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因與鳳家兄妹相識, 日月大明鏡一直沒有開口,自女兒城后,它與攝魂鈴簡直是互換了性格,攝魂鈴由聒噪變安靜, 日月大明鏡反倒健談起來, 不過當女蘿詢問它鳳氏一族為何數千年生不出女兒時, 日月大明鏡再次無法回答。
它沉默許久,問:“你可以問我們一些我們知道的。”
女蘿忍住笑意,“可是你們知道的,我差不多也知道。”
日月大明鏡便不說話了。
鳳氏一族的人對女蘿一行很是友好,她們在鑄劍山到處閑逛,族人們瞧見了也是會心一笑, 并不阻止。女蘿查看了大部分地方, 沒有異常, 鑄劍宗的法器是真的厲害,甚至能夠對胎息之境的強者造成傷害, 真要說有哪里女蘿不懂,那就是鳳氏一族如此特殊的原因。
送還的鳳火被重新供奉于神殿,神殿位于鑄劍山后峰, 尋常人不得靠近, 魔修勾結聶乾偷盜鳳火,如今失而復得,守備更加森嚴,每隔一個時辰便有人前去檢查大陣,確保萬無一失。
女蘿的四個要求, 鑄劍宗通通應下,少宗主鳳棲梧負責修復斷劍, 宗主鳳鄔則負責鍛造阿刃與斐斐的兵器,而女蘿所求“使藤蔓更加堅韌不催”,則需要多方試驗,畢竟在這之前,他們從未接到過這般要求,這件事便交給了鳳憐真、鳳翎止、鳳圣捷及鳳雪遠四人,由他們來尋找加固藤蔓之法。
鳳柔宜見自己被落下,心有不甘,吵著要加入,這可真是大陣仗,女蘿不免感到愧疚,鳳憐真道:“阿蘿姑娘不必如此,你助我們奪回鳳火,是我們的大恩人,橫豎我們兄弟也無事可做,若是能為姑娘解憂,也算是報恩了。”
話說得極其漂亮,但做起來并不簡單。
女蘿的藤蔓與普通藤蔓沒有太大區別,之所以殺傷力如此之強,是因為她在操控。鳳憐真直言,倘若藤蔓換作任何兵器,發揮出的效果都一樣。
這令女蘿感到不解,她認為自己身上一定有某種巨大謎團,可藤蔓的普通又讓她感覺自己是不是想太多,為了不添麻煩,她主動表示找不到解決之法也無妨,鳳憐真卻格外堅持:“答應了姑娘的事,鑄劍宗必定做到,決不推辭。”
他們嘗試了很多種方法,但藤蔓無法離開女蘿太久,稍加鍛造便會發脆,實在棘手。反倒是阿刃,在將鑄劍宗的每一種兵器都試過之后,選擇了其重無比的狼牙錘,她覺著這個最順手最好用,能將自己的力氣發揮極致。斐斐則簡單些,她只想要一把鋒利的剪刀,大小倒是無所謂,小巧有小巧的好,大也有大的妙。
但打造兵器需要時間,快則數月多則數年,越是厲害兵刃越是需要精心,因此女蘿決定先等秋塵劍修復完回青云宗見濯霜,將自己這一路以來的手稿送給她,也不知她現在是否安好。
算算日子,約莫正好給鳳柔宜過十七歲生辰,鳳柔宜很高興,每年生辰都是族人在一起,今年多了好幾個新朋友,她開心至極,每天都蹦蹦跳跳喜笑顏開,像個小甜果兒,女蘿瞧見她心情便極好。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在鑄劍宗的第三天,一名鳳氏族人被發現死在神殿口,身上無外傷,惟獨雙眼被灼燒成兩個黑洞,渾身皮膚清灰,瞧著像是中了不知名劇毒。
女蘿早起練劍發覺鑄劍宗的人盡皆行色匆匆,想了想,回房叫起阿刃跟斐斐,隨后鳳柔宜也被吵醒,得知有族人慘死,她的小臉兒刷一下變得慘白,鳳翎止迎面而來,鳳柔宜一下撲到他懷里:“三哥,是真的嗎?我聽說有族人出事了。”
鳳翎止頷首:“父親與長兄讓我過來陪你。”
“我想去看看。”
鳳翎止搖頭:“你去了也幫不上忙,三哥在這里陪你,柔宜乖,不要怕。”
說完又對女蘿說:“麻煩諸位不要四處走動,待到抓住兇手,家父會來向諸位賠罪。”
女蘿連忙道:“三郎君請放心,我們絕不會添亂。”
回房后,斐斐驚訝不已:“鑄劍宗圍的跟個鐵桶一般,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怎么會有人被殺?”
