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月樓關門, 雖令許多熟客詫異,卻也問題不大,這不夜城最不缺的便是女閭,沒了風月樓, 不是還有廣寒閣與翠鶯院?
不檢查不知道, 一檢查才發現風月樓的姑娘們或多或少都有些病癥在身上, 滿媽媽只覺心疼,花那樣多的錢看病買藥,極樂之夜怕是更交不了差了!
南宮音到達時,只看見緊閉的兩扇大門,他抬手叩門,來開門的是個無精打采的龜公, 瞧見他還打了個呵欠:“什么事?”
“受累問一句, 不知在下可否見一見善嫣姑娘?”
龜公擠著那雙三角眼仔仔細細將南宮音打量一番, 見他容貌不俗氣質非凡,一時間也不敢得罪, 思索片刻道:“公子稍等!
他火速跑去找滿媽媽,可滿媽媽也不能做主,她倒是想一口應下, 阿刃在邊上盯著呢!這一根筋的死丫頭!問什么都不說, 跟個鋸嘴葫蘆似的,給錢給吃的也通通不要,認死理,非寸步不離的跟著!
女蘿早已起了,正在練劍, 紅菱在邊上笨手笨腳的學,她沒有基礎, 身子骨又不是很強健,但好在感悟到了生息,進步倒也飛快,見滿媽媽賠笑進來,撇了下嘴,站到女蘿身邊,虎視眈眈瞪著滿媽媽,絕不給她忽悠女蘿的機會。
聽說有人求見,女蘿想都沒想便要一口回絕,只是轉念一想,口風一轉:“是哪一位?”
“是天鶴山的南宮公子!
天鶴山。
女蘿頓時改了主意:“請他進來吧!
南宮音略有些拘謹,他的目光與鄒羿截然不同,鄒羿即便表現的倜儻瀟灑,仍舊充滿侵略性,而南宮音,他對女蘿并無輕視之意,甚至在穿過后樓長廊時,目不斜視,有幾個白日賞花的高等倡拿他尋開心,他也不惱,端的是一副君子做派。
滿媽媽有心想留下,卻被阿刃抓出去,紅菱主動去了隔間練字,正房內便只剩下女蘿與南宮音,南宮音先是雙手抱拳對女蘿作揖,而后道:“昨日在下的同伴對姑娘多有冒犯,還請姑娘不要同他一般見識!
女蘿:“倘若我非要同他一般見識呢?”
南宮音一愣,“這……”
“請坐!
兩人落座后,女蘿道:“前兩日多謝您的傷藥,非常有效,斐斐的臉已經好了!
“這算不得什么,斐斐姑娘花容月貌,若是有所損傷,才叫可惜!
寒暄了幾句,南宮音便想切入正題,可女蘿輕描淡寫就將話題轉移,無論如何也不搭他話茬兒,這令他有些著急,“善嫣姑娘,在下有一事相問,還請姑娘據實已告……”
“您都不對我說實話,我為何要據實已告?”
南宮音又是一怔:“在下并無隱瞞姑娘之事,的確是來尋訪舍弟——”
“南宮姑娘!
這一聲道破,南宮音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神色驚訝:“你、你怎么——”
“雖然南宮姑娘身材修長,不施脂粉又無耳洞,可還是一點都不像男人。”
從那日在藝苑,南宮音送藥,女蘿便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南宮音不敢置信,她出門在外向來著男裝,從未被人看穿,“你是怎么發現的?”
“男人骨子里有種特殊的自信,那份自信并非來自家世容貌或是能力,純粹是因為性別,而南宮姑娘身上沒有!
風流的邱羿身上有,傲慢的陸星闌身上有,看起來無比沉穩具有領袖氣質的燕鈞身上有,甚至于這不夜城中的每一個打手、龜公、僄客,只要是男人,就都有那種凌駕于性別之上的特殊自信。
南宮音聞言,無奈低笑,搖了搖頭:“善嫣姑娘好眼力!
“南宮姑娘請坐,若是想問我什么,直接問也就是了!
南宮音只覺女蘿溫柔可親,與鄒羿口中的“尖酸刻薄不解風情”大相徑庭,她不明白為何兩人會對女蘿產生兩種印象,但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半年前,天鶴山少主南宮陽下山歷練,結果寄回的平安信卻在兩個月前斷絕,命牌也隨之破碎,天鶴山眾弟子經多方查找,最終將目標定在了不夜城,南宮音與其他三人結伴而來,便是為了尋找弟弟蹤跡,即便他已死去,至少也要找到尸體。
女蘿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在懷疑可能是斐斐所為,若是這樣,就不能告知南宮音,她輕嘆一聲表示惋惜:“原來如此,那倒真是可惜,不夜城雖不隸屬于任何門派,卻是魚龍混雜,且占地面又廣,有人在這里失蹤,著實算不得奇怪!
“姑娘說得是,這也正是在下不明白的地方,這幾日在下與同伴四處探訪,卻找不到絲毫線索,因此才想著來詢問姑娘。”
女蘿問:“不知南宮姑娘可否詢問過幾大女閭的媽媽?她們手眼通天,消息靈通,說不定能提供線索!
南宮音遺憾地搖頭:“問過了,都說沒見過,不知道,不透露分毫!
女蘿微微瞇了下眼睛:“原來是這樣。”
“既然姑娘不知,那在下便告辭了!
“我送南宮姑娘。”
南宮音本想拒絕,女蘿卻很堅持,兩人出了房門,正巧看見瓊芳,瓊芳雖白日教女蘿跳舞,可心中對她還是喜歡不起來,因此狠狠哼了一聲,轉身進門眼不見為凈。
女蘿不由得莞爾,身邊南宮音贊賞道:“瓊芳姑娘的腰肢可真細!
聽了這話,女蘿扭頭看她,南宮音又夸她:“善嫣姑娘身姿亦是十分婀娜,這風月樓的姑娘真是個個腰細腿長,好看得緊,我算是明白男人們為何把持不住了,這看得我都想做男人,說不定也能抱得美人歸。”
女蘿原本對她印象很好,因這幾句話,瞬間笑意變淡,“南宮姑娘覺得我們好看?”
“是啊!蹦蠈m音想表現出自己并沒有瞧不起倡伎,甚至很能欣賞她們的美麗,“裙子好看,發髻好看,哪里都好看!
女蘿問:“那姑娘覺得阿刃好看么?”
南宮音知道阿刃,就是跟在滿媽媽身邊那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粗壯女人,她面露幾分猶豫:“這……阿刃姑娘恐怕要略遜幾分顏色!
女蘿便笑了:“所以姑娘是認為,纖細嫵媚的女人才好看,強壯高挑的女人不好看?恕我不明白,南宮姑娘對好看與否的這種判斷,究竟是來源是誰?”
南宮音不解:“我不明白善嫣姑娘的意思,難道我不能覺得風月樓的姑娘們好看?她們就是很好看啊!
“南宮姑娘的好看,并非來自本身對于美的標準,而是將自己置身于男人的立場來評判,南宮姑娘的精神,與不夜城的女人的身體一樣,都已被男權社會的規則馴化了!
南宮音覺得女蘿的說法十分好笑:“善嫣姑娘何出此言?若是姑娘了解我,就會知道我是天鶴山乃至于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女修,即便是舍弟南宮陽修為都要遜色于我——”
“那為何令弟是少主,比令弟強的南宮姑娘不是?”
南宮音一窒,不知為何,這一瞬間她竟不敢直視女蘿的眼睛,更不敢去聽她一針見血的質問。
如果她比弟弟強,那為何少主是弟弟,而不是她?
“在我看來,南宮姑娘與前來不夜城的僄客沒什么區別。”
聽女蘿將自己與僄客相提并論,南宮音頓覺受辱,正要辯解,女蘿卻說:“僄客來僄的,是倡伎們的身體,南宮姑娘來僄的,是我等倡伎與南宮姑娘自己的靈魂,還有尊嚴。”
“南宮姑娘,請不要贊美我們的美麗與嫵媚,請不要作踐我們!
南宮音心頭大震,她想解釋,卻又發覺無從說起,此時女蘿已將她送至后樓門口,“除卻尋找弟弟探查真相之外,南宮姑娘也請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不夜城,究竟是銷魂窟,還是女人冢。”
倡伎們要穿戴漂亮的衣裙華美的首飾才能取悅男人,就像只有貨物才需要包裝,倡伎們還要露出胸脯腰肢與腿,就像只有貨物才會被擺放著挑挑揀揀。
南宮音恍惚著離開了風月樓,女蘿的話對她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影響,渾渾噩噩中也不知身在何方,直到一聲哭喊響起:“阿爹!阿爹求你別賣我!我能做繡活,我能下地,我能給家里掙錢,你別賣我、別賣我!”
定睛一瞧,才發覺自己竟到了伎坊門口,一對父女正在那里拉拉扯扯,中年男人一把將女兒推開,忙不迭數起了錢,而那少女滿面淚痕拼命伸手扒拉門框,被伎坊的人一根一根掰開手指頭拖了進去,再無聲息。
像這樣的場景比比皆是,彌漫在空中的是無數女人的哭泣與哀求,而那賣女兒得了錢的中年男人,點足了錢后,拔腿就往賭場區去,南宮音抬腿跟上,沒多久,便看見中年男人拖了個年輕男人出來,年輕男人一臉不甘不愿罵罵咧咧:“爹你拽我干啥!我馬上就要翻盤了!等翻盤我就去給小芬贖身!”
中年男人一聽,頓時破口大罵:“我打死你個沒出息的!欠了一屁股債,要你老爹給你還不說,還要娶個伎女回家當老婆!你瘋了不成!你娘已給你看好隔壁村兒的妮子,這里的女人你也敢碰,不嫌臟!”
父子倆互相爭吵,誰也不服氣誰,南宮音險些要以為這位父親方才沒有賣掉自己的女兒。
他賣了女兒給兒子還賭債,將女兒賣作倡伎,又不許兒子娶倡伎,口口聲聲說倡伎骯臟,南宮音不明白,究竟是誰更骯臟?
“我不走!我還沒翻盤呢!我不走!”
到底是年輕的兒子更有力氣一些,甩手就把父親推搡在地,轉身又沖進賭場,中年男人一臉悲愴地跟了進去,在門口對賭場打手點頭哈腰,看不出一點在女兒面前的強勢。
南宮音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動,她發覺自己從前似乎不曾想過,她以欣賞倡伎的美麗為榮,她沒有瞧不起她們,但這樣的“尊重”,卻恰恰是一種更可怕的瞧不起,因為她被潛移默化地認為倡伎的存在是“正常”的,贊美倡伎的美,就是無視她們的痛。
女扮男裝久了,真的把自己當成男人了嗎?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住處,其他三人都還沒有回來,女蘿的話在她耳邊不;厥,其實這些年她不是沒有察覺,但她除了忽視,又能做些什么?
南宮音走后,女蘿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自打滿媽媽將云湛給她,她對此人毫無興趣,便隨手打發了,之前得知他與瓊芳有私情,女蘿也不以為意,可今日卻讓女蘿不明白,這位鈿郎找上她有什么事?
云湛悄悄觀察許久,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新來的善嫣姑娘不簡單,連滿媽媽都要聽她的話。
他生得唇紅齒白面如敷粉,憑借這張臉在不夜城很吃得開,飛霧姑娘不喜他,他只能轉而勾引瓊芳,如今來的這位善嫣姑娘,似乎比飛霧姑娘還要厲害,于是云湛這顆心又開始不安分。
“……媽媽叫我來伺候姑娘,可這些時日過去,姑娘從不搭理我,我、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姑娘不快?”
云湛自以為拿捏得住女蘿,蓋因他見過她對旁人和藹可親的模樣,連對瓊芳都溫柔無比,何況是相貌俊秀嘴又甜的自己?
這不夜城的女人啊,最是好哄,因著來這里的僄客大多不懂溫情,所以只要幾句蜜語甜言,就能令她們對自己死心塌地,云湛便是靠這個從象姑館被選中,他可不愛伺候男人,這些倡伎雖身子不干凈,卻怎么也比男人好多了。
紅菱正捧著寫好的大字要給女蘿看,恰巧聽見云湛的話,頓時面露怒色,好不要臉的東西!
女蘿也沒想到云湛能這樣無恥,他是以為她不知道他跟瓊芳之間有染?
云湛等了好一會也沒等到回應,悄悄抬眼,卻見女蘿笑意盈盈看著自己,他自覺受到鼓舞,朝女蘿走近兩步,在她身邊蹲下,試探著想碰女蘿的手。
這紅菱能忍的?!
她怒氣沖沖地跑過來,一把將云湛推開,毫不留情,沒感悟生息之前她便跟著阿刃練拳,身體強健了不知多少,如今感悟到了生息,更是如魚得水,這一推,云湛壓根沒有防備,骨碌碌滾了兩圈,徑直撞到了門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女蘿拉住紅菱:“干什么呢。”
云湛忍著疼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姑娘,是我不好,你可千萬別怪紅菱姑娘!
女蘿看向他:“你的粉沒涂勻,湊近了看格外明顯。”
云湛可憐的表情頓時一僵,紅菱朝他做了個鬼臉,恨不得破口大罵,好在她那辣椒般的性子自跟在女蘿身邊后緩和不少,不再像從前沖動,因此忍了。
云湛連忙道:“是我不好,污了姑娘的眼,還請姑娘見諒!
女蘿想了想,問:“你是從蜂窠被選中的?”
云湛一聽她問自己,喜出望外,還以為有了機會,連忙道:“正是,這不夜城中,除卻女閭外,還有蜂窠,我與姑娘一樣,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女蘿笑了笑:“那你倒真的可憐。”
“不可憐。”云湛看了女蘿一眼,飛快低下頭,“……能遇著姑娘,就不算可憐!
女蘿:……
紅菱:……
這人在她倆面前耍猴呢?
不夜城的確有男伎,與女閭分隔開來,不過人數有限,不占女閭十分之一,男伎們所在的區域被稱為蜂窠,蜂窠里大約有幾十家象姑館,里頭都是像云湛這樣的男伎,惟獨容貌出眾者有機會被選為鈿郎。
可惜女蘿并不憐憫,她連不夜城的女人都心疼不過來,哪里還有閑心分給男人?更何況象姑館之所以被稱為象姑館,便是因為里頭的男伎都如女伎一般涂脂抹粉。
就連前去尋歡的也十之八九是男客,他們未必都有龍陽之癖,更多的是出自一種獵奇心理,本質上,仍舊是將這些花枝招展的男伎當作女人來羞辱。
蜂窠的男伎們以自己像女人那般賣身為恥,而僄客則因他們有了類似女人的特征去僄,在這其中真正被羞辱的,仍舊是女人。
更何況館名叫做“象姑”,即里頭的男伎形似姑娘。
女蘿忍了又忍,思及瓊芳對這云湛頗有情意,才沒有撕破臉,她與瓊芳關系冷淡,若是處置了云湛,怕是瓊芳要因此更加敵視自己,不過此人如此嫌貧愛富貪慕虛榮,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于是女蘿柔聲道:“你都這樣說了,我若是不對你好一些,豈非太過無情?起來吧,別在地上跪著了,小心涼!
紅菱立馬怒視女蘿!
云湛心頭一喜,他就知道這些女人一個個空虛寂寞,雖然被男人蹂躪,卻又格外渴望好男人關懷憐愛,因此對女蘿的態度轉變毫不懷疑。
不僅勢利眼,還沒什么腦子——這是女蘿給予云湛的評價。
第52章
紅菱對于女蘿居然和顏悅色跟云湛說話一事無比憤怒, 等云湛心滿意足一走,她立刻便爆發了:“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你不會真的要接手這個臟東西吧?!”
她對所有男人都抱有敵意,別說是女蘿, 就是瓊芳, 紅菱都不愿意她靠近男人。
“說了你多少回了, 怎么還這么沖動?”
紅菱氣惱不已,她拉住女蘿的手:“我不管,我不許你看上云湛,你若真想要個鈿郎,咱們去蜂窠選個干凈的,要那種兩面三刀的, 保不齊哪天他就從你背后給你來上一棍, 到時你哭都沒地兒哭!”
女蘿笑反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的!
“那你還……”
“瓊芳可還將他當寶呢,總不能不管她吧!
紅菱嘟噥:“她煩人得很, 自己不長腦子被男人騙,那是她自己的事,關我們什么……好好好, 行行行, 我承認我很不爽行了吧!”
在女蘿含笑的視線中,紅菱開始惱羞成怒,“瓊芳最討厭你了,你就是跟她說她也不會信,說不定還要以為你想跟她搶男人, 反過來再聯手對付你!云湛在你面前是一套說辭,到了瓊芳面前, 必然是另一套說辭,你可想清楚,別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紅菱姑娘提點的是,我記下了!
紅菱忍不住打了她一下,“那你說怎么辦?要不然,還是直接殺了丟進不夜河喂魚!”
自打感悟到生息后,紅菱動輒便喊打喊殺,女蘿哭笑不得:“那豈不是讓他從此在瓊芳心中立于不敗之地?在感情最好的時候死去,瓊芳怕是要記住他一輩子了!
紅菱氣得牙癢癢:“我、我氣死了。”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不過,還得紅菱姑娘多多幫忙!
紅菱很討厭瓊芳,瓊芳說話難聽又總愛拿下巴看人,尤其她還屢屢針對女蘿,紅菱對她自然愈發不喜,可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她能不幫么?
先是哼哼兩聲,然后嘀咕:“就知道欺負我!
