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上不夜城, 風月樓中,瓊芳一臉不敢置信:“你,你說真的?你真的愿意把這個機會讓給我?”
女蘿輕輕嗯了一聲:“可以嗎?”
紅菱在一邊急得快要跳起來,瓊芳原本想著不能答應, 自己雖不是什么心善好人, 卻也不能恩將仇報, 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自己還要搶人家出風頭的機會……可一看紅菱那副著急忙慌的模樣,她心里頭頓時舒坦極了,一口應承:“好哇,不過咱們有言在先,這不是我逼你的, 是你求我, 我才愿意的。”
得了便宜還賣乖!
紅菱怒氣沖沖, “不行!我不答應!憑什么呀!”
女蘿按住就要暴走而起的紅菱,對瓊芳說:“既然如此, 那咱們可就說定了,只是事發突然,現在才跟你說, 你來得及準備么?”
瓊芳得意道:“這個你用不著擔心, 我每日都有練習,決不會拖后腿。”
她得了心心念念的機會,心中自然無比喜悅,只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別扭地跟女蘿說:“……你放心, 我不會搶你頭牌的位子,即便這次極樂之夜我能出人頭地, 我也不會跟你搶。”
女蘿沒想到瓊芳會這么說,她愣了下,隨即失笑:“那就多謝你了。”
瓊芳哼了一聲,轉身走了,步伐急匆匆,看樣子是迫切想要回去練舞,剩下紅菱氣得抓住女蘿肩膀用力搖晃:“阿蘿,你是傻了還是瘋了?這樣的好機會,你就讓給瓊芳?我、我真是被你氣死了!”
女蘿握住紅菱手腕,讓她坐下,邊上一直沒敢說話的滿媽媽也是一臉焦急:“姑娘,這可行不通啊!你讓瓊芳代替你,這不是給咱們風月路找麻煩嗎?”
“是給風月樓找麻煩,還是給你找麻煩?”
滿媽媽頓時語塞。
這一年由于沒了飛霧,風月樓收入大跌,再加上沒尋到能與飛霧媲美的姑娘做花魁,風月樓更是被廣寒閣與翠鶯院狠狠打壓,雖說還有個瓊芳,可一來,瓊芳今年已是二十有五,二來,她十五歲便已接客,對客人而言早失了新鮮感,滿媽媽沒完成任務,只能寄希望于新的頭牌能在極樂之夜大放光彩,討得城主并一眾貴客歡心,如此自己才有被寬大處理的機會。
明晚便是極樂之夜,善嫣怎能不登臺獻藝,反倒讓瓊芳代替?!
“媽媽還是早些認清楚現實吧。”女蘿溫聲提醒,“這里我說了算,那些小動作,還是不要有了。”
她很欣賞滿媽媽不肯坐以待斃的魄力,但頻繁的小動作只會令女蘿感到厭煩。
滿媽媽咽了口唾沫:“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派去哨所的人全叫我攔住了,你的令牌現在也在我手上,還用我接著往下說么?”
滿媽媽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姜是老的辣,阿刃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還是找到了法子偷偷差使手下前往哨所報信,可惜她只是鴇母,身份低賤,沒有與城主大人直接聯系的資格,只能通過哨所。
不夜城各大女閭的鴇母手中都有一面證明身份的令牌,如今這份令牌已到了女蘿手中。
阿刃一個手刀將滿媽媽劈暈,有點委屈地看著女蘿,她都不知道滿媽媽究竟是什么時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與手下聯絡的,這令阿刃感到心虛,阿蘿吩咐的事情,她沒有辦好。
女蘿怎會怪她?阿刃性格單純,又死心眼,由她來監視狡詐成性的滿媽媽再好不過,滿媽媽一開始必然會警惕,但當她摸清楚阿刃的性子,勢必就會生出他念,正是由于阿刃單純,才更好令滿媽媽放下戒心,現在女蘿已經完全弄明白了不夜城的聯系方式,并且對城衛的人數、力量以及交班時間都有了清楚的了解。
“阿刃做得很好,要不然分身螳螂也拿不到令牌。”
阿刃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紅菱見她倆氣氛融洽,愈發生氣:“我!還有我!我呢!你跟我說話呀!”
女蘿無奈極了:“瞧你,怎么這么久過去了,脾氣還是這樣暴躁?我這不是正要跟你說嗎?”
紅菱氣鼓鼓地在她身邊坐下,“我不服氣!憑什么讓瓊芳代替你登臺獻藝呀,憑什么讓她出風頭!”
女蘿拉過她的手:“紅菱,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她這般嚴肅,成功令紅菱緊張起來:“什、什么?”
“你知道我是修者,我來不夜城,并不是為了做花魁,而是為了找人。”
紅菱:“我知道,你要找一個叫阿香的姑娘,可是不夜城都找遍了,叫阿香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是你要找的。”
自然找不到,因為阿香根本不在地上,而是被轉移到了地下。
從那日與飛霧見過面后,女蘿與她便通過分身螳螂互通有無,對彼此了解更深的同時,女蘿也向飛霧詢問起“阿香”,誰知飛霧很快回信告知,她身邊正有個名叫阿香的姑娘,來自桃樹村,為生父所騙,被人罩了麻袋后賣進不夜城,家中只有一個年邁的姥姥,再無其他親人,應當就是女蘿要找的阿香。
這個阿香在被送進極樂城后,一直想著逃走,好幾次險些被發現,全是飛霧為她遮掩,一來二去,便與飛霧結為姐妹,加入了她們,如今正在城主府做侍女,飛霧給了她很重要的任務,阿香完成的很好。
她對阿香是贊不絕口,并再三對女蘿保證,一定會保護好阿香,不讓她出事。
桃樹村的村民說過,阿香烈性十足,決不會認命,女蘿原本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便是阿香已死在不夜城中,如今得知阿香還活著,自然無比高興。
地下極樂城的女人數量非常多,想要一次性全部逃走絕無可能,若是只走一部分,女蘿與飛霧商議過,并不可行,逃走的一部分也許能夠生還,但剩下的人,要么被轉移,要么被徹底滅口。以飛霧對地下極樂城統治者們的了解,他們恐怕不會選擇前者。
地下極樂城的女人都死了,就不會有人開口往外說,只要他們的名聲還在,地位還在,修仙界的女人多得是,再建一座極樂不夜城又有何難?
地下極樂城的人還以為城主在閉關,完全不知道城主已死,再加上極樂之夜,飛霧認為這是個極好的機會,她與當車已通過分身螳螂將第二份功法口訣傳播出去,為了防止被察覺,只有城主府內的女人,以及府外的少部分,真正的大量傳播,飛霧決定選在極樂之夜之前,也就是明日白天時辰。
這份功法不需要天賦也不用努力,只要背下即可,且女蘿考慮到許多姑娘可能目不識丁,寫得十分簡單易懂,朗朗上口,當車已將地下極樂城地形摸透,一個白天足夠了。
同時,女蘿在地上不夜城將這件事告知非花與斐斐,飛霧原本不贊成,可終究還是選擇相信女蘿,非花得知后只震驚片刻便立刻要求加入,不過她跟飛霧一樣,得知后的第一反應就是讓女蘿瞞著斐斐。
女蘿哭笑不得,這個要瞞著,那個也要瞞著,到時候地下極樂城鬧出天來,斐斐知道,還不氣死?
且斐斐不是小孩子,她足夠勇敢足夠聽話,修煉過后有了自保能力,不能瞞著她。
現在,女蘿則將一切告訴了紅菱。
紅菱早知她不是一般人,可還是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膽,想要反叛,一時間,竟是目瞪口呆,許久之后才結結巴巴地問:“可、可是……我們只有這么點人……”
向來不愛說話的阿刃突然開口:“有疾風,當車,九霄,還有阿蘿,阿蘿最厲害。”
她還伸出手,學著女蘿從前安慰自己那樣,笨拙地、輕柔地撫摸紅菱的頭發:“別怕,我保護你。”
紅菱素來跟阿刃說不上話,因為她是急性子,阿刃卻是慢性子,她說一百句,阿刃都不一定回個一句,時間一長,兩人雖朝夕相處,其實并沒說過多少掏心窩子的話,不知為何,紅菱有點想哭,她揉了下眼睛:“反正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你想干啥,我都跟著。”
從前她很怕滿媽媽,滿媽媽笑一笑,她都嚇得瑟瑟發抖,別說是反抗,就連直視對方的勇氣都沒有,是阿蘿讓她認識到滿媽媽并不可怕,這風月樓中的打手也好龜公也好,通通不可怕。
因為他們卑劣、無恥、自私、貪婪,他們的權威建立在欺軟怕硬上,越是害怕,越會引來欺凌。
亮出爪牙,豎起尖刺,決不自殺,即便是死,也要拼命帶幾個一起上路——這就是紅菱跟著女蘿學到的。
女蘿笑起來:“不必如此緊張,極樂之夜,我會從哨所進入地下極樂城,你要在水上金宮聽從非花的安排,及時疏散與保護不夜城的女人們,免得她們受傷,明白嗎?”
紅菱用力點頭,發覺自己竟已緊張的手心出汗,“那你呢?你要一個人下去嗎?太危險了,我不答應。”
“沒關系的,你忘了我有多厲害?”
紅菱望著她,欲言又止,最后低聲說:“你再厲害,我也是要擔心的。”
女蘿輕輕抱了下她:“不會有事的,我跟你保證,明天便是不夜城最后一個夜晚。從此以后,再也不叫你害怕不安,無家可歸。”
紅菱反手摟住女蘿,阿刃也彎下腰,將兩人擁入懷中,三人靜靜地抱在一起,享受暴風雨前最后的寧靜。
極樂之夜是不夜城一年之中最為繁華熱鬧的日子,也只有這一天,從白日起便開始迎來源源不斷的客人,他們大多是來自修仙界各個城池的有錢有勢之人,而修者則通過水上金宮進入地下極樂城,真正的極樂之夜,從來不在地上,而在地下。
也就是說,地上不夜城的情況完全可控,有阿刃、疾風跟九霄,還有聰明冷靜的非花,只要地下極樂城一破,地上便不會有太大危險。
女蘿還將御獸門的藥盡數交給了非花,除此之外,跟飛霧相識后這段時間,她在白日幾乎走遍了整座不夜城,選擇了十二個不同方位畫上法陣,這是為了以防萬一,倘若地下極樂城反抗失敗,那么地上的陣法便是最后的保障。
非花她們要做的,就是穩住。若是女蘿與飛霧贏了,她們便會立刻控制住城衛與不夜城中其他人,若是女蘿與飛霧輸了,她們也不會遭遇任何危險,極樂不夜城仍會繼續存在,而生息的種子已播下,沒了女蘿,非花、斐斐、紅菱……早晚有一天,她們都會成長起來,成為新的領袖。
一大早的,瓊芳便為晚上的表演準備起來,她興奮的幾乎睡不著覺,至于云湛,早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不僅如此,她還抱著幾套嶄新舞衣來尋女蘿給自己參謀。
紅菱正局促不安,見瓊芳如此不識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一天天的就知道臭美。”
瓊芳瞪她一眼:“要你管,我又不是問你,我是問善嫣。”
女蘿打量了下她手中的舞衣,點了其中一套:“這套吧。”
“這套會比較好看嗎?”瓊芳拿起黑色綴金舞衣,有點猶豫,“可是這個顏色太暗了,會不會很不顯眼啊?”
紅菱忍了又忍,才沒說出難聽話來。
“不顯眼不好嗎?萬一有什么危險,越不起眼,才逃得越快。”
瓊芳聞言,不解搖頭:“你在說什么呀,我覺得還是這套紅色的好,鮮艷熱烈還飄逸,你覺得呢?”
“……你不是都挑好了,那還來問什么?”
瓊芳怒了:“都說了沒有問你!”
眼看兩人要掐起來,女蘿趕緊做和事老:“紅色也行,不過你這鞋子不太行。”
瓊芳低頭一看:“大家都這樣穿,這樣穿好看。”
好不好看女蘿不知道,但她知道要是瓊芳真的穿這種鞋子,到時出事,肯定跑不快。
瓊芳嘟噥:“你就會說風涼話,你比我高,才這樣說。”
這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想要道歉又不好意思,好在女蘿并未生氣,她只是問瓊芳:“你嫉妒嗎?”
“什么?”
“我說,你嫉妒嗎?”
瓊芳反應不過來:“什么嫉妒?”
“那些客人。”
瓊芳愈發聽不明白了:“我嫉妒他們做什么?”
女蘿但笑不語,紅菱著實是聽不下去,她沒好氣道:“男人你不嫉妒,你嫉妒阿蘿做什么?”
瓊芳:“……我嫉妒男人做什么?”
“男人能拋頭露臉,不用涂脂抹粉,還能繼承家業三妻四妾,這還不值得嫉妒啊?”女蘿笑著問,“再厲害一些的,男人還能修煉,一旦踏入修仙門檻便能多活好些年,出門在外,凡人見了都得稱呼一聲仙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說值不值得嫉妒?”
瓊芳嘴硬:“我才不嫉妒男人,我能穿漂亮的裙子,涂好看的胭脂,他們不能。”
眼見紅菱一臉的“此人沒救了”,女蘿失笑:“蜂窠那些男伎,涂脂抹粉穿羅裙為人嘲笑,你可曾想過這是為何?”
“因為他們不像男人啊,沒有男人的樣子,當然會被嘲笑。”
瓊芳回答的理所當然,女蘿單手托腮,笑吟吟看著她:“那你說說看,男人涂脂抹粉被客人嘲笑取樂,那客人為何又要花錢僄他們呢?”
“這……”
“你是不是笨蛋呀,這還用問嗎,歸根結底,還不是僄客把男伎當成了另一種女人!”紅菱不耐煩了,“拜托你動動腦子好不好,蜂窠里的男伎自卑,是自卑于他們竟像女人一樣賣身,蜂窠里的僄客嘲笑,是嘲笑男伎像女人一樣下賤,嘲笑男伎失去男人尊嚴,你以為這里頭最被瞧不起的是誰?是女人!你想想云湛,他便是和我們一樣的卑賤之人,即便如此,他還是瞧不起你,還是想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要是所有女人都像嫉妒同性一樣去嫉妒男人,這修仙界早是我們女人當家做主了!”
女蘿忍不住給紅菱鼓了個掌,阿刃有樣學樣,兩人啪啪鼓掌,紅菱惱羞成怒:“鼓什么鼓,不許鼓!”
“我們不需要美,瓊芳,我們只需要強。”女蘿接過紅菱的話茬兒,“等你變強了,你就會發現,被男人追捧的美是無用之物,你也無需以美來取悅自己,修仙界男性強者無數,我可不曾聽聞他們追求過美。”
劍尊休明涉便是最好的例子,九世人主,離飛升只差一步,他不會涂抹脂粉,不會穿上羅裙佩戴首飾,他征戰在外時甚至不修邊幅——可女蘿從不曾見過有人指責他不美,因為他根本不需要美。
瓊芳一臉茫然,女蘿起身取過一雙鞋子,這是她抽空給瓊芳做的,方便跳舞,更方便行動,“送給你,做工粗糙,還望你不要嫌棄。”
紅菱的嘴巴噘得快能掛油瓶了!
阿蘿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最近幾天連覺都沒睡,還能擠出時間納鞋,而且不是給她也不是給阿刃,居然是給瓊芳!
瓊芳捧著舞鞋愣在當場,女蘿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歇著吧,也好養精蓄銳為晚上做準備。”
瓊芳抱著舞衣僵硬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對著那幾套精心挑選的舞衣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過去多久,她才毅然伸手,選擇了黑色綴金那套。
第62章
未到華燈初上, 不夜城已是笙歌鼎沸盛況空前,女蘿換上方便行動的黑色勁裝,紅菱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雙手交握擺在胸口, 愁眉鎖眼, 惶惶不安。
女蘿臨行前還拍了下她的肩膀, 紅菱不想令她擔心,勉強露出個笑容,目送女蘿離開后,她才惴惴問道:“……真的能行么?”
阿刃則有信心得多,她今晚的任務便是扮作打手跟隨瓊芳去往水上金宮,聽非花安排行事, “阿蘿, 厲害。”
紅菱深深吸了口氣, 告訴自己再胡思亂想也是無益,倒不如按照阿蘿說的去做, 橫豎后路都已安排好,即便地下極樂城反抗失敗,也危及不到地上, 可已經擁抱過溫暖的伙伴, 已經幻想過明日與未來,紅菱又怎么甘心回到過去那暗無天日的生活之中?
她要阿蘿平安歸來,再輕聲批評她不用功。
她不要茍且的偷安,她要璀璨的明天。
極樂之夜的不夜城,是男人們狂歡之地, 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男人,卻沒有一個女人——只有等到夜幕低垂, 她們才被允許出樓攬客,所以這會兒賭場區的人更多,男人們放肆狂歡,街邊小販叫賣著各色新鮮玩意兒,哨所中幾個留守城衛無比扼腕,他們猜拳輸了,今晚沒眼福也沒艷福,正在吹牛侃大山。
今天果然不一般,人山人海,守衛人數卻有限,橫豎這里也不是什么律法森嚴的地兒,不夜城是罪惡與血淚堆砌出的繁華,女蘿輕松進入哨所,并通過馬坊水槽進入地下極樂城。
雖與飛霧互通有無數日,又通過當車了解了地下極樂城的位置構造,但女蘿還是頭一回下來。
敏捷落地后,一個身披黑斗篷的女子輕聲問道:“可是女蘿姑娘?”
“正是。”
“請隨我來。”
不夜城中遍尋不著的城主府,居然建在地下,若非親眼所見,屬實令人不敢相信。
飛霧已在東一苑等待,出了此處,女子便脫下斗篷,露出里頭的粉色衣裙,看見她手腕上的桃木珠,女蘿瞬間知道了她的身份:“阿香?”