她難免要將人往壞處想:“糟糕,不會懷疑上我們吧?”
見女蘿跟阿刃都朝自己這里看,斐斐理直氣壯:“他們都姓鳳,整個鑄劍宗只有我們是外人,換作我,我也肯定會先懷疑外人。”
這話該死的有理,神殿外,同樣有族人提出了跟斐斐一模一樣的疑問,只是話音剛落,鳳憐真便搖頭否認:“絕無可能。”
“二哥,你怎么總是幫著外人說話?”
鳳家五郎鳳雪遠為人心直口快,他早就感覺二哥對那位阿蘿姑娘有些特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道不是她?”
鳳憐真道:“以她的修為,若是要殺我們族人,根本不會留下這樣明顯的破綻。”
“那萬一是她故意這樣做,為的便是麻痹我們,令我們不懷疑她呢?”
鳳憐真輕抿薄唇:“總之,我認為不會是她。”
鳳棲梧檢查完尸體走過來,眉宇間隱約有一絲憂慮,見他這般表情,鳳憐真立刻問:“大哥,可是有什么發現?”
“有魔氣。”
這下連之前還在懷疑女蘿等人的鳳雪遠都深感驚訝:“怎么會?那魔修不是已被我們——難道說他還有同伙?”
先前那魔修魂魄變得癡傻,被投入鳳火中灼燒殆盡,決無復活可能。
鳳棲梧展示手中靈盤,這是鑄劍宗特有的法器,修者大多以五行八卦風水堪輿來勘查地貌,但鑄劍宗不需要,他們有特殊靈盤,能夠察覺清靈之氣與魔氣,靈盤僅有成人巴掌大,上半面紅,下半面黑,中間指針靜止,一旦驅動,便會根據所在地域的清靈之氣或魔氣的濃郁程度發生變化。
此時指針正在黑色區域晃動。
“我用靈盤檢查了死去族人的眼眶,那里還有魔氣殘余。”
鳳家四郎鳳圣捷開口問道:“可護山大陣沒有任何動靜,不可能有魔修平安無事的進來,一定有人暗中相助。”
鳳憐真一聽,這是又懷疑上了阿蘿姑娘,登時有些著急:“大哥——”
鳳棲梧嘆了口氣:“憐真,不要被感情耽誤你的判斷。”
“不,大哥,阿蘿姑娘是我跟柔宜,還有四位族中兄弟的救命恩人,我決不會懷疑她,鳳火何等厲害,她若是要盜鳳火,只等將我們燒死,再殺了聶乾取走便是,何必多此一舉,難道我們鑄劍宗還有比鳳火更珍貴的寶物不成?”
這話一說,鳳雪遠與鳳圣捷都覺得有理,他們雖與女蘿只相識數日,但對方品行端正溫柔可親,絕非惡人。
鳳棲梧沉默片刻道:“我去稟明父親,無論如何,殺死族人的兇手必須找出來,決不能允許魔修混跡于鑄劍宗,接下來要嚴格核實每個人的身份,嚴加排查,不能有絲毫疏忽!”
鳳柔宜留在自己的小樓里,見三哥雙手抱胸倚在門口,她有點生氣:“我又不會偷跑出去,你擔心什么呀,我在我自己的院子,還有阿蘿姐姐保護……”
話沒說完,她突然意識到什么,頓時惱了:“三哥,你懷疑阿蘿姐姐?”
不然怎么會事發后立刻來找她,還讓她乖乖待在房內?
鳳翎止瞇起雙眸,“我可沒這么說。”
鳳柔宜噘嘴,“不可能是阿蘿姐姐,也不可能是阿刃跟斐斐,你要是懷疑她們,肯定要做白工,浪費時間!”
鳳翎止搖搖頭,拿這個看誰都像好人的妹妹沒轍,他努力心平氣和跟妹妹講道理:“你與她不過相識幾日,怎地這樣為她說話?難道哥哥還會害你?防人之心不可無,說了多少回了,你怎么還是見誰都掏心窩子?”
鳳柔宜:“……你別拐彎抹角說我傻,我反正知道,阿蘿姐姐不會是壞人。”
說完,她把哥哥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哈哈直樂:“哥哥,你來護著我有什么用呀,你知道阿蘿姐姐多厲害嗎?你又打不過她。”
鳳翎止:……
鳳柔宜興致勃勃地對鳳翎止說:“而且你不知道,阿蘿姐姐還讓斐斐教我修煉呢!”