女蘿但笑不語,在她心中紅菱是千般萬般好,惟獨一點,常常腦子一熱便不管不顧后果,做完了才知后悔,性子須得慢慢磨。
滿媽媽被叫來時心中無比忐忑,生怕女蘿想出什么招式來折磨自己,不過女蘿第一眼并沒有注意她,而是在門口等到阿刃,先問阿刃累不累。
阿刃搖頭,風月樓門一關,滿媽媽便無所事事,怎么會累?她怕自己做得不好,幫不到阿蘿,也幫不到這不夜城中數不清的姐姐妹妹。
“先前媽媽送我的那個鈿郎,我不喜歡,不如這樣,媽媽受累再跑一趟,為我、阿刃還有紅菱分別挑一個帶過來,不知媽媽可否愿意?”
滿媽媽脖頸上被藤劍劃破的傷口還沒好,她心知自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人家說殺就能殺,也不敢拒絕,女蘿特意提醒她,要選比云湛更年輕更機靈的,滿媽媽忍不住腹誹,瞧著倒是個正經人,沒想到骨子里也沒好到哪兒去。
很快滿媽媽便帶回了三個俊俏的小公子,干凈漂亮還都是雛兒,他們是早被調教好的,容貌上比云湛雖略有遜色,但勝在少男氣十足,帶著幾分青澀味道,且很會討好人,可惜的是媚眼拋給瞎子看,阿刃心里根本沒有男女之事,紅菱對男人則是退避三舍,女蘿更不必說。
她讓紅菱暫且將這三人安頓下來,紅菱很不解:“這是要干什么,培養他們跟云湛打擂臺?有這個必要么,那廝也配你花這樣多的心思?”
女蘿附耳悄聲說了幾句,紅菱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睜越亮,最后用力點頭:“我懂啦,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好的!”
女蘿正要夸她,忽地臉色大變,嚇了紅菱一跳:“怎么了?”
“我有急事,先出去一趟,這里就先交給你了!”
“誒,阿蘿!”
紅菱追了兩步,女蘿卻已消失不見,雖然早就知道阿蘿是修者,可到底是發生了什么樣的事,才會令她這樣緊張焦急?竟是連一句多余的話都來不及說。
自當車跟到女蘿身邊,她們之間建立起了極為特殊的羈絆,女蘿不知要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平日她能和當車交流,當車放在外頭的分身螳螂,她隱約也能建立起聯系,仿佛她與當車可以共享五感。
因為擔心斐斐,女蘿特意留了只分身螳螂在她身邊,可此時這只分身螳螂卻化為了灰燼!
斐斐出事了!
她趕到時,耳邊便是斐斐的哭叫聲,她正被人摁在桌子上,鬢發散亂拼命掙扎,嘴里還在罵,“去死!惡心的東西!去死!去死。
那卡著她脖子將她摁在桌上的不是旁人,正是鄒羿!
他暴怒不已,發狠道:“給你幾分薄面,你倒真把自己當個人了,你算什么東西,本公子就是一個錢不花也能白僄!”
話音剛落,背脊突生一股寒意,鄒羿心中一凜,下一秒脖子上已經多出一圈藤蔓,死死勒!他被迫松開手去拉扯藤蔓,整個人也隨之被牽扯拋到半空,又狠狠抻在地上!
斐斐從桌上滾落,她眼里什么也瞧不見,只有那個欺辱自己的男人,下一秒她便爬了起來,不管不顧朝鄒羿撲去,由于被藤蔓緊緊鎖喉,鄒羿奮力掙扎,誰知不僅沒效果,連四肢都被分別捆綁,斐斐撲上來便是伸手挖他的眼睛,“不許看我!不許看我!殺了你,殺了你!”
她留著長長的漂亮指甲,但她自己更喜歡這些指甲尖銳一些,這樣的話挖人眼睛時便不必費太大力氣,修者的眼睛是最為脆弱之處,眨眼間,斐斐便已摳進了鄒羿眼眶,鄒羿正要慘叫,嘴便被藤蔓堵住,隨后斐斐的腰上也多出一條藤蔓,將她溫柔卷起送到了女蘿身邊。
女蘿伸手把她摟。骸办踌?”
方才只顧著報仇,斐斐這才看見是誰來了,她瞧見女蘿,先是愣住,隨即嚎啕大哭起來,雙手緊緊扣住女蘿的腰,“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女蘿柔聲哄她,斐斐一邊哭一邊道歉:“對不起,姐姐對不起,螳螂死掉了,螳螂死掉了……嗚嗚……”
女蘿連忙道:“沒有沒有,螳螂是不會死的,你看!
斐斐睜大迷蒙淚眼,瞧見停到女蘿肩頭的當車,她不由得眨掉淚水,又回頭看向身后,當車舉起一條前肢向斐斐打招呼,又放出一只分身螳螂再讓其消失,全程都沒有碰到斐斐,它知道斐斐怕蟲子。
“它叫當車,留在你身邊的是它的分身螳螂,力量有限,被殺死也不會消失,只會重新回到當車身上。”
斐斐顫抖著伸出一只手,試探著放到當車面前,當車很給面子跳到了她的手指上,斐斐靠在女蘿懷里,情緒總算是穩定幾分,女蘿輕聲問她:“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欺負了你?”
斐斐帶著哭腔將事情經過跟女蘿說了一遍。
原來昨日她拿到女蘿的紙條,便跟媽媽說自己這幾日不接客,要好好休息,媽媽原本答應的,誰知今兒一到,名叫鄒羿的年輕修者上門,媽媽不敢得罪,只能將人放進來,可斐斐是誰?
她是脾氣最壞、最喜怒無常的姑娘,做事全憑自己喜好,鄒羿那些看似溫柔的甜言蜜語只會令她惡心,因此別說是心動,就連正眼都沒給一個,鄒羿昨兒在女蘿那吃了癟,今兒在斐斐這也沒討著好,便愈發想要與斐斐打好關系,他夸斐斐生得這樣美,能成為她入幕之賓的男人們應當將她視為神女膜拜感恩。
斐斐就語氣很沖地回答:“你若是羨慕,也可讓你母親或姐妹來不夜城賣身,這樣你家里便多了位神女,豈不美哉?”
鄒羿當時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只是礙于風度,還算能夠忍耐,然而無論他如何展現魅力,斐斐都格外不耐煩,言語神態間,哪有對修者的半分尊重?更是不為他英俊容貌所迷,竟是一點好感沒有!
斐斐素來如此,高興就笑難過就哭不開心就發脾氣,管對方是誰,天王老子來了她也這樣,幾句話下來,鄒羿大為惱怒!
想他流連花叢向來無往不利,在這不夜城卻接連兩次為女人所拒絕不屑,昨日還能忍,今日著實忍受不住,蓋因斐斐說話比女蘿難聽幾百倍,瞧著她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樣,便令人想狠狠教訓她一回,讓她知道女人就該聽話懂事,少跟男人頂嘴!
斐斐怎么可能愿意服侍他,一怒之下將面前熱茶潑到了鄒羿臉上,幾次三番的拒絕令鄒羿愈發生氣,什么瀟灑溫柔,通通拋到九霄云外,他勢必要好好教訓這個低賤的倡伎,要她明白她是在跟誰說話!
分身螳螂見斐斐有難,立刻現身,被鄒羿一劍劈成兩半,斐斐氣得快要發瘋,這才有了鄒羿掐她脖子將她摁在桌上那一幕。
講完這些,斐斐有點心虛,她抽噎著:“我、我就是不喜歡他,難道不行?”
女蘿摸摸她的頭:“當然行,可你下回要記住,不要再辱罵他人的母親姐妹,咱們在不夜城待了這么久,看得還不夠明白么?”
誰不是旁人家的姐妹女兒或母親?可那又如何?還不是被賣了進來,還不是被拋棄,被吸血,被連皮帶骨吞的一點不剩,羞辱男人的女性親眷并不能傷害到他們,這是女蘿早就發現的事實。
那些喊著爹別賣我,夫君別不要我的女人,她們在這不夜城虛假殘酷的繁華中一點點腐爛,從身體到靈魂,最終徹底消亡。
斐斐哭著問:“那我罵什么,大家都這樣罵,罵他娘的,罵逼養的,罵俵子蕩婦,全家倡伎。”
女蘿為她擦去眼淚:“嗯,我知道這不是斐斐的錯,我也知道,斐斐一定能改!
斐斐死死抱住她不肯松開,女蘿淡淡地朝鄒羿看過去,藤蔓將鄒羿舉到半空,鄒羿眼神驚恐,四面八方的藤蔓化為利刃,尖端閃耀著寒光,正對準了他。
“你看,他其實一點都不可怕,也并不強大!
一根藤刺瞬間刺穿鄒羿一條腿,他眼球瞪得快要凸出眼眶,鮮血四濺,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斐斐根本不怕,甚至興奮的躍躍欲試。
又是一根藤刺,這回刺穿了他一只胳膊,緊接著是剩下的腿跟胳膊,鄒羿的四肢都被藤刺貫穿釘在半空,女蘿取出濯霜的秋塵劍,遞給了斐斐:“殺了他!
斐斐嚇了一跳:“什么?”
“殺了他!
女蘿又重復了一遍,斐斐費力托著秋塵劍,半晌,有些懷疑:“殺了……他?可以嗎?”
“當然可以,有我在呢!
這句話給了斐斐力量,她吃力地舉起劍,女蘿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將秋塵劍捅進邱羿心頭!
與此同時,藤刺扎入魂魄,迅速吸收完畢,遙遠的離火宗,鄒羿的命牌啪的一聲碎裂開來!
這是斐斐第一次殺人,從前她只是挖出他們的眼睛,因為她討厭這些人看自己的目光,可她又沒有那樣的能力,她知道龜奴嚴黑喜歡自己,所以跟嚴黑做了交易,嚴黑負責弄來藥,并且幫她處理尸體,她委身給他,每挖出一對眼珠,就陪嚴黑睡一次。
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
“我能給你什么呢?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
小姑娘茫然地問著。
女蘿搖搖頭:“我只想你變得更強,再也不被人欺辱!
斐斐哇的一聲又哭了,女蘿愿意為她殺人,至此,她總算是徹底信任了她,抱著女蘿便是一頓大哭,邊哭邊稀里糊涂說了一堆奇奇怪怪語無倫次的話,女蘿耐心地拍著她的背,當車也圍繞著兩人飛來飛去。
隨著斐斐哭聲漸漸變小,女蘿耳朵微動,幾不可見地朝門口望了一眼,隨后帶著斐斐坐下,問她:“現在你能告訴我,為何那樣討厭非花了么?”
“你不要跟她好。”斐斐拉著她的手指不肯松,“她是無情無義的人,今兒跟你好,明兒你出了事,她便會立刻把你忘了!除了她自己,她不在乎任何人!”
女蘿沉默片刻,問道:“跟飛霧有關系,對嗎?”
過了會兒,斐斐才輕輕點了下頭。
她與非花、飛霧,三人曾是極好的朋友,她們一起彈琴一起跳舞,即便媽媽們不喜歡她們如此親近。
“后來飛霧失蹤,滿媽媽說,她是跟人私奔了……我才不信!騙人!飛霧決不會丟下我跟非花一個人走!可非花,非花卻一點都不在乎!”
斐斐的眼睛里又開始蓄滿淚水,“她一點都不在乎……她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依舊過自己的日子,她還是那樣關心我,可我卻如鯁在喉,我沒法原諒她,她怎么能把飛霧給忘了?!”
“所以我再也不要跟她好了,她會忘記飛霧,那么總有一天也會忘記我!
女蘿溫柔而又難過地凝視著斐斐,斐斐靠在她懷里,拉著她的手,像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飛霧失蹤后,我拼命陪客,尤其是那些有錢有勢的,我想通過他們找到飛霧,哪怕是尸體也可以,我想知道她在哪兒,她去了哪兒,她還活著沒有!”
“可是沒有人能給我答案,她就這樣消失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給我留下……”
女蘿輕聲道:“飛霧從沒有離開過你,她一直都在保護你。”
斐斐大吃一驚,“……什么?”
“嚴黑處理尸體做得并不高明,有心人怕是稍加探查,就能查到廣寒閣。是有人在嚴黑棄尸后,將尸體重新處理了一遍,令其看起來是魔修手筆,我想,那個人應該就是飛霧!
斐斐愣住了:“怎么會……她既然還活著,為何不跟我聯系?為何不告訴我?”
“必然是因為她身處危險之中,不能輕易走漏風聲。”
說到這里,女蘿頓了下,往門口看去:“我說的對嗎,非花姑娘?”
斐斐震驚地順著女蘿視線朝門口一看,非花推開了門,面色沉靜:“善嫣姑娘冰雪聰明!
說完,她有些不大敢看斐斐,好一會才輕聲對斐斐說:“對不起,斐斐,我一直瞞著你。”
斐斐腦子一片混亂,她不大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何兩位姐姐好像彼此心照不宣,她卻一個字兒也聽不懂?
非花走到斐斐跟前蹲下,視線與她齊平,斐斐這才發現她眼里有淚,卻始終不肯落下:“斐斐,是我不好,是我不讓飛霧告訴你她還活著……我,我只是想保護你……”
就算自己被誤解、被討厭也沒有關系,因為她要保護好年紀最小的斐斐,不能讓她身陷危險之中,倘若走漏風聲,她與飛霧身死,至少也能保證斐斐好端端的活著,可她沒有想到,斐斐表面上與自己爭吵冷戰,實際上卻拼了命的尋找飛霧下落,甚至因此性情大變,做出了挖人眼球之事。
發現斐斐情緒失控,非花想都沒想便聯手飛霧為她掩蓋,并將嚴黑拋棄的尸體重新處理,這一回也是。鄒羿在廣寒閣發怒,非花得到消息便立刻趕來,芳媽媽害怕得罪修者,不敢上樓相勸,又舍不得斐斐這棵搖錢樹,見非花前來救火,連忙送她上樓,竟忘了問非花是如何得知。
第53章
非花每靠近斐斐一步, 斐斐便往后縮一些,當非花在她面前蹲下時,她已整個人躲進女蘿懷中,她的臉上滿是驚疑、不敢置信, 還有憤怒。
保護她?
瞞著她, 是為了保護她?
非花伸出手想要觸碰斐斐, 卻被斐斐尖叫著躲開:“不要過來!我不想看到你!你走!你走!”
“斐斐……”
非花的眼淚終于落下,她不停地向斐斐道歉,可斐斐卻拼命拒絕,一定要她現在就走,根本不肯與她交流,非花不明白,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以為當自己說出真相, 斐斐便會愿意跟自己和好, 然而斐斐卻愈發討厭她,由于大聲呼喊趕人, 嗓子都變得沙啞:“你走!你走!走!善嫣姐姐把她趕走!我不要見她!不要見她!”
女蘿看著呆呆站在原地,如同犯錯的孩子般不知所措的非花,一手環著斐斐, 一手輕拍非花手臂:“你先回去, 好嗎?斐斐先交給我。”
非花眼圈通紅,她心知大吵大鬧絕對不行,且斐斐情緒激動,她不想惹她不開心,于是對斐斐說:“我先回翠鶯院, 若是你想見我,就告訴秋蘭!
秋蘭伺候了斐斐很多年, 實際上卻是非花的人。
斐斐別過頭不肯看她,非花依依不舍地走到門邊,又忍不住回頭,恰好斐斐也悄悄偷摸去瞧,四目相對,非花下意識便對她露出溫柔的笑容,斐斐受驚,又把腦袋朝女蘿懷里藏,兩只手也握成了拳。
等非花離開,女蘿才輕聲說:“好了,她已經走了,你不要再生氣,嗯?”
非花全程對房間里那具尸體視而不見,仿佛在她看來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斐斐依舊委屈不已,她試圖向女蘿告狀,話到了嘴邊,無論如何又說不出一句。
“我知道你生氣,但你必須承認,非花的決定是對的!
斐斐不服氣,腮幫子鼓起來,女蘿抬手戳了下,她被迫漏氣,失笑道:“你性格沖動易怒,若是知道了飛霧還活著,又身臨陷境,怕是拼死拼活也要救她,別忘了芳媽媽是什么樣的人物,你能保證自己瞞得住她么?”
斐斐就像一張通透的白紙,心思寫在臉上,高興也好生氣也罷,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根本不會偽裝。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非花與飛霧才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雖然女蘿不知她們在謀劃什么,可是在不夜城這樣危險的地方,她們的敵人到處都是,卻仍舊騰出手來分散力量為斐斐遮掩,難道還不能夠說明她們對她的愛惜嗎?
斐斐懂的,她不是無理取鬧的姑娘,她只是太難過、太生氣,明明是好朋友,明明是姐妹,為何這樣重大之事卻硬要瞞著她?她發脾氣的原因便是覺著自己被排斥在外,即便非花飛霧沒有這個想法,可她們的行為確確實實是這樣做了。
“不要生非花的氣了,你想想看,飛霧失蹤一年,你給了非花多少委屈受?”女蘿摸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能夠相遇相知,成為朋友,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事,等非花再來跟你道歉,你就原諒她,好不好?”
斐斐用力吸了下鼻子,甕聲甕氣:“她……她還會來嗎?”
“當然。”
斐斐沒再說話,而是用力將女蘿抱緊,等情緒徹底平復,她才知道害怕,在女蘿懷中仰起頭,問:“那、那這個人怎么辦?他可是修者,而且還有同伴,要是被找過來……”
“不用擔心,我會處理!
藤蔓將邱羿的尸體層層包裹纏繞的密不透風,隨后便被女蘿裝入乾坤袋,她自覺有些對不起濯霜,雖說乾坤袋可放死物,但這也太晦氣了些。
地上的血跡則由當車放出的分身螳螂清理干凈,它們密密麻麻趴在了血跡所在的地方,原本碧綠的身軀因吸收了血跡變得通紅,隨后紛紛回到當車身上,當車振了振翅,屋子里除了翻倒的幾把椅子外,一切已恢復如初。
斐斐這才想起問女蘿:“姐姐,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邊說還邊偷看當車,女蘿見她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我跟你一樣,是個女人!
