膽子:“是啊是啊,阿婆,這位可是仙姑啊,她說送阿香回來,就肯定能做到,你可不能再這樣折騰自己了。”
女蘿取出一個小荷包,里頭裝了不少金貝,她給周圍的村民每人分了兩個,淳樸的村民見狀,哪里肯收?女蘿勸她們道:“你們收下吧,阿婆年歲大了,怕是需要你們這些鄰居多多照看,在阿香回來之前,就麻煩你們了。”
眾人又是不好意思又是興奮,連連點頭答應,女蘿隨即將趙陽剛捆成個粽子,問清楚了他家在哪,便先行與桃樹村村民告別,臨走前,她將那枝桃花留給了阿香姥姥,以生息纏繞,能保持香氣不變,女蘿告訴阿香姥姥,在這枝桃花枯萎之前,阿香一定會回到她身邊。
趙屯子離桃樹村二十里地,片刻間女蘿便拎著趙陽剛進了他家門,這家里只有三個男人,并無女人蹤跡,因為趙陽剛第二個媳婦也早早病死了,所以村子里都傳言說趙陽剛克妻,導致他那倆兒子也娶媳婦難,他這才要賣女兒。
對此趙陽剛毫無悔改之意,在他看來妻子女兒都是自己的私人財產,他給了她精血才讓她誕生,自然能做她的主。
女蘿只覺這趙陽剛身上污穢不堪,隨手把人丟到地上,趙家倆兒子瞧見她,第一時間居然不是關心他們的爹,而是一個接一個嫌棄起女蘿來。
“爹,這種臉上那么大塊疤的丑媳婦我可不要!我要長得俊的!”
女蘿看著他那招風耳三角眼地包天,沒有說話。
“個子太高又不會打扮,我也不要!”
另一位身高雖只到女蘿肩膀比侏儒好不到哪里去,自信心卻是一流。
當車屬實是忍耐不住,它從女蘿懷中跳出來,給這倆丑貨一人來了一拳,它本體雖是普通螳螂,卻天生強悍,又吞吃了金翅螳螂與許多御獸門精心馴養出的厲害昆蟲,不僅通人性,妖力也十分高強,趙陽剛倆兒子一人吃了一記螳螂拳,差點兒心臟都被掏出來。
趙陽剛怕死,更怕兒子出事,他素日也攢不下什么錢,稍微賺了兩個子兒,不是買酒就是去僄,半點家底不剩。
女蘿問他:“關于買走阿香的人,你還記得多少?事無巨細,我全都要知道。”
趙陽剛已領教過她的厲害,可他只顧著賣閨女拿錢,其他的早忘光了,女蘿可不聽他辯解,想得起來要想,想不起來,她有的是法子“幫”他回憶。
不是想要說兒媳婦,生兒子傳宗接代么?女蘿天生聰慧,看過一次的劍招都能學會,何況閹人?
她手起劍落,趙大沒了那根兒,尚且沒反應過來,趙陽剛親眼所見,簡直如同死了親爹慘叫出聲!
女蘿問他:“現在想起來多少了?”
趙陽剛又是哭又是求饒,“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仙姑饒了我吧,仙姑饒了我吧!”
此時他面上見不著絲毫兇惡貪婪,鼻涕一把淚一把,瞧著還有幾分可憐,女蘿卻無法給予他絲毫同情,因為看著趙陽剛這樣哭,她便忍不住要想,名叫阿香的姑娘被親生父親賣掉時,是否也曾這般哭泣著請求他放過?
又是一劍,趙二也成了太監,趙家院子里哭叫聲響徹云霄,女蘿嫌刺耳,用藤蔓堵住了他們的嘴,“我再問你最后一次,想不想得起來?”
“樂!樂!”
女蘿問:“什么?”
“車上!他們的車上刻著這個字!還有佛像!”
刻字,佛像?女蘿覺得趙陽剛滿口胡謅,可對方表情又不似撒謊,她又問:“你還識字?”
“幼時讀過幾天私塾,認了兩個字,仙姑、仙姑求你饒了我們吧仙姑!”
許久沒有說話的日月大明鏡在她耳畔輕聲提醒:“他說的應該是歡喜佛。”
女蘿讀書頗多,自然知曉歡喜佛是什么,她在人間界的母親呂夫人信佛,惟獨女蘿不信,她生來便對佛道兩家毫無好感,聽到趙陽剛的話,立馬便覺得這不是什么正經地方,“你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嗎?”
“不夜城。”
于是女蘿問趙陽剛:“你知道不夜城嗎?”
趙陽剛一臉茫然:“什么?小的不知……”
再問下去也沒用了,女蘿原本要走,忽地停下腳步,然后當車飛到她懷中,前肢攥著一個土藍色布袋子,里頭裝的正是趙陽剛賣女兒的錢,一個活生生的姑娘,就值這幾顆金貝。
“要不了多久,阿香會親自回來討債,你且等著吧。”
說完她不再浪費時間,再不回去,疾風她們必然要急壞了。
剩下趙家父子癱的癱廢的廢,平日這父子幾個人緣又差,誰管他們死活?
回去的路上,日月大明鏡向女蘿講述了“不夜城”的存在。
修仙界城池眾多,但不夜城很是特殊,它不像其他城池需要掛靠在各大門派名下才能保證安全與利益,不夜城完全獨立,是極樂之城,是銷魂窟。
“不夜城與鑄劍山在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你確定要因為一個普通的凡人女子更改自己的計劃么?”
對于日月大明鏡的詢問,女蘿只回答:“我也是普通的凡人女子。”
攝魂鈴酸溜溜道:“真搞不懂你腦子里在想什么,總是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四處奔波,先是救一頭妖獸,如今又是個凡女,你是不是忘了,你剛毀了御獸門,在宣弋城掀起那樣大的風浪,青云宗肯定會得到消息,我說你不會忘了自己還在被追捕中吧?”