這下鳳翎止更想笑了:“你這小傻子,人家應付應付你,你還當真了?二哥早就告訴過你的阿蘿姐姐,我們鳳氏一族不能修煉,她教你修煉,你能修煉出個什么東西?”
鳳柔宜氣鼓鼓地說:“我就是能!你等著瞧好吧!看我修煉成仙,我才不教你!”
鳳翎止最愛逗她玩,聞言做出一副害怕模樣:“求求你不要,柔宜小姐,求你別不管哥哥,教教哥哥吧,哥哥也想修煉呢!”
鳳柔宜氣到抓起枕頭來打他,鳳翎止陪她玩了好一會兒,見妹妹累得氣喘吁吁,這才停下,敲敲她的小腦瓜:“柔宜,阿蘿姑娘救了你跟二哥還有幾位族中兄弟的命,我也很是感激,但做人要理智,你自己想想看,除了她們幾個人,還有誰值得懷疑?難道你我族中兄弟姐妹,還會自相殘殺?”
鳳氏一族的人自出生起便手足情深,他們正是靠著血緣凝聚成了這股堅定強大的力量,果然,鳳翎止這話一說,鳳柔宜面上便顯出猶疑之色,但她還是堅定道:“阿蘿姐姐不是壞人,她對我好,我能感受得到。”
“……就像娘一樣。”
聽到鳳柔宜提起娘,鳳翎止不由得怔住,他們的母親早在十五年前便已過世,那時妹妹才兩歲,怎么可能記得母親的音容笑貌?
于是他輕笑:“人家阿蘿姑娘不過雙十年華,只比你大了三歲,怎地就成了娘?這話可不能讓她聽到,如此議論女子年紀,實屬無禮。”
“阿蘿姐姐才不在意這個呢。”鳳柔宜嘀咕。
很快鳳雪遠到來,鳳翎止跟他說了幾句話后一同離去,臨走還不忘叮囑鳳柔宜不許到處亂跑,如今鑄劍山不安全,說不準魔修便埋伏在什么地方。
鳳柔宜急道:“小哥,小哥!你別走呀,你還沒告訴我現在什么情況呢!”
鳳雪遠朝她做個鬼臉:“小笨蛋,總之你可以跟你的阿蘿姐姐一起玩了,有大事我會讓人通知你的,別亂跑啊!”
鳳柔宜跺腳:“你們都是壞人!”
但能去找女蘿,她比誰都開心,抱著自己的小玩具小零嘴就上門了,由于剛才哥哥們懷疑女蘿,鳳柔宜不免有點心虛,言談間語氣討好,斐斐瞥她:“干嘛這樣小心翼翼的說話?姐姐又不會打你。”
鳳柔宜無辜眨眼,心想自己表現的很明顯嗎?
她不好意思往外說,怕女蘿因此不喜歡自己,不愿跟自己玩耍,于是帶著點討好心態,將自己爹爹哥哥們的好事糗事說了一籮筐,連小哥八歲尿床的事兒都沒瞞著,聽得斐斐跟阿刃笑個不停。
女蘿勉強維持著禮貌沒有笑出聲,她問道:“怎么只聽你提起爹爹哥哥,你娘親呢?”
鳳柔宜的小臉迅速垮下來:“……我兩歲的時候,娘親就去世了。”
“對不起,柔宜——”
“沒事,這又不是阿蘿姐姐的錯,我娘就算不在我身邊,我也知道,她肯定很愛我。”
樂天派的小姑娘雙手捧腮,甜甜地說:“我有好多好多小衣服小鞋子,都是娘留給我的,娘還給我寫了好多好多信呢!姐姐,你要不要看?我娘可愛我了!”
她完全沒有因為母親離世變得郁郁寡歡,反倒像個小太陽一般,女蘿輕笑:“好哇,若是你不介意的話。”
于是鳳柔宜火速回去拿信,斐斐跟阿刃也都很好奇,她們兩個雖然有娘,可那娘有跟沒有一樣,女蘿宣王后的身份無比虛假,自然也無母親可言。
很快鳳柔宜便抱了個精致的小木盒回來,小木盒上雕刻著活靈活現的兔子貓咪小老虎,可見做這個盒子的人,對她定然愛惜無比。
這是鳳柔宜最最最珍惜的寶貝,比什么都重要。
里頭放著一沓信件,簪花小楷優雅娟秀,可見信主人寫得一手好字。
信件被工工整整疊放在封里,鳳柔宜取出最上面那封,獻寶般遞給女蘿,女蘿詢問她:“真的可以拆開來看嗎?”