說著,她將當車捧到斐斐身邊:“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恐怕不能陪在你身邊,讓當車代替我留下來,好嗎?你還怕它嗎?”
斐斐搖頭:“不怕。”
她乖乖伸出雙手,手心向上,當車隨即從女蘿手中跳到斐斐手中,大概是見斐斐嘴上說不怕身子卻還微微顫抖,它想了想,肢體逐漸發生改變,碧綠的身體漸漸化出粉白的顏色,原本巨大的體型也緩緩縮小,最后變成了一只僅有手指長的粉白蘭花螳螂。
斐斐驚奇極了,如果不是當車肢節上的利刺抓著她的掌心,隱隱有感,她會以為自己捧了一朵漂亮的蘭花。
“當車吞噬過無數雄性同類,所以能夠擬態成任意一種螳螂的外形,就讓它留在你身邊,你有什么話都可以跟它說,我也能聽到!
斐斐臉上淚痕未干,笑容已燦爛綻開,她用力點頭:“嗯!”
芳媽媽在樓下緊張地來回走動,先前非花眼眶通紅的離去,還提醒自己說邱公子大怒,于是她愈發不敢上去,這已經過了這么長時間沒動靜,她是不是該去看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芳媽媽才壯著膽子,帶了幾個打手上樓,推開房門,只見房間里一片安靜,斐斐正趴在桌前玩花,芳媽媽左顧右盼,“邱公子呢?”
斐斐停下手里動作,輕描淡寫地回答:“生氣了,走了。”
“可我在樓下沒瞧見邱公子下來呀!”
“瞧媽媽這話說的,人家可是修者,神出鬼沒,哪里用老老實實走門?”
芳媽媽松了口氣:“斐斐呀,你沒惹邱公子生氣吧?”
“惹了!
芳媽媽:……
她幾步走到斐斐跟前苦口婆心地勸,“你這孩子,媽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平日里你有脾氣,不是不行,客人們也都愿意捧著你,可你得見好就收,你得知道什么時候能發脾氣,什么時候不能發!像邱公子那樣的修者,就是把咱們廣寒閣給砸了,你又能說什么?討好他們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么?倘若邱公子看上了你,愿意給你贖身,那你可就有大造化了呀!”
斐斐充耳不聞,媽媽天天給她畫大餅,她才不信,好男人怎會來不夜城?
芳媽媽嘮叨了一圈,發現斐斐是一句也沒聽進去,落了個自討沒趣。
芳媽媽一走,斐斐立刻就笑了:“這個好吃嗎?你還要不要吃?我讓人再送一盤來。”
當車咔嚓咔嚓啃著馬蹄酥,頭上的觸角動了動,比了個心,斐斐高興壞了,立馬喊秋蘭,秋蘭還有點心虛,怕姑娘找自己算賬,斐斐卻哼了一聲:“我知道你為非花做事,隨便你吧,反正你的心也不在我身上。”
秋蘭連忙解釋:“不是的姑娘,我幫非花姑娘做事,是怕姑娘你……”
“別說了別說了,我才不想聽,去把我平日里吃的那幾樣糕點,每種都送一份來!
秋蘭老老實實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斐斐看著她的背影,“哼,一個一個,都拿我當小孩子,全瞞著我!
正生氣呢,手指被輕輕碰了碰,斐斐立馬又開心起來:“還是你跟善嫣姐姐待我好!
當車猶豫了下,要是斐斐知道善嫣并不是阿蘿的真名,是不是又要生氣呀?
那算了,還是讓阿蘿自己同斐斐說吧,它陪這小姑娘玩會就成。
女蘿在離開廣寒閣后,便去找了非花,她相信現在非花一定有很多話想要跟自己說,而她也有一些問題想問。
對于突然出現在自己房內的女蘿,非花并沒有感到吃驚,她甚至剛剛烹好一壺茶,見女蘿出現,柔柔笑道:“不知姑娘可否賞臉,與我共品此茶?”
女蘿在她右手邊坐下,非花斟了一杯茶,雙手奉來,語氣輕柔卻很肯定:“善嫣不是姑娘的真名。”
“我叫女蘿,我的同伴們都叫我阿蘿!
“阿蘿也可以直接叫我非花,總是非花姑娘非花姑娘的叫,我聽著也別扭!
兩人相視一笑,女蘿啜了口茶,贊道:“好茶。”
非花笑笑,說:“是城主賞下的茶葉,據說是修者所贈,十分珍貴,我便一直存著,不舍得喝。”
“非花,你見過城主?”
“見過!
“城主,是個什么樣的人?”
“等到了極樂之夜,阿蘿,你也會見到的。”
極樂之夜。
女蘿不知聽到了多少遍這個詞,“極樂之夜究竟是什么?難道,真的就只是普通的狂歡之夜?沒有別的特殊之處?”
非花卻不答反問:“阿蘿到風月樓時,一定見過管教媽媽吧?”
“見過。”
“我有件事,從方才在斐斐那里,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不知阿蘿可愿為我解答?”
女蘿點頭:“知無不言。”
“為何你沒有靈性,卻能成為修者?”
女蘿愣了下:“你怎知我沒有靈性?”
事已至此,二人之間也沒什么好繼續隱瞞,非花疑惑:“阿蘿竟然不知?你從伎坊被選中,去到任意一家女閭,都會接受管教媽媽的驗身,其實那并不僅僅是驗身,還是一種測試。”
女蘿恍然間明白了什么:“……測試女人是否具有靈性?”
“嗯。”
女蘿突然自腳底生出一股寒意,直沖頭頂,當時她用藥將管教媽媽跟打手都弄倒了,那些人懼怕滿媽媽責罰,便謊稱一切無礙,陰差陽錯讓她錯過了這一環節!
非花見女蘿神情有變,不由跟著緊張:“阿蘿?”
“我沒事……驗身時,因與我同行的幾個姑娘懼怕不安,那管教媽媽與打手們又是污言穢語,我便將他們放倒,事后滿媽媽問起,他們忘了發生過什么,便遮掩了過去,因此我并不知道要測驗女人是否具有靈性。”
“怪不得。”非花了然,“我說你怎么會是修者,這件事,我們也是在一年前才知道的。”
“就是飛霧‘私奔’的時候?”
非花點頭:“正是,也是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原來這不夜城,還有一座地下城!
地下城?
“阿蘿這樣聰明,應當已經猜到飛霧不是凡人,她是修者!
“不錯。從她留下的衣服,我估量出了她的身高與體型,隨后,我還在她那些沒穿過的新衣里發現了一身藏得極好的夜行衣,就藏在冬衣的夾層里。此外飛霧在房間里還留下了警告,一個小小的危字,刻在梳妝臺鏡子背面的夾層中。”
從進入后樓開始,女蘿便將整個屋子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邊邊角角通通不放過,果然,她發現了許多奇怪的地方,在在說明飛霧絕非滿媽媽口中所說,與恩客私奔。
也是從那時起,女蘿便猜測不夜城有秘密,因此愈發謹慎,小心探查。
非花微怔,半晌,搖頭失笑:“……不愧是她!
“非花的功夫,應當也是她教的吧?”
說到這個,非花有些不好意思,她輕咳兩聲:“我,我沒有靈性,不能修煉,飛霧教我的功夫也僅僅只能學個皮毛,都是些花拳繡腿,派不上什么用,也幫不上什么忙!
語氣雖看得開,女蘿仍能感覺到她的遺憾與不甘。
于是她說:“我也沒有靈性!
“怎么可能?”
女蘿取出日月大明鏡,“這個法寶名為日月大明鏡,陰陽兩面,黑白雙生,黑鏡名為妄心鏡,可顯人心黑暗預見未來,白鏡名為照心鏡,可觀虛實真假是非善惡,有沒有靈性,一照便知!
非花搖頭:“我相信你!
女蘿又將日月大明鏡收起,她主動握住非花的手:“你想修仙嗎?”
非花忍俊不禁:“阿蘿你這語氣……倒像是那街邊張羅的小販!
女蘿也覺自己似乎是有些心急,兩人相視一笑,一切便盡在不言中。
修煉與否的事情容后再提,非花告訴女蘿:“女子天生不適合修煉,因此身具靈性者極少,這些具有靈性能夠修煉的姑娘,在進入各大女閭驗身那個環節便會被轉移,你會發現與你一同進入女閭的姑娘,此后卻再也不曾見過!
“不錯,我在這里認識了一個好朋友,名叫紅菱,她就說起過,許多人見了一面便徹底消失了!
“飛霧經過幾番探查才確定,這些姑娘并沒有死,也不像媽媽們說的私奔了自盡了或是被人贖了身,她們都被送進了地下極樂城!
“地下……極樂城?”
“對。”非花臉上出現了極力想要壓抑卻無論如何無法控制的憤怒,“不夜城并不叫不夜城,它的全名,叫做極樂不夜城。不夜城在地上,極樂城在地下,所以你在不夜城很難見到修者,因為他們根本不是沖著不夜城來的,而是為了地下極樂城!
女蘿心里突然生出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不夜城是傳說中修仙界的銷魂窟,可她在這里見到的修者寥寥可數,這樣一座城池,沒有所屬,卻能屹立不倒,四處買來、拐來的女人被分為兩種,沒有靈性的留在地上不夜城做倡伎為城主攬財,有靈性的送到地下極樂城供修者……
“他們將有靈性的女人當作爐鼎?!”
盛怒之下,女蘿再也坐不住,憤怒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應聲而裂,非花握緊拳頭,深深吸了口氣:“阿蘿,冷靜些,快坐下!
女蘿已經怒極,她滿心以為這不夜城中無數倡伎已是最為悲慘之人,卻不曾想地下極樂城,還有更多的女人在受苦。
非花拉住她的手:“阿蘿,我還沒說完,你不想聽了?”
女蘿忍了又忍,這才坐了下來,非花見她冷靜了幾分,才繼續道:“這些都是飛霧告訴我的,她是混入不夜城的修者,滿媽媽早在驗身時便知道,報給了上頭,上頭可能是怕她出身哪個大門派,便一直按兵不動,直到一年前,飛霧終于查到地下極樂城的入口,她便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雖與飛霧不曾相見相識,女蘿卻已為她這般女人風范傾倒折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是!狈腔ㄈ套⊙蹨I,“她主動露出破綻,終于,在去年的極樂之夜,被送進了地下極樂城。”
“她還活著,對嗎?”
非花淚中帶笑:“豈知活著,還膽大包天的集結了一批同樣想要逃走與反抗的女人,并且跟我取得了聯系,只是她們人多,極樂城又有許多厲害的修者,苦于無法出逃,因而一直被困于極樂城中,斐斐挖了人的眼睛,秋蘭便會告訴我,我便通知飛霧,由她想辦法為斐斐善后。”
極樂不夜城,是男人的仙境,女人的地獄。
但永遠有心火不滅之人試圖抗爭,即便身死,亦不屈服。
這些弱小的、無助的、在男人眼中絕對不可能反抗的女人,她們手拉著手,結成了一張強韌又不屈的網,正試圖將這黑暗的極樂不夜城捅破。
第54章
不夜城傳聞中的“魔修”, 其實就是非花飛霧聯手獵殺打手、龜公、僄客及負責買賣女人的掮客,這些看似不起眼,實則很重要的小人物,破壞掉其中一環, 就能停止很長一段時間的惡行。
她們并不敢鬧出太大動靜, 可實在是有太多太多年幼的女孩, 在她們還懵懵懂懂時便或被賣或被拐的來到不夜城,而前來尋歡的僄客,難道還要指望他們有道德、有良心?
斐斐那幼女般的外表為何如此受歡迎?十二三歲的雛伎為何層出不窮?
“我帶在身邊的那對雙胞胎姐妹阿珠阿寶,便是在五歲時被賣進不夜城,我把她們留了下來,我已經很努力想要給她們創造一個正常的環境, 可生在這里, 便是耳濡目染, 她們如今年紀小,我還護得住, 但她們終究會慢慢長大……到時又該何去何從呢?”
非花望向窗外,不夜城殘酷又壓抑,把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鬼, “有些時候, 一些姑娘直到肚子大起來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懷孕的話不方便接客,會被強制打掉,即便她們會因落胎而死,也沒人在意。還有一些月份實在太大, 只能生下來……阿蘿,你知道, 那些生下來的孩子,都怎樣了么?”
女蘿搖頭。
“健康的男孩大多被掮客帶出售賣,畢竟即便是修仙界,也有許多生不出兒子的人家,丑陋的或是天生帶病的,則會被處理掉。而女孩,只要不帶病便全都養起來,養到五六歲就能送去藝苑調教,她們那么小,沒有人告訴過她們,人生還有另一種出路!
“她們變得庸俗、低賤,沒有尊嚴,隨意給幾個錢便會主動脫去衣衫,可這是誰的錯呢?是生下她們的倡伎的錯,還是她們自身的錯?”非花愈發激動,握緊了拳頭,“不夜城就是這樣一個表面光鮮亮麗,里頭卻藏污納垢的骯臟所在!這里的女人連牲畜都不如!”
一滴淚水從她面頰滑落,她問女蘿:“阿蘿,你見過不夜河盡頭那些小小的鴿子房嗎?”
女蘿點了點頭:“我曾經……在那里,親眼看見一個姑娘咽氣!
非花抹去眼淚,努力想笑,“我們管它叫鴿子房,因為其模樣看著像鴿舍,但里頭養得并不是鴿子,而是那些沒來得及出生,或是出生后沒來得及睜開眼睛便被處理掉的孩子……她們死時小小一團,沒人愿意花錢買棺槨,于是隨意往里頭一丟,你若是經過,興許還能聽見里頭傳來的微弱哭聲。不夜城的人,管這些鴿子房,叫嬰兒塔!
“這就是極樂不夜城,這里沒有女人的活路!
女蘿只覺心中壓抑痛苦到了極點,可她逼迫自己忍耐,用溫和而平靜的語氣跟非花說話:“嗯,我都知道,人間界亦有‘洗女’之說,蓋因他們認為初胎生女,必連育之女,得子必遲,遂以水溺之,若復生又為女,則以火焚之,令其魂知懼,不敢復來!
“生女嬰,愿養者十之一二,溺斃者已十之八九。”
這些曾經都是女蘿在書上讀到的冷冰冰的字,直到她親眼所見,才知道這看似輕描淡寫的描述背后,堆砌著多少令人痛徹心扉的血淚與罪孽。
“我也不知道,未來究竟會怎樣,如若世上真的有神仙,為何能眼睜睜瞧著我們陷入這般苦難?還是說,天上的神仙,都是修仙界這些人?”
女蘿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摸了摸非花的頭發:“所以我才會來到這里!
“非花,不要灰心喪氣,你這樣堅強、勇敢、聰明,你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我向你保證,哪怕玉石俱焚,也定要與你們共同掙脫枷鎖,迎接新的未來。”
非花想哭又想笑,她含淚點頭:“嗯!”
正說著,女蘿聽到熟悉的振翅聲,扭頭一瞧,是分身螳螂,它先是站在窗戶那里,很有禮貌的動動觸角,似乎是在詢問自己可不可以進來。
想起斐斐那樣怕蟲子,女蘿正要安撫非花,卻見非花眼疾手快抽出旁邊柜子上的一本書,二話不說、當機立斷朝分身螳螂拍去!
女蘿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拉。骸皼]事沒事,這是我的同伴,沒事的!
非花詫異不已,她慢慢把書收回來,看見那只碧綠的大螳螂很人性化地拍了拍胸脯,仿佛還松了口氣,然后飛到她面前,將懷中抱著的一張紙條落到她手中。
非花疑惑地看向女蘿,女蘿不由得笑起來:“定是斐斐給的,快打開看看!
非花有點不安,她怕斐斐是寫紙條來跟自己絕交,別看她外表溫溫柔柔宛如大家閨秀,實則性格無比果決,她可不像女蘿跟飛霧,非花完完全全就是個身嬌體弱的凡人女子,但她卻能靈活為飛霧提供地上不夜城的消息,并且將斐斐保護的滴水不漏。
但現在居然看張紙條都害怕。
在女蘿鼓勵的目光中,非花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這才慢吞吞把紙條打開,上頭沒寫字,而是畫了四個很簡單的火柴棍小人,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圈,其中一個小人顯然是斐斐自己,她的腦袋邊寫著三個字:對不起。
非花今日不知哭了多少回,眼睛又開始泛酸:“明明是我不好……是我瞞她在先……”
她握緊了紙條,貼近胸口,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那短暫的脆弱與迷茫已隨風而逝,黑白分明的眼眸變得愈發明亮、堅定:“阿蘿,你說,我也能修煉,是真的嗎?”
女蘿摟住她的肩膀,讓非花可以放松依靠自己:“當然!
“可,這是為何?不是說沒有靈性之人不能修仙?尤其是女子,本身靈性便低下,否則我們也不會被留在地上不夜城!
女蘿歪了歪頭,很苦惱:“這個,怎么說呢,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就是能感受到生息的存在,我覺得你一定也能感受得到!
非花似懂非懂,祝媽媽為了培養她,在她身上豪擲千金,但有一點是祝媽媽不會允許的,那就是讀書。
琴棋書畫雖然樣樣精通,真正能夠學習到的知識卻少之又少,不僅是非花,任何一家女閭的頭牌都是如此,祝媽媽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女人不能讀太多書,讀書讀得多了,心氣兒就高了,一旦自視甚高,最終便只能落得個苦命下場。
女蘿搖頭:“她胡說,女人就是要多讀書,不過我們讀的書,大多也都是男人寫的,所以不僅要讀,還要分得清什么有用,什么沒用!