阿香朝她露出個笑容:“女蘿姑娘,謝謝你,把這個給我。”
桃木珠是當初離開桃樹村時,女蘿從阿婆身上取走的信物,在得知阿香跟在飛霧身邊后,女蘿便請飛霧將桃木珠手串代為傳達。
阿香也知道阿婆如今好好的有村里人照顧,對為阿婆出頭的女蘿自是感激不已,她被賣到不夜城后,驗身時因有靈性被送入了地下極樂城,阿香外柔內剛,誓死不從,這才為飛霧所救,隨后被留在城主府做了侍女。
“我原本還想著干脆把臉毀了算了,飛霧姐卻不許,她說,毀容無法躲過悲慘的命運,只會被丟去下等倡館,我們生就什么模樣,都與男人無關。”
女蘿失笑:“確實像是飛霧會說出的話。”
東一苑中,飛霧與其他幾個姑娘在一起,正焦急等待女蘿到來。
阿香敲開門,她是城主府的侍女,常常奉城主之命為飛霧送來賞賜,曹管事覬覦這個美貌侍女良久,正想揩兩把油,不知為何腳底一絆,登時跌了個狗啃泥,半天沒能爬起來,好不容易爬起來了,伸手一摸,嚯,牙齒都磕掉幾顆!
真是見了鬼!這地面平坦無比,再說了,哪有人摔倒能摔得這樣重!
阿香面無表情,心中忍笑,活該!
細細的藤絲飛速自曹管事腳踝上消失,他甚至都沒發現。磕成這副模樣,自然也沒心思再調戲阿香,一瘸一拐地找大夫去了。
聽到敲門聲,飛霧先示意其他幾人躲藏,隨后走來開門,阿香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飛霧姑娘,奴婢奉命為您送來鮮花。”
城主是個有無數奇怪想法的人,他想征服飛霧,允許她在自己控制范圍內自由活動,沒想到卻因此給了她集結其他女人共同謀逆的機會,平時除了金銀珠寶,城主還送了飛霧很多東西,送一捧鮮花并不意外。
飛霧與女蘿是第二次見面,兩人通過這段時間的字條,早已在心中將彼此視為知己,因此見面先抱了一下,飛霧有點羨慕:“……我從前也像你這樣強壯。”
可惜從到不夜城開始,再到地下城,慢慢地便弱不禁風一吹就倒了。
她比女蘿略微矮一些,體重估計要輕不少,隨后飛霧招呼其他人出來,笑吟吟地看向女蘿:“這應該不必我介紹了吧?考考阿蘿夠不夠聰明。”
兩人這段時間通信,早已將彼此身邊的人了解的一清二楚,飛霧敢愛敢恨,是性情中人,她討厭的,便冷面以對,即便對方摘了天上的月亮送來也得不到她一個好臉;她喜歡的,便怎樣看怎樣順眼,自然不會吝嗇笑容,甚至還會開玩笑。
女蘿挑了下眉:“阿香便不必說了,這位應當是彈得一手好琴的錦文姑娘吧?”
錦文有點害羞,抿著嘴笑,朝女蘿行了一禮。
“這位是口頭禪我不認可的隗鹿姑娘。”
隗鹿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瞧著跟斐斐有些相似,她笑道:“女蘿姑娘好,不過我現在已經改掉這個口頭禪了。”
飛霧突然道:“既然如此,晚上的行動你便不要參加了。”
隗鹿:“不行,我不認可!”
驚覺自己露餡兒,她氣惱地鼓起腮幫子,顯然即便身處逆境,她仍舊保持著極好的心態。
“聽說代容姑娘棋藝精湛,以后若是有機會,還請不吝賜教。”
代容豪氣萬丈,手一揮:“沒問題!”
“這位……”
“我是爾冬,久仰女蘿姑娘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怪不得連飛霧都對你贊不絕口。”
爾冬是四人中唯一一個看起來略有些病態的姑娘,她的體型比非花還要纖細瘦弱,真真算得上是弱柳扶風,女蘿關懷道:“爾冬姑娘的病,還沒有好么?”
“已經好多了,多謝女蘿姑娘掛念。”
大家彼此照過面,客套話不必多講,飛霧在地下極樂城這一年結識了許多想要逃走,不甘淪為爐鼎的女人,其中以錦文、隗鹿、代容、爾冬四人為代表,她們是飛霧的心腹,共同交織起了這張網,四人各司其職,分別負責聯絡自己所屬的其他姐妹,平日里互不來往,直到女蘿出現,與飛霧共同策劃了這次大行動,這是頭一回全員碰頭。
這段時間一直是用分身螳螂聯絡,當車許久不見女蘿,親熱的不行,飛到她肩頭便不肯下去,女蘿問飛霧:“你們確定要這么做嗎?”
眾人用力點頭。
早前飛霧反過來將城主的修為與生命力吸干,確認了第二份功法的厲害,她并沒有立刻傳播,而是在與女蘿商議后,做了一個堅定而又慘烈的決定。
她們需要力量。女蘿的功法的確厲害,可她們被作為爐鼎采補,不僅靈性倒退,就連身體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老化,所以想要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獲得巨大力量,只靠自己修煉是不可能的,極樂城的人不會給她們時間。
那些修為極高的修者,即便他們不曾參與建立極樂城,但只要他們同樣利用女人做爐鼎,就必然會成為極樂城的盟友。
而沒有哪一夜會如今夜,能招來無數厲害的大修者。
這些厲害的修者只會選擇極品爐鼎,第二份功法要用,就要用在今晚。
將他們化為養料,得到力量再動手,才能事半功倍。
“不要這副表情。”四女與阿香離開后,飛霧伸手捧住女蘿的臉,認真對她說,“這是最優選擇,是我們心甘情愿。”
見女蘿還是悶悶不樂,飛霧摟住她,“快別這樣看著我,我并不孤獨,也不可憐,我們很快就能重獲自由了,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不是嗎?”
女蘿反手摟了摟飛霧:“嗯。”
今天晚上,地上不夜城的水上金宮會有三大花魁同臺獻藝,不僅不夜城的僄客們會來圍觀,就連極樂城的修者們也會出席。水上金宮有特殊法陣,他們又都佩戴面具,不會被人察覺身份,極樂之夜,是男人徹底發泄獸欲的狂歡,又或許,他們本就是如此沒有人性與道德的生物。
時辰已至,女蘿與飛霧在東一苑等待信號,極樂城中的法陣都有分身螳螂看守,只待信號一響,便立刻將法陣破壞,飛霧見女蘿看向一只精致硯臺,對她說:“你今晚陪我在這里等待,怕是不知道,極樂之夜除了水上金宮的表演,還有拍賣會。”
“這只硯臺?”
飛霧點頭:“是拍賣出了十萬金貝的寶貝。”
可女蘿左看右看,也不覺這硯臺有何奇異之處,雖說品質是不做,但以修仙界的物價來比,頂多值一百金貝。
“它曾砸死過一位艷名在外的美人,沾染了美人血,血腥又鮮艷,自然便值錢了。”
飛霧說著,自嘲般道:“據說那位美人被賣進來時,只值一千銀貝,可砸死她的硯臺卻賣出了十萬金貝的價格。”
城主將這硯臺轉送于她,又何嘗不是在羞辱她,暗示她一文不值?
女蘿輕聲道:“便宜他了,死得夠痛快。”
她將這方硯臺放回原處,道:“非花她們為了極樂之夜登臺獻藝,可是下了苦功夫。”
“是啊……若是能見她一面……”飛霧低聲呢喃,搖搖頭,“算了,總有機會的,倒是瓊芳,她應當給了你不少下馬威,不過她本性不壞,只是欠揍了點。”
談起瓊芳,兩人真是有許多話要說,《逐香塵》這支舞,無論女蘿還是飛霧,都不喜歡。
繁華事散逐香塵,落花殘紅,玉殞香消——男人太會欣賞與贊美女人的悲慘命運,可誰稀罕他們的憐惜與拯救?
忽地有人敲門,女蘿起身藏起,飛霧看見來人,有些訝異:“曹管事怎地弄成了這副模樣?”
豁了兩顆牙的曹管事臉腫的像顆豬頭,極樂之夜人手不夠用,哪怕傷了他也沒時間休息,被飛霧一問,登時有些惱羞成怒,卻又不敢多嘴:“飛霧姑娘,還有里頭那位女蘿姑娘,城主有請。”
飛霧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城主?你少來哄我,城主分明在閉關修煉,怎地會傳喚于我?”
曹管事奇怪地看她一眼:“今晚是極樂之夜,城主怎會不出席?小的是不是在哄姑娘,姑娘一去便知。”
隨后他強調:“前頭的人說了,城主大人不僅要見飛霧姑娘,還要見女蘿姑娘。”
飛霧立馬感覺不對,她原本想要拒絕,曹管事搶先一步開口:“難道飛霧姑娘不管阿香了?”
女蘿自房內走出:“我在這兒。”
看見她曹管事眼睛一亮,連忙道:“兩位姑娘這邊請、這邊請!”
出了東一苑,發現除了她們倆之外,還有爾冬也被傳喚,三人面面相覷,爾冬輕輕朝飛霧與女蘿搖了搖頭,隨后便上了轎子。
東苑離城主府中心有一段距離,以爾冬的身體狀況無法自行走過去。
飛霧看向女蘿,她心中有些發慌,總感覺要出一些不好的事,女蘿伸出手將她握住,兩人這才并肩而去。
弦樂絲竹之聲不絕,極樂城此時一片狂歡,不見絲毫騷亂,飛霧舒了口氣,問女蘿:“你怕嗎?”
女蘿轉頭看她:“我不怕。”
“嗯,那我也不怕。”
主殿內一片寂靜,爾冬正在殿門口等她們,她蒼白的面容帶著慌張:“飛霧,女蘿,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城主不是已經……又怎會突然傳召我們?”
飛霧安撫她道:“別怕,不會有事的,咱們進去便知。”
爾冬點了下頭,三人進了主殿,只見大殿內一片空曠,并無守衛,高座四周垂下雪白簾幔,影影綽綽間,后頭似是坐了個人,有些瞧不清楚樣貌,但從體型上來看,并不像是城主。
飛霧頓起疑心,扭頭便要跟女蘿說話,只是尚未來得及出聲,一直緊緊依靠在她們身邊的爾冬突然發難,袖中一柄短劍,瞬間朝女蘿刺去!
饒是女蘿修為再深,也不會防備深受信賴的同伴,好在她反應敏捷,令這一劍沒能刺中心口,而是自左肩一劍穿透!
“爾冬!”
飛霧厲聲呵斥,“你在做什么!”
簾幔后的人笑聲清朗動聽:“她當然是在做我吩咐她做的事情,好孩子,過來我身邊。”
爾冬手中短劍當啷一聲落地,她癡癡地看向簾幔,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面上一片虔誠狂熱,仿佛看見了天神。
第63章
飛霧又驚又怒, “爾冬!你回來!不要過去!”
爾冬停下腳步,緩緩回頭,飛霧瞳孔驟縮!
那是在溫柔沉默的爾冬臉上,從來不曾出現過的傲慢與鄙夷, 她像是在看卑賤的螻蟻, 淡淡一笑, 仍舊義無反顧朝高座走去,最后匍匐在地,身體卑微地趴著,只仰起頭,癡迷不已:“主人。”
“好孩子,起來吧。”
爾冬膝行至簾幔處, 她跪在地上, 上半身卻像是依戀長輩的稚童, 趴在了神秘人的腿上,透過簾幔依稀可見神秘人正抬手輕撫爾冬長發, 雖看不清他的神態,卻能從這動作中瞧見漫不經心,似在逗弄小貓小狗。
即便他允許她起來, 爾冬卻仍舊跪著, 飛霧來不及去管他們,只不停喊著女蘿的名字:“阿蘿,阿蘿!”
她咬牙切齒地問:“你是誰!”
神秘人輕笑,“傳召你來此處的人應當告訴過你我是誰。”
飛霧撕碎裙擺按住女蘿的傷口阻止鮮血繼續流出,她搖頭:“城主已經死了!”
“可我分明活著。”
“你的聲音你的體型通通不對!”
神秘人笑得愈發開懷:“那么誰告訴你, 與你朝夕相伴的那位,便是真的城主呢?”
飛霧猛地愣住, 她的表情成功取悅到了神秘人,于是簾幔緩緩向四周拉開,趴在他膝上的爾冬帶著得意與炫耀望向飛霧與女蘿,似乎是在嘲笑她們再強也沒有主人。
這是個面容十分蒼白的青年男子,看上去歲數在二十左右,皮膚光滑細致沒有一點皺紋,偏偏卻生就一頭白發,其實若非他開口說話,飛霧會以為他是個身材高大的女人,因為他生得極美,眉眼細長而微微上挑,分明是男生女相。
飛霧不明白:“你是說,城主是假的,你才是真的?”
白發城主微微一笑,頓顯春風拂面,令人感覺他溫柔可親,“你的小動作很多,也很有趣,那么你告訴我,這么久了,你可曾打聽到城主姓甚名誰,又是何方人士?”
飛霧愈發警惕:“不曾。”
這并非是她打探不到,而是根本無人得知,極樂不夜城城主的名字、來歷、修為……現在想想,除了城主這個稱呼,居然無人知曉他的任何信息。
主殿平日里不許他人接近,世人皆以為是城主不喜修煉時有人,且他只在每年的極樂之夜出現,出現時必戴面具,誰能想到之前的城主會是冒牌貨?
爾冬討好道:“主人,何必跟她廢話?直接殺了她,免得她又煽動人心,惹出麻煩!”
白發城主聞言,微微瞇起眼眸,柔聲詢問:“好孩子,你是在教我要如何處置叛徒嗎?”
爾冬嚇得連忙從他腿上起身,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妾身不敢,妾身不敢!”
白發城主輕嘆一聲:“你拿來的那份功法的確無比精妙,若是我能用,你便是立了大功,如你的意將她們殺了倒也無可厚非,可是……”
他沉下臉,笑容消失,整個大殿瞬間被強大的威壓覆蓋,飛霧站立不穩,又不肯跪下,干脆抱著女蘿坐到了地上,她暗暗心驚,原以為胎息之境的假城主便已足夠厲害,沒想到真城主的修為比他更高!
這、這分明已超越胎息,難道已臻太化?!
怎么可能!三千年來僅有青云宗劍尊到達過太化之境,極樂不夜城的城主怎么能是這般大境界?阿蘿的至神之境相當于修仙界的胎息,若城主真是太化……飛霧臉上血色寸寸消失,她不由得抱緊女蘿,“你想做什么?”
爾冬急忙道:“主人,主人!那份功法決不會有錯,一定是她們動了手腳!”
城主冷冷地看向她:“既然要動手腳,勢必對你有所懷疑,那她們眼下為何成了我的階下囚?”
爾冬頓時語塞,她慌張解釋:“可妾身發誓,飛霧將功法給與妾身時便是如此,妾身靈性不足無法修煉,妾身也不知為何主人無法使用……”
城主不耐煩聽她廢話,下一秒爾冬便如斷了線的風箏飛出去,砸在墻面上又摔落,哇的一聲嘔出鮮血,饒是如此,她仍舊強撐著膝行至城主身邊,不敢伸手觸碰他,仰著頭乞求:“主人,求主人相信妾身,妾身決不會背叛主人,決不會!”
白發城主忽然又改變了態度,面上怒色盡數褪去,他對爾冬低語:“既是如此,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爾冬沉迷于他的溫柔,連連點頭,只是轉而對飛霧女蘿又是另一副神態:“快說!那份功法究竟要如何修煉!不說的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說著,她抬起手腕,飛霧痛呼一聲,爾冬得意道:“不想蠱蟲游走至體內啃咬五臟六腑,你最好給我乖乖說實話。”
飛霧忍著疼,“……爾冬,你我朋友之間,情誼深厚,難道你當真要為了一個男人背棄我們?”
“蠢女人。”爾冬嗤笑,“誰跟你有情誼,我可從沒把你當成朋友,少在這里自作多情。”
飛霧那悲痛而絕望的表情成功取悅到了爾冬,城主則笑吟吟望著這姐妹鬩墻朋友情斷的一幕,爾冬見狀,愈發想要在主人面前表現,她解開衣帶,將外衣褪去,露出一身雪白肌膚,外衣落地的瞬間,她的肌膚上緩緩浮現深紫色的紋路,但定睛細看會發現那并不是簡單的紋路,而是各種各樣的蟲子。
“沒想到吧,你們苦苦追尋的蠱蟲解除之法,其實就在我身上,你被蠱蟲啃嚙心脈肝腸寸斷之時,我正在邊上看著呢。”
飛霧怔怔不語,淚水緩緩從她眼角滑落,一開始她無聲落淚,到了后來,她抱著女蘿忍不住痛哭出聲。
這哭聲在爾冬與白發城主聽來簡直無比美妙,城主輕嘆:“可憐的孩子,竟是被自己最信任的姐妹出賣,一定非常傷心,非常難過吧?”
爾冬則發出得意的笑聲,正在她準備再多說兩句話刺激飛霧時,原本躺在飛霧懷中一動不動的女蘿卻輕輕抬起手,為飛霧擦去了眼淚。
這使得爾冬的笑聲戛然而止,她驚呼:“怎么會——”
原本想要刺入女蘿心臟的那柄短劍來歷不簡單,上面刻著克制修者的咒文,即便沒有刺入心臟,只要沾到修者的血便能立刻將其控制住,不死也得掉半條命。
飛霧仍舊無法止住淚水,她伏在女蘿肩膀上,雙手握成了拳,當她再次看向爾冬與城主時,燃燒在她眸中的便只剩下仇恨的烈焰!
白發城主察覺不對,低聲詢問:“蠱女,這是怎么回事?”
爾冬連忙回答:“主人,妾身不知道,想必是這兩人自知死到臨頭,因此裝腔作勢!妾身這邊教訓她們一頓!”
說著她便催動蠱蟲,想要像方才那般給飛霧點顏色瞧瞧,可這一回,飛霧卻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爾冬驚慌不已,城主的威壓越來越重,她心知主人必定會懷疑自己是否背叛,可她真的沒有!
女蘿站起身,又拉起飛霧,她平靜地問:“爾冬在哪里?”
聞言,爾冬冷笑:“你瘋了吧,我不就在這里?難道因為我不跟你們一同反叛,我就不是爾冬?”