鳳柔宜甜笑:“可以!”
她都看過好多好多遍,都能倒背如流啦!
女蘿輕柔展開信紙,只這一瞬,她面上原本的柔和笑意瞬間凝固,當她取出信紙閱讀上面的文字時,更是驚訝不已,這信紙上,竟富有一種類似生息的力量!
無比微弱,但女蘿對生息十分敏銳,她不由得對鳳柔宜的母親產生了好奇,一目十行將信看完后,女蘿問鳳柔宜:“柔宜,你娘是什么樣的人呀?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鳳柔宜好奇:“姐姐怎么突然問這個?”
“不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我連小哥八歲尿床的事都沒瞞著你們呢!”鳳柔宜興致勃勃,“我娘是普通凡人女子,爹爹對她一見鐘情,裝作普通人圍著她轉了好幾年,才成功抱得美人歸。”
女蘿脫口而出:“你娘不是修者?”
“不是啊。”鳳柔宜搖頭,“我們鳳氏一族,沒有人可以修煉,這其中也包括嫁進來的女子。”
“那她們是本身就不能修煉,還是嫁進來之后才不能?”
直接把鳳柔宜問懵了:“我,我不知道……要不我去問問爹爹跟大哥?”
女蘿笑了笑:“不必這樣麻煩,我也只是好奇,對了,這些信件,我可以每一封都看一遍嗎?”
鳳柔宜點頭:“當然可以。”
斐斐視線在兩人之間流連,半晌,她忽地拉起鳳柔宜的手:“我教你的功法你背下來沒有?跟我來,我再繼續教你。”
鳳柔宜被斐斐拖走,她不情不愿:“等等等等,我還想跟阿蘿姐姐說話——”
“讓姐姐看信,你給我過來練功!”
鳳柔宜差點哭出聲,她是嬌滴滴的大小姐,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吃不了苦,讓她背功法不在話下,可讓她練武,那真是太為難人了!
“阿刃快來幫忙指導一下,你看她這姿勢是不是做得不夠標準?”
知道斐斐是給自己創造時間跟機會,女蘿無奈笑笑,聚精會神看起柔宜母親留下的書信,她發現類似生息的力量并非來自寫信人,而是寫在信紙上的墨水,湊近了聞,這十五年前留下的書信,居然還有淡淡墨香,墨香里摻雜著的,正是那股類似生息的力量。
是有人將力量注入墨水,又用墨水來寫信?這個人會是柔宜母親嗎?
設身處地想一下,女蘿覺著若是自己,給女兒留下的信里,決不會只是單純的噓寒問暖與祝愿,一定還會留下很重要的訊息。
她先將信件背下,隨后翻來覆去查看,可惜時間不夠,鳳憐真過來了,女蘿只能將小木盒還給鳳柔宜,鳳柔宜累得滿頭大汗,鳳憐真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給妹妹擦汗,見她那小胳膊小腿兒都在打顫,忍不住道:“既然這樣累,便不要再練了。”
“不!”
第一個反對的居然是鳳柔宜自己,她抹了把額頭的汗,握起拳頭氣勢洶洶:“我要御劍,我要飛!我要成仙!”
鳳憐真做夢也想不到,妹妹竟有這般遠大志向。
第82章
須臾, 鳳憐真失笑:“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修煉,日后二哥還指望著你呢。”
鳳柔宜聞言,挺起胸膛, 這會兒她身后若是有根尾巴, 定然已得意地翹上天際, “好呢好呢,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怎么會不管二哥你呢?”
鳳憐真:“……你說哥哥是雞犬?”
他伸手作勢要撓她,鳳柔宜根本不帶怕的,五個哥哥里惟獨二哥從不逗她,他脾氣最好啦!
于是嘻嘻笑著躲到女蘿背后告狀:“阿蘿姐姐快救我, 二哥要打我!”