非花:“飛霧也是這么說的,她可給我帶來了不少好書!
她提起飛霧時,目光變得無比繾綣,顯然即便無法相見,她們的心也永遠緊密相連。
原本女蘿建議將廣寒閣與翠鶯院全部控制住令其關門,非花卻不贊成,極樂之夜將至,三大女閭同時關門,必定會引起上頭注意,一旦查過來,女蘿便會遇到危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商議了許久,直到雙胞胎姐妹敲門進來,手里還端著托盤,上頭擺著精致的糕點水果,非花摸了摸兩個小女孩的頭,問她們功課做完沒有,阿珠驕傲地挺起胸膛:“我寫完了,但阿寶還沒寫完!”
阿寶急急道:“姑娘,我馬上就去寫,我一定會寫完的!”
對于拆自己臺的姐姐,小丫頭不高興地癟嘴,阿珠沖她吐吐舌頭:“讓你不好好讀書!”
說著,她羨慕地看看非花,又看看女蘿,小嘴兒抹了蜜般甜:“兩位姑娘都好美呀,阿珠也要努力,以后也跟兩位姑娘一樣,當花魁!給媽媽賺好多好多錢!”
此言一出,女蘿與非花雙雙倒抽了口氣,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令她們意識到,打破不夜城的桎梏刻不容緩,再這樣下去,這些小小的孩子,一生都將陷入深淵。
女蘿明白非花的擔憂,即便非花很努力想要為雙胞胎提供良好的環境,但在這種地方,潛移默化之下,孩子們仍然會受影響,仍然會被同化,成為萬千麻木女人中的一個。
小姐妹倆先前還鬧矛盾,轉眼又和好,手拉著手拿著非花給的糕點出去了,非花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卻都字不成句,她耳邊還在回蕩阿珠的那句長大后當花魁賺錢,這簡直比殺了她還令她難受。
女蘿握住了她的手,非花拼命露出笑容:“我沒事,我沒事,她們還小呢,總有一天她們會明白……我要做的,就是為她們撐起這片天!
為了轉移非花的注意力,女蘿開始教授她心法,并且引導非花感悟生息,果然,她的感覺沒有出錯,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非花便隱隱感悟到了“生息”,她驚奇不已,隨即激動地問道:“阿蘿,是不是所有沒有靈性的女人都能修煉?!”
女蘿點頭:“應該說,無論有沒有靈性,無論年齡資質,只要是女人,就可以!
沒等非花高興,她又補充道:“但也有例外,比如滿媽媽,芳媽媽,祝媽媽,像她們那樣的,感悟不到,也無法修煉!
“生息”只存在于女人體內,只能被女人感悟到,同時要求感悟到的人具備身為女人的覺悟,這一點,顯然幾位鴇母并不具備。
像紅菱,最開始感悟不到生息,但經歷過了成長與學習,自強自立,也可以修煉。
非花隱約有些明白了,她沉迷于生息的神奇力量,女蘿教她如何呼吸吐納,將生息與外界氣息通過呼吸的方式運行周身,同時叮囑她:“要好好吃飯,吃得高一些,壯一些,否則你怎么跟人打架?”
為了維持身形,非花平日吃得極少,偶爾多吃兩口,祝媽媽便急得要命,非得再餓她幾頓,她也想要有朝一日,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為了“美”餓肚子。
由于非花不曾去過地下極樂城,所以她也不知道入口在哪里,她與飛霧約好,不過問極樂城之事,這是飛霧對她的保護,一旦事情敗露,她便可一人承擔,牽扯不到非花身上。
女蘿若有所思,“我的同伴已將整座不夜城摸了個遍,不曾找到任何奇怪之處,也沒有暗門地道,你這么一說,我想起有個地方,它們沒有去過!
非花是何等聰明之人,兩人對視一眼,紛紛往窗外看去。
從翠鶯院的后樓頂層往外看,是不夜湖,三大女閭的后樓都圍繞不夜湖建立,要說真有什么地方連疾風與當車都不曾探查過,那只有一個——水上金宮。
“水上金宮只在每年的極樂之夜開放一回,也只有這個時候,我們才能見到城主,難道地下極樂城的入口,會在水上金宮?”
“在不在,去看看就知道了!
非花嚇了一跳:“萬萬不可!”
“為何?”
“飛霧再三警告過我,絕不可以擅自靠近水上金宮,我先問了飛霧,沒有危險,你才能去!
“你跟飛霧平時都如何聯系?”
“她決意去往極樂城之前,給了我這個。”
非花起身,從她床頭柜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海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對著海螺唱歌說話,她都能聽到,便知曉是我找她,但她無法跟我對話,因此只能以書信回復。由于這樣太危險,我們約莫一個月聯系一回,斐斐的事情則是例外!
女蘿與日月大明鏡在一起久了,對法器頗有些見地,只看那海螺便非凡物,于是問道:“這法器,飛霧是從何而來?”
非花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女蘿記得非花說過,飛霧并非名門大派出身,而是極為罕見的散修,散修日子過得緊巴巴,可沒多少人能擁有這樣的厲害法器。
她也只是好奇,并不紅眼,于是對非花道:“那我的事情,便勞煩你跟飛霧說了,極樂之夜,我會找機會進入極樂城。”
非花一聽,面露憂色:“太危險了……”
在她心中,飛霧便是極其厲害的修者,饒是如此,她進了地下城也沒能出來,阿蘿若是也深陷其中,又要如何是好?
“那你可要好好修煉,說不定,到時候還指望你來救我呢!
非花頓時哭笑不得,阿蘿未免太看得起她。
兩人一見如故,真可謂是有無數的話要說,彼此交換了信息,女蘿也沒忘記將那位圣僧的存在告知非花,讓她心里有個數,非花本來便會些拳腳,只是沒有修為,身體又柔弱,所以使出來也沒多大威力,等到生息運用自如,便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分別時,非花不像斐斐那樣情緒外露,即便依依不舍,仍舊要送女蘿,女蘿將記載著這些時日研究出的各種口訣手勢的手稿送給了非花,同時吹了聲口罩,沒多久,兩只毛茸茸便出現在非花房間的窗口。
女蘿先摸了兩把毛,“辛苦你們了,疾風,從現在起,你幫我保護非花,好嗎?”
疾風考慮片刻,張大嘴巴。
女蘿秒懂,取出一顆水靈靈的桃子喂給它,又給了非花一顆,弄得非花哭笑不得。
女蘿還是擔心會出意外,鄒羿被她跟斐斐殺了,剩下那三人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她擔心他們找斐斐或是非花的麻煩,因此留個同伴在她們身邊最為保險,若是真有危險,拖會時間等她來即可。
之所以不留九霄是因為幼崽法力有限,有當車跟疾風在,必然不會出事。
隨后,女蘿與非花道別,眨眼便消失在了房內,非花驚奇不已,圍繞著女蘿消失的地方轉了好幾圈,那副又崇拜又羨慕又不敢置信的表情令疾風甩了甩尾巴,覺得這個凡人女子真是少見多怪。
疾風對于非花這樣纖細柔弱、一陣風就能吹走的人類雌性十分不滿意,非花原地繞完圈圈,小心地看著趴在桌上小憩的疾風,見它一身皮毛雪白順滑,一看便知手感絕佳,就有點想摸摸看。
結果這手剛伸出去,疾風猛地睜開眼睛,淡金色的眸子威嚴無比,大有非花敢摸它,它就給她來一口的意思。
這么瘦這么小,看著真讓獨獸不開心!
要像阿刃那樣強壯才叫女人!
再不濟,也要像阿蘿一樣高,像阿蘿一樣力氣大。
非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小心翼翼地問:“你餓嗎?要吃東西嗎?我看你戴著帽子,會不會不舒服呀?要不,我幫你拿下來?”
疾風拍了下桌子,目光灼灼,格外嚴肅,見非花不懂自己的意思,它又拍了一下,非花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你、你是在催我修煉?”
疾風低低叫了一聲:既然知道,為何還傻站著?
除卻無法口吐人言,疾風的智慧比人類并不差上多少,且它天生便是強大的雌性妖獸,再加上跟在女蘿身邊,對于生息的運用更加得心應手,正好可以教將將入門的非花。
一旦非花姿勢不對,或是呼吸出問題,疾風便會用尾巴抽她一下,非花學琴棋書畫時都沒遇到過如此嚴厲的老師,幸而她外柔內剛,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極致,在疾風老師的高壓下,真可謂是進步神速。
第55章
紅菱皺著眉從外頭進了屋, 正想叫女蘿,卻發現她又坐在桌邊寫著什么東西,于是沒敢打擾,悄悄地捧了一杯熱茶到女蘿手邊, 又悄悄地摸走。
雖在非花面前表現的極有自信絲毫不慌, 但女蘿并非真有十足的把握, 地下極樂城的女人有靈性,既然被當作爐鼎,那勢必要嚴防死守禁止她們出逃,這可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若是鬧大了傳遍修仙界,不夜城必會被踏平, 因此才要偷偷摸摸將極樂城建在地下。
她得先去地下極樂城看看, 摸清楚狀況再作打算, 同時也需要和飛霧聯系上,飛霧在地下極樂城待了一年, 想必對其形勢有很深刻的了解,若是能得到她的幫助就好了。
早在與雷祖相遇后不久,女蘿便察覺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腦海中來自烏逸與休明涉的記憶, 與她本身感悟到的嚴重沖突,且不說修仙功法是由男人所創,僅是“胎息”一境,便令她尤其不解。
女人具備生育繁衍功能,而男子天生有殘, 并不能算作完整的“人”,修仙界的理論, 對從未接受過所謂“正統”教導的女蘿而言,最直觀的感覺,便是男修們像一個個“爐鼎”。
結出元嬰象征著身體向女性趨近靠攏,無限接近女人,趨于“完整”,之后才能踏入胎息之境,黃鼎、氣穴乃人體百脈交匯之處,將其作主脈運行清靈之氣,方能結元嬰。
鼎為器,爐為具,修仙界的功法,在女蘿看來就是將男修的身體當作鼎爐煉丹的一個過程,結出元嬰象征著出丹,也象征著他們達到了女修天生便擁有的身體特征,身體完整沒有缺陷,此后才能真正去追尋大道。
元嬰結出后進入胎息之境,則不再需要以黃鼎、氣穴兩脈為主脈,渾身上下皆可作丹田,需要更多的清靈之氣方可繼續修煉,也就是說,男修們所使用的心法口訣,全都是為了追求胎息,女修如果修煉同樣的功法,勢必是事倍功半,遠遠不及。
這也能解釋為何女修無法突破胎息,也無法達到更高的境界。
所以才說,修行在心,以外物為爐鼎補身接命,盡是無稽之談。
可如果以女人作爐鼎無法提升境界,極樂城也就不會存在,他們挑選具有靈性的女人做爐鼎,且發展壯大到今日這般地步,必然是得到了突破。
靈性基于清靈之氣而存在,男人靈性更高,修煉起來更容易,但上限有限,這就是修仙界的修者們突破境界無比困難,甚至會因此而死的原因,女蘿從至靈之境到達至神之境,幾乎沒有遇到瓶頸,宛如吃飯喝水般自然。
或許也正是因為清靈之氣較生息更為狹隘,而女修身體天生優于男修,所以如果使用清靈之氣修煉,便不足以充盈氣血身體,于是需要付出數倍努力才能達到同期男修的境界。
而只要能夠感悟生息,即便不具有靈性,女人也能憑借天生的身體構造修仙。
男人生自女人之身,那么是不是意味著,清靈之氣,也來自生息?如果是,為何清靈之氣成為修者專屬,生息卻逐漸消失,以至于在她之前,只有雌性妖獸能夠感悟?
人類女性和雌性妖獸的區別,無非在于自然界以雌性為主體,而人間界與修仙界,卻由男人主導與掌控。
若是這樣,那就能解釋為何許多幼時靈性高的女孩,會隨著年齡增長靈性降低,因為她們生活在一個規則錯誤的世界中,受到了錯誤的規訓,磨滅了自己身為第一性的天賦,于是生息消失,靈性也隨之降低。
還是那句老話,女修無法突破胎息,是因為男人體內無胎,而女子本身可成胎,所以修清靈之氣,修千百年也不可能得道。
雌性妖獸純靠本能,所以比雄性妖獸更強,且天生具有血性與攻擊性,越長大越強,幼時靈性高漲的女修,并非是不適合修仙,而是在后天熏陶教育下失去了這種本能,但即便如此,生息也一直沉睡于她們體內,只要醒來,便可感悟。
隨著世事變化,滄海桑田,男修越多,女修的生存空間便越小,女人的沉寂、平庸,會加深生息的消失,生息消失,清靈之氣自然也會減少,所以劍尊休明涉,以及青云宗那些離突破只差一紙之隔的大尊者們才遲遲無法得道!
想突破,就得有足夠的清靈之氣,清靈之氣從哪里來?從女人身體中的“生息”。
所以極樂城用女人做爐鼎,其實是為了她們身體里天然存在卻無法被察覺、被感悟的生息?只是他們無法分辨有靈性與沒有靈性的女人的區別,因此才選擇前者,事實上普通的凡人女子,應該也一樣能夠成為爐鼎。
想到這里,女蘿心下一驚,倘若這個猜想是真的,那就糟了!
即便這次救出地下極樂城的女人,即便將這樁罪惡公布于世,勢必會有男人因無法突破生出邪念,難保世上不會再多出幾座極樂不夜城!
女蘿盯著滿桌紙張想了很久,突然全部抓起來揉作一團點火燒掉,紅菱一直想跟她說話,怕打擾到才不時于外頭徘徊,見女蘿竟將這段時間辛苦寫的功法全都燒盡,下意識就想阻攔,話到嘴邊,身體卻像是有自我意識,捂住了嘴。
隨后女蘿重新鋪開了紙,九霄趴在她腿上打了個呵欠,從女蘿懷中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舔了舔女蘿的臉,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憤怒與焦躁,以此來安慰她。
女蘿蹭蹭小豹子的毛毛,繼續提筆。
這一寫,便忘了時間,等她放下筆,發覺維持伏案姿勢太久,肩膀脖頸處處酸痛,伸手揉了半天,身后傳來紅菱的聲音:“阿蘿?你,你忙完了?”
女蘿扭頭,驚訝道:“天都還沒黑,你怎么換了身衣服?”
紅菱一聽,朝她走近,把手里的水盆往桌上重重一放,女蘿嚇了一跳,趕緊護住手稿:“別別別,千萬別弄濕了!”
“你還問我怎么換了身衣服,你已經在這桌前坐了三天三夜!現在已是第四天了!”
女蘿:……
她驚奇不已:“我沒感覺到啊,我感覺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她聚精會神寫手稿,竟不曾察覺到時間流逝,紅菱擰了帕子給她擦臉:“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你是鐵打的人?就算是修者,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身體吧?平日里還好意思嘮叨別人!
女蘿乖巧端坐,想接過帕子自己來,被紅菱一巴掌拍開,抓著仔仔細細擦了臉跟手,然后跟只小蜜蜂般忙得團團轉,吃的喝的全都端上來,這幾日她跟九霄已混熟了,誰都不敢打擾女蘿,生怕壞事。
“對了,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說?現在就說吧!
紅菱搖頭:“你還是先睡會兒,這事兒不著急反正,但你不睡覺肯定是不行的。”
女蘿莞爾:“修者開始修煉之后,就是十天半個月不睡覺也沒關系。所以沒事的,你說吧!
“云湛死了!
女蘿剛拿起一塊餅,聞言愣。骸鞍?”
紅菱皺著眉,“我跟阿刃都沒想到瓊芳居然會這么做……原本我們只是想讓她認清楚云湛是個怎樣的人,不要再被他騙,可……”
時間回到四天前,滿媽媽從蜂窠挑了三個俊秀漂亮的小公子回來,他們從小便在蜂窠長大,十分機靈,眼見不用留在蜂窠伺候男客,自然是對阿刃與紅菱百般討好,按照原定計劃,紅菱令三個小公子跟云湛打好關系。
一開始她想先詢問女蘿的意見,可是在見到女蘿苦惱思索的模樣后,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打擾。
云湛雖容貌更盛,但到底不如小公子們鮮嫩,再加上他從前還跟過飛霧——雖然飛霧沒要他,可萬一善嫣姑娘認為他被人碰過,不想要了怎么辦?
這三個小公子一看便是滿媽媽為頭牌姑娘準備的,他若是落選,只能被趕回蜂窠,打死云湛都不想回去!