女蘿:“要你管。”
攝魂鈴:……
她真的很區別對待,和日月大明鏡說話便溫溫和和,一到它這兒便夾槍帶棍,也不知究竟哪里惹了她。
由于在桃樹村耽誤了時辰,女蘿比原本預期的時間晚了一炷香,阿刃跟疾風自是不會生氣,九霄就不好說了,原本看見女蘿回來,它高興地邁著四條小短腿撲楞著翅膀朝她跑,跑到半路忽地想起她說話不算話,先前在宣弋城說是去看看,卻一走好些天,今兒又是如此。
氣得直接倒地不起,拿屁股對著女蘿。
疾風慵懶地看著女蘿,尾巴微微搖晃,意思是你自己哄去吧,幼崽氣性就是大,它可不想管。
女蘿把九霄抱起來,拿出一串桃木珠,這是桃樹村村民自己做的,賣得很便宜,她覺著挺好看,便買了幾串回來,掛在了九霄的脖子上。
先前掛的小瓶子因雷祖平安歸來已被收起,九霄會生氣,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安全感不夠,強大的母親會被捉走,疾風雖厲害,到底還不夠熟悉,阿刃又不會哄人,惟獨女蘿溫柔慈愛,它離開母親,自然最依賴她。
粉嘟嘟的肉墊貼到女蘿兩頰,九霄認認真真奶聲奶氣朝她叫了兩聲,大致意思是:下次不許騙人。
說好一個時辰回來,可以早,但絕不可以晚。
女蘿一邊喂它吃桃子,一邊向阿刃跟疾風說了自己想繞道先去不夜城找阿香的事。
阿刃聽了沒什么表情,反正阿蘿去哪她就去哪,疾風同樣沒意見,女蘿又跟阿刃道歉,原本說好的,去鑄劍山給阿刃挑適合的兵器來著。
阿刃捧著個桃子咔嚓咔嚓啃,她不挑食,脆桃軟桃都喜歡,“不氣。”
女蘿有些不好意思,說著要去鑄劍山,途中卻一而再再而三有突發情況,細細想來,實在是有些不妥。
于是她保證:“等找了阿香回去,絕對去鑄劍山,再發生任何事,都不改變目的地。”
大家不約而同看她一眼,而后繼續吃自己的桃子,不信不信,根本不信,若是再遇到什么可憐人,她必然還要幫忙。
修仙界沒有整體地圖,即便有那也都是各大門派的寶貝,不會輕易給人,不過當車順手牽羊,從御獸門拿了不少好東西,其中便有一張修仙界地圖。
但這地圖太過模糊,也就標了幾大門派及重要城池所在之處,上頭還有許多空白,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地方,其中鑄劍山在東方,不夜城則處于修仙界的中心位置,也不算完全相反,頂多是在路上多花些時間罷了。
修仙界比人間界要大上十數倍,地圖上顯然不是全貌,有時女蘿覺得,即便是修者,對他們身處的這個世界,所了解與感知的也并非全部,可惜日月大明鏡無法解答她的疑惑,全憑她自己摸索猜測。
青云宗的符咒中有一種叫做遁地符,可以用來趕路,也能達到逃跑之用,使用符咒后能最遠能夠遁地千里,端看畫符的人修為如何,濯霜的乾坤袋中便有幾張,女蘿理論知識都有,但她并不需要畫符,她認為修者之所以要用到符咒,是因為他們本身修為不夠,才得寄托符紙。
清靈之氣雖可作為修仙根基,卻有些狹隘,仿佛受到了某種限制,而生息不是。
九霄抱著女蘿給它縫的布老虎又啃又咬又踢又抓,正玩得開心,忽然看見眼前的阿蘿不見了!
它一愣,布老虎從嘴里掉下來,被一直悄悄打量的疾風用尾巴勾走。
這布老虎,真的那么好玩?
第38章
九霄剛剛炸毛, 先前消失的阿蘿又再次出現,她若有所思,提筆便寫,寫完后她拍了下手, 自言自語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生息和清靈之氣一樣, 天然生長于天地之間, 只是沒有清靈之氣那樣多,不足以像清靈之氣這般提供給所有人進行修煉,原因是什么女蘿還不得而知,但生息和清靈之氣又不一樣,清靈之氣固定且有限,僅存在于外界, 人體本身不蘊含, 生息卻完全相反。
通過調動存在于身體之外的生息, 便可以發揮與遁地符相同的功效,只要有生息的地方都可以瞬間傳送, 不過至少得至神之境才能做到,修為越高,距離越遠, 能達到的神通也更加豐富多樣。
女蘿對此感到新奇有趣, 愈發沉迷,她不僅在摸索、修改自己的修煉方式,也很關心跟在自己身邊的妖獸們,等她終于忙完準備停下來休息,就瞧見九霄可憐巴巴趴在自己面前, 兩只圓耳朵無精打采的耷拉著,一副我好可憐的模樣。
“怎么啦?”
終于等到女蘿注意到自己, 九霄嗚咽著朝她爬,明明可以走,非要四條小短腿貼地爬,靠到女蘿懷抱后,伸出一只爪爪指向身后的疾風,嗷嗚嗷嗚嚶嚶嚶的告狀,女蘿定睛一看,才發現疾風正在啃九霄的布老虎,它長這樣大卻是頭一回玩玩具,嘴上不會留情,不像九霄又咬又啃也弄不壞,好好個布老虎愣是叫疾風啃得里頭填充的棉花都跑了出來,東一塊西一塊鼓著。
九霄好生委屈,它一個晃神玩具就不見了,搶又搶不過,只得來尋阿蘿告狀。
女蘿看到布老虎才想起一件事,“啊,對了,疾風,我給你織了一頂帽子。”
疾風身體一僵,迅速擺出大妖風范,不屑地將布老虎放到一邊,矜持且優雅地前肢交疊,抬起頭望著女蘿。
若是高大的本體,這樣做必然顯得霸氣十足,奈何它現在是縮小狀態,前肢短短粗粗,只剩下可愛滿分。
它一直眼饞九霄的布老虎,只是自己并非幼崽,不好問阿蘿要,如今聽見阿蘿竟為自己織了一頂帽子,心中歡喜無限,面上卻一派淡定,心想怪不得平時大家睡覺時阿蘿不睡,原是為了自己。
女蘿先把九霄放到地上,而后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頂毛茸茸的帽子,似獨獸這等珍稀妖獸,一旦問世,少不得要引來貪婪之人覬覦,所幸獨獸除了頭上的一對翅膀外并無特別顯眼的標志,女蘿便想著在到達不夜城前,給疾風織一頂能夠蓋住翅膀的帽子。
疾風一身皮毛潔白如雪,惟獨翅膀是淡金色,因此帽子也織的白色,女蘿別出心裁,還在頭頂縫了一朵小花,疾風戴上后,她忍不住把它抱起來,用力親了兩口。
頭一回戴帽子,疾風有點不習慣,不過也不難受,能擋住翅膀最好,如果不擋住就沒法跟阿蘿一同進城,它可不想等在外頭。
九霄終于叼回了自己的布老虎,可惜已被咬得破破爛爛,它很傷心,女蘿又連忙哄它,保證自己會補好。
“這樣可真是麻煩,讓你們又穿衣服又戴帽子,你們也不舒服,可惜乾坤袋里不能裝活物,不然就方便多了。”
說到這里,女蘿沮喪道:“若是可以隨時隨地帶著你們,不必擔心有人來搶就好了。”
疾風舔了舔她的手指,它又何嘗不想時時刻刻跟著她?
“也不是沒有可能。”
日月大明鏡的聲音一響起,所有人都齊齊朝它看去,陰陽兩面鏡子漂浮在半空中,聲音依舊平和緩慢:“修煉到極致,便是踏碎虛空羽化登仙都不在話下,隨身帶著幾只妖獸又有何難?正如修仙界常見之秘境,一方小小天地,卻能容納萬物。”
女蘿沉思片刻道:“佛家有句話叫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應當也是這樣的道理。”
須彌為山,芥子為塵,巨細大小截然相反,卻能相容相合,妙不可言。
“正是。與乾坤袋不同,芥子空間內時間停止,可容活物,若是主人隕落或登仙,空間無主落于大地,汲取清靈之氣自由生長,便是秘境。因此有主稱為芥子,無主稱為須彌。”
女蘿夸贊道:“你懂得可真多。”
一路走來,相識也近一年,日月大明鏡還是頭一回聽她夸獎自己,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好一會才輕聲道:“……多謝。”
“那要如何才能擁有一個芥子空間呢?我知道乾坤袋的話要尋器宗制作,花費頗高,芥子空間呢?”