鳳憐真原本就是做做樣子, 誰知妹妹竟去告狀, 登時面紅耳赤,一張如畫俊容升起紅霞, 語無倫次地解釋:“不不不,姑娘請別誤會,我不是要打柔宜, 我從未打過柔宜——”
鳳柔宜好奇地從女蘿肩膀探出腦袋:“二哥, 你臉好紅。”
女蘿的心思全在柔宜母親留下的信件上,并未注意到鳳憐真一腔少男心思,她溫聲哄道:“我教你修煉,日后誰要是敢打你,你就打回去。”
鳳憐真連忙背過身去, 過了片刻才又轉回,面上還是有些紅, 問女蘿這幾日住得如何,是否有不適之處,女蘿一一應答,也問他:“二郎君,聽說貴派有一弟子出事,此事當真否?”
“確有此事,大哥已判斷是魔修所為,先前懷疑姑娘,還請姑娘海涵。”
說著一揖到底,語氣間可聞忐忑,女蘿連忙扶他:“二郎君言過了,這也是人之常情,不知是否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鳳宗主意欲如何處置?這魔修一而再再而三試圖潛入鑄劍宗,想必是為那鳳火,應當想個萬全之策才成。”
“父親在器室鍛造兵器,暫時還不知此事,大哥已先行前往稟告,多謝姑娘好意,若是有需要之處,在下必定請求姑娘相助,到時還望姑娘不計前嫌。”
女蘿點了點頭,順勢告辭離去,留鳳家兄妹獨處,鳳柔宜看看女蘿的背影,又看看癡癡凝視背影離去的二哥,恍然間福至心靈:“哥哥你對阿蘿姐姐——”
鳳憐真卻似是沒聽到她的話,低聲呢喃,鳳柔宜悄悄豎起耳朵,才發現哥哥是在說:“……她稱我二郎君,比鳳公子,又要親近一些。”
鳳氏一族將族中兒郎稱為郎君,他們兄弟之間則省略君字,以排行或是名字相稱,女蘿一直都稱呼鳳憐真為鳳公子,到了鑄劍宗后才入鄉隨俗,與鳳氏族人共同叫他二郎君,此時鳳憐真的心緒已飛到天際,他想著,據說凡間稱呼“郎君”,又是另一種親密……
他正想間,忽覺妹妹無比安靜,轉頭一看,鳳柔宜正意味深長地盯著他,鳳憐真輕咳:“你方才說什么?哥哥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我說——”鳳柔宜原本想要重復自己的話,可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她怕自己說了惹得哥哥不自在,那以后見著阿蘿姐姐,豈不是連話都說不出?于是話鋒一轉,問鳳憐真:“二哥,你是不是也想叫阿蘿姐姐啊?可你年紀比她大,叫不了姐姐。”
鳳憐真哭笑不得,揉了揉妹妹的頭,鳳柔宜卻想,要是阿蘿姐姐能永遠留下來就好了。
她悄悄看向哥哥,給予哥哥鼓勵的眼神,還握起拳頭敲了敲哥哥肩膀,鳳憐真隱約明白妹妹的意思,原本剛降下的紅云再度升起,他連忙尋了個由頭岔開話題,成功吸引走了鳳柔宜的注意力。
而將柔宜母親書信全部背下的女蘿一回房便將其默寫下來,隨后拿著信翻來覆去的看,斐斐跟阿刃不明白她在看什么,而女蘿左看右看,也沒能看出不自然的地方,難道是她想多了,其實柔宜母親并無深意?
她記得鳳憐真曾說過,鳳氏一族不能修煉,因此也不會選擇女修作為伴侶,未免情深義重時卻要面對死別,所以毫無疑問,嫁入鳳氏一族的女人都不會是修者,當然這并不代表她們不能修煉,倘若感悟到生息,即便沒有靈性亦能修仙,柔宜母親的信上有嵌含神秘力量的墨水,她會是修者嗎?
謄下來的信件沒有異樣,可見問題不在字句,而在墨水,女蘿考慮再三,又從鳳柔宜手中借來其母留下的信件木盒,據說這精致木盒乃是鳳宗主親手為女兒打造,精細無比,女蘿也問過鳳憐真,得知鳳宗主與妻子鶼鰈情深,妻子故去十五年亦不曾再娶,兩人感情極好。
再好的感情,一氣生了六個孩子,也叫女蘿難以理解,說不定柔宜母親年紀輕輕香消玉殞,便是因為連生這么多孩子落下了病根。
不過這些都是她的猜測,重點還是這些信。
斐斐見她來來回回翻看,便問:“姐姐,你到底在看什么?”