于是他便哄三個小公子去討好瓊芳,再去告密,想借此將小公子們趕出風月樓。小公子們看著單純,卻個頂個都是人精,他們裝作對云湛言聽計從,佐以美酒,順利套出了云湛的真心話。
與此同時,紅菱故意挑釁瓊芳,將瓊芳引到隔壁房間,風月樓的墻壁隔音效果極佳,未免瓊芳聽不清,紅菱還特意貼了兩張隔墻有耳符,力求把云湛的每個字都塞進瓊芳耳朵。
她知道云湛不是個好東西,同樣身為倡伎,云湛和那些僄客沒什么區別,仍然想著從伎女身上得到好處。飛霧雖對他沒興趣,卻因他是鈿郎,同為可憐人,默許他留在后樓,而云湛卻偷偷勾搭瓊芳,飛霧失蹤后,來了女蘿,他更是想都沒想,一邊穩住瓊芳,另一邊又朝女蘿獻媚,一旦被瓊芳發覺,便將罪責推到女蘿身上,說自己一個小小鈿郎,怎敢拒絕頭牌姑娘。
瓊芳本就因頭牌一事對女蘿有敵意,再加上奪愛之恨,焉能與女蘿友好相處?女蘿哄她教自己跳舞,她稍對女蘿有所改觀,便會立刻因為云湛再度生出敵意。
可正如紅菱說的那樣,即便女蘿苦口婆心向瓊芳表明自己絕不會與她爭搶男人,瓊芳還是會選擇相信情郎,因為云湛實在是太會裝了,正如他向三位小公子說的那樣:“……女人嘛,尤其是這煙花之地的女人,見過數不清的男人,還是離不開男人,還是渴望男人關愛,盼著能遇到良人,我只是假裝理解她可憐她,說兩句你的苦楚我都懂,她立刻就會對我死心塌地。”
“其實啊,伎女就是伎女,好睡得很,還聽話,不比留在蜂窠強?我看我在這風月樓,過得比那些貴人也不差哩!可惜便可惜在貴人們有錢有勢隨便玩,我卻只能睡瓊芳一個,她呀,早不知叫多少男人睡爛了,要不是有點姿色,又對我一往情深,我可看不上!
“三位弟弟,你們務必信我,像瓊芳那種女人,勾勾手指頭便會自動送上來,又何必非要在善嫣姑娘這一棵樹上吊死呢?”
瓊芳不敢相信在自己面前溫柔體貼,常常與她一同構想等攢夠了贖身錢離開不夜城要如何白頭偕老的情郎,背地里竟如此看輕她。
那輕佻無情的語氣,比僄客更甚,紅菱見她都聽到了,嘲諷道:“現在你明白了吧,也只有你會把這種東西當作是寶,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呢!”
瓊芳冷冷地說:“不用你管。”
“誒你!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紅菱本就不喜歡瓊芳,見瓊芳還是一副冥頑不靈不肯承認現實的模樣,干脆起身離開,反正阿蘿交代的她都做完了,瓊芳要是還一廂情愿犯賤,她也沒辦法,良言難勸該死鬼。
說到這里,紅菱氣鼓鼓:“我明明是好心,她卻那樣對我!”
女蘿倒是能理解:“瓊芳自尊心極高,你說話如此一針見血,即便她心里認可,嘴上也是決不會承認的!
紅菱似懂非懂:“那么要面子干什么,我又不會嘲笑她!
女蘿啃了一口餅,笑道:“要面子不好嗎?人總是要有點尊嚴才能活!
“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以為瓊芳要一條道走到黑,昨兒晚上,我特意盯著,云湛果然又摸她房里去了,氣得我什么都不想說,直接躺下睡了!
結果……
“瓊芳現在何處?”
“在她自己房間!
女蘿叼著餅,拍了下手上碎屑,又起身整理衣服:“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走到門口時,紅菱突然問:“阿蘿,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怎么會?”
“她一直坐著不說話,好像魂兒都沒了,是不是……一直被騙,也會很快樂呢?”
“短暫的歡愉虛假又不真實,一味的麻痹自己并不會得到幸福,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女蘿的聲音變得無比輕柔,她笑吟吟凝視紅菱:“你想想看,是不是這樣?”
紅菱慢慢點了下頭,推己及人,倘若她現在還是前樓的低等倡伎,固然不必去管她人苦難,可渾渾噩噩的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即便醒來后她見識到了更多、更可怕的事,但她依舊為自己的清醒感到驕傲與慶幸。
“我們紅菱可真是不一般,越來越厲害了!
紅菱臉上飛紅,兇巴巴道:“你少來!”
兩人到了瓊芳門前,女蘿伸手一推門,發覺門從里頭栓上了,與紅菱對視一眼,立馬感覺不妙,遂用力將門踹開,就見瓊芳的身子在半空中慢悠悠打轉!
紅菱倒抽一口涼氣,“她自盡了!”
女蘿抬手揮出藤刺割斷白綾,又將瓊芳接住,探了鼻息:“還有氣兒。”
紅菱連忙過來幫忙按壓瓊芳心口,女蘿則掏出一顆青云宗的丹藥喂她吃下,又渡去生息,片刻后,伴隨著猛烈的咳嗽聲,瓊芳終于睜開了眼,她意識到自己沒死,竟發瘋般伸手去打離自己最近的女蘿:“誰要你救我!你讓我去死,讓我死!別管我!別管我!”
紅菱氣得半死:“你這人忒地不講理!我們救了你,你不領情便罷,竟還打人!阿蘿你讓開,看我怎么教訓她!”
女蘿趕緊把紅菱拽住,她輕輕松松單手扣住瓊芳雙腕,瓊芳身嬌體弱,只覺雙手似被禁錮,怎么也拽不出來,無從發泄,心頭那股痛楚再度襲來,她又悲又恨又疼,半晌,竟就著被女蘿抓住的姿勢,仰頭嚎啕大哭起來!
這下叫囂著要揍她的紅菱傻眼了,無措地戳戳女蘿:“誒,她哭了……”
瓊芳是誰呀,那可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說話做事都欠兒的要死的女人,而且講話賊難聽,心胸又狹隘,為了個鈿郎要死要活,非覺得別人都想跟她搶,當個寶般護著。
可現在她哭了,跟小孩一樣,沒有美感,也不講究哪個角度落淚最令人憐愛,哭得叫人心頭發酸。
女蘿柔聲道:“沒事沒事,想哭就哭吧,等哭完了,咱們再挺胸抬頭活下去!
瓊芳哭得太厲害,想停停不下來,直打嗝兒,她最是愛美,無論何時都妝容精致衣著華麗,每天佩戴的耳環手鐲也精心搭配,可現在……
女蘿沉默片刻,提醒:“你的妝花了,整張臉五顏六色,很難看!
瓊芳立馬想伸手捂臉,可手還被女蘿扣著,她又氣又急,只得把頭低下去不讓看。
紅菱被她這動作逗樂了,但此刻若是笑出聲來怕是不好,不由憋得臉色通紅,女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說:“我把你松開,你保證不許再尋死,成不成?”
瓊芳咳嗽兩聲,不服氣道:“我死不死,關你什么事?”
“是不關我事,但是我把你救下來的,你已經死過一次,那救下來這條命便是新的,是屬于我的,我的東西,怎么能讓你了結掉?”
瓊芳:?
第56章
紅菱頭一回聽女蘿這樣語氣說話, 不由得驚奇看去一眼,瓊芳眼淚還掛在臉上,被女蘿這話說的,既想生氣, 又覺羞恥, 自己最丟人的一面顯露無疑, 愈發襯得平日里趾高氣昂像個笑話。
女蘿松開了手,瓊芳干脆破罐子破摔坐地上不起來,她身上的衣服還沾著云湛的血,以至于讓她生出一股恍惚感——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直到腦袋被人敲了一下,她才捂著頭怒視女蘿:“你干什么!”
“還不起來去洗洗干凈,把衣服換了, 喊這么大聲, 你想鬧得人盡皆知不成?”
瓊芳心知她是為自己考慮, 只是拉不下臉承認,只得小聲嘀咕:“關你什么事, 我才不要你管!
紅菱的拳頭已攥得咯吱咯吱響,她威脅道:“你哪里來那么多廢話?讓你干嘛你就干嘛,信不信我揍你?”
瓊芳性格別扭, 逼急了怕是又要鉆牛角尖, 女蘿拍了下紅菱的胳膊,對瓊芳說:“我覺得你還是很幸運的!
瓊芳不敢置信:“我幸運?那我把這好運分享給你!”
見她還有力氣犟嘴,女蘿失笑:“你怎知我沒有遇到過?我不僅遇到了,還跟你一樣,把他殺了呢。”
紅菱驚了:“你都沒有跟我說過!”
“又不是什么大事, 哪里有提的必要?”她將瓊芳自地上拉起來,語重心長地說:“你我同為女子, 能降生于世便已走過千辛萬苦,不要將自己的人生寄托在男人身上,他生也好死也罷,你的日子都得照常過!
瓊芳明明心有觸動,卻還是懟她:“你生了張巧嘴會說話,分明是樣樣比我強,才這樣紆尊降貴,我不要你可憐!
“我的確比你強!
瓊芳還以為能聽女蘿承認自愧不如,誰知她卻干脆認可,頓時瞪起眼睛,又聽女蘿說:“因為我殺了夫君之后,很快便將他忘得干干凈凈,不像你又哭又鬧,還要尋死。原本我聽說你殺了騙你辱你之人,還以為你有幾分血性,沒想到你也不過如此,既然這樣,我不浪費時間在你身上,紅菱,咱們走!
紅菱干脆爽快地答應:“好嘞!”
眼見這兩人當真頭也不回,瓊芳急了:“等等!你、你憑什么瞧不起我!”
“那你證明給我看?”
“證明什么?”
“當然是證明你不會為了區區一個男人要死要活!
瓊芳聲音帶了點哭腔:“你懂什么,都怪你,要不是你出現,搶走了我的頭牌……我、我說不定早就攢夠了錢,能離開這不夜城了!”
她拼命練舞,拼命討好媽媽是為了什么?難道是她天生下賤?
只有當上頭牌,才能賺到更多的錢,拿到更多的賞銀。她不僅要攢自己的贖身錢,還有云湛的,只靠她一個人,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攢夠?好不容易飛霧逃走了,她以為這頭牌的位置必然屬于自己,結果卻半路闖出個攔路虎,沒有錢就沒有離開的可能,她怎么能不恨?
紅菱沒想到瓊芳想當頭牌也是為了攢贖身錢,想也是,瓊芳身在后樓,贖身錢怕是天價,一時間,她對瓊芳的厭惡消失不少,提醒道:“你錯了,媽媽不會讓我們贖身的,沒有女人能夠活著離開不夜城。”
“你胡說!”瓊芳不信,“只要攢夠了錢就能走,媽媽親口說的!有不少成功離開的女人!不少!”
女蘿問得一針見血:“那些離開的女人,你曾親眼見過么?”
瓊芳愣了下,她確實不曾見過,無論是自己贖身,還是旁人給贖身,又或是逃走的、被放的……她全部是聽媽媽說,自己從未見過,唯一一個她見過還真的離開的,只有飛霧。
“你在這里生活了這么久,應當知道不夜城是個吃人的地方,不榨干我們身上最后一點價值,決不會放我們走,如果你不信,問滿媽媽便知!
瓊芳一直以來都很相信滿媽媽,她很聽話,無論媽媽交代什么都會努力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到最好,她努力打扮自己伺候貴客,一切的一切,都是盼著有朝一日能夠離開這里,她也苦悶,她也難受,她也有受不了快要崩潰的時候,是云湛體貼地陪伴在她身邊,那樣的深情厚愛,怎么能是假的?
女蘿親自去叫了滿媽媽過來,讓滿媽媽將從前對她和紅菱說過的話,對瓊芳再說一遍。
滿媽媽這幾日都快被阿刃折磨瘋了,說就說,誰怕誰?
聽得瓊芳搖搖欲墜,她還對滿媽媽抱有一線希望,于是問:“可是媽媽,我跟她們不一樣,對吧?我很聽話,我很順從,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難道我也不行嗎?如果我攢夠了錢,我也不能離開嗎?”
滿媽媽譏笑道:“瓊芳,你別怪媽媽我說話難聽,豬圈里的豬,聽不聽話有什么分別?都是被開膛破肚大卸八塊的下場。你在這煙花之地找真情,被人騙了也是活該!
瓊芳踉蹌了幾步,直退到后背抵墻才緩緩滑倒,她一直認為自己與眾不同,她比那些鬧騰的姑娘聽話,她練舞很刻苦,絞盡腦汁為風月樓賺錢,她覺得就算這樣活著也沒什么不好,她不理解那些總是想要逃走的女人,為何不安分?為何要反抗?
老老實實賺夠了錢再離開不就行了嗎?
現在她才明白,她并不特別,她只是這不夜城中無數個悲劇之一。
風月樓關門這幾日,滿媽媽被阿刃寸步不離的看著,毫無自由可言,她是軟硬兼施威逼利誘,阿刃通通不為所動,能見的人也就那么幾個,一旦對哪個姑娘說幾句重話,阿刃就會揍她,見瓊芳受此打擊,她心頭頓覺快意。
正在她還想再說兩句時,阿刃已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滿媽媽掙扎無果,只得悻悻然不再多言。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們就先不打擾你了!
等女蘿她們走到門口,瓊芳突然在她身后問:“你后悔過嗎?”
她這話問得沒頭沒腦,紅菱與阿刃都不明所以,唯有女蘿輕聲卻堅定地回答:“從未!
“沒有了他,以后我要怎么過呢?”
這回不用女蘿說話,紅菱想都沒想便答道:“該怎樣過就怎樣過,缺胳膊少腿兒的人照舊好端端活著,怎么就你沒了男人活不成?”
邊說邊將女蘿推了出去,還把房門帶上,嚴肅地對女蘿道:“你可不許再管她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瓊芳就先交給我。”
好不容易大女人一回,紅菱自覺十分瀟灑氣派,結果就看見女蘿笑瞇瞇的,頓時惱羞成怒:“你這是什么表情?”
女蘿真的不明白紅菱怎么這么輕易炸毛,她輕咳,哄道:“沒有沒有,那就辛苦咱們紅菱姑娘了,你管瓊芳是一回事,修煉可千萬不能懈怠!
“知道啦知道啦。”
云湛的死,除了瓊芳為此痛苦之外,無人在意。
過去了三天,女蘿都忘了跟斐斐與非花聯絡,她在原本的功法上進行了修改,修煉的確能夠變強,但這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地下極樂城不知有多少女子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所以她想出了一個對男人而言堪稱惡毒的辦法。
當初她將劍尊休明涉殺死,又以藤刺貫穿對方真魂,將其吸收化為養料,既然她可以,為何地下城的其他姑娘不可以?修者們不是喜歡用女人來做爐鼎?那究竟誰是誰的爐鼎,可不好說。
女蘿不僅僅是女蘿,還是一種善于汲取他人生命充作自己養分的植物,哪怕是參天大樹也能吸干只剩空殼。
當車通過吞噬同類雄性,獲取對方的能力、天賦以及形狀特征,大自然本就是物競天擇,強者生存,也不見雌性妖獸覺著雄性妖獸弱小便自愿扶貧。
只要有男修試圖通過雙修從女人身上獲取清靈之氣,就會啟動女性身體的防御機制,從而令被雙修的女子反過來將男修的功力與生命力當作養分,女蘿費時三天三夜寫出的便是這樣一份功法,她想把這份功法交到飛霧手中,由飛霧向地下極樂城的女人們傳播。
這樣的話,不愁逃不出來,也不介意更多的男修來把女人當作爐鼎——只要他們不怕死。
你敢傷害我,我便吃了你。
這都得謝謝當車,如果不是當車能與女蘿共享五感,她不一定能在這么短時間內琢磨出來。
女蘿準備先去見非花,從非花那里與飛霧聯系,并將這份功法傳遞過去,待到極樂之夜,極樂不夜城狂歡開啟,也是一年到頭人最多、戒備最松懈的時候,說不定是逃走的好時機。
在疾風的魔鬼特訓下,僅僅三天時間,非花整個人大變模樣,看見女蘿出現,她仿佛瞧見了救星,直接就抱住了她:“阿蘿救我!”
女蘿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驚到,定睛一看,嚯,好大的黑眼圈!
“你多久沒休息啦?”
素來冷靜理智的非花聞言,眼淚險些掉下來:“疾風它每日只需我睡一個時辰……”
女蘿:……
她無奈極了,原本想要跟非花說的話也暫且擱置,橫豎不差這一時,“疾風,你這就有些過了!
疾風還維持著幼崽大小的體型,它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又拿尾巴抽非花的胳膊,被女蘿抓住尾巴在手上纏繞兩圈,推了非花一把:“你先去休息,我來跟疾風說!
非花趕緊點頭:“我快要困死了!”
她搖搖擺擺走到床邊,直接倒了下去,鞋子都來不及脫,女蘿松開疾風的尾巴,先將非花的鞋子脫掉,而后給她蓋上被子,這才抱起疾風走到外間,輕輕點它粉潤的鼻頭:“我知道你是為非花好,可你也要想想,修煉并非一蹴而就之事,短短三日,你還想她能突破不成?”
疾風低低叫了一聲,女蘿更無奈了:“沒錯,我是每天只睡一個時辰,可我跟非花不同,我連我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能拿我的標準去要求非花呢?你平日修煉也無比刻苦,可我有逼著九霄向你看齊嗎?”
她吸收了劍尊真魂,又在在山谷中與雷祖為伴,自然是一日千里,指望在極樂之夜到來前令非花能夠獨當一面,未免太苛刻了。
被訓斥的疾風耳朵耷拉下去,頭上的一對淡金色翅膀似乎也失去光澤不再閃耀,女蘿輕撫它的背毛:“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害怕我沒有足夠多的伙伴,也害怕非花不快些成長,最后會迎來悲劇的結局。但是你忘了嗎?在御獸門,你我曾經并肩而戰,相互扶持,最終我們重獲自由,這一次也一樣,無論是怎樣的艱難險阻,都無法困住我們!