“芥子空間多為小型物品,諸如戒指、手鐲、玉佩之類,如今修仙界數千年不曾有人成圣,亦不曾聽聞誰有,若劍尊尚在,興許他可以。”
女蘿卻不氣餒:“那我也可以,我又不比他差。”
她如今還處于至神之境,但早晚能突破,至神之境約等于修仙界的胎息之境,待她突破了,自然便比劍尊強。
日月大明鏡欲言又止,它不是很想戳破她的志向,攝魂鈴則道:“你在說甚,青云宗那些大尊者在胎息之境困了數百年尚無法突破,你修為增長如此之快,根基必定不穩,小心走火入魔……”
這話說得太難聽,一時間除了女蘿與日月大明鏡,其余人盡皆不滿,九霄直接撲過來拿爪子打它,阿刃則搬起一塊石頭,一副要砸了它給女蘿出氣的模樣,疾風與當車更不必說,個個摩拳擦掌,可見這攝魂鈴器靈有多討人嫌。
其實日月大明鏡也不怎么令人喜歡,只是有攝魂鈴對比,便顯得日月大明鏡可親可愛。
攝魂鈴火速滾回乾坤袋里不敢冒頭,暗自嘀咕自己明明說的都是中肯的實話,憑什么動手打它?
打不著攝魂鈴,大家擔心地看向女蘿,她修為增長神速,確實很令人擔心。雷祖當了幾十年普通妖獸方生出靈智,疾風在雪原百來年才能騰云駕霧,當車雖是普通螳螂,卻也是靠吞吃特殊昆蟲才有的分身能力,惟獨女蘿例外。
“別聽攝魂鈴胡說,清靈之氣狹隘有限,因此修仙界的人才會修為不穩需要打好根基,可生息包容寬廣,二者怎能相提并論?我好得很,決不會走火入魔。”
更何況她吸食了劍尊休明涉的魂魄,連真魂都已化為己用,這一點與當車倒有些相似。
女蘿說得認真,還舉手發誓,“難道你們不信我,反倒信攝魂鈴?”
這倒是,不信阿蘿,難道要去信攝魂鈴?
“我們一直想問,當初在山谷之中,你所感受到的便是生息之力么?”
生息的事情女蘿并沒有瞞著兩個器靈,它們日夜在她身邊,就是想瞞也瞞不過,因此日月大明鏡一問,女蘿便干脆承認:“是。”
日月大明鏡沉默數秒,道:“我們能夠感受到清靈之氣,卻感受不到你口中所說的生息,這是為何?”
女蘿奇道:“你們不是號稱知曉萬物?遇到問題,怎么不想著自己找答案?”
說完她不再搭理日月大明鏡,彎腰把九霄跟疾風撈起來,“休息的差不多了,咱們也該出發了。”
疾風抬起爪子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小心翼翼地叼到女蘿手中,還沖她叫了一聲,意思是讓她保管好,因為變大飛翔的話,帽子是沒法一起變大的。
疾風體型跟雷祖差不多,身上的毛毛作為武器時鋒利如刀,平時卻又軟又厚實,女蘿趁機取出九霄的小衣服給它穿上,飛翼重影豹可是很值錢的,連那不滅谷的小少爺見了都心動,何況旁人?
九霄乖乖任由擺布,女蘿摸摸它的小翅膀:“會不會有點緊?”
它蹭蹭她的手背,把腦袋往女蘿手心擱,穿好衣服遮住翅膀,才抬起頭奇怪地叫了一聲,似乎是在問:怎么不給我染毛啦?
“不染了,雖說是植物染料,可染在身上便難免浸透皮膚,若有人問起,我便說你是豹貓,快喵一聲來聽聽。”
九霄張開嘴學了聲貓叫,它本就是幼崽,毛茸茸圓滾滾,如此一叫更加可愛,女蘿忍俊不禁,親了親它的腦門,又揉揉耳朵,舒服的九霄直接在她懷里軟成豹條。
背上的同伴其樂融融,疾風微微瞇起眼睛,雖不能與她們一同玩耍,心中卻是無比受用,它一邊飛一邊注意周圍地界,妖獸五感超群,能視千里,對方向也很敏銳,雖然風有點大,但埋在疾風柔軟的皮毛中,也就不覺著冷了。
在即將要到不夜城時,疾風選了個地方停下,她們是去找阿香,并不想惹起他人注目,因此留了一小段路程步行,當車藏在女蘿懷中,女蘿跟阿刃則分別背了個竹簍,九霄疾風便藏身于竹簍中。
還沒到城門口,遠遠地便瞧見過往之人進出自如,雖有守衛卻形同虛設,不僅不要身份文牒,亦不收費,女蘿高興極了:“看樣子咱們可以省錢啦!”
多省一點是一點,到時候能給阿刃挑件好兵器。
等到她跟阿刃走到城門口,正想排隊跟在前面的人身后進去,輪到她倆時,守衛卻是從頭到腳將她倆打量一圈,嗤笑道:“你倆誰賣誰啊?”
女蘿一愣:“什么?”
“我看你倆一個賽一個的丑,容貌不怎樣,身段也不怎樣,可別砸了我們不夜城的招牌,丑女滾一邊去,這里哪有你們說話的份兒!”
女蘿已經不記得自己離開山谷已經被修仙界的男人們罵了幾次丑,她著實不能理解,沒等她開口,那守衛已不耐煩地擺手,“去去去,別在這兒擋路,邊上待著去!”
見女蘿不走,竟伸手來推,阿刃一把抓住對方手腕,她力大無比,只聽骨頭嘎吱嘎吱響,這名守衛頓時疼得慘叫連連:“放開!你放開!你放——啊!!!”
“阿刃,算了。”
女蘿輕輕拍了下阿刃的背,阿刃這才將對方甩開,兇狠地瞪著守衛,大有對方再敢欺負阿蘿,她便把他胳膊扯下來的意思。
守衛嚇了一跳,女蘿這才注意到周圍排隊進城的全是男人,少數幾個帶著女人的,也大多是年雖不大的小姑娘,容貌都生得姣好,神情慌亂驚懼麻木兼而有之,抬頭看見的是無比顯眼的“不夜城”,守衛剛才問她們誰賣誰……
“你怎么又來了?”
剛放了一人進去,又見女蘿排到面前,方才那名守衛有心想趕走她們,卻忌憚阿刃,因此語氣古怪,三分強橫七分畏懼,生怕那高壯女子來打罵自己,態度也好了不少。
“不賣就進不去嗎?”
“那當然,你當這是哪里,這是不夜城,是男人們的溫柔鄉,女人想進去,要么男人帶,要么自個兒賣,可你容貌殘缺,像你這樣的,頂多當個低等倡伎,睡你一回要不了三個銀貝!”
言語污穢不堪,根本沒將女蘿跟阿刃當作“人”,完完全全將二人視為不值錢的貨物。
不只是女蘿阿刃,哪怕是被男人帶著進去的女人,這些守衛也會毫不掩飾地用露骨的目光去打量,他們不覺得她們可憐,也不覺得她們無辜,只知道她們進來就要岔開兩條腿掙錢,每個女人都明碼標價,唯一的不同便是價錢有高低。
阿刃聽不大懂這人的話是什么意思,可對方的神態、語氣猥瑣而下流,視線在女蘿胸口流連不去,這讓阿刃十分生氣,她握起拳頭,想揍這個欺負阿蘿的人,阿蘿卻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我賣我自己,丑是丑了些,可進了不夜城,便不愁吃喝了吧?”