這些信她也看過了,情真意切,一位溫柔慈愛的母親形象躍然紙上,可除此之外,斐斐什么都沒感覺到。
女蘿輕撫字跡:“用來寫信的墨水,有一種類似生息的力量,但與生息又有不同,是什么呢……”
斐斐也伸手來摸,摸來摸去,什么也沒感覺出來,她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女蘿用手指一一摸索過后,若有所思,好一會神色漸漸有了變化,斐斐也不敢問,怕打擾她的思緒。
隨后女蘿取出紙筆,一邊觸碰,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斐斐看得滿頭霧水,這是在干什么,怎么在紙上畫了一大堆點撇橫鉤?
可隨著女蘿寫下的比劃越來越多,斐斐逐漸拼出了字,她一字一頓地念道:“神、殿、之、下……神殿之下?”
“仔細查看就會知道,并不是每個字都用了特殊墨水,這些信件每一張都只有一道相同比劃用了,將這些比劃拼出來,就是這四個字。”
神殿之下。
柔宜母親為女兒留下的,是這樣的神秘信息,這是為什么?
“只有感悟生息的人才能從信件中察覺到異樣,怪不得十五年來都沒人發覺,對了斐斐,柔宜能感悟到生息嗎?”
斐斐搖頭:“暫時還不能,像她這樣嬌滴滴的大小姐,應該感悟不到吧?”
女蘿:“這也未必。”
“可她為何要跟我們一起吃苦呢?”斐斐坐在椅子上晃悠著腿,“雖然我是不覺得苦,還很有趣,可對于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來說,肯定是留在鑄劍宗,跟家人在一起更幸福吧?她在這里一呼百應,怎么都比跟咱們餐風宿露強。”
讓一個生在蜜罐子里從未感受到人生不公,從未受到過傷害的小公主意識到世界參差,無疑是將她的思想撕開重塑,那是極為痛苦的過程,“再說了,姐姐,你別忘了咱們跟她相識多久,她爹和她哥哥與她又是多久,你我在她心中的地位,大約也就這么點兒。”
斐斐邊說邊捏起食指拇指,活靈活現演繹何謂“一點點”。
她生了張娃娃臉,實則看得透徹,“神殿之下也不知道有什么,姐姐有沒有想過,如果鑄劍宗真的藏污納垢,你我撕開這層表象,焉知鳳柔宜不會恨我們?”
阿刃始終沒發表過意見,她只是望著女蘿,因為無論阿蘿做什么決定,她都支持。
見女蘿不說話,斐斐連忙抱住她胳膊撒嬌:“我只是隨口說說,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橫豎鑄劍宗的事與你我無關,等秋塵劍修復結束咱們就可以先離開。”
女蘿摸摸她的頭,“話雖如此,我卻還是想去神殿一探究竟。”
她做事當機立斷,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今天晚上我就去看看。”
斐斐知道她免疫修仙界一切道術陣法,不過還是提醒:“神殿外有好多人看守,姐姐要小心。”
在軟墊子上靜靜趴著的當車開口說:“我可以先去查看。”
女蘿搖頭:“鑄劍宗的人待我們很是友善,這也是為何我沒有讓你四處查探的原因,他人誠心待我,你我怎能辜負?更何況你重傷初愈,不好好養著我不放心。先前讓分身螳螂去蕭家,也是因為沒有危險,神殿之下不知會有什么,還是我去更好。”
當車便點頭:“我隨阿蘿一起。”
這倒是可以,同時留下分身螳螂給阿刃斐斐做預警,這樣一旦有事發生,也能第一時間相助。
之后女蘿把裝著信件的木盒還給鳳柔宜,鳳柔宜還天真地問她看完啦,要是沒看完,還可以繼續看,只要不弄壞就成。
想起自己要背棄這份信任夜探神殿,女蘿不由得感到愧疚,但她還是想弄明白這究竟怎么回事,且這是柔宜母親為柔宜留下的重要信息,一定不是無的放矢。
鳳氏一族哪里都好,就是數千年只生了柔宜一個女兒,令女蘿隱隱感覺不對,連日月大明鏡都回答不上來,翻遍劍尊記憶,也不曾見哪個傳承千年的家族不生女只生男。
因著前不久聶乾勾結魔修偷盜鳳火,如今的神殿更是重關擊柝,戒備森嚴,不僅四周點燃火燈亮如白晝,負責看守神殿的族人兩個時辰一輪換,基本上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更有巡視之人來回探查,顯然在白日死了一名族人之后,鑄劍宗上下愈發謹慎。
于是想要潛入神殿也更加困難,不過這難不倒女蘿,鑄劍宗雖是同宗同族,上上下下卻有千百號人,有些旁支都不知道稀釋了多少代,彼此之間并不全部認識,只要擬態成其中一人,找準時機,便能混跡而入。
當車朝女蘿點點觸角,慢慢地,四下里開始爬出一些古里古怪的蟲子,由于蟲子微小,一名守衛并未察覺,直到被叮咬腳脖皮膚,才嘶了一聲,頓覺渾身發癢,可正值站班又不能隨意離開,只好跟旁邊的同伴說:“你幫我看看,我是不是叫什么蟲子給咬了?怎么這么癢?”