疾風的尾巴悄悄纏上了女蘿的手腕,它自恃大妖,平日鮮少向九霄那般賴著撒嬌,這會兒卻也翻出肚皮,無聲地渴求撫摸。
待到非花一覺睡醒,女蘿已經離開,只給她留了張字條,說是去了斐斐那兒,很快會再回來與她商議一件大事。
疾風懶洋洋地趴在榻上,身上還蓋著一張小毯子,非花有點點緊張,她向疾風道歉:“對不起,疾風,是我太沒用了,我……”
她知道修煉是多么重要的事,可她還是忍不住會犯困,疾風會對自己失望也是理所當然,阿蘿留下的那些口訣手勢,她背是背了,卻施展不好,對生息的調動運用也無比粗糙。
見非花面色忐忑,疾風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姑娘有多嚴苛,它遇到阿蘿時,阿蘿已經非常強大,但非花不是。
非花很喜歡威武霸氣的疾風,只是疾風并不喜歡除了女蘿以外的人類,所以從不讓非花觸碰,它不能口吐人語,又想表示心中歉意,于是抬起右前肢,主動搭在了非花胳膊上。
非花真是受寵若驚!
她著實是心癢難耐,于是膽大包天提出請求:“我可以摸摸你嗎?只摸一下,就一下!”
疾風抖了抖耳朵,意思是答應了。
非花深吸一口氣,珍而重之地將手掌放在了那順滑雪白的皮毛上,觸感柔軟無比,一瞬間就讓她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
隨后,疾風的尾巴又抽到了她腿上,同時還低吼一聲:睡夠了吧?睡夠了繼續修煉,不許偷懶!
第57章
斐斐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翻了個身,美滋滋地看著臥在自己枕頭上的當車,她跟非花已經和好啦,這幾日都是當車的分身螳螂在幫忙傳遞消息, 現在斐斐還是很怕蟲子, 螳螂除外——她已經覺得螳螂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動物了。
“善嫣姐姐好幾日沒有消息, 她在做什么呢?”
當車輕輕動了動翅膀,前肢抓在斐斐手指上,這話斐斐每日都要問上好幾遍,當車無法說話,斐斐也聽不懂它的話,所以它只能向她表示阿蘿一切安好, 大概很快就能來看她, 但斐斐總要問總要想。
從前的斐斐太孤獨了。
她原本有兩個極好的朋友, 卻因為其中一個失蹤、另一個不聞不問,導致她性格大變, 本來便是情緒敏感的姑娘,長期壓抑之下,自然脾氣暴躁。
如今她得知飛霧沒死, 非花也沒有背叛她們的情誼, 還認識了女蘿,又有當車這樣可愛的妖獸陪伴在旁,整個人便恍如重生,對世界充滿好奇。
這樣好脾氣的斐斐不常見,芳媽媽喜出望外, 可一提到接客,斐斐便又立刻翻臉比翻書快,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我覺得丟人!
她趴在床上對著當車呢喃,“我不喜歡那些客人,更不喜歡他們看我的眼神,只會讓我想把他們的眼珠子挖出來,看到他們,我就想生氣!
當車的觸角動了動,斐斐垂頭喪氣:“什么時候才能停止這樣的生活呢?我真討厭這里!
她只沮喪片刻,就在當車的安慰下振奮起來:“我好著呢,我已經不會亂發脾氣了,等飛霧回來,一定要她好好補償我!”
說話間,有人推門,斐斐皺了皺眉,從床上探頭去看,瞬間拉下臉:“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龜奴嚴黑,他肩上還扛著一條麻袋,里頭不知裝了什么東西,看著還挺長。
斐斐的話并沒有令他退下,而是愈發朝她走近,于是斐斐的好心情被迅速破壞殆盡:“你聽不懂人話?讓你滾出去,聽到沒有?!”
她從床上跳下,腳上沒有穿襪子,嚴黑的目光便專注而幽幽地盯了過來,這令斐斐下意識蜷縮腳趾頭,明明身上穿著衣服,卻給她一種極為難受的感覺,她咬牙道:“不許這樣看我!”
嚴黑很快便垂下眼眸,他跟斐斐在一起時,向來會避免與她視線接觸,隨后他將房門栓上,這冒犯而充滿侵略性的舉動讓斐斐愈發憤怒:“我再說一次,從我的房間滾出去!你這個——”
她原本想用污言穢語罵嚴黑,比如罵他娘之類的,臟話到了嘴邊,又想起女蘿的話,于是忍了下來,咬牙切齒半天,最后蹦出一句:“你這個壞蛋!”
砰的一聲悶響,是嚴黑把肩頭麻袋丟地上的聲音,他沙啞著嗓音對斐斐說:“交易!
交易?
什么交易?
斐斐早把這茬兒忘到了九霄云外,從曾堅開始,她就再也沒讓嚴黑碰過自己一根手指頭,她不在乎嚴黑,更不喜歡嚴黑,要是可以,斐斐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去死,她委身給嚴黑,不過是看中他有點手段,現在她不需要了,自然不會再讓嚴黑占自己便宜。
見斐斐還是不懂,嚴黑上前一步,斐斐立刻后退,警惕地說:“別過來!”
嚴黑彎腰解開麻袋口,露出一張俊雅秀氣的男人面孔,對方還清醒著,斐斐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嚴黑居然綁了個人過來,她雖然有點怕,卻還是忍不住好奇,悄悄探頭瞅了一眼,雖然這人發髻散亂形容狼狽,她還是立刻便認出來是那日在藝苑,曾堅妻子前來找她麻煩時,后頭出現的四個青年修者之一。
之所以印象深刻,倒不是此人有多優秀,而是因為此人給了善嫣姐姐一瓶藥,那藥的確有用,她的臉登時便好了大半。
不過在斐斐心里,打手龜奴僄客修者,無論什么身份,只要是男人都令她厭惡,所以認出來后便失去興致,沒好氣道:“你帶這人來干什么,平白無故掃我的興,還不快滾?小心我告訴媽媽,讓媽媽教訓你。”
嚴黑見她不動心,不由著急,下意識去抓斐斐的手,斐斐尖叫一聲躲開:“別碰我!臟死了!”
她的排斥與厭惡絲毫不掩飾,嚴黑癡癡地盯著她:“你出氣,我親你!
這話一出,登時將斐斐惡心的夠嗆,她第一次挖人眼睛時,其實跟嚴黑并無關系,那人只是個有些錢的富商,斐斐用花瓶砸暈了他,又挖了他的眼,隨后被嚴黑無意發現,他沒有告知媽媽,反倒主動幫她處理善后。
之后沒幾天,他便向斐斐送來了特殊的藥,來歷不明,但很有用,斐斐哄著客人服下后,他們渾身無力神智卻很清醒,淫邪的眼神也因此只剩下恐懼——斐斐喜歡這樣的眼神變化,而嚴黑也有條件,他喜歡斐斐,想跟她睡覺。
自此兩人達成交易條件,斐斐挖曾堅眼睛時,嚴黑曾試圖一親芳澤,卻被斐斐狠狠打了個耳光又拒絕,因為她白日挨了曾堅妻子的打,這場交易自然不算,從那之后,她再沒讓嚴黑近過身,甚至連個眼神都吝于給予。
誰曾想,嚴黑居然主動抓了個男人過來給斐斐挖眼,以此“交易”,想要碰她。
他知道斐斐只挖那些有錢人的眼睛,畢竟能來廣寒閣見斐斐的也絕非一般人,所以他尋了好久,才定下這個目標,此人孤身在不夜城中四處行走,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他覺著斐斐定會喜歡,這才瞅準時機,將人綁了過來。
也怪此人過分自大,見他平平無奇,竟是半點戒心也無,還主動與他詢問搭話,得手的如此輕易,是嚴黑始料未及。
“你是不是有。俊
斐斐只覺匪夷所思,“我才不想出氣,我現在已經不會隨意發脾氣了,趕緊把這種東西弄出去,你也給我滾!”
嚴黑聞言,頓時急了:“說好的——”
“誰跟你這種臟東西說好?”斐斐白了他一眼,“回去照照鏡子,再不濟多喝點水,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性,也配跟我說話?”
她從來都看不起自己!
這是嚴黑第一次意識到的事,他一直以為自己與斐斐是兩情相悅,否則她為何愿意讓自己靠近?只是世道艱難,身不由己,她才總是要一次一次再去陪其他男人,她可知道,每當那種時候,他有多么痛苦?
“從第一次見到你,我便知道,我這輩子都不能放開你,是我無能,沒法保護你……”
嚴黑痛心疾首地向斐斐控訴自己從不敢說出口的真情,說到最后,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都不由紅了眼眶,但凡有點良心的女人,怕都要被這份情意感動的不能自已。
斐斐:……
她的表情像是看見有人在自己面前吃屎,嘴角抽搐額頭青筋暴跳,就差沒直接吐出來,然后斐斐真心誠意地發問:“你是真的從來不照鏡子是嗎?”
“你這是什么語氣,你覺得你說你愛我,我就要立刻受寵若驚跪下來感謝你對我的愛?你的愛是什么了不得的寶物,值得我驚喜?你又算個什么東西?”
她終于忍不住笑出聲,“嚴黑,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伎女,就低賤到能有個男人說愛我,我就會立馬對他死心塌地,謝謝他不嫌棄?你不過是個卑賤的龜奴,哪里來這樣的優越感?我還得好好謝謝你不成?”
天底下真是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一個男人自信十足地向伎女示愛,認為伎女一定會感恩涕零,一定會馬上跟他纏纏綿綿,他在這自我感動什么呢?
嚴黑辯駁道:“不,斐斐,我對你的真心……”
“少惡心我了!”斐斐抄起桌上的茶杯砸了過去,她冷冷地說。“我十二歲進的廣寒閣,當時你便為我抬轎,今年你少說也有三十好幾了吧?十二歲的我比現在還像小孩,正常人會愛上十二歲的幼女?承認吧嚴黑,你就是個齷齪的變態!
“世道艱難,身不由己?少在這里說些令人發笑的話,我十四歲開始被逼著接客,怎地不見你替我殺了那些僄客,怎地不見你帶我逃走?你在這兒上下嘴皮子一碰說什么身不由己,怎地我跟你做交易時,你為了能睡我,突然又身子由己了?”
斐斐越看這嚴黑越覺作嘔,從一開始她就很清楚在男人眼里自己的價值只有臉跟身體,不僅僅是她,這整座不夜城的女人都是如此,她們在這里只是一張張漂亮的或不漂亮的臉蛋,柔軟的或不柔軟的身體,男人根本不挑,因為女人對他們而言不過是發泄性欲的工具,從來都不是“人”。
他們需要女人,是要女人當牛做馬任勞任怨;
他們需要女人,是要女人脫去衣衫躺下任其發泄;
他們需要女人,是要女人懷胎十月繁衍后代,再生出新的他們。
所以斐斐才知道非花飛霧有多么珍貴,所以飛霧失蹤她才會如此痛苦,所以她會因非花的“漠視”感到憤怒,所以當她知道非花并非有意隱瞞,才會主動道歉和好——因為她們能夠在這樣地獄般的修仙界相遇,實在是一件太過美好的事,這是她貧瘠而悲哀的人生中,獨有的一點點光明。
“帶上這個人,給我滾出去,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嚴黑不能接受!
他原本憨厚老實又忠誠的臉上突然露出兇色,他對斐斐怒吼:“我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不能無視我!沒有人能辜負我!”
斐斐冷笑:“終于露出真面目了是嗎?這就是你對我的愛?那我可真是長見識了,花言巧語騙不到我就想用強是嗎?那你倒是試試!”
嚴黑沒想到斐斐不僅不怕,還敢挑釁自己,心頭怒火愈發旺盛,只想給她點顏色瞧瞧,遂指著還躺在地上身體無力神智清醒的南宮音道:“你不答應,我便將這人放了,這小半年來被挖眼的人全是你干的,你以為這些修者會放過你?”
說完,語氣突然又變得哀痛乞求,“斐斐,你是俵子,我是龜奴,我們難道不是天生一對?只要你答應我,我以后還是什么事情都愿意為你做!你再好好考慮——”
“我看不必了。”
嚴黑被這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他猛地轉過身:“是誰?”
原本還一臉怒容的斐斐頓時眼睛一亮,越過嚴黑朝女蘿撲去:“姐姐你來啦!”
女蘿穩穩地將斐斐接住,又看了地上的南宮音一眼,揮手便以藤蔓將嚴黑捆了個結結實實,嚴黑頭一次見識仙家手段,不由得嚇了一跳,女蘿不想聽他說話,把嘴也給堵上,當車興奮地飛到她面前,手舞足蹈向她訴說方才嚴黑有多過分,不僅嚇唬斐斐,還想欺負斐斐。
“我要殺了此人,你可有意見?”
斐斐眨眨眼:“可以讓我殺嗎?”
女蘿忍不住笑了:“當然!
嚴黑知道的太多,留不得,萬一他由愛生恨向他人傳播斐斐挖眼一事,不必想便知道,他定然是要成為被女人迷惑的“受害者”的,千錯萬錯都是斐斐的錯,他怎會有錯?
更何況此人兩面三刀,自以為是,不如他意便立刻要動手,不殺必成后患。
聽二女輕描淡寫間決定了自己的生死,嚴黑雙眼圓瞪,拼命掙扎,嘴里發出唔唔的聲音,但無論女蘿還是斐斐,誰都沒把他的求饒放在心上,女蘿甚至指導斐斐,要刺哪個部位才能一擊致命,哪個部位會血流不止痛苦不堪掙扎許久……斐斐聽得是津津有味,時不時在嚴黑身上比劃,最終干脆利落給了他一劍,送他上了西天。
她臉上絲毫不見殺人的恐慌,反倒有種興奮在,女蘿則單膝蹲下,望著還不能動的南宮音:“南宮姑娘有什么話想說嗎?”
先前幾次見面,南宮音都只看見女蘿溫柔可親的一面,如今她眼都不眨笑意盈盈便在自己面前殺人,這份心狠手辣,令南宮音感到格外不適。
斐斐驚奇道:“她是個姑娘呀?”
說著快步走過來,對南宮音說:“謝謝你的藥!
南宮音見她變臉如此之快,一時間真是不知該作何反應橫豎她現在渾身癱軟口不能言,也說不出話。
女蘿將她從地上扶起,斐斐很殷勤的抱來一張小毯子給南宮音墊上,南宮音不懂她們倆想做什么,直到女蘿開口問她:“南宮姑娘是想死還是想活?想死便眨兩下眼,想活就眨一下。”
南宮音立刻眨了一下。
“那么如果我放南宮姑娘走,南宮姑娘會把今日發生的事情告知你的兩個同伴,或是告知你的門派么?”
南宮音眨了兩下眼,意思是不會。
女蘿搖頭:“請問我要如何相信你呢?”
她一邊說,一邊將手放在了南宮音肩頭,為她輸入生息,南宮音只感覺到一股無比舒適的暖流緩緩進入四肢百骸,原本酸軟的手腳也漸漸有了力氣,她試著開口,發現自己已經能說話了:“……我發誓!
女蘿點了下頭:“這些時日,南宮姑娘在不夜城應該也看到了,這里的女人過著怎樣的生活,南宮姑娘一諾千金,我相信你,你走吧!
南宮音不敢置信地問:“你、你真的愿意放我?你不怕我反悔?”
“那樣的話,即便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
聽了這話,南宮音輕輕打了個哆嗦,她忍不住問:“你究竟是什么人?”
“跟你一樣!
南宮音愣住,跟她一樣?什么跟她一樣?
斐斐很不懂,她扯扯女蘿的手:“姐姐,真的放她走?她可是大有來頭,跟我們不一樣。”
女蘿道:“你走吧!
南宮音起身動了沒兩步,女蘿在身后叫住她:“南宮姑娘!
“……善嫣姑娘還有何賜教?”
“我只是想提醒南宮姑娘,男人永遠不會認可你,你可以不加入我們,也可以不幫助我們,但請你不要阻止,不要妨礙,不要反對,不要打擊,更不要站到男人那邊去,因為我們一樣,我們都是女人。”
南宮音不由得回過頭:“你們究竟想做什么?”
“我們只想讓不夜城消失,讓這里的每一個女人都能得到自由!
斐斐專注地望著女蘿,這會兒也對南宮音說:“南宮姑娘出身名門,與我們這些卑賤倡伎不同,我們究其一生,連外頭的世界是什么樣都不曉得,南宮姑娘所擁有的,是我們做夢都不敢去想的,請南宮姑娘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南宮音沉默片刻,問道:“邱羿失蹤了,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這件事跟你們有關嗎?”
斐斐下意識朝女蘿看去,女蘿平靜答道:“沒有!
南宮音不知自己該不該信她,又問道:“方才善嫣姑娘傳遞給我的那種力量,是什么?”
“南宮姑娘也是女人,你可以試試看,自己是否感悟得到。”
南宮音知道她是不會給自己解惑了,于是不再留戀,飛身而去,斐斐惶惶不安:“她真的不會說出去嗎?”
女蘿提醒她:“你看當車呢?”
斐斐左看右看,發現當車不見了,她立馬明白過來,善嫣姐姐只是給南宮姑娘一個機會,對方若是為她們保密,自然再好不過,若是一定要泄露,那么在她開口之前,當車便會將她殺死。
沒有人能阻止她們奔向自由的腳步。
第58章
南宮音失魂落魄回到住處, 燕鈞與陸星闌都比她早歸,見她無精打采,先是松了口氣,隨后問:“阿音, 你怎么現在才回來?可有查到邱羿的消息?”
陸星闌雖看不慣邱羿, 但畢竟是同輩, 這不夜城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即便是修者也要多加小心,鄒羿失蹤數日,三人從一開始的“怕不是又被哪個美女迷住了”變成如今的擔憂,他們來不夜城主要是為了找南宮陽, 結果連邱羿也出了事。
和萍水相逢的女蘿等人相比, 自然是燕鈞與陸星闌更知根知底, 南宮音本來想說些什么,即便邱羿失蹤與女蘿無關, 她可是親耳聽見名叫嚴黑的男人說挖眼睛是那柔弱的斐斐姑娘所為,順藤摸瓜的話,說不定能找到什么線索。
“……四處探查, 難免耽擱點時間, 你們呢?你們有收獲嗎?”