她如此做派令飛霧恨得咬牙切齒,她拼命瞪著眼睛,卻還是無法令淚水停止:“我與她朝夕相處,無話不談,你以為你換上她的臉,我便認不出?極樂城中知道阿蘿名字的僅有我們六人,那曹管事傳召我們,又是如何得知?我早就知道你是叛徒!”
爾冬的笑容漸漸淡了:“胡說八道!事到如今你還嘴硬,不過是不肯承認自己輸了,想方設法為自己找回點尊嚴而已。”
飛霧冷不丁道:“我從未告訴過你城主已死,先前你欲言又止,是從何得知?”
在大殿門口時,爾冬曾經說過一句“城主不是已經……”雖話沒說完,卻顯而易見她知曉假城主的死訊,這件事飛霧告訴了女蘿,也告訴了錦文隗鹿與代容,偏偏沒有告訴爾冬。
爾冬狡辯道:“你憑什么說我當時就是要說這句話?”
飛霧用手背擦去淚水,她一字一句道:“你以為我為何將阿香安排進城主府?你以為我當真是要她去找解除蠱蟲之法?我是要她去找爾冬!”
她早已知道這個爾冬是冒牌貨,可真正的爾冬在哪里,飛霧不找到她便無法放心,當時恰逢新人進入地下極樂城,飛霧怕被假爾冬察覺,這才選擇阿香。
阿香聰明機靈,借著在城主府做侍女四處打聽尋找,并借機用字條與飛霧聯系,假爾冬只以為阿香是在尋求解蠱之法,不以為意——只有她能解蠱,阿香在城主府就是找上十年八年,也不見得有成果。
飛霧哭泣并非因為假爾冬的絕情言語,而是她意識到了一個殘酷的事實——爾冬已死,所以假爾冬才會這樣肆無忌憚。
因為真的永遠不會再出現,只要咬死了自己是爾冬,便能借此傷害其他人。
假爾冬還想狡辯,白發城主搖了搖頭,輕笑:“你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些,蠱女,讓她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假爾冬柔順地應了一聲,張開嘴,自口中吐出一只小小的金色的蟲子,蟲子很快沒入她的身體,她的臉也隨之變化,變成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雖然她剛剛才被城主教訓了一回,嘴角還有血跡,但她又不假思索地擋在前頭為城主沖鋒陷陣,即便不是真爾冬,她仍然有的是法子傷害飛霧:“我讓蟲子把她吃了,誰叫她不聽話。”
城主對蠱女的挑釁不怎么感興趣,蠱女模仿起他人惟妙惟肖,足可以假亂真,所以他更好奇飛霧是如何察覺假爾冬的存在的。
飛霧眼睛泛紅,嘲笑道:“你學得的確很像,可你太小看了爾冬,她是無論如何都會為我們留下訊息的。”
約莫是在半年前,爾冬生了一場大病,這場病斷斷續續很久一直沒好,此事人盡皆知,但爾冬其實并非生病,而是落了胎。
她們作為爐鼎被采補,很難有孕,一旦被察覺,便會被強制生子,因為母體有靈性,生下的胎兒有靈性的可能性會很大,對極樂城的客人們而言,用途極廣。爾冬悄悄跟飛霧說了此事,她絕不愿將孩子生下,因此求助飛霧,此事除了爾冬與飛霧,連錦文她們都不知道。
但爾冬比飛霧更早來到極樂城,身體虧空得厲害,落胎后雖有飛霧幫忙遮掩調理,仍舊臥床休養了許久,且愈發畏寒,體態也愈發瘦弱。
之后便是城主察覺有人圖謀不軌意圖反叛,因此令蠱女前來查探,蠱女查到爾冬身上后,想要弄清楚究竟有哪些人與爾冬相勾結,到時好稟報主人將其一網打盡,便悄悄將爾冬控制住。
無論蠱女如何嚴刑拷打,以蠱蟲折磨,爾冬誓死不肯開口,蠱女只好將她處理掉并取而代之,好在爾冬平日深居簡出,身體又不好,模仿起來并不難。同時爾冬深知自己大限將至,她想法設法在臨死前為飛霧留下訊息,以提醒其他同伴小心。
飛霧咬牙告訴自己不許再哭,然而淚水根本不受控制:“蠱蟲……她將心口的蠱蟲挖了出來,藏在我給她的最后一碗藥里。”
蠱女猛地想起了什么!
那個名叫爾冬的賤人,臨死前突然變得牙尖嘴利無比刻薄,自己被她惹怒,當場便放出蟲群將其吃了個干干凈凈,怪不得!怪不得她要這樣做!
目的就是惹怒自己,不留全尸,這樣便不會被發現蠱蟲已被挖出!
蠱女還一直在奇怪,她雖對爾冬用刑,卻不曾要她的命,怎地好好的人突然一下就不行了,原來是因為蠱蟲被挖出,本來就要死了!
蠱蟲牢牢地控制著爐鼎的生死,即便將蠱蟲挖出,也會很快死去,除了解蠱別無他法。
她竟是被那女人臨死前擺了一道!
正在蠱女怒不可遏之時,城主輕輕嘆了口氣,她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主人……”
城主打斷了蠱女的話:“你總是這樣,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我早該知道,不應對你多有期待。”
蠱女慌張解釋:“不,不,主人——”
“你只知爾冬身體不好,卻不知她為何‘生病’,在你假借生病之由告密時,可曾想過,我們也會趁機商議大事?”
因為從未有人膽敢挖出蠱蟲,所以也沒人知道挖出蠱蟲后究竟是生是死,萬一呢?
飛霧抱著這樣的期盼,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得不到爾冬的下落決不罷休,所以在征得女蘿的同意后,她將第一份功法教給假爾冬,希望能借此觸摸真相。
“不出所料,你果然第一時間便將功法稟報上去,可那又如何?蠱女,你學不會,對吧?”
蠱女強作鎮定:“我才不稀罕你們那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飛霧嘲諷道:“每個女人都能感悟到的生息,獨你蠱女感悟不到,你可曾想過這是為何?”
“因為你除了身體以外,已不再是女人,你被男人同化了,你不配與我們為伍。”
蠱女呼吸急促,半晌,她怒吼道:“誰稀罕跟你們做朋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敢反抗主人,通通要你們死!”
說著她便要催動蠱蟲,方才一定是她心緒紊亂,這回一定可以控制的,一定可以的!
始終不曾說話的女蘿緩緩開口:“別忙了,她們早已解蠱。”
“不可能!”
城主也微微蹙起眉頭,顯然這出乎了他的意料,但飛霧確實安然無恙,可見她們并未說謊,“你們怎么做到的?”
蠱女忽地瞪大眼睛,看向突然出現在女蘿肩頭的碧綠大螳螂,這只螳螂瞧著很是眼熟,似是飛霧那只寵物,可、可體型怎地變得如此巨大?
當車的出現,意味著其他同伴已經得手,見飛霧眼睛通紅,當車的觸角彎彎曲曲,還抬起一條前肢碰了碰飛霧的臉。
它說,不要傷心啦。
短劍上的咒文對女蘿不起作用,原本飛霧不肯答應她以身犯險,可女蘿覺著不用苦肉計怕是無法取信敵人,如今她肩頭的傷口已經愈合,與城主跟蠱女說這么久的話當然不是為了交朋友,而是為了拖時間。
可憐的蠱女,不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第一份功法她無法感悟,第二份功法她甚至不知其存在,還在這里沾沾自喜,今天晚上的“行動”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清楚,還以為是一群空有靈性卻剛剛開始修煉不到一個月的女人異想天開,準備進行可笑而無意義的反抗。
為了防止這些爐鼎逃走,今天晚上,地下極樂城守衛森嚴,里里外外圍成了鐵桶,連只蒼蠅都別想飛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無數藤蔓拔地而起,將整座大殿盡數籠罩,飛霧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柄長劍,正是濯霜送給女蘿的秋塵劍,她劍指蠱女,眼神冰冷堅毅,戰意頓顯。
而女蘿歪了歪頭,淺淺笑開來,“倘若還有時間,我倒愿意與你們多說兩句。不過……既然極樂之夜已至,那么就讓我們開始這場狂歡吧。”
第64章
“你不會以為不受蠱蟲控制, 就能贏過我吧?”
蠱女驅動蠱蟲時,連臉上都浮現出了詭異蟲紋,論身手修為,她自覺樣樣不比飛霧差, 扮作爾冬潛伏時卻事事都要聽從此人調遣, 心中早有不忿, 這兩個女人都該死,她們居然敢吸引主人注意!
飛霧目光冰冷,她說:“我在地下極樂城,第一個認識的人,便是爾冬。”
蠱女只覺她莫名其妙,如今雙方是你死我活的狀態, 誰要跟她聊已死之人?難道是想借機擾亂自己意圖以這種卑鄙手段取勝?
“她為人和氣, 卻又不怎么愛說話, 可我問她,卻是有問必答。”
蠱女惱了:“閉嘴!少啰嗦!”
她的武器是一對蛇形锏, 通體漆黑,锏身的形狀與尋常的锏也不盡相同,像是以蛇鱗制成, 锏身便是蛇身, 蛇頭則纏繞在手中,瞧著十分詭異。
蛇形锏破空而來,瞬間于空中化為兩條巨蛇,將飛霧團團圍繞,兩張腥黑血口齊齊向飛霧撲咬, 飛霧抬起秋塵劍格擋,一字一句自齒縫中迸出話來:“是她教我如何在這極樂城中生存, 是她陪我度過無數充滿恐懼與不安的夜晚,是她幫我護我愛我助我,當我提出反抗時,也是她率先響應我——”
每個疲憊無力想要放棄的瞬間,每個孤獨痛苦徹夜難眠的晚上,她們緊握彼此雙手互相鼓勵安慰,堅信總有一日能逃出生天,眼看約定之日將至,爾冬卻再也不會回來。
蠱女操控巨蛇攻擊飛霧,她只覺飛霧絮絮叨叨言語刺耳,她才不關心她們之間是什么情誼,她只知道自己要為主人效力,除掉這個總是在暗中圖謀不軌的叛徒!
“爾冬喜歡桂花糖,可極樂城為了保證爐鼎體態,只允許我們吃很少的食物,她便偷偷將桂花糖藏起,等攢得多了,再分給我們——”
溫柔的沉默的,總是在背后默默支持、幫助每個同伴的爾冬,堅毅的勇敢的,將所有痛苦混合著眼淚吞下的爾冬,安靜的可愛的,在其他人打鬧時從不加入卻會在邊上偷偷掩嘴而笑的爾冬——
巨蛇的利齒與劍刃相碰撞,震得飛霧雙手虎口都隱隱作痛,可她咬著牙,不令淚水模糊視線,“我曾與她約好,待逃離極樂城,定要將非花介紹與她認識,她二人脾氣相近,又都愛吃糖,定能成為極好的朋友!”
這一聲落下,飛霧反手轉劍,鋒利的劍身瞬時劃過利齒刺入蛇口,巨蛇吃痛嘶鳴,劍刃所至之處,蛇口皮肉碎裂,噴出一地黑血!
飛霧執劍而立,極樂之夜她原本應當換上漂亮衣裙,但她沒有,在蠱女震驚的視線中,飛霧碎去外衣,露出里頭一身方便行動的黑色勁裝,而蠱女渾身上下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布料,她正見鬼般瞪著飛霧,厲聲道:“你少在這里說胡話!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她不還是做了短命鬼!”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飛霧,她終于壓抑不住悲憤的情緒,先前她便是聲音顫抖,此刻更是破天荒的厲聲罵道:“你這無情無義寡廉鮮恥認敵為友的倀鬼!你是女人!你與我們一樣,都是這極樂城中的女人!你反過來效忠城主,他還不是對你棄如敝屣?你以為你能得到什么?你連最后的一絲人性都丟了!”
“你滿腦子都是男人,不思尊嚴不思反抗,你把愛情當作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仿佛你為男人而生為男人而死,你的人生就只有這點意義嗎?你知不知道他根本瞧不起你?你將你的姐妹親手推開,你將你的朋友親手殺死,你得到了什么?是那對待貓狗般的撫摸,還是令人作嘔的一聲好孩子?!”
蠱女越聽越覺煩躁,她尖叫起來:“閉嘴!你給我閉嘴!主人對我恩重如山,主人是生我養我之人,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胡說!”
“是誰生你養你!是你的母親懷胎十月,受盡分娩之苦將你生下,關那城主何事?你與那被豢養的豬狗有何區別?蠱女我問你!你姓甚名誰!”
即便這般生死關頭,飛霧仍舊竭力想要蠱女清醒,可惜蠱女聽不進去,她發狠道:“妖言惑眾!我要把你的人頭獻給主人!”
“你要付出代價。”飛霧一劍從一條巨蛇蛇口處刺入并貫穿如蛇腹,將其牢牢釘在地上,左手掐住另一條巨蛇七寸,擲地有聲,“我要你為爾冬償命。”
她若是歇斯底里,蠱女反倒笑她,偏她語氣趨于平靜,愈顯堅定,蠱女被這股狠勁驚得倒退兩步,隨后心一橫,抬手拍掌,巨蛇瞬間化為蛇形锏脫離飛霧束縛,重又回到她手中。
按理說她是三元之境,而飛霧身為散修,不過真氣之境,光是這對蛇形锏化蛇,對方便應不敵,怎地反倒是兩條巨蛇在飛霧面前不堪一擊?
電光火石間,飛霧的劍勢如破竹刺來,蠱女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一陣劍芒閃過,她下意識閉眼,再睜眼時,劍尖已至面前,蠱女慌忙以蛇形锏做抵擋,兵器震在一處,只覺虎口發麻,心下暗暗吃驚。
秋塵劍寒光閃爍,按說蠱女的蛇形锏較之秋塵劍更為尖銳鋒利,但飛霧以生息裹住劍身,自有一派秋風掃落葉之相,將蛇形锏上附著的蠱蟲盡數震開!
蠱女隱隱感到對方的劍招十分克制自己,愈發不敢大意,一道金色流光閃過,她的面容又發生改變,竟是重新變作爾冬的模樣!
飛霧心頭大慟,持劍之手微顫,叫蠱女躲過了當頭這一劍,她身姿輕盈靈敏,隨即向后與飛霧保持安全距離,見飛霧表情不對,才又得意洋洋:“飛霧,好歹你我姐妹一場,對著這樣一張臉,你下得了手?”
話音未落,飛霧又是一劍,蠱女大怒:“你口口聲聲說與爾冬要好,卻還下此毒手,其實你根本就不喜歡她對吧,你巴不得她死,這樣就沒人跟你搶假城主了!”
飛霧厲聲呵斥:“休將我與你這等人相提并論!你自己的臉見不得人,所以才喜歡用爾冬的臉是不是?”
只有蠱女這樣的人才會將男人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在飛霧與爾冬心里,城主是傷害她們的仇人,她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誰會將踐踏自己尊嚴、剝奪自己自由的人放在心上?一個人要下賤到何等地步,才會去愛仇人?
蠱女雙手各持一柄蛇形锏,方才飛霧那一劍雖未刺中,可露在外頭的肌膚卻被劍氣傷到,疼痛不已,這等劍氣,少說也得是三元之境的修者,飛霧怎么可能有這樣的本事?
若是兩人境界相同,蠱女還真沒有信心能打贏,她雖然擅長用蠱,實則修為并不穩,且為了討好主人,她幾近病態的追求美貌,腰肢要比所有女人都細,肌膚要比所有女人都白,看起來還要比所有女人都年輕——她總是穿著妖嬈大膽的衣裙,一顰一笑盡態極妍,即便是這種時候,她的腳上也還穿著不夜城女人被要求穿上的高底繡鞋。
高底繡鞋將蠱女本就瘦長的腿修飾的更加好看,然而在這生死關頭,華麗的衣裙漂亮的鞋子只會令她動作變得遲緩,越是與飛霧交手,蠱女越是驚慌:“你的修為,你的修為是怎么回事?!”
“可憐的孩子。”
秋塵劍與蛇形锏再次相擊,雙方比拼著力氣,要將兵刃砍到對方身上,顯然飛霧要比蠱女強壯得多,伴隨著蛇形锏節節敗退,她學著白發城主那樣稱呼蠱女:“我們都在騙你啊,你以為今晚我們只是不自量力的去反抗?其實我瞞了你好多事,你通通不知道。”
蠱女又氣又怒,她自知不敵飛霧,干脆仰身下腰,以蛇形锏化解了秋塵劍的攻勢,同時脫手將蛇形锏放棄,而后取下頭上本是兩片半圓的首飾,合二為一,便成了一面小小的雪白的鼓。
伴隨著蠱女有節奏的跺腳,以及手指輕彈鼓面,四面八方開始傳來“悉悉索索”之聲,原本跌落地面的蛇形锏表面的蛇鱗突然散開,蛇鱗下覆蓋著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蟲,同時地縫中也有數不盡的蟲子出現,兩人周圍頓時變成一片蟲山蟲海!
蠱女揚起下巴,傲慢道:“雖然不知你體內的蠱蟲為何不聽我號令,不過我能為你種下一次,就能再種第二次,我要把你喂了我的蟲子,以解心頭之恨!”
這些蟲子模樣各異,都有著尖銳的能夠咬透妖獸皮肉的利齒,且極其喜好生人血肉,一旦見血便如水蛭,蟲群形成一座小山擋在蠱女身前,蠱女通過小鼓控制它們攻擊飛霧,這些蠱蟲無比兇悍,即便是厲害的修者見了也要忌憚,何況飛霧?
飛霧只能以劍斬殺蟲子,同時大腦飛速思考要如何將這些蟲子解決,一時不察,便有幾只蟲子飛到了她身上!
蠱女一邊拍動小鼓一邊譏諷道:“我這蠱蟲可是有毒的,只要被咬,就會立刻麻痹,哪怕你是大羅金仙,也要倒下,我勸你還是速速跪下認錯求饒,說不定我能留你個全尸!”
她勝券在握,誰知飛霧卻并未倒下,蠱女愣住了,她這才發現,在她放出蟲海時,那只她從未放在心上過的巨型螳螂,居然分裂出了無數分身螳螂!
這些螳螂簡直就是蠱蟲天敵,張口便是吞噬,蠱女這蟲山蟲海,等于全給當車加了餐!