他拉開后背,卻不知蟲子咬在腳上,這蟲子無毒,只會令人瘙癢難忍,兩人這番動靜引來巡查注意,得知其中一人被蟲子咬了,巡查首領說:“給你半柱香時間,快去換了衣服,我暫時幫你站一會,等會輪班你再回去休息。”
“多謝師兄!”
這人一路抱怨一路火速往住處趕,深更半夜四下無人,瞬間被藏匿于暗處的女蘿用藤蔓捆了個嚴嚴實實,藤蔓上抹有蟲液,等到對方醒來,會不記得發生何時,他怕擔責任,只要不出大事,勢必不敢主動上報。
女蘿擬態成此人模樣回去站崗,一直捱到交班時分,短暫的交接空檔,她終于尋了機會閃身進入神殿。
神殿空曠,四下雕梁畫棟,女蘿發現雕刻在四周墻壁上的盡是瑞獸,中間四根玉柱拔地而起,撐起穹頂與地面,玉柱身上環繞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神鳥鳳凰,鳳氏一族以鳳凰為守護神獸,整個鑄劍宗到處都有鳳凰圖騰,并無異常。
神火被供奉于四根玉柱之間的巨大鏤空鐵球中,正灼灼燃燒,火焰鮮紅熱烈,除此之外,神殿便只有供桌,以及供桌上的梧桐葉、清水、鮮花。
當車站在女蘿肩頭,一人一蟲靜靜望著鳳火,半晌,女蘿慢慢往前邁了一步,其實神殿外便有非常厲害的法陣,神殿內更是布滿法器,怕是太化修者前來也要葬送在這里,只是女蘿不受陣法法器限制,才能暢通無阻。
如此重重包圍戒備,誰要是還能盜走鳳火,也只能用命中注定來解釋。
四根雕刻鳳凰圖騰的柱子分別有一根長長鐵鏈支起中間燃燒鳳火的鐵球,據說神鳥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品性高潔,因此鳳火不可落地,沾地即為褻瀆。
人間界有云“簫韶九成,鳳凰來儀”,以此寓意祥瑞之兆,其中鳳為雄鳥,凰為雌鳥,隨著時間推移,鳳凰逐漸雌雄不分,被合并用以代指后妃,女蘿還是宣王后時,便被稱為鳳后,手中執掌鳳印,大婚時則頭戴鳳冠,可見人間界對神鳥的崇拜與向往。
從神殿四周的壁畫上能看出,這里是將鳳凰分為了兩種神鳥,外形與人間界傳言無甚不同,“雞喙,蛇頸,燕頷,龜背,魚尾,七彩色”,而壁畫上鳳鳥與凰鳥的區別主要在于花紋,其中鳳鳥的頭羽及背羽花紋是“德”與“禮”,凰鳥的翅羽及胸羽花紋是“羲”與“仁”,兩種神鳥交纏在一起,周身圍繞著熊熊烈焰。
鳳凰者,太陽之精,難怪鳳火如此霸道厲害。
隨著女蘿往前邁動步伐,腳下的法陣依舊平穩無波,然而就在女蘿想要踏上四柱之間的臺階靠近鳳火時,四根柱身上的鳳凰圖騰卻突然自口中射出金光,金光打到女蘿身上,登時令她皮肉發焦,劇痛無比!
女蘿心頭那種說不出的不安終于在此刻有了解答,她只來得及將當車保護好,自己則飛快后退,可被金光灼燒的皮膚已然潰爛腐敗,先前她認為陣法對自己無效,因此斗膽上前,但柱身上的鳳凰陣,她居然無法免疫!
好在這火并非母火,只是子火,但皮膚依舊被減緩了再生速度,女蘿用藤蔓將左肩及臂膀上的傷口纏繞起來,當車急得要命:“阿蘿,你怎么樣了?”