陸星闌搖頭:“沒有!
“邱羿絕不是為了美色會將正事拋在腦后之人,他消失前去了廣寒閣,雖然區區一個伎女掀不起什么風浪,可她也許就是最后一個看見邱羿的人,我看, 明天我再去廣寒閣一趟,會會那位斐斐姑娘。”
燕鈞的話令南宮音心頭一緊, 她下意識道:“不必了,今日我就是從廣寒閣出來的!
燕鈞陸星闌對視一眼:“那你有何發現?”
南宮音大腦一片空白,兀自鎮定道:“沒什么好說的,你們也知道,那斐斐姑娘看著厲害,膽子小得很,成日為了男人爭風吃醋,她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
這話南宮音自己說著都覺抱歉,燕鈞與陸星闌卻并不意外,陸星闌薄唇一撇:“無知的女人。”
燕鈞則嘆了口氣:“那日見她發瘋的模樣,瞧著確實是叫人只想敬而遠之!
南宮音忽然覺得,這二人并非是信任自己,而是他們打心里對女人有一種輕視,認為她們虛榮、膚淺,所以很自然便接受了她漏洞百出的理由。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問道:“我跟斐斐姑娘比……”
話沒說完,已被陸星闌皺眉打斷:“你跟誰比不好,跟一個倡伎比?她怎配與你相提并論?”
燕鈞則是哭笑不得:“阿音,你這是怎么了,突然說這種話?”
“沒,沒什么,是我太容易胡思亂想,你們別放在心上!
南宮音勉強露出個笑容,強打起精神聽著二人說話,時不時給予回應,實則心神早飛到了天外,她一點都不感到驕傲,她想起那個喊著爹別賣我的姑娘,想起她在這不夜城中看到的無數個苦苦掙扎的女人,她們面上帶笑,有些人已麻木到不知何為苦難。
她受到如此之大的觸動,鄒羿卻永遠只看得到倡伎們美還是不美。
南宮音想起自己對女蘿說的話,她贊美倡伎腰肢纖細雙腿修長,身段美妙到連她這個女人都要心動,現在想想,這何嘗不是一種侮辱?她認為倡伎們除了“美”沒有別的價值,而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去評價一個男人“美”或是“不美”。
燕鈞素有年輕一輩領袖者的風范,心懷大義,正直勇敢——這樣的人,也沒有對不夜城中的倡伎們感到憐憫,他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卻對這不夜城的慘狀視而不見,只看見這表面的繁華與昌盛。
因為世人早已默認,苦難是女人的伴生詞。
修者慧濟天下,俠客除暴安良,佛家普度眾生,王侯將相仁澤萬民,但,“天下”沒有女人,“安良”不算女人,“眾生”不包括女人,“萬民”也將女人排斥在外。
他們濟的,安的,度的,澤的,只有男人。
南宮音越想越感到痛苦,這份痛苦甚至已超過弟弟命牌破裂給她帶來的打擊,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我很不舒服,我先回房休息了,有事你們叫我一聲!
說著也不等另外兩人答話,起身便走。
燕鈞擔憂:“自打來了這不夜城,阿音情緒很不對!
“她與阿陽手足情深,如此傷心也是在所難免!
燕鈞點點頭:“你說得對,是我想多了。”
“阿音再厲害,畢竟也是個女人,你我便多擔待些,讓她好好休息吧!
聞言,燕鈞輕笑:“能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可不容易,你不是最煩女人?”
陸星闌瞥他一眼:“我煩得是膚淺聒噪的女人,你怎么拿她們跟阿音比?”
“話又說回來,姚師弟與你師叔陸觀,此刻又不知身在何處,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燕鈞的話令陸星闌長長嘆了口氣,“真不明白,這平平無奇的不夜城,究竟是有什么魔咒,能一連折損三名厲害的修者!
兩人交談片刻,對情況都不大看好,且不夜城極樂之夜將至,近幾日城中人愈發的多,真可謂是蜂攢蟻聚、龍蛇混雜,這給他們的尋找帶來了更大難度,燕鈞與陸星闌決定在不夜城待到極樂之夜結束,倘若過了極樂之夜,還是沒有半點消息,他們便準備返回師門,請長輩出面。
與此同時,女蘿正在嚴黑的房間中細細搜尋,斐斐像條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問東問西,“姐姐,你究竟在找什么呀?嚴黑很窮的,他就是個抬轎的龜公,頂多是人脈廣些,除此之外,沒什么本事。”
九霄也在房間四處嗅來嗅去,嚴黑的房間并不大,里頭擺設也不多,除卻一張木床一把椅子一個衣柜外,連張桌子都沒有,一眼就能看到底。
斐斐很不明白,她原本想跟姐姐撒撒嬌,結果那位南宮姑娘一走,姐姐立刻問她嚴黑的房間在哪里,斐斐好奇,也跟著來,但她看不懂這究竟有什么好找,難不成嚴黑還能留下幾百個金貝的錢?
女蘿將枕頭放下,扯過被子一點點捏著尋找,她問斐斐:“你就沒想過,他給你的藥從何而來?”
“像他們這種龜奴,彼此之間互有聯系,不夜城多得是不愿賣身的女人,對付這些女人就會用到藥,嚴黑能弄到也不稀奇,主要是他愿意幫我處理尸體,否則我才不會讓他近身。”
女蘿搖頭:“不,那不是一般用來制服女人的藥!
斐斐不懂了:“什么意思?”
“對了斐斐,你見過一個叫南宮陽的修者么?”
“姐姐,每天哭著喊著搶破頭要見我的人數都數不清,我怎么記得呀?”
女蘿對她說:“你就沒想過,什么樣的藥,能將曾堅那樣的修者撂倒?”
斐斐一愣:“姐姐怎么知道曾堅……”
見女蘿笑而不語,她悄悄紅了臉,“那人是個變態……”
女蘿并不是想怪她,繼續道:“還有南宮音,南宮音可比曾堅修為高得多,嚴黑能把南宮音都抓來,誠然南宮音小看了他沒有提防,可他不過是個普通男人,哪里來這樣的本事?修者搬山倒海呼風喚雨都不在話下,怎會如此輕易栽倒嚴黑手中?”
斐斐了然:“所以他的藥很厲害?”
“這么厲害的藥,難道只是為了制服那些不愿意賣身的女人?我敢保證,這藥來路絕不一般。”
“所以姐姐是想找剩下的藥嗎?”
斐斐搓了搓手,一副躍躍欲試來幫忙的模樣,嚴黑的尸體女蘿已經檢查過,她覺得像是這種厲害的藥,肯定不會擺在地攤上賣,也不是人人都能買,她有個大膽的猜測,這種厲害的,能連修者都放倒的藥物,很有可能是來自地下極樂城。
那也就是說,嚴黑有特殊的跟地下極樂城聯系的方式,無論是光明正大還是有人偷偷賣藥,都是很有用的線索,可當時她太生氣,直接將嚴黑殺了,沒能從他口中問出更多。
不過女蘿并不后悔,以嚴黑的性格,一旦得知有利可圖,必定會以此要挾斐斐獻身,殺了才干凈。
斐斐托著下巴努力回想,半晌忽地眼睛一亮:“姐姐!我想起來一件事!”
她興沖沖拉住女蘿的手:“有一回嚴黑說什么他認識了很厲害的人,向我顯擺,想讓我崇拜他,我當時只以為他在吹牛,會不會他說的是真的?”
“很厲害的人?”
“對。”斐斐用力點頭,“第二天我正好去藝苑,他抬轎子時我瞧見他頭上綁了一根彩色的繩子,因為顏色很顯眼,所以我多看了兩眼!
“你還記得那繩子什么樣嗎?”
“嗯!”
斐斐越想,回憶越是清晰:“這根發繩出現過好幾回,每回他綁著,都會穿一身黑灰色的衣服!
她跑向嚴黑的衣柜,把里頭的東西一股腦兒全刨出來,嚴黑滿打滿算就那么幾身歡洗衣裳,可惜的是基本全是黑灰色,因為這是廣寒閣龜奴的標志性著裝,見狀,斐斐失望極了,她對自己沒能幫上忙感到非常不開心。
女蘿摸了摸她的頭,將幾件衣服拿起來細細查看,畢竟是精通女紅之人,摸了兩件,女蘿就察覺有一套比另外兩套都要厚實,這明顯都是春秋裝,她摸索到衣擺下,抬手一掀,這黑灰色的衣裳瞬間換了個顏色,變成了一身藏藍!
這衣服的款式就更眼熟了,當初女蘿等人來到不夜城時,正被穿著這樣衣服的城衛在門口阻攔過!
哨所?!
“姐姐?”
女蘿回過神,看見斐斐小心翼翼的臉,抬手摸摸她的耳朵:“謝謝斐斐,你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呀!”
斐斐傻笑兩下:“有,有嗎?”
“當然。”女蘿傾身抱了抱她,“你真厲害。”
斐斐受寵若驚!
男人碰她叫她反感惡心,可被姐姐擁抱,她卻下意識想要在她懷中多待一會兒,兩只手也情不自禁反摟住女蘿,姐姐的身體并不柔軟,但卻強大而有力量,給斐斐濃濃的安全感。
女蘿隨后送斐斐回房,她需要當車幫忙,所以便把九霄留了下來,斐斐看著這金黃的毛茸茸幼崽,按理說她該松口氣,畢竟蟲子要走啦,可她居然有些舍不得。
于是堅強對女蘿道:“我沒事,我不需要陪伴,我會乖乖等姐姐再來看我的!
女蘿笑出聲:“誰說我讓九霄留下是為了陪你?”
斐斐:?
難道不是嗎?
“九霄雖是幼崽,可在修仙一途,卻是你的老師,你不是還感悟不到生息?讓九霄盯著你,不然我怕你偷懶!
斐斐頓時皺起一張小圓臉:“我、我……”
給斐斐布置了任務,女蘿才帶著當車離去,當車戳戳她的臉,意思是:真的嗎?
“不管怎么說,我都要保證斐斐跟非花的安全,有疾風跟九霄保護她們倆我才安心。”
分身螳螂雖然也厲害,但更多的是起到監視與傳遞消息的作用,遇到厲害的修者很難應付,當車聽到南宮音對燕鈞與陸星闌的話后才回來,留了分身螳螂在那里繼續監視,不過女蘿還是要保證南宮音不會改變主意,或者是燕鈞陸星闌二人查到斐斐身上,以至于對她出手。
非花一直在等女蘿,見她來了,連忙迎上前:“阿蘿,飛霧給我回消息了!”
她將飛霧的紙條交給了女蘿,女蘿問疾風:“你看清楚了么?”
疾風點了點頭,低吼。
“果然如此!
非花看看女蘿,又看看疾風,不懂女蘿是怎么聽懂的,“什么果然如此?”
“地下極樂城的入口,就在水上金宮!
用非花的話說,飛霧的字條總是會出現在她的窗臺上,那么飛霧是通過什么方法做到的?她既然會留給非花一只海螺,女蘿想她自己手頭也一定會留有后路,恰好水上金宮建立在不夜湖中,疾風親眼所見,不會有假。
飛霧的字條上言簡意賅,只有四個字:哨所,荒雞。
正與女蘿跟斐斐在嚴黑房間的發現相同。
非花只覺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跳,她緊張地問:“哨所是什么意思?”
“現在我還不清楚,明日我再告訴你!
非花何等聰明,她立刻明白女蘿是要去哨所,如臨大敵:“不行!太危險了!咱們不是說好,等極樂之夜想辦法進去嗎?這段時間由我為你們倆彼此聯絡,共同商議。”
女蘿將字條燒掉,態度堅決:“飛霧約我在哨所見面。”
說完,她輕笑:“好聰明的姑娘,她知道我能查到哨所,說不定嚴黑的藥也是她給的!
否則普通的藥可撂不倒修者,還會給斐斐帶來危險。
女蘿跟斐斐確認過,嚴黑并不是一開始便有這樣厲害的藥,他換藥的時機,正是非花發現斐斐挖眼聯絡上飛霧之后。
非花沒聽明白,女蘿也知道,非花和飛霧想要保護斐斐,同時,飛霧也想要保護非花,所以能不讓非花知道的危險之事,決不會向非花提。
但非花信任的人,飛霧也會無條件相信,這就是為何她敢遞出如此重要訊息,約女蘿在哨所相見。
一來可以共同商議大事,二來也可以考驗女蘿究竟是真有本事,還是口說大話。
非花惆悵不已,最終,她只得叮囑女蘿:“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無論發生什么事,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說好的,明日告訴我,不可食言。”
女蘿伸出小拇指:“拉鉤!
非花想笑她小孩子氣,卻見女蘿神情認真,于是搭上手,兩人做了約定。
女蘿離去后,非花站在原地擔憂不已,直到被疾風的長尾巴抽了一下,這才令她清醒,是了,站在這里擔心也是無濟于事,還不如勤奮修煉,說不定到時候能幫得上忙。
飛霧的字條上寫著哨所荒雞,哨所是地點,荒雞是時辰,不夜城最熱鬧的是夜晚,狂歡至天亮,這是戒備最嚴,也最松懈的時候。
為了防止有人鬧事,城衛幾乎徹夜來回巡查,與此同時,哨所便會放松警惕。
女蘿穿上從嚴黑那里得來的城衛服,先由當車進去探路,同時通過共享五感與女蘿一同尋找約定之處,飛霧只說哨所,卻沒說在哨所何處,可女蘿相信她一定已經給了提示,只是自己沒有找到。
荒雞意指丑時,隨著當車將哨所探查完畢,女蘿發現整個哨所是一棟圓形建筑,恰恰好可以做十二等分,天文志上說,月蝕從東北始,至丑時光色還復,以哨所中心為圓點,位置便恰好在左下角,也就是西南方,此處正是哨所馬坊,所離不遠便是哨所后門。
想必是在這里了。
女蘿耐心等到時辰已至,哨所中沒有修者,她收斂氣息,輕松避開留守城衛潛入哨所,找到馬坊所在,馬兒們或睡或臥,女蘿抬頭看天,月光點點照在地面,她的目光也隨著這月光,看向了固定在地面的巨大水槽。
這水槽是平日里喂馬所用,被焊在地上,隨后一聲雞鳴響起,水槽顫動,竟是向右邊讓開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看守馬坊的城衛在屋子里呼呼大睡,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周圍又全是馬兒,黑壓壓一片,決不會有人想到這里居然有個地下極樂城的出口。
一個修長纖細的身影靈活躍出,抬眼向女蘿看去:“女蘿?”
第59章
“是我。”
“時間緊迫, 長話短說,三日前非花已將你的打算與我說了,你可出身名門正派?”
“無門無派!
飛霧微微瞪大眼:“啊?”
她幾乎是要生氣了,“那你來不夜城做什么, 來送死的么?你知不知道一旦進了這不夜城, 就不是你想走便能走的了!”
女蘿連忙道:“我明白, 像是非花與斐斐,她們都有賣身契攥在鴇母手上,不毀掉賣身契,就無法逃走!
“那你還只身犯險?你知不知道地下極樂城有多少人?”飛霧語氣急促,“不算女人,光是男人便有數萬之多!這地下極樂城自七十年前建起迄今, 盤根錯節, 勢力之龐大, 絕非你能想象,趁著你能逃, 快走吧!你簽了賣身契沒有?”
“我不走。”
趁著飛霧還在生氣,女蘿立刻道:“非花可有將我給她的功法通過海螺教給你?”
飛霧點了下頭:“可惜我沒有太多時間來研究,且我與其他姐妹也并非日日都能見面, 想要傳播, 少說也得個一年半載!
女蘿:“可以讓我的朋友跟你一起回去嗎?”
飛霧驚訝地看著飛到兩人中間的當車,女蘿解釋道:“當車是非常厲害的妖獸,它與我互通五感,我們可以通過它來聯系,同時當車還能幫助我們向其他姐妹傳遞功法!
飛霧并未露出喜色, 她搖頭道:“你不懂,你也是修者, 如果極樂之夜前你不出逃,就再也別想走了!
女蘿明白飛霧是什么意思,有靈性的女人會被帶入極樂城作為爐鼎,而如飛霧這般混入不夜城的女修,則會在觀察一段時間后再決定是除掉或是抓走,但她沒有靈性,即便滿媽媽有機會突破阿刃的監視上報,也沒人會相信一個沒有靈性的女人會是修者。
“我體質特殊,賣身契對我而言并無束縛作用,我想知道要如何解除其他人的賣身契?”
飛霧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應該是與城主有關!
這個問題暫且擱置一旁,女蘿取出新的功法遞給飛霧,“你看了就會明白!
飛霧先將功法貼身收藏,隨后再次勸告女蘿:“這里太危險了,你既然并非出身名門正派,便不要留下來,你救不了我們。”
女蘿不明白飛霧為何幾次三番拒絕自己,“這是為何?難道你們不想逃走?”
“想,可是我們逃不走!
飛霧捋起衣袖,露出一截白到透明的手腕,她在地下極樂城待了這么久,從來不見陽光,因此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格外明顯,除此之外,在她小臂處,有一個小小的紅色圓點,乍一看像是守宮砂,但細看則會發現這紅色的小圓點似乎有手有腳,還微微顫動。
“這是蠱。”
為了打消女蘿涉險的念頭,飛霧不得不告訴她真相,“地下極樂城的每一個姐妹,她們都與我一樣,在被送入極樂城時,身上便被種下了蠱,用以防止我們反抗或逃走,蠱蟲每月發作一次,須得服用特殊藥物才能安撫,所以我們永遠無法離開,你明白了么?”