“那是,只要你接的客多,你就能有口飯吃。”守衛呵呵直樂,看她倆的表情也不像先前那樣忌憚,來賣的女人,怕她作甚?攢幾個錢,到時候點她作陪,想怎樣玩便怎樣玩,有什么可怕?“行,那你們就進去吧!”
女蘿拉起阿刃,兩人走了進去,守衛扭頭看著她倆背影,輕蔑一笑,啐了一口:“賤女人!”
他這咒罵逃不過女蘿的耳朵,她眉頭微蹙,沒等出手,便聽守衛慘叫一聲:“什么!什么東西咬我!”
女蘿下意識低頭,當車跳到她手上,“……下次不許這樣沖動,打草驚蛇就不好了,咱們是來找阿香的,不是來惹事的。”
原以為進城后能找到住的地方,但不夜城與女蘿之前去過的城池都不一樣,這里的白天安靜死寂,沒有一丁點聲音,街道上沒有行人,亦無店家,空空蕩蕩凄涼不已,與日月大明鏡所說“笙歌鼎沸、長夜永明”截然不同。
“那邊的!不要到處亂看,到這里來排隊!”
不遠處有人吆喝,女蘿抬頭看去,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左右兩邊有后面排隊的人跟上,紛紛往那男子招呼的地方去,女蘿不明所以,但這不夜城處處透著古怪,她便也跟了上去,同時捏了捏阿刃的手:“怕不怕?”
阿刃搖頭,“保護阿蘿。”
自打女蘿說過吃飽飯才能保護她之后,阿刃便將保護她視為己任,她天生認死理,只聽阿蘿的話。
眼前是一所巨大的宅子,牌匾上寫著“伎坊”二字,女蘿發現來這里的都是帶著女子的男人,而那些獨自或是三兩個進來的男人,則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她改變主意,想先跟過去看看,結果沒走兩步,兩個身材高壯的男人擋在了她面前:“你走錯了,那里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女蘿不明白什么地方女人不能去,但她沒有跟這兩個對上,并制止了蠢蠢欲動的阿刃,選擇了走進伎坊。
所謂的伎坊,其實就是各個楚館選人的地方,女人進了不夜城的門便成了等待挑選的貨物,而那些帶女人進來的男人,他們大多搓著手站在一邊等待鑒定,倘若賣掉的女人容貌資質都不錯,就能拿到多一點錢,若是容貌差了身段也不行,那就只能得到幾個銀貝。
在不夜城,最便宜的不是別的,正是伎女。
身穿綾羅綢緞的鴇母涂脂抹粉穿梭于待價而沽的姑娘中,挑選自己中意的,在場年紀最小的約莫十一二歲,面上稚氣未脫,很快,容貌出眾的便被挑選走,長得一般但身段還行的也沒剩下,女蘿由于個子太高,身形又不纖細裊娜,被留在了后頭。
一個花枝招展的鴇母走到她面前,捏著她的下巴仔細端詳,“細看臉兒生得倒是極好,只是這疤忒地煞風景,你叫什么名字?”
“秦糧。”
鴇母嗤笑一聲:“這算什么名字,改了罷,你這臉上的疤,怎么來的?”
“天生便有。”
“也不知去不去得掉。”鴇母低下頭貼近了看,目光愈發驚奇,顯然是覺著若是沒了這疤,眼前的女子便是絕頂好顏色,當下拍板定案先買了她,若是疤去不掉,做個低等倡伎也能把錢賺回來。
女蘿怎么也不會放阿刃一人留下,她怯怯對鴇母道:“我、我妹妹,能請您一并買下么?她天生有些癡傻,不會說話,沒了我不能活。”
鴇母聞言,掩嘴而笑:“我說,你當我是吃素的呢?你這妹妹,人高馬大手腳粗糙,哪個男人看得上?要我花錢買她?我呸!我是開窯子賺錢的,不是普度眾生的!”
女蘿忍住心中怒意,眼角微紅,“求您了……我妹妹她力大無窮,您花幾個錢買她,也好讓我送錢家去給阿娘治病,她天生力大,便是留下做點粗活也是好的!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了!”
說著,竟是向鴇母跪了下來。
鴇母見她雖個頭高,身段也不纖細,紅眼下跪時卻別有一股嬌艷媚態,且媚而不俗,不比城主府的姬妾差。若是能去掉臉上的疤,再餓上些時日,想必能調教出個新的頭牌,到時候她的風月樓便能大出風頭,省得那幾個老賤人總在自己跟前嘚瑟!
于是也放軟聲調:“你說你妹妹力氣大,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招弟,還不向這位媽媽表現一下你的能耐?”
阿刃聽到阿蘿管自己叫招弟,她有點呆,雖不懂為何,卻乖乖聽話,隨手揮出一拳,右手邊一人粗的柱子瞬間斷裂,屋頂咔嚓響了一下,嚇得鴇母連忙阻止:“夠了夠了,行行行,我便出十個銀貝將她買下,這總夠了吧?”
十個?!
女蘿斷然拒絕:“五十個。”
“二十個!”
“四十個。”
“三十個,不能再多了。”鴇母堅持。“這不夜城最不值錢的就是女人,三十個銀貝,已是仁至義盡。你若還要刁難,我連你也不要。”
女蘿要貴一些,八十個銀貝,這還是看在她臉上的傷有可能去掉的份上,鴇母不忘冷聲警告:“倘若你的臉不能恢復,休怪我將你丟去那最下等的窯子!到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可別怨我心狠!”
女蘿恭順低頭。
她向鴇母說自己父親早逝,家中只剩下母親跟妹妹,不久前母親生了重病無錢醫治,這才想著帶妹妹來賣身還錢給母親治病,她是長女,出生時家中無余糧,因此取名為“糧”,妹妹出生時,父親失望不是個兒子,便取名為“招弟”。
鴇母并不覺得意外,這些年自愿的非自愿的女子她見了不少,其中自愿賣身的,不是為了母父便是為了兄弟,亦或是為了情郎,什么樣的原因都不稀奇。
除了女蘿外,鴇母還挑了另外兩個身形瘦弱容貌秀麗的姑娘,年紀都不大,女蘿親眼所見,鴇母給錢之后,這兩個姑娘的家人,看歲數應當是父親跟兄長,再沒問過她們一句,只顧著數銀貝,又跟鴇母討價還價,想多要兩個子兒。
鴇母說得不錯,在這里女人可真不值錢,最貴的一個也只賣了兩百銀貝,其他基本都是一百上下。
另一個中等身形體態圓潤的鴇母帶著買好的姑娘經過,瞧見女蘿阿刃,不由得笑出聲:“我說滿姐,風月樓便是沒了飛霧,光輝不再,開始走下坡路,你也不能饑不擇食,什么樣的苗子都要吧?這兩個呀,在我們廣寒閣,給我們斐斐倒洗腳水,我都嫌棄磕磣!也就是你,病急亂投醫了!極樂之夜即將到來,要我說,你風月樓早早退出得了,少在這里丟人現眼!”