蠱女不敢置信,這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廣斧螳螂,她養蠱時看都不會看一樣的,平平無奇的小螳螂……居然把她所有厲害的蟲子全給吃了!就連她那對能夠化蛇的蛇形锏,也被最大的那只咬斷了吞下!
飛霧大喜:“幫大忙了當車!”
當車動動頭上的觸角,繼續大快朵頤,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片蟲山蟲海就被它吃了個干干凈凈,一只不剩。
隨后當車跳上飛霧的劍身,同時朝蠱女沖去,它覺得最令它有食欲的,是那只隱藏在蠱女體內的金色小蟲,當車有種預感,將對方吃掉,它能夠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蠱女愣在當場,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辛辛苦苦養了這么多年的蠱蟲,竟于一夕之間毀于一旦!
“啊!!!!”
她將小鼓丟掉,抓狂尖叫,內心對飛霧的恨意已無法克制,只可惜她回神這片刻,已足夠飛霧欺近身前,蠱女只覺心口一陣劇痛,低頭一瞧,那把寒氣十足的秋塵劍已將她徹底貫穿。
她后知后覺自己居然輸了,面上滿是不敢置信,整個人不由自主向后倒去,而飛霧居然伸手扶住了即將摔落的蠱女。
母體即將死去,金色小蟲慌不擇路,被當車直接鉗住吃掉,蠱女的臉慢慢又變回了原本的模樣,她喃喃地說:“我有很多厲害蟲子……”
怎么會,怎么會輸在一只螳螂手中?!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這只螳螂她見過的,只是她看不上這普通品種,還以為是飛霧孤獨寂寞才養螳螂,如果當時再謹慎一點就好了,再謹慎一點就好了……
蠱女將死,身上的蟲紋也開始漸漸散去,她不大明白,為何飛霧要抱著自己,為何要用那樣悲傷的眼神看著自己?
“當車是以吞噬雄性剝奪力量的雌性妖獸,它能夠感悟生息,所以正是蠱蟲克星,阿蘿便以它脫下的殼為我們解了蠱。”
蠱女的瞳孔漸漸渙散,飛霧怕她聽不完,繼續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假爾冬,因此只給了你第一份功法,沒有告訴你第二份功法的存在。今天晚上,我們是要以第二份功法來報仇,大家都知道你是假的,但在給你第一份功法時,我也曾期盼過你能迷途知返。”
蠱女一直想不明白她們是如何解的蠱,還有所謂騙了她的計劃,究竟是什么樣子,她通通不知道。如今得到了答案,她眼中浮現出一抹寬慰。
最后,她癡癡地轉過頭去看白發城主,飛霧見狀,又氣又恨,可半晌,蠱女卻喃喃地問:“主人……妾身,妾身的名字是什么呢……”
尾音漸漸淡去,蠱女的眼眸徹底變灰,飛霧忍了許久,終究還是為她落淚,她恨蠱女,又可憐蠱女,蠱女沒有名字也沒有自我,從出生起便注定為極樂城而死,為極樂城而死,在這極樂不夜城,女人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反抗,其他任何形式的妥協與投誠,都將不得善終。
“你是女人,你是女人的女兒,你應當是女人的伙伴……”
飛霧抱緊了蠱女,她耳邊似乎又回蕩起爾冬輕柔的聲音:
——飛霧,你喜歡吃糖嗎?
——飛霧,你見過太陽,你能不能跟我講講,太陽是什么模樣?
——飛霧,你又把自己弄傷了,快到我這里來。
——飛霧,我們一定可以離開這里,你不要灰心,有我陪著你呢。
“爾冬……”
飛霧閉上眼睛,復又睜開,她動作輕柔地將蠱女放下,重新撿起秋塵劍,伴隨痛苦一并升起的,是熊熊燃燒的斗志與恨意。
她失去了爾冬,失去了蠱女,失去了無數個本該存在卻又消失的姐姐與妹妹,但她不會再讓阿蘿受傷,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的同伴!
要一起出去,一起等待天亮,看見太陽,決不放棄,決不屈服,決不言敗!
飛霧與蠱女交手時,女蘿用藤刺逼迫白發城主離開他的高座,大殿廣闊,她不會讓城主干擾飛霧,只是相比較飛霧與蠱女的激戰,女蘿與白發城主這邊顯得“和平”許多。
“你的修為不及我,卻還敢來送死,我是該夸你勇氣可嘉,還是要說你,不知天高地厚呢?”
女蘿素來是個有禮貌的人,但在此人面前,她發覺自己很難友好,于是她掀了掀嘴角:“爺們唧唧公公爹爹,看著便叫人惡心。膽小如鼠的東西,當了這么多年城主,還畏畏縮縮像個縮頭烏龜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這種男人,也配跟我說話?”
城主瞇了下眼睛:“你應當慶幸你對我還有用,否則此刻你已血濺當場。”
他刻意釋放太化之境的修者威壓,意圖恐嚇女蘿,卻發覺對方根本不受影響,這令白發城主感到不解,難道這就是那份功法的厲害之處?
蠱女將功法獻上后,他精心研讀了數百遍仍舊不解其意,功法簡單卻又奧妙無窮,偏偏他感悟不到所謂的“生息”,因此連入門都不得其法,更別提根據功法修煉。
甚至于他還懷疑是蠱女暗中做手腳,不過以蠱女的性格,卻又不像。
女蘿知道他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她也不隱瞞,干脆利落:“你想修這份功法,只有一個途徑。”
白發城主的眼睛微微一亮,顯然在期待女蘿告知,在他看來,女人們大多如此,她們過于貞潔,過于恪守道德,因此格外好掌控。
“你去死好了。”
女蘿抬起手,碧綠的枝葉紋路浮現,于手中匯聚成藤劍,她輕描淡寫地又重復一遍:“你去死就好了。”
第65章
城主輕笑, 他容貌美麗,笑時一雙眼眸會微微彎起,端的是一副和善之相,可他既能做出如此滅絕人性之事, 又對忠心耿耿的蠱女隨意打殺, 足見此人是與和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
他笑, 女蘿便沉默地看他,不發問也不回應,話不投機,連跟此人共處一室都令她感覺不適。
城主笑了好一會兒仍舊無人搭理,他這才有些著惱,“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我的對手——”
話沒說完, 拔地而起一根尖銳藤柱, 若非城主反應快, 想必已被穿了個透心涼,他怒視女蘿:“在別人說話時不要打岔, 這是基本的禮儀!”
女蘿不跟他廢話,地面上的藤柱瞬間收緊化出尖端,從四周風馳電掣朝站在中央的城主扎去!
這一下撲了個空, 城主身法極為快速, 眨眼間便遠離了方才的位置,他見女蘿如此不識好歹,怒斥道:“不知死活的女人!”
只見城主周圍開始浮現無數滾動的淡色煙靄,看似不起眼,實則每一道都蘊含著法力, 觸物及爆,無比危險, 女蘿知曉這煙靄厲害,遂結出一面藤墻遮擋,而后以劍劈開藤墻,直指城主面門!
城主勾起嘴角,嘲弄不已,他是太化之境的修者,本身便有罡氣護體,這種不起眼的劍,也想破他金身?
抬手便要去抓藤劍,想將其折斷,結果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這藤劍居然刺穿了他的手掌,一路穿入手臂!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神秘的、令他畏懼的力量伴隨劍氣而來,以極快的速度充斥四肢百骸,城主暗叫一聲不好,意識到危險,遂以煙靄斷臂求生,再看女蘿,她的藤劍正滴滴拉拉往下淌血,臉上除了殺氣,沒有多余表情。
城主愈發驚疑,他從爾冬口中得知此女存在,一開始不以為意,畢竟如飛霧那般潛入不夜城還想全身而退的女修雖不多,卻也不少見,可隨著第一份功法的出現,他開始意識到這個女人非同尋常,如今見對方竟能破自己金身,終于收起輕視之心,謹慎詢問:“你究竟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
女蘿只回答了這一句,便又是一劍刺來!
城主再不敢托大拿手去接,他對女蘿的劍氣無比忌憚,且此女劍法凌厲精妙,招招攻人要害,毒辣至極,令人防不勝防,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精力來抵御,同時也愈發想不通,為何此女能破自己金身,又能傷到自己?那纏繞在劍身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
明明差了一個大境界,自己身為太化強者,竟被一個胎息女修壓著打!
在躲避女蘿劍招時,城主不停地對她使用法術符咒,最后連法寶都祭了出來,結果通通無效!
這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屢遭挫敗,即便是白發城主也不由感到氣餒,同時又無比焦慮,先前女蘿要他去死,他只覺可笑,甚至還想紆尊降貴陪她過兩招逗她玩再馴化她,眼下他是真真切切感到不安,此女壓迫感極強,她說要殺他,不是大話不是吹噓,是認真的,而她真的有這個能力!
“你只會躲嗎?”
陣法道術及法寶對女蘿通通無效,想擊敗她就只能憑借真本事,偏偏城主不能免疫生息。即便差了一整個大境界,可本身修煉方式便不是一個體系,至神之境只是在力量上等于胎息,又不是真的胎息,這城主雖是太化強者,但修仙界的修者基本從進入三元之境開始,便不再追求體術上的登峰造極,更多的是去感悟和閉關,這也造就了許多修者一旦脫離道術法寶,便與常人無異。
誰又能想到會出現女蘿這樣一個怪胎,不僅免疫符咒法器,還能無視修者金身?
她仿佛生來便是修者克星。
另一條手臂也被斬斷,城主被逼得退無可退,真是腹熱腸慌,一顆心如被油燒火燎,千年來他何曾狼狽至此!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低聲喝斥著,“你可知道得罪了我有何后果!”
女蘿一劍刺中他肩頭,險些削掉城主一只耳朵,她平心靜氣地說:“只有你死,賣身契才能解除,你說我想做什么?何況你弄哭飛霧,我很生氣。”
雖然口中說生氣,可女蘿并未被怒火沖昏頭腦,在不夜城的這一個月,她愈發沉穩謹慎,做事也比從前更加顧全大局。
“我允許你加入!這樣可以嗎!”
女蘿愣了下,“什么?”
城主還以為她心動,道:“你殺了我也沒有用,這極樂不夜城中還有無數修者,難道你能將他們全都殺了?你毀了極樂不夜城,便會成為他們的眼中刺肉中釘,修仙界亦會視你為頭號敵人,倒不如你加入我們,我許你城主之位——”
女蘿低低喝道:“無恥之徒!”
她持劍的手輕顫,足見心中怒火,同時她不愿再聽城主滿口謊話詭辯,一劍刺透其左胸,原以為此人必定死透,誰知日月大明鏡忽地出聲提醒:“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女蘿頓覺一陣劇痛,胸口腹部咽喉等多處要害竟被瞬間穿透!
那被削掉雙臂、刺中心臟本應死透的城主,竟是在瞬息之間,從身上長出了六條瘦長手臂、兩顆頭顱,這手臂與常人不同,幾乎只剩骨骼,卻無比尖利,正是其鋒銳如刀的指甲穿透了女蘿的胸口、腹部、肩頭,幾乎是將她整個人挑在半空中!
同時兩顆多出來的腦袋則咬住女蘿的咽喉,女蘿不曾想會生出這般變故,沒等她掙脫,只聽不遠處傳來飛霧驚恐且暴怒的呼喚:“阿蘿!!!”
煙靄與藤柱將整個大殿弄得混沌不堪,飛霧循著聲音找來,只看見女蘿被挑在半空,身體已被爪牙穿透,當即目眥欲裂,已完全無法思考這是怎么回事,一劍朝城主刺來!
一只利爪抓住秋塵劍,由于飛霧心緒浮動失去理智,導致生息紊亂,只聽咔的一聲,秋塵劍竟被攔腰折斷!
她不管不顧,舉著斷劍也要去砍城主,城主對她無比不耐,但見飛霧存活,便知蠱女已死,當即對飛霧起了殺心,又從女蘿身上拔出一條手臂,飛霧修為差他太多,光是威壓已令她呼吸困難,全憑孤勇沖來解救女蘿,兩只利爪同時朝她面門心口而去,她也全不在乎,拼命用斷劍去砍女蘿身上的詭異手臂!
這些其實都是眨眼間發生的事,女蘿在被日月大明鏡提醒時便有了提防,只是她無論如何想不到城主居然會變成如此古怪模樣,三頭六臂,多出的兩個頭居然各生三眼,且奇丑無比,光是看著便令人毛骨悚然。
情況危急,女蘿來不及顧全自己,先用藤繭將飛霧裹住,趁著城主兩根手臂攻擊藤繭,她改劍為刀,以藤刀砍斷刺穿自己身體的四條手臂,落地后就地滾了兩圈避開手臂攻擊范圍,同時將藤繭拉近身邊,伸手護住。
飛霧死里逃生,來不及驚魂未定,只顧詢問女蘿:“阿蘿,阿蘿!”
“我沒事。”
女蘿快速安撫了她一句,“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飛霧瞳孔都因看見女蘿瀕死而變得渙散,她幾乎要瘋了,當時只想著要與城主同歸于盡,被女蘿這樣一提醒,才想起起事前兩人之間的對話。
因為要追查爾冬下落,同時也要為其他同伴爭取時間,極樂之夜要亂,卻不能立刻亂,飛霧最擔心的便是城主。
早在她殺了假城主后,便意識到恐怕還有一位真城主在,假城主身死,雖能以閉關為由解釋,可極樂不夜城的運轉沒有絲毫變化,一切有條不紊的同時,地下極樂城的女人蠱蟲未解,地上不夜城的女人也仍舊受到賣身契束縛,再加上爾冬依舊稱病上報,所以她們大膽假設,城主并非只有一人,或是先前死去的城主只是傀儡。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連假城主都是胎息之境的強者,真城主必然會更厲害,飛霧極為擔心,修者搬山填海呼風喚雨,大境界之間的差距無比可怕,可女蘿卻說:無論他是什么境界,都交給我,相信我。
飛霧重新冷靜下來,她手中還攥著斷劍,扭頭看向女蘿,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你。”
隨后,她盯著已不像人類的城主,咬牙切齒:“我要將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兩人彼此攙扶著從地上站起來,身上衣衫已是臟污不堪,鮮血混跡著塵土,女蘿受傷尤其嚴重,她自愈需要時間,但令她震驚的是城主此刻的狀態!
他已經完全不能稱之為“人”了,從他的身體上長出了突兀的六條細長手臂與兩個巨大的腦袋,兩個腦袋上分別有三眼一口,無耳無鼻,被藤劍捅穿的胸口有個血窟窿,卻看不見心臟,顯然這就是為何剛才女蘿沒能殺死他的原因——沒有心臟,心口又怎會是致命之處?
這時,城主的身體再度有了變化!
他開始瘋狂、快速地膨脹,薄薄的人皮都被撐到幾近透明,原本屬于白發城主那張美麗的臉也因此變得扭曲而詭譎,女蘿飛霧不由得節節后退,因為城主整個“人”已經大到突破藤蔓封鎖,將整座大殿頂出了一個洞!
體型瘋長的同時,他的身體仍舊在長出手臂跟眼睛,他的腿腳陷入地面,足有一座山高,粗略去看,少說有幾千只手、幾千只眼睛!
這些手和眼睛都與人類不同,或怒或笑或嗔或癡,女蘿喃喃道:“這、這是……”
城主低下頭俯視這兩個卑微螻蟻,冷笑道:“能將我逼至原形,算你還有些本事。”
免疫道術法器,現在他倒要看看,她要如何免疫他的本體攻擊?
女蘿捂著心口的傷,她不停以生息催促傷口愈合,仍舊被城主這副模樣驚得說不出話,日月大明鏡道:“是魔界非天。”
“不夜城真的有魔修……”女蘿目瞪口呆,她一直以為魔修的傳聞是飛霧非花放出去迷惑他人的假消息。
面對女蘿驚嘆的目光,飛霧立刻解釋:“不,那真的是我們編來嚇唬人的。”
兩人對視一眼,又齊刷刷抬頭,飛霧忍了又忍,閉上眼睛,說:“這是不是有點丑?”
女蘿干笑兩聲:“有點,好像不大準確。”
話音剛落,她一把將飛霧推開,以躲避魔界非天口中吐出的烈火,這火無比詭異,落地即燃,靠近時卻又覺得冰寒刺骨。
她快速詢問日月大明鏡:“你說這是魔界非天,是不是就是佛教所說的地獄修羅?”
日月大明鏡回答道:“正是,無天之德,是為非天,又名阿修羅。其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眼,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手者,稱為阿修羅王,統帥九千九百九十九阿修羅眾——”
女蘿頓時頭皮發麻:“九千九百九十九——”
日月大明鏡忙道:“修仙界與魔界之間通道早已關閉,世上恐怕并無如此多的阿修羅供其驅使。此阿修羅王怕是當年未能返還魔界,因而滯留人間,阿修羅男丑女美,好人肉,無心無魂無肝無肺,唯有斬首可殺之。”
女蘿:“……你怎么不早說?”
日月大明鏡很委屈:“我們也不知他是魔界非天。”
“方才多謝你提醒。”
日月大明鏡愣了下,輕聲道:“我們本可更快些,那樣你便不會受傷了。”
女蘿摸了摸心口,這里的傷勢最為嚴重,但已經在愈合中,魔界非天怕是不會等她完全傷好,不能讓他大鬧,地下極樂城還有很多無辜的女人!
她展開藤翅飛身而起,可對方哪里不知她想斬首,無數手臂憑空而來,宛如一面密不透風的巨墻,根本不給女蘿靠近的機會!
這些手臂看似瘦弱皮包骨,實則危險無比,指甲能將秋塵劍折斷,女蘿半分不敢小覷,她一個人是決計不成的,原本乾坤袋中還有劍尊的流途劍,可流途劍銳利危險,恐怕飛霧無法使用,而藤劍生自她體內,在別人手中發揮不出功效。
正在女蘿苦想要如何將非天斬首時,一聲振翅響起,當車飛到她肩頭,輕輕用觸角碰了碰她的臉頰,隨后義無反顧向前飛去!
“當車!”