女蘿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地上不夜城沒有靈性的女人,用特殊的賣身契控制;地下極樂城有靈性的女人,則被種了蠱,這是鐵了心要將她們吃得干干凈凈,一點機會都不給!
“快走吧,不要再來了,我會再試著尋找解除賣身契的方法。到時候,你若是能逃走,求你帶著非花與斐斐一起!
水槽下傳來輕輕的哨聲,飛霧不能再與女蘿多說,朝她點了下頭,當車明白女蘿心意,瞅準時機與飛霧一起跳下,下一秒水槽恢復原狀,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
女蘿原以為最困難的便是地下極樂城女人眾多,所以想要逃走必須得有個萬全之策,結果卻是她們身上被種了厲害的蠱蟲,這件事非花應當不知,要想解救她們,須得找到解除之法。
飛霧落地后,幾個披著黑色斗篷的女人立刻圍了過來:“飛霧姐,是發生了什么大事么?”
飛霧不想她們徒增煩惱,一年前她來到地下極樂城時,也曾信誓旦旦要帶她們出去,可過去這么久,她卻是束手無策。
于是她答道:“沒事,大家先回去,免得讓巡邏的看出端倪!
眾女迅速散去,飛霧回到自己房間后,才發現那只碧綠的螳螂居然粘在自己衣服下擺,她一路隱蔽回來,竟沒有發現,不過……
她將小螳螂提起來,有點疑惑,這是方才在地上跟女蘿相會時的那只么?怎地變得這樣?
下一秒當車就飛到了桌子上,觸角向飛霧點了點,饒是飛霧素來冷靜自持,看到這浪潮般數也數不清的分身螳螂,也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分身螳螂迅速四下散去沒了動靜,飛霧提醒道:“極樂城四處都是法陣,你要小心,一旦被發現就糟了!
當車沖她點點觸角,飛霧驚奇不已:“你聽得懂我的話?”
當車又點點觸角,飛霧從它豐富的肢體語言中猜測它的意思:“你是說……讓我相信女蘿?”
當車的觸角點的更厲害,飛霧歪了歪頭,她想起女蘿給的那份功法,連忙取出來看,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掩不住激動,她反復將功法背下,然后便迅速銷毀,正要與當車說話,突然外頭有人敲門:“飛霧姑娘,城主大人有請。”
隨后那人便推門進來,飛霧冷冷道:“我怎地不知,我這里何時成了你家,你進來都不需要我允許?”
來人先是四周掃視一圈,賠笑道:“姑娘誤會了,方才我似是聽見姑娘與人說話,一時情急,擔心姑娘,這才……”
飛霧打斷他:“曹管事這話說得有趣,城主的女人,什么時候輪到曹管事來關心?這話曹管事不知敢不敢在城主大人跟前說?”
曹管事額頭一滴冷汗,連忙賠罪:“是是是,是小的考慮不周,飛霧姑娘還是請吧,別讓城主大人等急了。”
他雖面上諂笑,人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飛霧方才以袖子遮住當車,若是起身,難免將當車暴露,只是當車極通人性,她感覺到小螳螂鉆進了自己袖中,這才站起來,“出去,我要換衣服!
“是,是,小的這就出去,不敢打擾飛霧姑娘!
想起方才背下的功法,飛霧一邊更衣一邊對當車說:“城主府位處極樂城中心,把守非常嚴格,極樂城的修者雖然不少,但那些厲害的大修者是貴客,你要跟緊我,千萬不要到處亂跑,還有你放出去的那些螳螂,也一定要小心。”
當車抬起前肢表示了解,飛霧換好衣服,將當車藏在了懷中,曹管事一見便忍不住說:“飛霧姑娘,哎喲,不是小的說你,你、你這怎么又穿這種衣服?”
飛霧慣常便穿方便行走的衣裙,即便身處極樂城,她也極有個性,“我穿什么衣服,輪得到你來管?”
曹管事已習慣這位飛霧姑娘冷若冰霜的態度與夾槍帶棍的說話方式,陪著笑不敢再多言,直到飛霧走遠了,他才狠狠啐了一口:“娘的,不就是被城主多看了兩眼,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早晚有你跪著求爺爺我的時候!”
他早就看上這帶勁兒的小娘皮,偏偏一年過去了城主還不膩味,想到這里,曹管事又啐了一口,再次罵了一句娘,然后突然原地跳起:“什么!什么東西咬我!哎喲!哎喲!”
飛霧走得遠了也聽得見那廝慘叫的聲音,她輕聲詢問:“是你嗎?”
當車動了動,飛霧也不怪它:“曹管事素來嘴賤,越是生氣越如他的意,你進來是為了探查地形,不要暴露自己!
說話間已到了地方,一個身著粉衣的少女端著托盤正走出來,經過飛霧身邊時忽地不小心,將冷掉的茶水潑在了飛霧身上,嚇得她連忙下跪求饒:“飛霧姑娘,我不是有意的,飛霧姑娘饒命!”
飛霧伸手扶她:“沒怪你,起來吧,對了,城主在嗎,阿香?”
阿香小聲回答:“在的,姑娘請吧!
說著,悄悄往飛霧手里塞了某個東西,隨后兩人若無其事的分開,阿香收拾了地上的茶盞快速端起托盤離去,飛霧則進了殿內。
城主府金碧輝煌,怕是比人間界的皇宮還要華麗氣派,飛霧抬頭看向那富麗堂皇的殿門,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也許……也許她真的可以嘗試一下。
女蘿給的第一份功法,由于她要隨侍城主身邊,沒有機會感悟修煉,可這第二份功法十分簡單,如果真的像女蘿說的那樣有效……飛霧攥了攥拳頭,當車在方才她與阿香接觸時便已跳出,誓要將地下極樂城走遍,接下來無論發生什么,當車都不會看見。
城主是一位打扮如同人間帝王的美男子,年紀約莫在三十左右,但飛霧確信這絕非他的真實年紀,面上常年帶笑,深不可測。
每次靠近這個人,飛霧都止不住顫栗,這是人在面對危險時的感應,飛霧不由得想,第二份功法那么簡單,只要背下來就可以,真的能夠對付城主這樣厲害的修者么?
她無法判斷城主的修為究竟處于哪個境界,因此愈發警惕。
飛霧是極樂城爐鼎中少見的厲害女修,天生具有靈性,修為頗高,且為人清冷孤傲,極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白雪落灰,明珠蒙塵,男人最能欣賞女人的痛苦,假惺惺的憐憫,并稱其為“美”。
“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城主語氣溫和,帶著些許縱容,飛霧則冷淡得多:“我能做什么,城主不知道?”
男人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飛霧冷冷地看著他,城主低低一嘆:“真是養不熟,這一年來,我待你也算寵愛有加,卻不見你給我一個笑臉。”
屬實是要令人憐惜了,這也是飛霧忌憚他的原因之一,從她進入地下極樂城,便不曾見過這位城主大人動怒,似乎除了笑,他面上不會出現任何表情,最開始她還試圖刺殺此人,幾次三番都以失敗告終,甚至于城主不介意她繼續修煉——這令飛霧愈發謹慎,她知道,他并非欣賞她,所謂的“喜愛”也不是出自真心,他像是在養一只小狗,而一只小狗,即便會跑會跳會逃,又能掀起什么浪花呢?
在這里生活越久,飛霧越是認識到自己的弱小。
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城主隨意一用力,便令她無處可逃,只能跌坐到他腿上。
厭惡,怨恨,城主低笑:“飛霧真是毫不掩飾對我的殺意呢。”
他喜歡這樣的女人,有挑戰性,又不至于翻出自己的手掌心,看著她苦苦掙扎,倒像是一只頑皮的小貓在玩毛球,可愛得緊,養個寵物不就是如此么?只可惜怎地也養不熟,這不像小貓小狗,反倒像只小白眼狼。
如此親昵的語氣令飛霧愈發厭惡,她冷聲道:“城主說這么多的話,到頭來不還是要采補于我?”
城主居然很愉悅地承認了:“是呢,畢竟飛霧對我而言,最大的價值便是作為優秀的爐鼎呀!”
他在羞辱她。
飛霧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事實,同時,他還想要激怒她,他無時無刻不想看見她發瘋抓狂的模樣,想看她歇斯底里,看她淚流滿面,聲嘶力竭,飛霧知道,所以她決不會失控。
絕對,絕對不會。
城主等了好一會兒,發現飛霧依舊是那副冰美人模樣,不禁失望地嘆了口氣,帶著點玩笑意味,又更似是真心:“極樂之夜將至,飛霧可是想要去伺候別的仙人,瞧不上我了?”
飛霧不為所動,城主依舊笑瞇瞇,“聽說飛霧從前在地上不夜城時,與名叫非花斐斐的兩個姑娘最為要好,不如這樣,我便給你個機會,極樂之夜,令你們姐妹重逢?如此不知是否能討飛霧姑娘歡心?”
飛霧冰冷的面容終于有了裂縫。
第60章
城主愈發笑得眉眼舒展, 他潔白的指尖輕點飛霧面頰,語氣柔和:“這么久了,飛霧還沒有學會認命么?不過我的耐心卻是即將告罄了呢。”
過了好久,飛霧才隱忍著說:“她們倆沒有靈性, 根本做不了爐鼎。”
“可她們生得很美, 你知道的, 女人的臉與身體才是她們最大的價值!
如果飛霧此時手中有刀,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捅進這個男人的心口。
見她有了情緒波動,城主低低笑起來,渾厚的笑聲使得胸膛微微震動,他捧住飛霧的臉,用情人般的耳語說道:“留在我的身邊,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你, 飛霧, 你要乖一些才好!
飛霧扭頭避開他的手,她自己的手則握成了拳, 非花與斐斐在地上不夜城尚有逃走的希望,可身在地下極樂城,便等于提前宣告命運結束, 她決不允許任何破壞非花與斐斐追求自由的機會!
想到這里, 飛霧突然一改常態,主動伸手摟住了城主的脖子。
城主有點吃驚,隨即笑問:“怎么了,不用我教,突然知道要怎么討好我了?”
飛霧冷若冰霜, 從一年前她被帶進極樂城到現在,城主從未見她笑過, 而如今,這個冰美人,卻突然對他露出了笑容,頓時令他生出一種志得意滿的驕傲——看,這樣不屈、這樣清高的女人,還不是被他征服了?
城主太看不起飛霧,從她留在他身邊那刻起,他就給了她不少權限,比如讓她可以離開房門,自由出入城主府,甚至允許她繼續修煉。
這并非出自仁慈,而是來自男人的傲慢,千年來最優秀的女修也不過將將摸著胎息之境的邊,數千年前,倒是曾有女修進入過胎息之境,可惜最終盡皆隕落,因為女人上限便是如此。
更何況飛霧修為越高,采補的效果越好,總體來說,對他有益無害,至于她那些小小的,可笑的心思,他更沒有放在眼里。
飛霧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異樣,她被采補了一年,城主雖看似溫和,實際上卻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即便是采補爐鼎,也一定要自己占據掌控地位,今天卻不一樣。
女蘿是種一旦纏住對方,便會將其生命力吸干作為自己養分的植物,飛霧背下的與其說是功法,更像是一種短暫的通感之術。功法口訣引動來自女蘿的生息,能夠在遇到危險時暫時獲得當車的特殊力量,將傷害自己的人視為食物,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當車會吞噬同類雄性的軀體,而人類雌性要的,是生命力與修為。
——不對勁!!
——快停下來!!!
城主那張總是含笑的英俊面容已徹底崩塌,他試圖停止修為自身體流出,可飛霧卻反過來將他摁在了身下,她唇角微揚,問他:“你喜歡這樣,我知道。”
說著,低下頭,狠狠一口咬在了城主的脖子上,被吸食的城主毫無反抗之力,飛霧盡情感受著這美妙的滋味,她瞇起眼睛,最后仰起頭,舒了口氣,嘲弄地問:“現在城主大人有沒有很后悔?如果早在發現我是修者時便殺了我,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城主已完全失去了尊貴與體面,他的修為被飛霧盡數吸干,就連生命力也是來自飛霧的仁慈——她還有話沒說完,總得給城主大人留點時間。
“當爐鼎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我做夢都想讓你也嘗一回!
飛霧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在這地下極樂城的所見所聞。
如她這般有些修為的女修被采補一年都蒼老不少,更何況那些僅有靈性并無修為的女人,她們稀里糊涂地被抓來,關進狹小的房子里,采補、老去、死亡……靈性高的約莫能活上個幾年,靈性低一些的,幾個月便會死去,死之前,她們都已白發蒼蒼行將就木。
因此極樂不夜城才要源源不斷從外面輸送女人進來,地上不夜城的女閭只是少數,更多的都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極樂城徹底死去。
飛霧又笑了,這回笑得比方才還要好看,只是不知為何,城主卻無法再從中得到驕傲,飛霧取過他隨身佩刀,指腹輕撫刀刃,微笑詢問:“城主大人也不像平日里吹噓的那樣厲害,難道說離了女人便不能獨立行走?”
說著,她手起刀落,挑斷了他的手筋,城主府布有隔音法陣,飛霧一點都不擔心會有人聽見,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心情愉悅,“你知道嗎?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么做了!
作為混入不夜城又“暴露”的女修,飛霧被直接送到了城主跟前,彼時他身邊正圍繞著幾個眼神驚懼卻不得不朝他獻媚的姑娘,城主曾當著飛霧的面扭斷了其中一個姑娘的脖子,只為給她下馬威震懾于她。
話音未落,城主只覺胯下一陣劇痛,這劇痛令他的大腦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是被閹了!
飛霧總算明白世上為何會有城主這樣的變態男人,喜歡看女人哭、看女人崩潰、看女人求饒,看她們失去理性痛苦尖叫——她懂啦,因為她看到男人又哭又叫崩潰求饒時,心里比吃了蜜都甜,只覺悅耳,不覺瘆人。
可憐城主就這樣成了飛霧刀下亡魂,臨死前被大卸八塊不說,連個完整的男人都不算,飛霧踹了踹他的尸體,冷笑:“不過如此!
她丟開佩刀,試著將吸來的修為充盈四肢百骸,發覺這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難,實在是稀奇。要知道這些修者拿女人做爐鼎采補過后,需要少則數日,多則十數日的時間來吸收,化為己用,這也是為何極樂城建在地下的原因,修者們使用過爐鼎,便要暫時居住于此,若是建在地面,萬一被人發現,必定顏面掃地,說不定還要連累門派。
迄今為止,飛霧所見過的修者,無不頭戴面具身披斗篷,決不泄露絲毫個人特征,可謂是十分謹慎,這也令她愈發想要扒下他們身上的畫皮,看看這些欺凌她們、踐踏她們的畜生,究竟都長什么模樣。
一陣振翅聲引起飛霧注意,當車飛到了她面前,頭上的觸角微微顫動,飛霧意識到城主的尸體還在,立刻解釋:“不,我這么做是有原因的——”
大批分身螳螂出現,將地上的尸體與血跡掩蓋,隨即化為齏粉,一切回歸最初,仿佛無事發生。
飛霧驚了!這毀尸滅跡的本事,未免太強了些!
本來因為非花,她便已無條件信任女蘿,如今功法的厲害她已是親眼所見,女蘿身邊的妖獸亦神通廣大,這令一直以來對極樂城報以悲觀態度的飛霧,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
也許這一次真的能成功!大家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深吸一口氣,“當車,你的分身螳螂,可以將女蘿給的第二份功法,傳達給這極樂城中的其他女人嗎?”
當車的兩只觸角頓時絞扭在一起螺旋打轉,意思是:當然!
飛霧將當車放入懷中,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這里是城主府,城主一旦閉關修煉,十天半個月不出門也是常事,所以根本不必擔心會被人發現,再說了,尸體都沒了。
將城主的修為吸干后,飛霧才發現此人正是胎息之境第二境,如此高深的修為,即便是在修仙界也算得上佼佼者,可一想到這些修為都來自無數個女人的生命與靈性,她又對此感到無比憤怒。
先前阿香塞給她一張字條,飛霧將其藏在襪中,如今取出一看,上面寫著的,正是她想要的信息。
果然……
字條看過即毀,飛霧回到住處,曹管事舔著笑臉迎上來:“哎喲,飛霧姑娘回來了?”
飛霧原本沒打算理他,只是注意到他來的方向,問:“你從東三苑出來的?”
曹管事嘿嘿一樂:“瞧姑娘這話說的,東三苑的爾冬姑娘不是病了,小的好歹是個管事,總得過去看看!
“哼。”
“飛霧姑娘慢走!
目送飛霧往東三苑去,曹管事又是用力一啐,罵了句娘,這些個小娘皮,盡是些勢利眼!低賤的爐鼎也敢瞧不上他曹大爺!早晚有一天,要她們嘗嘗他的厲害!
城主府內根據方位分為東南西北四苑,其中每個大苑各有五個小苑,小苑里約莫住著十到二十名之間的女人,這些女人俱是品貌上佳靈性過人,屬于爐鼎中的“極品”。
極樂城將女人分為四個等級,容貌與靈性一般者,下品;容貌出眾靈性一般或容貌一般靈性出眾者,中品;容貌靈性俱佳者,上品;容貌靈性極為優秀者,極品。
爐鼎等級越高,采補所得到的好處越多,而城主府里的這些“極品爐鼎”,向來被城主用來招待一些神秘客人。
飛霧推開一間房門,“爾冬,你身子好些了沒?”
伴隨一陣輕咳,一個年輕姑娘從里間走了出來:“飛霧,你回來了?情況怎么樣?”
“一切順利!
“見著那位女蘿姑娘了?”
飛霧又是點頭:“你先召集其他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