滿媽媽皮笑肉不笑:“多謝你芳媽媽惦記著,有時間管我買什么樣的姑娘,你倒不如請個好點的大夫給斐斐看看,免得下回貴客上門,斐斐又惹貴客惱怒!呀,這斐斐身上的傷好些沒啊?那漂亮的小臉蛋兒,不至于毀了吧?”
兩人唇槍舌劍,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女蘿心中不安之感愈發強烈,她忍不住要想,阿香此刻身在何處?
無論是被誰買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第39章
芳媽媽原本還想再刺兩句, 但終究不體面,幾大園子私底下針鋒相對,面上亦不能太過顯露,便冷哼一聲, 丟下一句走著瞧, 帶著自己買下的姑娘走人。
滿媽媽雖不甘示弱, 心中卻惱怒得很,尤其是在瞧見自己買的這幾個歪瓜裂棗后,愈發氣不打一處來,語氣極差:“還愣著做什么,要我請你們走不成?!”
越說越是來氣,伸手便擰了離她最近的姑娘, 那姑娘瞧著也就十五六歲, 稚氣未脫, 被狠掐亦不敢叫,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 滿媽媽又罵道:“一個個的聽不懂人話么!還不走!”
說著,用力推了女蘿一把,女蘿踉蹌了下, 沒有吭聲, 幾個人跟在滿媽媽身后走出伎坊,外頭還是藍的天白的云,卻仿佛多了一層薄薄的翳,遙遠又模糊。
從伎坊到風月樓的路上難免經過路邊店家,這些鋪子都門窗緊閉毫無聲息, 好像根本沒有人生活,偶爾有幾家開著門, 兩三個衣著暴露面色疲憊的女人靠在門口,大概是想在白天招攬客人。
滿媽媽方才叫芳媽媽惹上了火,滿肚子憋氣,她起身行走時女蘿發現她走得很慢,但這并非是腿腳有損,而是因為滿媽媽穿了一雙特殊的繡鞋。
跟非常高,隱藏在裙擺中便瞧不出來,緩步時也不起眼,一旦多走兩步便瞞不住,且這繡鞋鑲著高跟便罷,跟還從鞋頭鞋跟向中間收縮,真正踩在地上的頂多有繡鞋的三分之一大,這就導致滿媽媽行走時必須穩住重心,且速度有限。
白天的不夜城沒有人聲,大街兩側人煙稀少,若說是座鬼城都有人信,城中房屋十分氣派,高樓林立,朱甍碧瓦畫棟高粱,建筑之間彼此錯落有致,走了沒多遠,一條寬敞河道縱橫全城,兩岸郁郁蔥蔥花紅柳綠,端的是一派好氣象,過了河上的橋便是滿媽媽的風月樓。
女蘿跟阿刃的竹簍進了風月樓便被沒收,不僅如此,連衣服都不能留,幸好女蘿悄悄放出當車,將乾坤袋交給它,九霄與疾風也趁機逃走,她跟阿刃分別得到了一身衣服,布料粗糙做工敷衍,滿媽媽隨口撂下一句穿上,幾個姑娘面面相覷,誰都沒動靜。
因為除卻滿媽媽外,還有幾個打手在,在被賣之前,她們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誰沒有羞恥心?
滿媽媽見她們這般扭捏,嘲笑道:“到了風月樓,就得按照我的規矩做事,換個衣服又不是要你們的命,日后多的是男人看你們,現在害羞未免早了些,趕緊換上!”
從踏進風月樓的那一刻起,她們不再擁有自己的名字,做倡伎便要聽話,不聽話也無妨,滿媽媽自有整治她們的法子,便是貞潔烈女到了她手上,也得乖乖岔開腿。
打手們背著手站在滿媽媽身后,用一種古怪的,像是買豬肉一般的目光盯著面前的姑娘們,女蘿抿了抿嘴,突然,外頭傳來一聲尖叫,滿媽媽倏地站起,“發生什么事了?”
外頭的尖叫聲越來越多,滿媽媽憂心自己手下的姑娘受到損失,連忙帶上打手們出去,趁此時機,女蘿提醒其他幾人:“快換上衣服。”
說著,她走過去將門關上,姑娘們雖然還有些不好意思,卻也知道這是個好機會,慌忙脫去自己的衣裳,換上風月樓的,隨即便發現這衣裳竟沒有腰帶,而且不是一個人沒有,每個人都沒有。
等滿媽媽回來,臉色又氣得通紅:“哪里來的白毛畜生,到處亂竄,等逮到它,非把它的皮給剝了不可!”
算上女蘿跟阿刃,滿媽媽一共買了五個人,離極樂之夜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她對阿刃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于是揮手就讓阿刃出去:“彭明,這丫頭力大無窮,你帶她去后院把那假山給我搬出去,我風月樓可不養吃白飯的人。”
阿刃自是不愿離開女蘿,且她只聽女蘿的話,滿媽媽說什么壓根沒朝耳朵里去,權當沒聽到。
女蘿輕輕拉了下她的手:“去吧,注意別弄傷自己。”
阿刃心性單純,這些腌臜事眼不見為凈自然最好。
如此房內便剩下四個人,阿刃出去后一步三回頭地看,那叫彭明的是個龜公,見阿刃人高馬大容貌普通,雖是個女人,卻毫無女兒家的柔美嬌媚,心中很是嫌棄,說話也愛答不理,偏偏阿刃根本不在意,讓他氣個半死。
“喏,就是這個假山,你把它搬到外頭去。”
彭明話音剛落,語氣里還帶點幸災樂禍,在他看來這女人雖生得高大,卻也不可能搬得動這近千斤的假山,當初抬進來時,十幾個強壯打手都喘得夠嗆,這笨女人若是抬不動,他正好去跟媽媽告狀,看媽媽怎么收拾這種懶皮子!
阿刃不懂彭明心里頭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要聽阿蘿的話,從前還在家里時她也干慣了粗活累活,區區幾百斤的假山算得上什么?
抬手抓住假山底部,稍一用力就搬了起來,看得彭明目瞪口呆!