無數分身螳螂瞬間爆發,當車的體態開始漸漸變大,外形也從碧綠化為米黃,巨大的翅膀上浮現出五顏六色的光點,宛如色彩斑斕的鮮花,鋸齒、口器、前肢都發生了變化,張開的翅膀邊緣布滿尖刺,看起來格外威武強大。
它從廣斧螳螂擬態成了體型最為巨大的魔花螳螂,抬起頭時,高度約與非天腰部持平,同時還有無數分身螳螂朝非天撲去,目標都是他身上的手臂。
女蘿與當車心意相通,她立刻明白當車用意,于是飛身登上當車額頭,同時對飛霧大喊:“飛霧助我!”
在非天突破大殿房頂之前,城主府便陷入一團混亂,正如計劃的那樣,女人們反過來將修者們化為養料,成功奪走城主府掌控權,此時大殿破裂,非天修羅模樣頓顯,還有一只巨大無比的恐怖螳螂,真是說不出這兩個究竟哪個更嚇人!
飛霧見到同伴,登時大喜,她將斷劍放到一邊,對隗鹿大喊:“隗鹿!把劍給我!”
隗鹿二話不說,將手中長劍丟來,飛霧接過劍,當車以后足接她上身,瞬間二女并駕齊驅,對視一眼,飛霧又轉頭喊道:“錦文代容砍他身上手臂!隗鹿阿香保其他人快速離開城主府!”
然而即便如此,她們的人還是不夠,好在非天體型巨大卻處于狹窄的地下,這使得他的動作變得遲緩不少,而女人們修煉生息,又吸取修為,靈活無比,修者都無法斬斷的手臂一根根落下,非天發出疼痛的嘶吼,他奮力撲打那些攻擊自己的渺小女人,他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這么弱小、這么無能,卻敢前仆后繼的撲上來!她們難道不怕死嗎!她們是從哪里得到了與自己抗衡的力量?!
“卑微的、下賤的人類!你們怎么敢……怎么敢!”
非天怒吼著,卻無法阻止手臂被一根根削掉,他抓住當車兩條前肢,用力撕碎!
當車似乎察覺不到疼痛,依舊死死啃咬,同時拼命向他身上攀爬,要送女蘿與飛霧靠近頭部,女蘿臉上已滿是淚水,她向哭泣的飛霧喝斥:“快一點!再快一點!”
非天瘋狂咆哮,身上的威壓導致錦文等人遭受重創紛紛口吐鮮血,女蘿一邊砍斷手臂一邊用藤蔓纏出藤繭,將被甩飛出去的同伴包裹住,又以藤枝把飛霧與自己綁在一起,共同踩在當車頭上,借著當車之力,突破層層手臂,無視被指甲劃傷的身體,將纏繞著生息的劍,狠狠向非天的兩顆腦袋砍去!
同時,當車也死命咬住非天主腦的咽喉,女蘿與飛霧砍掉兩顆丑陋副腦后,當車被非天一腳踹開,過程中體力耗盡變回了小螳螂,被藤枝接住,隨后,女蘿與飛霧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齊心協力,將主腦從身體上斬斷!
巨大的非天之軀,茫然走了兩步,轟然倒下,砸碎一地金宮!
第66章
非天倒下后, 女蘿飛霧齊齊力竭,女蘿最后纏出藤繭裹住飛霧不讓她受傷,自己則用藤枝勾住非天的身軀,勉強落地, 撲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查看掌心的小螳螂, 當車被扯掉兩根前足, 女蘿心疼的厲害,她呼吸急促,喉嚨火燒火燎,半晌沒能緩過來,由于力量透支,藤繭漸漸消失, 眾人先是呆愣片刻, 隨即一陣歡呼, 拔腿就往女蘿飛霧這邊跑。
飛霧同樣渾身乏力,四肢酸疼的仿佛已不再屬于自己, 她幾乎是連滾帶爬沖到女蘿身邊,抱住她上下查看打量,“你還好嗎, 阿蘿?你的傷怎么樣了?是不是很疼?當車呢?當車還好嗎?”
等她看見女蘿掌心的小螳螂, 忍不住想哭又想笑,當車顫巍巍地舉起一條后足蹬了蹬,它也徹底失去力氣,好在并無大礙,不過失去的兩條前肢, 怕是要養上好一陣子才能重新長出來。
飛霧摟住女蘿,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錦文代容等人也聚集過來,大家抱作一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漸漸都帶了笑,飛霧取過女蘿的乾坤袋,為了轉移女蘿的注意力好上藥,隨口問道:“阿蘿,方才你是在跟誰講話?”
女蘿這才想起飛霧還不知道日月大明鏡的存在,正要回答,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嘻……”
這笑聲令眾女不寒而栗,瞬間警惕,左右看去,才發現那是非天跌落在地的主腦,原本的美人相此時顯得無比古怪,眼睛還在惡狠狠盯著這群在他看來無比弱小,卻能將他斬首的女人,可慢慢地,這雙眼睛便漸漸積蓄出淚水,彰顯著他的怨恨與不甘。
怎么會,怎么會?千年來苦心經營,如此心血竟毀于一旦!
他似是在問這些女人,也似是自言自語:“為什么……為什么……”
他明明很謹慎很小心,從不暴露自己的身份,還培養了人類修者做自己的替身,他這般謹小慎微不曾行差踏錯,最后為何會是這般結局?這些卑微的女人……她們怎么敢反抗?她們怎么能反抗?他沒有輸在修仙界那些厲害大能手中,卻輸給這些柔弱的、只能做爐鼎的女人?
女蘿咳了兩聲,低低道:“我們每個人都是活在這浩瀚世間的渺小螻蟻,但螻蟻團結起來亦有無法被吞噬與摧毀的勇氣與意志,女人從來不是弱者,似你這般骯臟的蛆蟲,不配存活于世。”
非天根本不在乎女蘿說什么,他只是流下眼淚,“不自量力,不自量力……是蚍蜉怎敢撼樹?”
直到現在,他還是瞧不起女人,女蘿又咳了兩聲,她握住飛霧的手表示安撫,斬釘截鐵地回答非天:
“天既生我,雖螳臂亦可當車!”
擲地有聲,終于令非天將視線定格在了女蘿面容,由于先前力量耗盡,用來遮擋眉間紅痣的枝葉也已散去,在看見女蘿眉心紅痣后,非天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
女蘿不懂他為何露出這種驚疑的表情,沒等她想明白,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伴隨著非天最后的垂死怒吼,倒在地上的非天之軀以摧枯拉朽之勢炸開,狂風烈火伴隨著沙土煙靄,非天用盡最后的力量,要將整座地下極樂城摧毀,選擇同歸于盡!
飛霧當時只覺眼前一黑,完了,全完了!
可預期中的死亡并未降臨,她只感覺被溫柔的生息包裹,外面的沖擊再大再重,自己依舊毫發無損,不知過去多久,眼前煙靄散去,城主府已被夷為平地,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可沒有任何一個同伴受傷。
除卻磚瓦石塊墻壁廢土外,地上還散落著許多支離破碎的藤蔓,飛霧心頭一動,猛地轉頭,只見女蘿站在不遠處,背對著她們,卻是生死未知。
她慌忙朝她奔去:“阿蘿、阿蘿!阿——”
飛霧倒抽了一口氣,雙手捂住嘴巴,才沒尖叫出聲!
女蘿雖是站著,渾身衣服卻多處破損,從破損的布料處露出的皮膚上,遍布著蛛網般的細紋,就連她的手指、脖頸、臉頰,也都被蛛網細紋填滿,仿佛下一秒這個人就要徹底碎裂、消亡。
“阿蘿……”
飛霧想要伸手抱她,卻又不敢觸碰,怕一碰到她,便會害她灰飛煙滅,方才是阿蘿保護了她們?
地上破碎的藤蔓便是證據,非天殘軀爆炸,能將整座地下極樂城摧毀,可見是何等恐怖,而阿蘿先前受了重傷,又耗盡力量,還要在這種巨大沖擊中保護所有人,看著那滿地碎藤,飛霧簡直心如刀絞。
“夠了,真的夠了……”她帶著哭腔說著,“不要再為了我們承受這樣多的傷害了,阿蘿……”
忽地,女蘿的手指動了動,當她僵硬而笨拙地攤開手心,飛霧再也止不住眼淚。
碧綠的小螳螂安靜沉睡在女蘿掌心,從始至終沒有受到任何干擾。
“我沒事。”
飛霧哭著罵她:“聲音都啞成這樣,還說沒事!你沒事,那誰有事?”
可話尾一轉,她又哽咽道:“你還活著,阿蘿,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正說間,代容猛然出聲提醒:“飛霧!出事了!地面塌陷了!”
飛霧抬頭一看,卻見地下極樂城與水上金宮的銜接處已開始龜裂,原來是非天殘軀自爆,除卻想要玉石俱焚摧毀地下極樂城外,這強烈的沖擊還對地面造成了影響,銜接處一斷,水上金宮勢必崩塌,不夜河河水一旦倒灌進入地下極樂城,她們所有人都得死!
眨眼的功夫,銜接處便斷裂開來,不夜河水傾瀉而下,飛霧只能大喝:“快!大家快走!”
她將已失去力氣無法動彈的女蘿背在身上,又怕弄傷她,不夜河水來勢洶洶,奔流狂放,叫囂著要將整座地下極樂城吞沒,眼見眾人無處可逃,伴隨著不夜河倒灌,頭頂地面突然傳來一陣轟隆倒塌之聲,原來是隨著水上金宮坍塌,建在不夜河周圍的三大女閭,風月樓、廣寒閣、翠鶯院也紛紛陷入地下!
一頭渾身雪白頭生淡金雙翼的妖獸從天而降,飛霧的目光頓時不由自主追隨而去,她幾乎是要癡了,非花、斐斐、紅菱自妖獸背上落地,那巨大妖獸便朝著飛霧疾馳而來,停在了飛霧身邊,用低沉、哀傷的聲音輕輕嘶鳴,蹭了蹭女蘿的臉。
另一只小小妖獸則伏在女蘿身邊,不停地舔她,嘴里還嗚嗚的叫。
隨后大妖獸尾巴一甩轉身而去,非花沖飛霧喊道:“還愣著干什么,快來幫忙!”
她無比慶幸阿蘿在勘查極樂不夜城地形后作出這樣的判斷,地下極樂城發生叛亂,說不定會引起地上騷動,嚴重時甚至會引發河水倒灌,因此讓非花斐斐紅菱三人借極樂之夜登臺表演之機,在水上金宮擺就聚水陣。
原本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不曾想水上金宮居然真塌了!
飛霧不想離開女蘿,她怕自己一松手,便會從此失去這個朋友,隨后,一個身材高大強壯的女人出現,從她懷中將女蘿抱走,飛霧原本想問些什么,非花大聲叫道:“阿蘿交給阿刃就好,飛霧!”
飛霧握了下女蘿的手,朝非花奔去,有大妖獸幫忙,這聚水陣又無比玄妙,果然,原本倒灌進地下的河水在眼看將吞沒所有人之前緩緩止住,水流呈螺旋上升狀,眾人死里逃生,紛紛松了口氣,癱軟在地。
疾風在輔助非花等人完成聚水陣后,立馬奔至女蘿身邊,趴在地上,用頭輕輕蹭她,女蘿乏力到渾身不能動彈,阿刃默默抱著她不說話,非花、斐斐、紅菱等人更是馬不停蹄朝她跑來,瞬間將她圍在中間,斐斐與紅菱同時發問:“阿蘿你沒事吧?”
發覺如此“心有靈犀”,又怒視彼此,非花小心翼翼地觸摸女蘿的手,有一點很奇怪,那就是受到重傷時,女蘿可以輸送生息給她們療傷,她們彼此之間也可以互相輸送,惟獨無法以生息供養女蘿,再多的生息傳遞到她身上都如泥牛入海,所以女蘿只能隨著時間自我復原。
錦文隗鹿代容阿香也都靠了過來,還有許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伙伴,大家都擔憂地望著女蘿,這時,突然傳來男人不解的聲音:“這、這是何處?”
原來是水上金宮塌陷,三大女閭傾頹,連帶著從地上不夜城掉下許多人,由于女閭中的倡伎已在起事前疏散完畢,所以此刻出現在這里的除卻已知的同伴,大多都是前來尋歡的僄客,還有極樂城中幸存的男修。
戴著面具的是修者,其余都是僄客或極樂不夜城的守衛打手等,不過其中也有例外,那便是燕鈞、陸星闌及南宮音三人。
方才那聲疑惑,正是燕鈞所發。
南宮音同樣驚疑不定,不過她的身體遠比大腦更快,她是女扮男裝,除卻女蘿等人,其他女人便將她當作男人提防,南宮音剛朝女蘿走了沒兩步,十幾個姑娘便同時朝她亮出武器,大有一股你敢往前走,我們就殺了你的意思在里頭。
非花道:“沒事,讓她過來吧。”
非天殘軀自爆,女蘿只保護了同伴,所以地下極樂城那些守衛幾乎死得差不多了,南宮音見這些女人將自己當作洪水猛獸,真是哭笑不得。
她快速到了女蘿身邊,取出乾坤袋中的丹藥,經阿刃的幫助喂女蘿服下,同時望著女蘿臉上的蛛網細紋,憂心不已:“你受了很重的傷……靈府必然重創,須得好生將養,短時間內決不能再動了。”
阿刃輕聲說了句謝謝,南宮音將所有丹藥全都拿了出來,燕鈞與陸星闌不知道地下發生何事,想要走近看兩眼,便被女人們擋住,個個虎視眈眈,決不允許男人靠近女蘿。
“多謝南宮姑娘。”非花竭力保持冷靜,“阿蘿的傷沒事,對嗎?”
天鶴山是藥宗,南宮音不僅修為高深,還精通岐黃之術,但女蘿體質與常人不同,她也拿不準她究竟有無大礙。
“善嫣姑娘傷得很重,若是尋常修者,怕是靈府已碎命不久矣,可她……”南宮音搖搖頭,“說不好,但我認為她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動用法力,否則,真的會死的。”
燕鈞與陸星闌面面相覷,二人都不知南宮音何時竟與風月樓的花魁如此要好,她從未對他們說過!
非花又抓過飛霧:“南宮姑娘,麻煩你給她也看看。”
飛霧嘖了一聲:“我沒事,阿蘿一直保護著我。”
“那也看看。”非花望著她一身血污,還有臉上手上的多處擦傷,剜了她一眼。
飛霧閉上嘴不敢再多說,南宮音干脆給她們挨個看過,知道她是女子,為人又和氣,眾人對她的敵意也消減不少。
話多的斐斐卻是一言不發,她抱著膝蓋蹲在女蘿身邊,一眨不眨地盯著看,紅菱早就哭了,邊哭邊罵,女蘿很想回應她們,可她真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剩下,只能勉強動動手指頭,表示自己沒事。
短暫的和睦過后,問題又來了。
幸存的男修以及跌入地下的僄客要如何處置?放他們走,還是……
“當然是殺了,斬草除根,咱們才能高枕無憂。”飛霧想都沒想,便這樣說。
非花輕輕拽了她一下,示意她看南宮音,畢竟有兩個男人是南宮音的同伴。
南宮音看出女蘿與飛霧是這群女人的領袖,她原本想要說點什么,卻突然發現女蘿吃力地扭過頭,不知道在看什么,而她身邊的妖獸與阿刃,也朝同一個方向看去,南宮音順著她們的視線,便看見了地上散落的一片又一片白骨。
那是不夜河水倒灌進地下時,被沖進來的人骨。
怵目驚心,慘絕人寰,是極樂不夜城中那些被“處理”掉的女人的尸骨,她們的骨頭像是緊緊擁抱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汲取著人世間最后一點暖意。
九霄不停地舔女蘿的頭發,女蘿閉上眼睛,她心中并無贏了之后的喜悅,她在這極樂不夜城中得到的痛苦遠遠大于結交伙伴的快樂,在她高枕無憂之際,從未想過世上的女人過著怎樣水深火熱的日子,從前她五感閉塞,看不見,聽不著,只顧著耽于情愛,現在她看見了,也明白了。
撕開世界平和安寧的面紗,便是這樣一副吃女人的,即使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也無法否認與無視的血淋淋的事實。
如果不醒來,如果不正視,如果不反抗,那么就永遠不會有所改變。
殘垣、遺骸、鮮血、尸骨組成了一幅詭異而危險的畫,這里就像戰場,還彌漫著可怖的硝煙,使得跌落地下的男人們盡皆惶惶,恐懼不已。
飛霧被非花抓著勉強將傷口處理完畢,便回到女蘿身邊,兩人四目相對,女蘿屏氣凝神想要早些自愈,因此只以眼神示意飛霧去看南宮音,這也是兩人早就商量好的。
起事前,她們做了最壞的打算,幾乎是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想到了,并且提前準備萬全,為的便是今晚將地下極樂城的男修全部殺光。
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不能讓他們有再創建第二座極樂不夜城的機會,他們在這里嘗到了甜頭,一定不會就此收手,正如飛霧所說,斬草要除根。
其中南宮音、燕鈞、陸星闌是中立派,他們既非用女人做爐鼎的僄客,亦非她們同伴,且背靠名門大派,定然要小心處置,免得結下仇怨,畢竟不夜城中還有許多無法感悟生息的女人,她們的安全最重要。
分身螳螂在破壞地下極樂城的法陣時,同時還布置了女蘿的束縛法陣,生息天克清靈之氣,以生息鎖住地下極樂城,就能令這些人的遁地符咒或是法器暫時失效,不過女蘿身受重傷,怕是束縛法陣時間有限,要在法陣失效前,將這些人全都留下!
疾風不在乎人類的爭斗,它只想要阿蘿快些好起來,倒是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修一眼認出它是極為珍惜的獨獸,頗有些蠢蠢欲動的架勢,他們認為這些女人不是倡伎便是爐鼎,并不需要提防,可惜還沒來得及靠近,便被疾風一道風暴撕成了碎片!
活生生的人眨眼間粉身碎骨,燕鈞與陸星闌瞬間拔劍,陸星闌低聲叫道:“阿音,快回來,那里太危險了!”