由于假山過大,通過后院長廊到前面門寬不夠,阿刃不受那罪,干脆地一個用力,直接把那好幾米高的假山掰成了數瓣,然后提溜出去丟到風月樓門口,這活兒就算干完了,她要去找阿蘿。
彭明大張的嘴到現在還沒合上,見阿刃不懂事要往前樓走,趕緊把人叫住:“媽媽訓話,你可別去添亂,害得我也要挨打。”
風月樓很大,分為前中后三座高樓,每座高樓都自帶暗房與后院,生活在這里的伎子有一千多人,是不夜城最大的三家女閭之一,不過自打頭牌飛霧逃走后,滿媽媽一直沒能尋著好苗子,沒了頭牌,自然便斗不過另外兩家,因此沒落不少,滿媽媽便想著將風月樓重新改造一番,吸引客人注意,也好跟其他家別苗頭,否則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賺不到足夠多的錢,滿媽媽便逼著伎女們從早到晚接客,可惜低等倡伎便是躺著一天,也比不得頭牌姑娘臨街一笑,是以這陣子滿媽媽格外暴躁,動輒發怒打罵,整個風月樓的人都戰戰兢兢,沒有誰敢招惹。
暗房內,滿媽媽先是將風月樓的規矩說了一遍,隨后是越看越糟心,這幾個算不得丑,甚至稱得上秀氣,可哪里配跟飛舞比?臉上有疤這樣長得倒是好,又不知這疤能不能去掉。
風月樓有專門負責調教姑娘的人,女男都有,所教導的無非便是些男女之事,新來的姑娘最重要便是打消她們想要逃走的念頭,因此會再三恐嚇威懾。
另外三個姑娘年紀輕輕便被賣進不夜城,她們連手都沒叫男人摸過,那講話的媽媽卻讓龜公對她們上下其手,個個嚇得面色慘白卻不敢哭泣,女蘿實在不忍看,她想起之前大鬧御獸門,當車順了不少好東西,其中便有能使妖獸致幻的藥粉。
當車背著乾坤袋趴在房梁之上,它與女蘿心有靈犀,只消對視便明白她的意思,眨眼間,管教媽媽及幾個龜公全都栽倒在地,女蘿則用藤蔓扶住了三個姑娘,沒讓她們摔倒。
藥效大概能持續兩個時辰,醒來后妖獸會暈暈乎乎記不得發生了何事,滿媽媽霸道恣睢,這些人必然不敢實話實說,糊弄過去也就是了,橫豎來這風月樓的女人命運都一樣。
暗房沒有窗戶,屋內四處都是各種令人看了不寒而栗的器具,用來捆綁的木架子上沾染著或暗褐色或半干或新鮮的血跡,在這里的女人大抵與被摁倒放血宰殺的豬沒有區別。
當車跳到女蘿肩頭,細細的觸角碰了碰她的臉,女蘿柔聲道:“我沒事。”
她先是四處檢查一番,并且試圖打開暗房的門,可門口有打手看守,她自己想要逃走自然易如反掌,可女蘿不敢逃,一旦她逃了,難保滿媽媽不會遷怒那三個無辜姑娘,更何況她還想要找到阿香。
“我在這里恐怕不好輕易脫身,當車,不夜城的具體情況就要麻煩你了,首先得把地形給摸清楚,你萬事小心,自己安全最重要,記住了嗎?”
當車點點觸角,張嘴就在暗房角落啃了個小洞,女蘿則將管教媽媽跟龜公扶起來放到一邊等待藥效解除。
期間她將他們的衣服解開檢查,果然在肩頭、胸口、背后等不同的部位發現了“樂”字記號,來的路上女蘿注意到,雖然不夜城內有無數家女閭,先前那位芳媽媽與滿媽媽也彼此不對付,可每一家招牌右上角都有歡喜佛標志。
暫時還不知道原因。
藥效漸漸過去,女蘿也躺到地上比起眼睛,如她料想中的一樣,這幾人記不起之前發生了什么,又不敢跟滿媽媽說,看眼前四個姑娘都老老實實,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滿媽媽那人可不好相與,誰都不愛同她打交道。
女蘿由于體態矯健不夠弱柳扶風,被勒令一天只許吃半碗飯,同時滿媽媽還弄了藥來給她的臉涂上,那藥也不知原料是什么,聞起來無比刺鼻,涂在臉上又有種火辣辣的燒疼。
“三日后,若是你這疤沒有變化,便說明好不了了,到時候,你就留在這前樓接客去吧!”
滿媽媽沒心思花在這些不值錢的姑娘身上,她忙著改造風月樓招攬客人,由于天還未黑,女蘿等人被打散分到了不同的住處。
前樓是低等倡伎的住所,每一間房子都十分狹窄,兩人一間,只有一道簾幔隔開,毫無隱私可言,而同一批被買來的姑娘是不可能被分到一起的,因為要防止她們勾結逃走。
之所以衣裙沒有腰帶也是這個原因,防止逃走,防止自盡,哪怕買一個姑娘只需幾十個銀貝,鴇母也要在她們身上賺個夠本。
與女蘿同個房間的女人大約二十出頭,龜公一推開門,她便嬌笑著迎了上來,衣衫不整胸脯半露,腳上連鞋子都沒穿,風月樓是不夜城最出名的三家女閭之一,里頭最下等的倡伎也算干凈清秀。
當著女蘿的面,那龜公先是摸了女人一把,又輕佻地把手放到她臀上,這動作令女蘿十分想要切斷他的手腕,只是到底忍下了,待到與龜公調情結束,女人轉身又躺回了床上,也不在意裙下無遮掩門戶大開,只那樣躺著,散發出一股陳舊、腐朽、灰敗的氣息。
女蘿輕聲問:“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姓秦,單名一個糧字……”
話沒說完,就被女人打斷,她咯咯笑了兩聲,帶點幸災樂禍:“新來的?”
“嗯。”
“別介紹了,甭管你從前叫什么,到了這不夜城,通通都得改。”
女蘿頓了下,又想繼續同她說話,女人卻翻了個身:“少煩我,一會兒到了點老娘還要賺錢呢,別打擾老娘休息。”
女蘿只好起身,走到門口試著開門,果然不行,門一動,外面就傳來兇狠的質問:“干什么!”
她被從暗房帶出來時便注意到了,前樓到處都有打手看管,戒備極嚴,別說是想出去四處打探,恐怕說幾句叛逆的話,都要挨一頓毒打。
女蘿回到小床上坐下,這張小床顯然曾經有過主人,床單洗得泛白,但曾經住在這里的那個姑娘,她現在怎樣了呢?
房間窄小無光,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突然響起一陣煙火聲,原本一直躺著睡覺的女人緩緩坐了起來,從床底下拿出一只木盆,里頭有打好的水,她坐在床上便開始描眉畫眼,用的胭脂味道濃烈而粗糙,嗆得女蘿想要咳嗽。
隨后,房門被打開,死寂的安靜的風月樓傳來一聲叫嚷:“到——點——兒——咯!!!”
一瞬間,說話聲、調笑聲、吵鬧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仿佛整個不夜城瞬間活了過來。
女人從房間走了出去,倚在二樓欄桿上往下望,客人們源源不斷涌入風月樓,而女人們賣力氣地招呼著,她們笑啊叫啊鬧啊,見著熟客便親熱上前,在這一片歡樂聲中,女蘿不由得往后退了兩步。
第40章
白天一片死寂, 夜晚一到,不夜城便張燈結彩花紅柳綠,在這里可買太平可買極樂,只要你足夠有錢, 什么都能買得到。與女蘿同室的女人拉了個客人進來, 瞥都不瞥女蘿, 坐到床上便要辦事,女蘿想阻止她,過于敏銳的耳朵卻又聽到隔壁、隔壁的隔壁、二樓、一樓,以至于整個煙花巷蔓延著的女人笑與男人聲。
她感到呼吸困難,面色泛白,那女人見她這般受不住, 嘲笑道:“你可得好好看著, 從姐姐這學去個一招半式, 拿去對付這些臭男人呀,那就夠用的啦!”
僄客伸手入她衣裙, 那衣服本身穿了與沒穿就沒區別,女人嬌嗔說壞,女蘿終于忍不住上前拉住女人的手腕, 結果原本嬌笑連連的女人瞬間變臉, 一巴掌拍在女蘿胳膊上,又將自己的手拿出去,神情警惕:“我可告訴你,別跟我搶人!小心我告訴媽媽!”
那僄客還當真以為二女是在爭他,心中十分受用, 嘴上則道:“放心放心,這女人滿臉的疤, 我怎瞧得上?還是你好。”
“真的呀?你要真覺得我好,怎地不給我贖身,娶我回家做媳婦?”
僄客訕訕笑了兩聲,又哄她,心里卻笑話女人異想天開,誰會想娶個伎女回家當媳婦?保不齊自個兒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掙錢,她便不安于室給自己戴綠帽,到時給個奸夫養兒子,這氣誰受得住?還是花兩個錢來玩一場最好。
露水夫妻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
此時門口進來了兩個打手,他們一左一右夾著女蘿坐在了她那張小床上,并將兩張床之間的簾子卷了起來,每個新來的姑娘都要經歷,由于她們是處子,因此不會一開始便賣身,要等到調教好,賣出個高價,但不賣身也要學習如何討好伺候男人,為了消除她們的羞恥心,鴇母會派打手強迫她們觀看其他伎子賣身,像是前樓這種低等倡伎館,女人們對此早已麻木,愛看看,又不會少幾塊肉,何況被看一次媽媽算她們接兩次,僄客倒是有不情愿的,但一說在原本十個錢的基礎上打一半折扣,他們大多都會同意。
而鴇母在這其中虧損的錢,最后都要算到新人頭上。
整個風月樓一千來號伎女,女蘿能拿她們怎么樣?她攔了這個,如何去攔那個?鴇母龜公打手僄客……把他們全都殺了,以后就不會再有伎女了嗎?世間的父母不會再賣女兒,兄弟不會再賣姐妹,不會再有女人被拐嗎?
這里與御獸門不同,這里都是活生生的“人”,可他們跟“人”相比,又似乎少了些什么東西。
為何所有人都在笑,這笑容是真實的嗎?
與其他姑娘相比,女蘿沒有羞澀也沒有害怕,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所幸這一幕很快便結束,僄客一走,女人那滿臉嬌媚瞬間變成鄙夷,坐起身狠狠啐了一口:“他奶奶的,又是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害老娘賣這番力氣,嗓子都叫啞了!”
打手強迫完女蘿觀看便起身離去,女人原本想再罵兩句,扭頭瞧見女蘿,冷笑:“怎么,瞧不起我?別得意,要不了幾天,你就會跟我一樣下賤,看你這滿臉的疤,要是好不了,怕是連風月樓的前樓你都待不得,到時候媽媽一轉手把你賣出去,你只能去做私倡,兩個錢就能睡爛你!”
“……你想離開這里嗎?”
原本滔滔不絕罵著女蘿的女人聞言,立馬大叫:“來人!快來人!她要逃跑!快來人啊!”
打手聞訊趕來,女人幸災樂禍指著女蘿:“剛才她問我想不想離開,快告訴媽媽,這里有人想逃跑!”
女蘿道:“我沒想要逃跑,只是問她想不想離開這里。”
她這種異于常人的平靜令打手感到新奇,但凡被賣到不夜城的女人,哭喊不休的有,悲痛絕望的有,不敢置信的也有,惟獨這種冷靜自持的少見,媽媽這幾天心情不好,他可不想上去觸霉頭,便警告女蘿:“你可以跑,可要是被抓回來,那就別想著能剩下一塊好皮,到時把你丟去后街那最下等的倡伎館,可別怪媽媽心狠。”
說著又警告了女人一番:“少惹事,昨兒個你賺的錢就不夠,有這心思挑事告狀,不如想想怎么拉攏熟客。”
女人沒想到女蘿并未挨打,反倒連累自己受罵,哼了一聲,用布巾沾水清潔自己,隨后又興沖沖跑出去攬客,只可惜她運氣不大好,每回看上一個都叫其他人搶走,于是回來便滿嘴罵罵咧咧,最后將氣全灑在女蘿身上:“平常我一晚少說也能接上七八個,多的時候一二十個也有,惟獨今日你來,就只有一個,你可真是個掃把星!專程來克我的!我要跟媽媽說說,這不是我的錯,這怎會是我的錯呢?都怪你,都怪你!”
話到最后,她看起來有些神神叨叨,焦慮不已,在床上坐臥不停,顯然沒接到足夠的客人,她是要受罰的。
女蘿摸出一枚金貝遞了過去:“這個賠你,成嗎?”
女人一見金貝,眼睛頓亮:“你!你怎地有這個!”
“在暗房撿到的,便藏在了身上,興許是哪個媽媽或是龜公掉的。”
女人用牙齒咬了咬試試是不是真的,隨后高興不已,語氣也變得和緩不少:“可不是,那些個管教媽媽兇神惡煞,折騰人的惡毒法子多了去咧!一個個也有錢,以后我也要當管教媽媽,今日受得氣,日后全找回來!”
有了這枚金貝,她不僅能補上之前的缺漏,還能得到幾天喘息時間,因此女人對女蘿的態度有了很大轉變,同時心里又嘲笑女蘿癡傻,居然把金貝送給自己,她可不會還回去。
女蘿也明白了要如何跟這些女子相處,比起言語,錢似乎更好用,她試探著問:“我能問你幾個問題么?”
“問吧。”
女人還在捧著金貝呵氣親熱,見她心情還算不錯,女蘿忙問她是否見過一個叫阿香的姑娘。
女人頓時面露茫然:“這里叫什么阿香小紅春艷的多了去了,我不是告訴過你,甭管你從前叫什么,到了這不夜城通通都得改,你現在沒改,是因為你還未接客,管它叫什么呢!”
女蘿頓了頓,又問:“阿香是我的妹妹,若是我想找她,有什么辦法?”
女人瞬間警覺:“你可不要給我惹事,同房的姐妹若是逃走,另一個也沒好果子吃,你別害我!”
“我不是要逃走,我只是想找人。”
“找不著的,別想了,說不得早就染病死了,叫人玩死了,不肯接客被打死了……誰知道呢?”女人無所謂地說,“女人的命比豬狗都賤,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躺著,什么別管,什么別想,腿一岔開就能來錢,豈不自在?”
女蘿想要反駁,卻又覺得在這樣一個可憐的女人面前,說再多冠冕堂皇的話都是虛偽的善意,除非她真的能救她們。
風月樓看管極嚴,妓女們彼此之間根本無法互通消息,且她們中許多人大字不識一個,更多的已徹底被這不夜城同化,自己都不拿自己當人看,白天睡大覺,晚上點一到,躺下來賺錢就成,若是遇到那不好的客人,也只能算自己倒霉。
只能活在這小小的房間里,沒有自由,哪里都不能去,出賣身體麻木自己賺來幾個賣身錢,又被老鴇打手剝削,說她們心甘情愿,說她們甘之如飴,女蘿不信。
王后享盡錦衣玉食尚且渴望自由,何況受盡苦難之人?
“原本住在這里的那個姑娘,她如今身在何處?”
聽到女蘿問出這樣的問題,紅菱一愣,面上露出一種復雜的表情,“死了吧。”
“……死了?”
“她跟你一樣,一直想著逃跑,被抓回來幾次,身上沒剩下一塊好皮肉,還是想著逃,后來就再也沒見過了,應當是被處理了。”
說完,紅菱抱怨:“真是的,還害得我挨了幾頓打,媽媽非說我與她同住,必定知道她要逃,卻不上報,冤枉我是同黨,我背上的傷到現在都沒好呢!本就生得一般,只能做低等倡,這身皮子又有不少疤,賺得是越來越少!”