他習慣用這樣的語氣“關心”南宮音,可南宮音卻充耳不聞,她給一個姑娘上完藥,叮囑對方不要碰水,又檢查下一個姑娘的傷勢。
斐斐小聲道:“……我叫狗都不是這個語氣。”
南宮音:……
此時飛霧往前走了兩步,“這位想必是鼎鼎大名的南虹派陸少主吧?”
陸星闌瞥她一眼,輕哂:“似你這等卑賤之人,也配叫我名諱。”
南宮音:……
她真的好丟臉。
于是她小聲道:“我是天鶴山的,不是南虹派。”
正在飛霧準備按照原計劃開口時,一直環繞女蘿與阿刃的疾風忽地抬起頭,與此同時,女蘿也猛然睜開眼睛,只見頭頂尚算完好的土地不知為何開始劇烈塌陷,緊接著一陣鋪天蓋地的強大威壓宛如風暴席卷而來,原本站著的人通通無法承受,不說剛激戰過一場的女人們,就連燕鈞與陸星闌都被壓制的面色慘白。
伴隨著天崩地裂,足有十數名頭戴面具的黑袍人從天而降,緩緩停在已成廢墟的城主府中央!
第67章
疾風伏低身軀發出威脅的低吼, 九霄有樣學樣,渾身金黃的毛毛都炸起來,很顯然來者不善,而女蘿現在動彈不得, 恐怕沒法率領眾人與之抗衡。
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令飛霧將原本要說的話咽下, 她下意識將非花護在身后, 非花扯了下她的手,不悅地走到她身邊與她并排,飛霧問道:“來者何人?”
她粗略數了數,一共是有十三人,由于頭戴面具身披斗篷,黑斗篷從頭到腳將整個人掩蓋其中, 所以分不清楚女男, 體型也各有差異。
其中一人呵了一聲:“憑你也配問我們的身份。”
飛霧冷聲道:“既然你們不肯說, 那我就只好把你們當狗了,從左到右, 分別就叫大狗二狗三狗——”
話沒說完,一道蘊含法力的掌風閃電般迎面而來,對方存了弄死她的念頭, 下手毫不留情, 至少也是胎息之境的大能!
得到假城主的修為后,飛霧現在約莫是在至神之境初期,放眼望去,在這修仙界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可這一掌的威力, 她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全盤接住。
非花在旁邊,還有許許多多剛從火坑中逃出的伙伴在身后, 飛霧決不退讓,不過就在她準備硬接這一掌時,伴隨一聲獸吼,疾風強壯而巨大的身軀擋在了她與非花面前,淡金色的翅膀閉合成為最堅實的盾牌,將飛霧非花兩人包裹,同時那道掌力被翅膀上的鐵羽反彈,恰巧就飛到一群僄客之中,只聽慘叫不絕,殘肢斷臂亂飛,疾風甩了甩尾巴,輕輕抽了飛霧一下。
似是在責備她危險當前,竟還出神。
非花連忙摸摸疾風的毛:“謝謝你疾風。”
疾風并未回到女蘿身邊,而是轉身端坐,虎視眈眈望著不遠處釋放大能威壓的十三名修者,被雌性妖獸的氣息籠罩,飛霧非花胸口那團因威壓而急劇攢動的氣也漸漸平息,此時燕鈞上前,先是沖十三名修者抱拳,而后謹慎開口:“不知前輩大駕光臨,有何賜教?”
斐斐罵道:“好沒骨氣,明知來者不善,還要舔著臉先去問好。”
對著她們便是卑賤倡伎,對上修者卻是恭敬前輩,燕鈞聽了,臉面有些掛不住,心中卻想,方才罵人的是陸星闌,且這些修者高深莫測,一旦樹敵,必定惹來殺身之禍。
卻忘了陸星闌斥責飛霧卑賤時,他也不曾有過制止。
“好惡毒的女子!”
又一修者厲聲呵斥,“竟豢養妖獸殘害凡人!”
在場所有女人的臉上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什么叫偷梁換柱、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從這位修者口中可見一斑,明明是他們其中一人二話不說先行動手,如今卻怪那頭白色妖獸將掌力甩到僄客群中造成傷亡?!
飛霧聽他這樣說,便知話不投機,今日這場惡戰怕是在所難免,她不怕交手,阿蘿能夠以至神之境殺死太化強者,自己若是臨陣脫逃不戰而敗,豈非對不起阿蘿?只是飛霧心中擔憂,阿蘿重傷未愈,須得好好保護才是。
于是她低聲對疾風道:“快回去保護阿蘿,這里交給我。”
疾風瞥了她一眼,飛霧震驚地問非花:“它這是什么眼神?它是在瞧不起我對吧?它剛剛是在瞧不起我嗎?!”
非花無奈道:“有阿刃在,阿蘿不會有事,疾風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飛霧定了定心神,對燕鈞道:“燕公子,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小小極樂城,哪里來這樣大的排面,竟能請動如此厲害的大能降臨?”
燕鈞確實感到奇怪,沒等他回答,飛霧拍了拍手:“燕公子,你看這是誰?”
代容用刀架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脖子上,男人同樣頭戴面具,到了燕鈞面前,更是恨不得將腦袋伸進地洞里。
一開始燕鈞以為飛霧胡說八道,可越看此人身形越覺熟悉,等代容拿下面具促使對方抬頭,他不由發出一聲驚呼:“姚師弟?!”
這戴著面具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破元宗那位于不夜城中失蹤的弟子姚睢。
“燕公子就是再愚蠢,這會兒也該明白,極樂不夜城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你抬眼望去,周圍盡是僄客,不夜城的地下便是極樂城,是這些戴著面具的修者以女人做爐鼎采補的地獄,你這位好師弟,自然也牽扯其中。”
燕鈞想都不想便否認:“不可能!姚師弟絕不是這樣的人!”
代容用刀拍了拍姚睢的臉,嘲弄道:“聽見沒有,你師兄說你不是這樣的人呢。”
面對同性造下的罪孽,燕鈞第一反應是不信,隨后下意識找理由為他們開脫,他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為何會有這樣多修者死去?”
先前女蘿飛霧在大殿與非天鏖戰,其他女人則按照原計劃,通過第二份功法反過來將修者當作養料剝奪其修為化為己用,她們沒有任何人猶豫,也沒有任何人憐憫,從修為到生命力都吸的干干凈凈,后來大殿被摧毀,非天殘軀自爆,修者們橫尸遍野,大部分身上連件蔽體衣物都沒有,場面丑陋不堪。
“你說為何?”錦文露出笑容,“修者拿我們當爐鼎,今天晚上,我們也反過來將他們做爐鼎,一報還一報罷了。”
第二份功法與第一份不同,第一份需要感悟生息才能修煉,而第二份,只要是女人,只要能將功法背下,身體在受到傷害時也會自動啟動防御機制,反過來將加害者吞噬殆盡,像姚睢則是由于身份較為特殊才被留下來。
燕鈞本想再問,可姚睢低頭躲避他的視線,不敢與他對視,分明是心虛,這由不得他不信。
陸星闌亦面露驚詫,短短幾句話,令南宮音頓覺不妙,她沖到姚睢面前,厲聲問道:“阿陽呢?阿陽現在在哪里?!你們一同來的不夜城,阿陽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姚睢上下嘴唇直打哆嗦,根本回答不出,突然,他悶哼一聲,眼睛圓睜,整個人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而拿刀架著他的代容則被疾風用尾巴卷到一邊,原來是那十三位強者中,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了結了姚睢的性命!
南宮音一腔問題得不到解答,而飛霧只關心代容有沒有受傷,代容倒在毛茸茸的身上,還膽大包天伸手摸了一把,“好軟啊……”
疾風將她放到一邊,非花怒斥道:“你們好生卑鄙!”
姚睢還沒來得及回答南宮音便慘遭毒手,很難不讓人懷疑這些人究竟是想掩蓋什么重要信息。
確認代容安然無恙,疾風又救了自己的伙伴,飛霧忍不住對它好感爆棚,若非場合不對,真想去給毛茸茸梳毛捏腿,她朗聲去問陸星闌:“這位高貴不卑賤的陸少主,你難道就不好奇,你那位陸師叔,此刻身在何處?”
陸星闌原本不想搭理,聽她提到師叔陸觀,眉頭一動:“你這話是何意?”
飛霧指向那十三位大能所在方向:“他不是就在這兒嗎,好端端的,全須全尾。”
疾風尾巴一抬,將擊向飛霧的暗器掃落在地,那是一枚并不顯眼的飛蝗石,與先前殺死姚睢的一模一樣,但這種暗器很常見,并不能證明發出暗器人的身份。
反正連魔界非天那樣的太化強者都殺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萬,飛霧也不懼怕這十三名大能,橫豎都是個死,難道跪著死會比站著死更有尊嚴?
她目光冰冷質問陸星闌:“就你這種人也配做少主,我真擔心你們南虹派從此后繼無人,請你動用你那個裝滿了男尊女卑的廢物大腦想一想,姚睢與南宮陽是因何而來不夜城?”
說到這個,別說是陸星闌,就是南宮音也不知曉。
“正是你這位好師叔即將突破瓶頸,迫切需要大量爐鼎,結果被南宮陽與姚睢察覺,才有這二人于不夜城消失一事,陸觀害怕事情暴露,又處于修為突破的緊要關頭,因此不敢露面。”
說完,她厲聲道:“陸觀,你還做什么縮頭烏龜,事已至此,還要藏頭遮尾?!”
陸星闌眼中盡是震驚,慢慢地,十三位大能中的其中一位揭開面具,放下斗篷風帽,露出一張化成灰陸星闌都不會認錯的臉來!
“師叔……真的是你?!”
陸少主的美好世界突然有了裂痕,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向來和煦儒雅的陸師叔,竟會做出這等滅絕人性之事!
陸觀是個中年美男子,容貌端正,一副仙風道骨之相,平日在門派中亦是寬容慈愛的長輩模樣,甚至他還有一位相濡以沫多年的道侶,然而誰又能想到,他卻是如此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陸觀輕嘆:“星闌,師叔也是有苦衷的。”
由于雙方相認,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略有緩和,陸星闌搖頭:“你有什么苦衷?你年少成名,萬人敬仰,門中弟子誰對你不是愛戴有加,你,你這樣做,對得起誰?”
陸觀并未因師侄的話產生些許動搖或愧疚,他突然說:“你知道為何是你爹當上了掌門,而不是我?”
“都是師父的養子,都姓陸,為何你爹成了南虹派掌門,如今名揚天下的大能,而我卻只能做個閑散師叔?”
陸星闌被問得不知作何回答,陸觀也不需要他回答,“只因為我靈性不如他,修為也不如他,你爹邁入三元時,我還在虛靜徘徊,我不明白,我哪里比不得他?現在我已是胎息之境第三境界,你爹卻將將步入胎息!”
陸觀這副傲慢與得意的模樣,真是跟陸星闌如出一轍,陸星闌從來不知成日笑容滿面的師叔心中竟有如此之多的怨恨與不甘,他搖頭:“即便如此,你也不該以人作爐鼎——師叔,只要你誠心認錯,待回到師門,我定然向父親求情,求他從輕發落于你!”
“你以為我為何要取下面具與你相認?”陸觀譏笑陸星闌天真,“你以為事已至此,你們還能活著回去?”
什么意思?
斐斐實在看不下去這陸星闌羅里吧嗦在這里怨天怨地的受氣包模樣,“你是不是腦子里有水啊,你師叔不是說挺明白了嗎?你對女人時不是橫得很,怎么在你師叔跟前像條狗?”
紅菱:“這還不如狗呢,你拿根棍子打狗,狗還知道沖你汪兩聲,不會含著兩泡眼淚跪下來舔你。”
“低賤之人安敢插嘴!”
陸觀臉一沉,甩手又是兩枚飛蝗石,要取斐斐紅菱性命,仍舊被疾風掃落一旁,一而再再而三在它面前充同伴出手,疾風站起身發出振聾發聵的怒吼,獸吼攜帶著妖獸威壓,竟是硬生生令陸觀抵御不能,倒退數步!
陸觀對這妖獸十分忌憚,他掃視周圍,忽地改口:“星闌,今日之事,若要圓滿落幕,也不是沒有辦法。”
陸星闌下意識問道:“什么辦法?”
“待到我等將這極樂城掃平,你用我的法子修煉,從此以后,你我還是叔侄,關系亦不會疏遠,星闌意下如何?當然,燕公子與南宮姑娘也可以,但你們三人須得助我將這群低賤之人絞殺干凈,以此為投名狀,我才能信任你們。”
燕鈞震驚不已:“你、你要我們將這里的人全都殺了?!”
陸觀微微一笑:“不是全部,只是這些反抗我們的女人,剩下的都是一路人,又何必要殺?”
女人們對陸觀的無恥程度嘆為觀止,九霄原本陪伴在女蘿身邊,聽見陸觀這番話,憤怒地飛了出去,壓低嗓子發出威脅之聲。
“飛翼重影豹?”陸觀輕笑,“一只幼崽,誰給你的勇氣在這里充大頭?看我扒了你的皮,做一副上好的手套贈與內人。”
他說起妻子時,眉眼間竟有幾絲愛憐,看在南宮音眼中,當真如同蛇蝎一般。
燕鈞聞言,沖陸星闌與南宮音使了個眼色,在他看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眼前他們顯然無法與這十三位大能抗衡,若是強行動手,只能落得個身死下場,倒不如虛以委蛇,暫且瞞過,事后回到門派再行稟報。
陸星闌瞬間明白了燕鈞的意思,他看向南宮音,“阿音?”
算上鄒羿,四人從幼時便已相識,可南宮音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他們與自己不同,與陸星闌之間那點曖昧的、從未捅破窗戶紙的情愫,終于化為泡沫,煙消云散。
飛霧等人沒有說話,都在靜靜等待南宮音的選擇,是到陸觀那邊去,還是留下來?
南宮音發覺自己并沒有想象中失望,或許她在這不夜城中的所見所聞,早已令她明白一件事。
正直的燕鈞也好,冷傲的陸星闌也好,甚至于是憐香惜玉看似很尊重倡伎的邱羿,他們骨子里都默認男人比女人高貴,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而不夜城的女人又做錯了什么?她們錯在下面沒有多出一兩肉?
因為是女人,所以苦難被無限忽略,哪怕是出身名門的自己,與他們三人同行時,其實也是被瞧不起的。
認為她膽小怕黑,她需要保護——這都是一種隱形的輕視,倘若有朝一日她真的跟陸星闌結為眷侶,怕是最終也會變成陸觀與其妻子這般。
“我沒有足夠魄力與勇氣,像不夜城的女人那樣于強權下反叛、抗爭,但今日,我當為她們而戰。”
女人們的眼睛因她這番話綻放出光彩,南宮音拔出長劍,直指燕鈞與陸星闌:“倘若今日你們二人要與陸觀這等偽君子為伍,我便做取你們性命之人。”
燕鈞與陸星闌到底年輕,還愛惜名聲顏面,聽聞南宮音此言,便齊齊向后退去。
陸觀大笑道:“好,好,好!如此也不能怪我無情!”
大戰一觸即發,飛霧低聲問道:“你怕不怕?”
非花目不斜視,“若是能死在一起,也算福氣,我怎會害怕?”
這十三位修者最低也是胎息,且他們身上氣息宛若常人,更顯高深,一旦動手,必定是不留活口,飛霧留戀地轉頭,看向身后無數姐妹,她們剛死里逃生,如今又要面臨強敵,也不知今晚過去,是否還能看見初升的旭日。
但她們決不屈服。
這十三位修者大能,他們都有頭有臉,是各自門派的頂梁柱,為修者所追捧贊美,然而在這極樂不夜城,他們卻摒棄了正義,天理,道德,以男人的身份,不約而同保守著這殘酷的秘密,披著道貌岸然的人皮,做著滅絕人性的勾當,只為己身貪欲。
表面上是好師父,好長輩,好父親,好夫君,好兒子,私底下卻是為了成仙不顧一切,甚至與魔修勾結之人,用女人的血淚性命成就自己羽化之路,這是何等虛偽、何等無情!
阿刃將女蘿交給了紅菱與斐斐,她赤手空拳,走到了飛霧非花與疾風身邊,三女一獸并肩而立,決不讓步!
南宮音亦報以破釜沉舟之心!
女蘿閉著眼睛,拼命運轉生息,快點、快點、再快點,只要自己好起來,就能扭轉戰局,她要在修者們動手前阻止他們……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時,忽聞梵音裊裊,一聲佛號于眾人耳邊響起。
“阿彌陀佛。”
第68章
值此間不容發之際, 雙方都是提起了一百二十倍的警戒心,可誰也沒發覺這白衣僧人是何時出現,又是敵是友。
僧人眉目如畫,他悲憫的目光一一看過在場眾人, 最終, 停在了城主府的某處。
由于魔界非天大鬧, 整座地下極樂城都已被夷為平地,四處倒塌著斷墻殘垣,所以也沒人注意到,雖然城主府已毀,可城主大殿中那個高座,自始至終牢牢盤踞在原地。
名為寂雪的僧人雙手合十, 溫聲詢問:“女施主, 你可知蠱女從何而來?”
在場僅女蘿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但她渾身動彈不得,自然無法回話。
寂雪抬起一只手, 指向高座,尚未來得及開口說話,一位大能倏地朝他出手!說時遲那時快, 此人存了要將寂雪殺死的念頭, 因此招式極為狠辣,根本不將這弱不禁風的僧人看在眼里,寂雪卻像是沒有察覺,直到修者的法器已至面前,眾人耳邊猛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梵音, 隨即一朵金色蓮花在空中綻開,下一秒, 便將那名修者包裹其中,花瓣再次張開時,這名修者竟是連一片衣服布料都沒剩下!
“貧僧并不想與各位為敵,只是肩負使命,恐怕要委屈各位一回了。”
飛霧謹慎地問:“什么使命?”
寂雪微微一笑:“自然是肅清怨氣,還本歸真。”
飛霧從他身上感受不到絲毫人氣,自然也沒有友善或慈愛,此人生得極為俊美,又是一派悲天憫人光風霽月之相,可飛霧只覺不寒而栗,她問:“肅清怨氣,是什么意思?”
寂雪的眼眸漆黑無比,他溫聲回答:“自然是將污染此處土地之人清除,如此方可還世間太平。”
非花冷不丁道:“你要殺了我們?”
“貧僧是方外之人。”
寂雪說完這句話后,就見對面剩余的十二名大能修者中,有一人兩股戰戰,黑斗篷抖似篩糠,他不以為意,“爾等難道不好奇蠱女的來歷?”
“她不是極樂城女人生下的孩子嗎?”
飛霧早就知道極樂不夜城那些被生下來的孩子的歸宿,蠱女說城主對她有養育之恩,那么應當便是被城主養大。
寂雪抬起手,城主高座周圍便緩緩浮現無數大小不一的金色蓮花,高座居然開始顫動!與此同時,剩下的十二名修者暗叫不好,彼此間互相打了個手勢,齊齊向寂雪攻來!
飛霧愈發不解,這些人在害怕什么?
非花道:“他們今晚似乎不在極樂城,而是在城主死后來的。”
“以城主謹小慎微的性格,他決不會放過操控這些修者的機會,所以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在城主手中,而城主生前應當與他們也有聯系,否則不會城主剛死沒多久,他們便得到了消息。”
這些大能與魔界非天之間必定有某種神奇的聯系,只是她們不得而知。
飛霧贊同道:“你說得對,而且不是一般的把柄,是即便城主死了仍然能夠威脅到他們的東西。”
如果是這樣,只要找到關鍵,就不必擔心會被尋仇!
“飛霧,你快看。”
飛霧順著非花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撲上去與僧人鏖戰的并非全部,還有個黑斗篷呆立原地,竟是嚇得渾身哆嗦!
他是在僧人出現后才這樣的,他在怕誰?
非花飛霧四目相對,而另一邊,十一名大能為了擊殺僧人竭盡全力,強大的法力沖擊引得聚水陣開始抖動,頭頂的土地也在逐漸龜裂,不能再讓他們打下去了!
疾風立馬明白飛霧的意思,它發出一聲獸吼,淡金色的翅膀揚起騰飛于半空,阿刃則劈手奪走了燕鈞與陸星闌的劍,與疾風同時加入戰場,九霄也不甘示弱,張嘴吐出雷電,反正修者也好僧人也好,都不是她們的同伴。
在疾風與阿刃的干擾下,金色蓮花沒能將十一名修者盡數吞噬,還剩下兩個,僧人淡淡地看來一眼,疾風感知到此人危險,壓低上半身,隨時準備撲上去咬斷對方的喉嚨!
那存活的兩名修者中,便有陸觀,他怒斥道:“你愣著干什么!動手啊!一起上!”
罵得不是別人,正是快哆嗦出毛病來的那一位,結果話音剛落,這人別說是上前與他們并肩而戰,居然捻動手訣想要逃之夭夭!
結果手訣擺了半天,法器也全都試過一遍,竟是通通無用!
這十三名修者里,基本上都是胎息之境的強者,厲害的離太化只一步之遙,最弱的也處于第二境界,要知道數千年來,胎息之境的修者也不到三位數!可光是今兒一晚,便足足有十三位,極樂城可謂是排面不小。
但這樣的強者,卻根本不是僧人對手,金色蓮花古怪得很,花苞一旦綻開,便會將修者吞噬而后閉合,再綻開時,便什么都不剩了。
見黑斗篷還在那拼命試著逃跑之法,飛霧幽幽道:“別試了,這里有阿蘿的束縛法陣,其他法術能用,惟獨遁地離開決無可能。”
說完,飛霧忽然一愣,她終于感覺到不對,阿蘿的力量已徹底耗盡,她身上的蛛網細紋到現在都沒愈合,哪里來的法力支撐法陣?
那……
她暗叫不好,可惜為時已晚,地下極樂城的數十個特殊方位同時開始震動,從地面上生出一朵又一朵金色蓮花,原本被河水沖進地下的白骨上蔓延出無數漆黑怨氣,于空中盤旋尖叫,瘋狂往地上沖,頭頂地面裂開無數道縫隙,數不清的倡伎、僄客……通通掉入地下!
與此同時,地上不夜城的建筑也因此紛紛塌陷,飛霧護住非花,阿刃則迅速跑回女蘿身邊將她抱起,以躲避四面八方掉落的磚瓦石頭!
極樂城的女人們無視了僄客與打手,只顧從不夜城摔落的女人,瓊芳、滿媽媽等人也在其中,慘叫、痛呼、哀鳴交織成了一首詭異的樂曲,地面破了一個大洞,這里儼然是一副地獄之相。
伴隨著地動山搖,聚水陣終于徹底崩潰,原本呈螺旋狀的喝水再度洶涌灌入地下城,沖走一地殘垣,只剩下城主高座,金色蓮花綻開,高座應聲而裂,緊接著,地下極樂城的地面居然跟著裂開了!
一時間,所有女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向此處看來,原來高座之下還有一座地下蟲宮,里面遍布密密麻麻各色各樣的蠱蟲,蟲海翻滾彼此吞噬間,無數具年幼女孩的尸體若隱若現——那是煉化失敗的蠱女。
女蘿瞳孔驟縮,她呼吸再度變得急促,生息紊亂,看得阿刃焦急不已,不停地出聲呼喚女蘿,希望能夠得到回應。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阿蘿,可女蘿卻根本聽不見身邊的人在呼喚,她死死盯著蟲宮里數不清的孩子尸身,她想不明白這修仙界究竟要如何吃女人!
“女施主應當已經看見。”
寂雪立于蓮花之上,遺世獨立,圣潔無比,周圍的騷亂他全不在意,明明無動于衷,眼神卻仍舊溫柔而慈悲:“制造怨氣之人,生出怨氣之人,都應償還罪孽。”
所以這里的男人有罪,女人同樣有罪,只有這些人死去,大地才會得到平靜。
“阿蘿,阿蘿!”阿刃抱緊了女蘿,她急得險些哭出來,阿蘿這是怎么了?
無論她如何呼喚,女蘿整個人癡傻一般,只直勾勾盯著蟲宮中翻涌的尸體,她早該想到的,蠱女既是由非天培育而來,勢必還有更多蠱女……蠱女從來不單指某個,而是一群。
她們,有被當作是“人”嗎?女蘿不知道,只是無盡的怒火與痛苦在她胸腔燃燒,似是要將她空無的身體灼燒出新的靈魂。
見寂雪只顧著與女蘿說話,頭了那名害怕的黑斗篷再次想要逃走,符咒法器不可用,他還有兩條腿!
可剛轉身,便被一朵蓮花擋在身前,他戰戰兢兢地又調回去,跪倒在地:“神、神——”
話未說完,蓮花已將他徹底吞噬,寂雪平靜地望了這邊一眼,便不再給予眼神,只溫和而又無情地望著這大水與地裂,他在地上地下兩座城中都布下了金蓮法陣,只待今日啟動,這一次,不會再有人能夠破壞。
阿刃無論如何喚不醒女蘿,她心中氣急,竟起身去攻擊寂雪,定是這僧人胡說八道,害得阿蘿傷心難過!
寂雪原本不將阿刃放在眼中,這女子身形粗大,想必只是些普通拳腳功夫,誰知阿刃一拳打來,他眉頭微動,察覺到了異樣,“你……”
阿刃又是一拳,疾風與九霄也沖了上來,她們都認為只要殺了此人,阿蘿定能恢復原狀!
僧人蹙眉,正在所有人都忙著逃命、慘叫、救人等行為時,被斐斐與紅菱護著,渾身不能動,躺在地上,頭枕在斐斐腿上的女蘿突然大叫出聲。
“啊————————”
無盡的痛苦,都蘊含在這聲悲鳴中,緊接著,原本無法動彈力量透支的女蘿,竟以手撐地,從斐斐懷中坐了起來!
女人們大喜,看見女蘿便覺安心,可女蘿卻沒有與任何人說話,她只認準一個目標,那就是寂雪!
她身上臉上仍舊密布著蛛網細紋,甚至因為這突然爆發的力量,細紋中開始淌血,即便如此,她還是眨眼間便到了寂雪跟前,滿身血污重傷未愈的女蘿,用她那雙遍布傷痕的手,狠狠掐住了寂雪的脖子,隨后,竟然將這神秘莫測的僧人摁倒在地!
強烈的威壓沖擊令周圍的人被彈開數丈之遠!
白衣僧人就這樣被女蘿掐著脖子摁在地上,她兇狠地盯著他,她的頭發因這劇烈的沖擊在風中獵獵作響,無數藤蔓從她身體中生出,化為尖銳藤刺,在空中短暫停住,而后無情刺入寂雪身體,將他整個人扎透!
鮮血迅速將雪白僧衣浸出鮮紅,阿刃想要沖上去,卻被疾風用尾巴拽住,女人們不安又緊張地望著眼前這一幕,緊接著,那些刺入寂雪體內的藤蔓漸漸由碧綠轉為血紅,女蘿的血將藤蔓染成紅色,同時藤蔓刺入僧人四肢百骸。
寂雪猛地吸了一大口氣,仰起纖長的脖頸,他無法反抗!不能反抗!
血藤徹底操控住了寂雪,女蘿汲取著他的修為與生命力復原自己,原本遍布蛛網血痕的面容漸漸恢復原狀,在空中飛舞的黑發也緩緩落下,惟獨她的憤怒,不曾有片刻停息。
通紅的雙眼幾要泣出血來,女蘿死死掐著手中纖細的頸項,她希望他正視她、畏懼她,正如她心中無法熄滅的火焰,永遠不要改變。
“金蓮!金蓮變了!”
伴隨著這一聲驚呼,眾人紛紛抬頭看去,只見原本金蓮法陣的地方,竟生出血紅與碧綠交纏的詭異藤蔓,藤蔓逐層而起,以不容置喙的霸道之勢將圣潔金蓮死死纏繞,同一時間,所有的女人們都感覺體內充滿了力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生息盈滿身體,原本受到的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女蘿無師自通控制住了寂雪,在將他當作養料的同時,以血藤改變了他的金蓮法陣,于是地面停止崩裂、河水不再倒灌,彌漫的怨氣消散,強大的女人們舉起了刀劍!
金蓮法陣與藤蔓融合交織,成為了籠罩不夜城的牢籠,令這座城池真正變得固若金湯,今天晚上,沒有任何有罪之人能從這里活著出去。
“我的伙伴們。”
女人們耳邊突然響起輕柔的聲音,她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聲音是從何處傳出,只有躺在女蘿身下的僧人才知道,她無聲的口型在訴說著什么。
“我的朋友們,姐妹們。”
“破曉之前,盡情放縱吧。等到太陽升起,你我心中的惡魔便會消失,你我的人生也會重新開始,極樂不夜城將成為你我的圣地,你我永不顛沛,永不流離。”
最后一句話結束,真正的極樂之夜終于到來。
極樂不夜城的僄客、打手、龜奴——他們生平第一次明白,何謂恐懼,何謂地獄。
第69章
還剩下的兩名大能修者, 被疾風與九霄、阿刃與飛霧各自攔截,陸觀正對上的是疾風,他本就對這頭妖獸打怵,旁邊那頭幼崽則是沒被他放在眼里, 九霄渾身的毛毛炸開, 仿佛山間熟透落地的板栗, 嗓子里發出威脅的低聲咆哮。
陸觀決定先殺死幼崽,借此引得大妖獸露出破綻,而后觀其弱點一招斃命!
他可是胎息之境的強者!
但他低估了血藤對清靈之氣的克制,原本寂雪的金蓮大陣便是要他們逃脫不得只能原地等死,血藤奪走控制權后,幾乎是直接削弱了在場男修的實力, 如果說陸觀之前是胎息強者, 那么在血藤起效后, 他的修為頂多只到煉精,對上正值巔峰體力飽滿的疾風, 毫無還手之力。
風暴夾雜著雷電,陸觀節節敗退,同時還要防止這兩頭妖獸撲咬自己要害, 疾風游刃有余地玩弄著獵物, 同時用吼聲教導九霄,要如何快狠準攻擊敵人。
九霄本就跟著強大的母親生活,捕獵技巧都會,只缺乏經驗,疾風目光炯炯地盯著它, 完全將身體素質極好的大能修者當作教導幼崽捕獵的工具,百般玩弄卻不一擊致命, 任由九霄嘗試從各個角度攻擊,又絕不會給陸觀反撲的機會。
眼見陸觀已喪半條命,奄奄一息,陸星闌終究不忍,在九霄正要咬斷陸觀脖子時,他忍不住出手,想用劍阻擋這只妖獸,名聞天下的陸師叔若是死在一只妖獸幼崽口中,那真是天大的笑話,南虹派的臉面也不必要了!
誰知他剛靠近一步,便被疾風一轉頭咬住,毫不客氣地將陸星闌那條拿劍的胳膊撕扯下來!
由于發生的太快,陸星闌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鮮血噴濺,胳膊掉在地上,他才慘痛大叫!
燕鈞萬萬沒想到這頭獨獸竟如此兇殘!他立刻仗劍擋在陸星闌面前,“星闌,你沒事吧星闌?阿音?阿音你在哪里?快來給星闌看——”
話沒說完,燕鈞才察覺周圍這是怎樣一副人間地獄。
極樂城的女人們瘋了!
她們一個一個,宛如地獄中行走的惡鬼,毫不留情地剿滅著男人,那些曾經視她們作卑賤倡伎、爐鼎的男人們,正慘叫著四處奔逃,而后被無情收割,殘肢斷臂形成一片血海尸山!
此刻沒有男人會再用淫邪的目光掃視她們的身體,即便她們身上的衣服因為反抗、動亂等破損,露出大片肌膚,也無法再引起男人的性欲了,他們是如此恐懼,恐懼到凸起眼珠跪地求饒,甚至連爬起來逃走的勇氣都沒有,如同一條條骯臟污穢的蛆蟲,終于迎來了應有的懲罰。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今天晚上沒有人能活著離開極樂不夜城,每個參與其中的男人都是罪人。
先前因金蓮法陣,地面再次塌陷,有不少女人受了傷,此時一片殺聲,南宮音哪里聽得到燕鈞的呼喊,她正忙著給那些從地上掉下來又無法親手報仇的受傷女人處理傷口。
她們是地上極樂城最最普通的倡伎,這場戰斗她們沒有能力參加,女蘿飛霧謀劃時,也沒有通知她們,可是當她們看見極樂城的女人們手持武器捍衛尊嚴時,眼眸中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渴望的目光。
“好些了嗎?”
阿香手持一把長戟,她身上已被鮮血浸潤,沒有華麗的首飾與胭脂,卻自有一股野草般蓬勃張揚的生命力,此時她正對一名素不相識的不夜城女人說話,“要和我一起嗎?”
女人剛剛被石頭擦傷了手臂,她有點不自信地問:“可、可以嗎?”
阿香將長戟插在地上,朝女人伸出手,女人咬了咬牙,從地上爬起,一把將自己的手放進了阿香手中!
就這樣,越來越多的極樂城女人開始向不夜城女人發出邀請,南宮音震撼地望著這一幕,她激動又欽佩,最后干脆提劍追了上去!
堂堂南虹派陸少主少了條胳膊,這于他呼風喚雨的天驕人生無疑是致命的打擊,燕鈞怒道:“陸觀是星闌師叔,他感到不忍也是人之常情,你怎能下此毒手?!”
疾風的回應是一尾巴將這兩人抽飛,是死是活全不在意,對一頭妖獸道德綁架,人類雄性可真有趣——如此多愁善感又心軟,怎地瞧不見極樂不夜城里的女人過得怎樣的日子,怎地不見他們為這些女人出頭?
兩人飛出老遠,撞到巖壁又重重摔到地面,陸星闌已徹底暈死過去,燕鈞實在無法忍受如此恐怖的大規模屠戮,他用盡力氣喊道:“住手!都給我住手!你們這樣做,和那些欺壓你們的人有什么分別!”
……
誰聽他的呢?
女人受到剝削時,他一語不發,女人稍微開始報復,他立刻就要阻止她們變成和男人一樣的人,所以男人怎么會不懂?他們懂,只是自己的群體身為既得利者,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提?
飛霧與阿刃聯手對付另一名修者,那僧人的金蓮法陣確實厲害,怪不得要費時數十日才能完成,只是被血藤操控后,已完全成為了束縛整座極樂不夜城的牢籠,燕鈞不停大叫,聽得紅菱煩不勝煩,她撿起一顆石頭砸過去:“叫叫叫,有病啊就會叫!”
燕鈞的情緒已處于崩潰邊緣,似他這等天之驕子,怎會見過極樂不夜城這樣的罪惡之地,這里實在是太超出他的想象,因此第一反應便是無視,只要他裝作沒看見,就等同沒發生。
紅菱這顆石頭恰巧砸到他的后腦,于是他翻了個白眼,徹底暈了過去。
阿刃手起刀落,順利收割修者頭顱,飛霧贊嘆道:“好俊的功夫。”
且阿刃雖體型高大,卻并不愚笨,飛霧知道她隨女蘿修煉,心中一時激動不已,阿蘿的功法精妙無比,只要勤奮修煉,日后不必再怕被人欺凌!
她夸阿刃是一腔真心,誰知阿刃居然反過來夸她:“你也厲害。”
飛霧正想再說點什么,忽聞非花叫自己:“飛霧,你快來看。”
由于開始修煉不過數日,自知幫不上飛霧與阿刃的忙,非花一直在思考,方才她注意到了,有個黑斗篷修者似乎認識那位神秘僧人,而且脫口而出一個“神”字,只是話沒說完便被殺死,他想說什么?
飛霧聞聲朝非花走去,非花在那十三位大能所在之處仔細檢查過,好巧不巧,撿起一串佛珠,她說:“方才那人幾次想要逃走,顯然對和尚十分忌憚,可惜的是除了剩下的這兩人,其他人全被蓮花吞了。”
那邊九霄也玩夠了,陸觀殘缺不缺的尸體砰的一聲倒地,小奶豹耗費太多體力,啪嘰一聲摔在地上,疾風見狀,叼住幼崽后頸皮,朝中心的女蘿走去。
由于她身上還存在著極為驚人的威壓,四周沒人敢靠近,空出了一大塊地方,阿刃下意識想要上前,被飛霧非花紛紛拉住,“等等。”
疾風嘴里還叼著幼崽,它頭上的淡金色翅膀已恢復正常大小,此時正輕輕扇動,阿蘿突破了!