“處理了,是什么意思?”
“我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女蘿問的紅菱不耐煩,“還能什么意思,捂死的捅死的掐死的灌藥死的裝麻袋里打死的活生生直接埋了的……這里的伎女死法可多了去了!半點不稀奇!”
說完,她便翻了個身,不再搭理女蘿。
調笑聲仍舊從四面八方各個角落傳來,女蘿有些恍惚,她眼睛所看見的,心里所感知的,都與記憶中的一切相違背,不和諧,她從前只為自己不甘,只為自己憤怒,只為自己反抗,她以為只要自己變強,就能脫離這種困境。
她好像做到了,卻又陷入了更大的不甘與憤怒之中。
不夜城令女蘿感到痛苦,她甚至沒有勇氣去抓住紅菱,信誓旦旦說一句我來幫你,她從一個紅菱的身上看到了千千萬萬個紅菱,前樓那些圍繞在欄桿前花枝招展拉攏客人的倡伎們,她們臉上的笑容像刀子一般扎在女蘿心中。
她該怎么做?
找到阿香,帶阿香回家,就滿足了嗎?
可不夜城都是不能修煉的凡人,她要將他們全都殺了嗎?殺了之后又要怎么辦呢?她承擔得起這樣大的責任嗎?她有這樣的勇氣與魄力嗎?
要知道青云宗還在追殺她,御獸門之事也勢必會在修仙界掀起軒然大波,鋒芒畢露會為不夜城招來災禍嗎?大尊者們連劍尊妻子都不屑一顧,又怎會憐憫在他們眼中“骯臟污穢”的倡伎?
但真正讓女蘿感到恐懼的,是紅菱的言語與整個人透出的那股子墮落與麻木。
鴇母是女人,管教媽媽也是女人,但她們毒打教訓手下的姑娘們時,兇惡狠辣的像是拿起殺豬刀的屠夫。
所謂的極樂之城,女蘿沒有感到一丁點快樂,只感到鋪天蓋地的壓抑與黑云壓頂的窒息,她喘不過氣,她頭疼欲裂,她想把這片天給撕開!
正在女蘿茫然出神時,一陣歡笑聲中,忽地傳來一個極為不和諧的聲音:“媽媽!媽媽!媽媽我還能活,媽媽!我能活!我能活!我還能接客,我還能賺錢!媽媽——”
女蘿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紅菱見她神神鬼鬼,說道:“你干什么?好端端的起來嚇人?”
由于得了個金貝,她今兒想休息一晚,便沒出去攬客,但房門還是開著的,女蘿猛地問她:“后院有人在哭喊,說自己還能活。”
“哦,你說前樓的后院啊,我勸你別過去,那里都是染了病的女人。”
見紅菱說的輕描淡寫,女蘿卻是愈發恐慌:“什么意思?”
“等死的唄。”
紅菱翹起二郎腿懶洋洋地說著,“前樓的女人都是低等倡,要么是買來的時候不值錢,要么是年老色衰,要么是犯了錯令媽媽不快被降級,咱們什么客都接,給錢就接,這客人什么樣的都有,染上病自然不稀奇。”
她瞥了女蘿一眼:“花二十個錢買來的女人,換你是媽媽,樂意花兩百個甚至兩千個錢給她看病買藥,還不一定能治好么?”
“吃了便宜的藥還不好,那就只能割掉爛肉拿烙鐵烙,若是還不好,成日病懨懨,又要給藥又要浪費糧食還接不了客,你當媽媽是大善人不成?自然是處理掉了。”
紅菱低低笑了聲:“還能活,能活什么呀能活,這樣活著……”
她話沒說完,便又倒頭睡去,全然不再關心。
女蘿見她似是睡著了,抬手掐訣調動生息,前樓后院離這里也就一墻之隔,轉眼間她便離開了房間,后院每扇門上都掛著一把大鐵索,這里沒有歡笑,這里只有痛苦的低吟與求救。
“救救我……”
“媽媽饒命……”
“放我出去……”
五感變得敏銳的同時,也會聽到許多痛苦的聲音拼命往耳朵里鉆,一個打手肩上扛著個麻袋從一扇屋子里出來,離得近了,女蘿才發覺那呼喊求救之聲是如此輕微,“我還能活,媽媽我能活!”
“又死一個?”
女蘿隱匿身跡躲藏在樹后,聽看門的打手跟扛麻袋的打手搭話,扛麻袋地吐了口濃痰:“他娘的,這個還沒死呢,不過也快了,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個勁兒地喊還能活,活他奶奶個腿兒!晦氣!”
“反正活不成了,直接拿去丟了了事,那屋子一會兒得燒點香熏一遍,不然臭得要死。”
女蘿尾隨前頭打手出了后院小門,發覺整個不夜城都“活”了過來,熱鬧喧嘩,行人來往絡繹不絕,與白天判若兩城。
打手走了一條沒什么人的小道,在河邊停下,這里的河邊堆積著一堆一堆石頭,他熟練地將麻袋一角抽出一根繩索,綁住了一塊石頭,就要將還能動的麻袋丟下河,女蘿甩出藤蔓將對方勒暈丟到一邊,解開麻袋后,被里頭的人嚇了一跳。
這個女人身上沒一塊好肉,臉上脖子上甚至眼皮上都生著癩瘡,她意識迷糊,嘴里猶念叨著媽媽我能活我還能活,女蘿摸出一顆丹藥想喂她吃下,然而她已不能吞咽,只眨眨眼的功夫,便在女蘿懷中斷了氣。
臨死前,她輕輕喊了一聲。
“娘,我疼。”
女蘿愣住了,她仿佛變成了一顆石頭,久久不動,夜風吹拂起她的頭發,女人的尸體漸漸變涼,她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竟已淚流滿面。
她不認識她。
不知道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年方幾何,她對她一無所知。
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就這樣死了。
生前活在小小的牢籠一般的房間,患了病便只能等死,快要斷氣時還想著活,水面上不知何物輕點波紋蕩漾開來,女蘿扭頭看去,她有些恍惚的想,這漂亮的、清澈的、寬廣的河水之下,躺著多少女人沉默的尸骨?
她們的眼睛還注視著這世間,她們的嘴巴還掙扎著想要發出聲音,歡笑夾雜著哭喊,愉悅伴隨著嘶吼,活的纏繞著死的,悄無聲息。
直到熱乎乎的東西舔了舔她的臉,女蘿才回過神,疾風與九霄都趴在她身上,毛茸茸的臉蛋上盡是擔憂。
“我沒事。”她單手抱住兩只毛茸茸,像在跟那個自從進了不夜城便分外茫然不解的自己立誓,“我沒事了。”
她在迷惘什么?她在害怕什么?她在憤怒什么?
疾風與九霄一直暗中隱藏,先前暗房中便是疾風在外搗亂惹得滿媽媽怒罵給女蘿爭取到了時間,它們始終看著阿蘿,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怯懦與不安,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當然也會怕,也會不知如何是好,但即便身處噩夢,阿蘿也會醒來。
每一個阿蘿都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