身為與女蘿能夠心靈相通的妖獸,疾風感覺自己的力量也增強了許多,不過肯定比不上與阿蘿共通五感的當車。
女蘿已恢復理智,她將所有的痛苦克制在清醒之下,騎在寂雪身上,單手掐著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問:“你告訴我,她們有什么罪?”
即便面容被藤刺扎透,鮮血流淌的雪白僧衣都被染紅,也仍舊遮不住僧人的圣潔俊美,他在女蘿手中毫無反抗之力,柔弱不堪,來自她給予的疼痛令他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某種神秘的、令他一直為之抗爭的東西。
“是……你……”
女蘿不大明白,為何此人還未死透?
按理說被她的藤刺扎成篩子,早該死絕了,連劍尊休明涉都躲不過,難道說這僧人修為比劍尊還要高?
“大地……悲鳴,貧僧……感悟到……神的痛苦……他要貧僧……肅清……世間……”
女蘿不由松開了手,讓寂雪可以將話說清楚,年輕的僧人猛地咳嗽起來,卻還是溫順躺在她身下,面上居然流露出淺淺笑意,眼尾那顆血紅的淚痣,愈發透出幾分妖邪之氣,“貧僧……聽從神的旨意……行事……是姑娘……先壞了貧僧大事……”
女蘿眉頭微蹙:“……極樂不夜城之事,是否與你有關?蠱女的來歷你是從何得知?若是你教城主煉化蠱女之法,今日我必將你挫骨揚灰!”
“不,決不是他。”
女蘿一愣,這居然是日月大明鏡在說話,“你怎么知道?”
“……若是我們猜測不錯,他應當是于三千年前隕落,法號神秀的圣天寺佛子。佛子平安度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卻不曾去往上界,反倒于圣天峰峰頂抽出佛骨自毀根基,連本體舍利都一并摧毀,是修仙界第一離經叛道之人。傳說佛子隕落后便已死去,但也有傳言,說他已墮落為魔,不過無論哪種傳言,都無人能夠證實。”
若是只從容貌氣質來看,寂雪的確擔得起佛子二字。
飛霧等人聽傻了,又是神又是魔又是佛的,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們倆為何如此確定,蠱女不是他的手筆?倘若是這三千年里,他與魔界非天相勾結呢?”
“佛子隕落后,尸身被存放于圣天寺佛塔之中,直到一千年前,佛塔失火,尸身化為灰燼,但魔界與修仙界之間通道關閉的時間更早,非天想必已在修仙界待了數千年。”
寂雪微微瞇起眼睛:“日月大明鏡。”
只聽雙鏡開口,他便認出它們,女蘿問他:“你是佛子?”
“貧僧現在不是。”
女蘿不管他究竟是不是,只想殺了他,可寂雪無法反抗,卻也殺不死,她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最后她只能在他體內留下一根纏繞著生息的血藤,這樣以后此人無論身在何處,她都能第一時間察覺,若是他再敢做出任何傷天害理之事,不會死,總會疼吧?
“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她對寂雪這樣說,“你所謂的制造怨氣之人有罪,生出怨氣之人同樣有罪,分明就是強詞奪理。女人最大的罪就是她們身為女人,卻生下了剝削自己的男人,倘若你真的想要肅清怨氣,令一切歸于灰燼,那么神的旨意,必定是要你去殺光世上全部的男人,包括你自己。”
“而從今天起,所有得知今日之事的男人,他們會開始害怕女人,你也一樣。你最好認清楚自己是誰,不要再做糊涂事,否則我決不饒你。”
纏繞著生息的血藤緊緊依附在了寂雪心臟,女蘿發覺一件很奇怪的事——僧人的魂魄,到哪里去了?
按說以他的修為,必定早已煉有真魂,可此人不僅沒有真魂,連三魂六魄都沒有!
……和她一樣。
“你的魂呢?”
這就是殺不死他的原因,無魂之人怎么殺得死?他的軀殼不過一具皮囊,即便消失亦能重塑。
寂雪的睫毛長而卷翹,鮮血沾染在他白凈的面容上愈顯皎潔,他平靜地回答女蘿:“貧僧已失去信仰,自然也已失去靈魂。”
女蘿只覺他身上充盈無數謎團,“已度雷劫,為何不成仙?”
修仙界人人趨之若鶩,他卻在度雷劫后抽佛骨剝舍利,女蘿著實想不通原因。
“貧僧不是佛子,怎會明白佛子心中所想?”
女蘿從他身上起來,僧人卻還是躺在地上,隨后,女蘿抬起手,渾身都是血窟窿的寂雪竟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動作僵硬,仔細去看,才會發現女蘿指尖有透明的藤絲刺入他體內,像是皮影人偶一般操控著他。
“我在你身體里種下了血藤。”
寂雪低下頭,他輕輕閉上眼睛,“貧僧明白了。”
他微微低頭,雙手合十,身邊頓時浮現出無數金蓮,將黑暗的地下照得宛若朝陽,隨后女蘿收回藤絲,僧人腳下升起紅色法陣,人隨后消失不見。
女蘿則用藤蔓將金蓮撕碎,碎裂的蓮瓣落在地上,漸漸暗淡,原本龜裂的地面卻開始合起,與此同時,頭頂的地縫透出絲絲亮光,原來是破曉已至。
天亮了。
隨后地面開始浮現起一朵又一朵的金蓮,這些金蓮將罪人的尸體與靈魂全部吞噬,女蘿吸取了寂雪的修為與生命力,卻由于對方沒有三魂六魄,無法得到記憶,因此也不明白所謂的“神”究竟是什么。
吞噬掉尸體的金蓮化作階梯,雖精疲力盡卻精神奕奕的女人們彼此攙扶著從階梯上走出地底,互相依偎,迎接闊別已久的黎明。
“攝魂鈴,從來到極樂不夜城,你好像就不怎么說話了。”
如果不是確認攝魂鈴一直待在乾坤袋里,女蘿會以為它偷偷跑了路。
攝魂鈴支支吾吾:“我、我平時說話,你總嫌我,如今我不說,你又怪我沉默,那我究竟是說,還是不說?”
飛霧等人也都站在女蘿身邊,無論地上還是地下,女人們進行了一番大清洗,如今城內無比安靜——從前沒有白天只有黑夜的極樂不夜城,終于徹底宣告滅亡。
女蘿低聲道:“果然沒有。”
她用生息探查過了寂雪的金色蓮花,他的金蓮里全是男修的靈魂,這些靈魂可以用來修補極樂不夜城,也算是他們最后的一點用途,但女蘿卻想知道,死去女人們的靈魂,都去了哪里?
她不大明白,從在沂樂城開始便是如此,無論女冢還是不夜河,都只剩下怨氣殘念,不見靈魂,好像女人天生沒有靈魂一般。
可活人卻是有的,沒道理人一死,肉身尚在,靈魂卻先一步沒了。
第70章
正在女蘿苦苦思索時, 紅菱怒喝一聲:“是誰!”
眾人循著聲音看去,就見紅菱兇巴巴從不知道哪個角落拖出來一個男人,巧得很,這人女蘿有印象, 正是當初她跟阿刃進城時, 那尖酸刻薄又毫無人情味的城衛。
不過此時他顯然是沒本事耀武揚威, 整個人嚇得體似篩糠,身下褲子濡濕一團,散發出一股騷臭,一被紅菱抓住便拼命磕頭求饒:“姑奶奶饒命!姑奶奶饒命啊!小的只是城衛,什么都沒做過!小的只是城衛啊!只是看守城門,其他的什么都沒做過!諸位姑奶奶饒命、饒命!小的發誓, 絕對守口如瓶, 決不把今日之事往外說!求求了, 求求饒了小的這條賤命吧!”
邊說邊磕,求生欲望強烈, 額頭碰在地上砰砰幾下就流了血,眾女紛紛將實現投到女蘿身上,顯然已奉她為領袖, 她說殺便殺, 她說放便放。
紅菱心想,沒轍了,這人可真會求,大家都站在這兒,他偏偏沖阿蘿磕頭, 誰不知阿蘿最是心軟,此人罪不至死, 頂多打一頓,哼,真是便宜了他。
城衛跪地求了許久都未能得到回應,不由得戰戰兢兢抬頭,便與女蘿四目相對,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因為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憐憫。
疾風飛霧等人也都毫無異議,無論阿蘿做什么決定,她們都支持。
女蘿輕聲道:“從前在沂樂城,我曾遇到一位口無遮攔,心狠手辣的少男,他侮辱阿刃,當時我只抽了他一頓,放過了他。”
“后來在御獸門,救出雷祖與疾風,放走眾多妖獸,有個低等弟子向我求饒,我也放過了他,因他平日在門中,頂多是做些灑掃活計,算是無辜之人。”
城衛聽得眼睛直亮,自覺是要被放過了,連忙要低頭謝恩,誰知剛要開口,一根藤刺已穿心而過,女蘿的聲音依舊輕柔,卻無比冰冷:“可現在我后悔了,倘若再叫我見著他們,我必會令其血濺當場。”
“沉默之人,應與加害者同罪。”
她不想再去為男人考量,他們是否無辜,是否有心無力,是否有苦衷,是否能被諒解——女蘿再也不想這樣了,她的愛意她的溫柔,她的憐憫她的慈悲,從來都不應給予男人,因為還有無數的女人未曾自由。
城衛瞪著眼睛倒下,被金蓮吞噬,隨后化作滋潤土地的養料,女蘿抬起頭,陽光刺透云層,照耀在城中女人們的面頰上,大家不約而同抬頭、閉眼、呼吸,這是自由的芬芳,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寶物。
“誒,你怎么坐在這兒啊?臉上還弄得到處是灰?”
紅菱發現了跌坐角落發呆的瓊芳,瓊芳聽到熟悉的聲音,呆愣愣抬頭,突然哭了,把紅菱哭得是手足無措,“不是,你哭什么呀,我就問你一句至于嗎?我不問總行了吧?我走!”
結果瓊芳卻如狗皮膏藥般爬起來撲到她背上,硬是抱著她哭,紅菱煩不勝煩:“救命啊!有沒有人管管?你下去,你給我下去!”
瓊芳就是不肯,最后紅菱只得一邊罵一邊自認倒霉聽她哭訴,原來是在風月樓倒塌時,她與滿媽媽還有其他很多人一起掉了下去,而后白衣僧人與修者動手,地面再次塌方,瓊芳雖穿著方便的鞋子與舞衣,卻還是沒能躲過,結果有人救了她。
“是滿媽媽。”
瓊芳大聲哭泣,“她救我,她明明一直都在騙我——為何又要救我?我可不承她這份情!”
可那個惡貫滿盈、壞事做盡的滿媽媽,似乎知道極樂不夜城即將覆滅,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選擇推開瓊芳自己去死,那時她看瓊芳的眼神很奇怪,是惡毒刻薄的鴇母臉上從未出現過的慈愛,她管瓊芳叫囡囡,然后便死了。
所以在離開地底時,瓊芳還使出吃奶的勁兒,把滿媽媽的尸體給拖了上來。
南宮音檢查過,輕聲道:“她應當生育過,大概是在三十年前。”
瓊芳愣住:“可,可我沒有三十歲呀!”
紅菱忍不住罵她:“你有沒有腦子呀,先是被男人騙得團團轉,現在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也想不明白?滿媽媽也是不夜城的女人,她生下的孩子,你覺得能有什么下場?”
也許正是從那一刻起,一個女人便徹底走向了絕望,她麻木自己,變成男權的幫兇,極樂不夜城迎來滅亡,她原本應當害怕,可到了最后關頭,她心中卻只有解脫,而在風月樓,確實也是聽話的瓊芳最會捧她,陪伴她最久。
臨死前看見瓊芳時,她是不是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女兒呢?
這極樂不夜城,究竟把多少女人變成了鬼,又把多少女人,變成魔鬼?
一切塵埃落定,南宮音終于有機會詢問飛霧:“飛霧姑娘,先前你們抓到了姚睢,那、那我弟弟南宮陽,你可知他、他……”
后面的話,南宮音問不下去了,因為她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南宮陽如姚睢一樣受到陸觀蠱惑。
飛霧沉默片刻才道:“南宮少主若是與姚睢那般欺軟怕硬,便不會死了。”
聞言,南宮音淚如雨下,她喃喃道:“謝謝你,飛霧姑娘,謝謝你……”
地下極樂城有些不安分的人,馬坊的水槽便是他們搞出來的,以此與地上不夜城的人做生意,偷地下極樂城的寶貝變賣,這幾個人被飛霧殺掉并且替代,也正因此,她才有機會換掉嚴黑的藥,并幫助斐斐善后。
同時,她通過哨所賣黑藥引起外人注意,為的便是篩查是否有能夠聯手之人,否則以她們的能力,恐怕很難逃走。
追隨陸觀而來的姚睢與南宮陽進入不夜城,飛霧引他們到了極樂城,姚睢畏懼陸觀,又渴望力量,因而選擇投誠,至于南宮陽……
非花悄悄看向飛霧,意思是,南宮陽真的是好人么?
飛霧朝她聳了下肩,不然呢?有必要令南宮姑娘傷心么?橫豎人已經死了,是好是壞,上下嘴皮子一碰都一樣。
陸星闌與燕鈞都還活著,其中陸星闌斷了一臂,已經接不回去了,這位天驕從此怕是要泯然眾人,而燕鈞雖然全須全尾,不過他被砸了腦袋后,一些男人慌不擇路四處奔逃,從他身上踩踏而過,胳膊腿兒等零件是還全乎,不過渾身骨折,即便是治好,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修煉。
兩人大受打擊,南宮音卻沒工夫管他們,她對女蘿等人道謝,謝她們留陸星闌與燕鈞性命,否則只有她一人回去,怕是破元宗與南虹派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天鶴山必然腹背受敵。
陸星闌醒來后有點瘋瘋癲癲,失去一臂對他打擊太大,從來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怎么承受得了,說話也顛三倒四,南宮音給他看了看,確認是心病,那就沒辦法了,神仙來也救不得。
女蘿則溫聲詢問除了眼珠子哪哪兒都不能動的燕鈞:“回去之后,燕公子應當知道該說什么吧?極樂不夜城的女人們是無辜的,正義的,燕公子不介意幫我們宣揚,對吧?”
燕鈞還能說什么?他體內同樣被種了血藤,根本不敢說任何對極樂不夜城不好的話。
飛霧卻突然道:“不是極樂不夜城。”
女蘿愣住:“嗯?”
從來冷若冰霜的飛霧笑起來比陽光更加溫暖燦爛:“是女兒城,從今以后,這里叫作女兒城,是我們的家。”
大家跟著笑出聲來,南宮音也笑了,笑完后,她認真地對女蘿與飛霧道:“此番回山,待到下次相見,你們要叫我一聲南宮少主了。”
她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野心,她會將天鶴山帶領至新的高度,不僅僅只追求大道,只有強大起來,才能更好的去幫助同伴。
“阿蘿,但凡差遣,必赴湯蹈火。”
兩人擁抱了下,南宮音便帶著陸星闌與燕鈞,以及陸觀、姚睢身上能夠證明身份的信物離開,至于南宮陽,尸體早已被處理干凈,她便帶走了女兒城中的一把泥土。
南宮音走后,飛霧慢吞吞蹭過來:“阿蘿……”
她將秋塵劍的斷劍雙手奉上,眼神飄忽到不敢直視女蘿:“對不起,把你的劍弄斷了。”
女蘿愛惜地將斷劍收起,反過來安慰飛霧:“沒事,正好我要去鑄劍山給阿刃尋兵器,鑄劍宗乃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器宗,想必也有能工巧匠,說不定能把秋塵劍復原。”
否則她哪來的臉去見濯霜?
女兒城開始了熱火朝天的重建,飛霧與非花等人分工明確,她們先統計了城中所有女人的數量,將其姓名登記在冊,隨后將生病的聚集在一處休養,南宮音臨走前留下了乾坤袋,里頭是天鶴山的藥還有幾百本醫書,非花對學醫頗感興趣,這是留給她的。
剩下健康的女人中,有一部分有家可歸,飛霧將她們的名字與籍貫及家中人口等信息記下來,并且分發護身符,又給予錢財,才讓她們離去。
若是回家后過得不好,便可將符咒燒毀,她便派人去接。
還有一部分想跟認識的男人走,這些同樣登記姓名并且勸告,勸過不聽者,也只能給錢并放她們自由。由于僄客全都被殺光,所以跟著走的大多也是干凈男人,其中還有少部分想跟男人留在城中定居,飛霧等人商議過后,決定拒絕。
女兒城不需要男人,若是要和男人在一起,須得離開。
但更大的問題在于,很多女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獄般的生活,她們失去了尊嚴與人格,無處可去只能留下,有自強自立想好好過日子的,也有偷奸耍滑甚至抱怨這事事自己動手的日子不如從前躺著舒服的,暴脾氣的紅菱被氣炸好幾回!
可那又怎樣?總不能不管不顧,且又不是她們自愿如此,從她們來到不夜城,便沒有人給她們選擇的機會,更沒人告訴她們什么叫自尊。
這一點非花想得比較周到,她想起藝苑中那些先生,如竹公子遺老之流,基本都已死去,綠腰姥姥還活著,她又沒做過什么惡事,只是有些心高氣傲,非花便將女人們按照年紀分成不同批次學文識字,強身健體的同時,教導她們學習生活技能,日后若是想要離去,至少能夠自保與謀生。
當然,懲罰也是必要的。
如祝媽媽與芳媽媽等無惡不作的鴇母,在重建女兒城前,便被斬首示眾,同時被刻意留下的幾個惡毒打手龜公,也一起被正法。
越來越多的女人能夠感悟生息,女蘿則在女兒城外城內以血藤與金蓮布下防守法陣,她敢保證,就是青云宗大尊者前來,也必然會被牢牢攔在城外。
女兒城承載了她們共同的回憶,以及對未來的美好向往,她不會讓任何人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