女蘿慶幸自己沒讓分身螳螂前來,否則必定被這鳳凰陣盡數殺死,分身螳螂一旦死亡,當車也會受到影響,“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好厲害的陣,阿蘿你看。”
一人一蟲再次打量起中間四柱,發現鐵鏈并非單純的鐵鏈,而是由各種精巧小法器扭轉拼接而成,女蘿有種預感,她能夠免疫外面的大陣,但這四柱上的鳳凰陣,以及燃燒鳳火的鐵球及法器,她絕對無法免疫,一旦出手碰觸,會立刻化為灰燼!
也是她反應快,才沒被子火燒成灰。
聽二郎君說,鳳火被盜后,鳳宗主加強了神殿陣法,這可真是厲害至極,現在女蘿明白為何鳳氏一族即便不修仙也能延綿至今了,他們煉器的功夫實在驚人,誰敢跟這樣的家族對著干?怕不是活膩了。
現在想想,那蕭八郎又是如何使用的鳳火?他既非鳳氏族人,又非什么大能……
只可惜魔修魂魄癡傻不堪,又被灼燒成灰,否則問一問,興許能夠得到答案。
女蘿又想,原因會不會是因為那枚戴在蕭八郎手上的戒指?畢竟魔修被戳穿后第一時間便選擇將戒指爆開銷毀,而蕭八郎又是日月大明鏡欽點的“天驕”。
她肩膀劇痛無比,地上滴落了不少血跡,都被分身螳螂吞吃干凈,免得留下痕跡被察覺。
女蘿越想越是不解,總覺得想開了一個,就立刻會有更多謎團席卷而來。
最終她決定暫時返回,先處理一下傷口,再二探鳳凰神殿。
正在此時,忽有一陣異樣氣息傳來,女蘿立刻躲藏,屏息凝神,卻見一名鳳氏族人走了進來,同手同腳,姿勢無比僵硬,對方走到四柱前,竟一個猛子扎了上去,伸手就去抓鎖鏈,隨后仰起頭,雙眼爆裂灼燒,一陣黑霧發出吱呀扭曲之聲,在空中消失不見,而鳳氏族人的尸體,也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第83章
突發一幕令女蘿當車雙雙看不懂, 好一會兒沒有動靜,女蘿才現身走到族人面前,蹲下探對方脈搏,顯然已是死透了, 兩只眼睛燒成古怪的黑色空洞, 空氣中殘留著的氣息有些熟悉……
“是魔氣, 他被奪舍了?”
看樣子,魔修一直沒有停止盜走鳳火,且目的決不簡單,他們究竟為何對鳳火如此執著?沒有聶乾幫忙,鳳氏族人又格外團結擰成一股繩,他們只能奪舍, 可即便鳳氏族人可以進入神殿, 一旦觸碰到鳳凰法陣仍舊會灰飛煙滅, 魔修會死,被奪舍的族人也會死。
望著熊熊燃燒的鳳火, 女蘿自言自語:“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蘿,我們還是快些走吧。”
在當車的提醒下,女蘿不再停留, 路上日月大明鏡開口告訴她:“魔修與魔族, 是截然不同的物種,魔修是人,魔族卻是魔,比如在女兒城的魔界非天,便是魔而非人, 蕭八郎戒指里的白胡子老人,以及鑄劍宗這幾次死去的人, 則是魔修,且是沾染了真正魔氣的魔修。”
“真正魔氣,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來自魔界深淵的恐怖力量,有一部分人,他們崇拜魔族,向往魔族,以魔氣修煉,便會成為魔修,他們的目標不是飛升成仙,而是成魔。”
阿刃與斐斐沒睡覺在等待,一看女蘿受傷,兩人反應激烈,斐斐斬釘截鐵地說:“下回我一定要跟著去!我絕不會再讓你只身犯險了!”
阿刃也不贊同地盯著女蘿,女蘿連連認錯告饒,總算是將此事揭了過去,她脫去上衣讓斐斐給自己處理傷口,同時將在鳳凰神殿所見所聞告知兩人,斐斐很是不解:“這鳳火厲害是厲害,可尋常人又操控不了,只有鳳氏一族能用,就算偷走又有什么用呢?值得這樣前仆后繼的來送死嗎?”
阿刃說:“那蕭八郎會用。”
“是哦……這又是為何?不是所只有鳳氏一族才能驅使鳳火?”
女蘿說:“柔宜也是鳳氏族人,她能驅使鳳火嗎?”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想不明白個中道理,按照女蘿的修仙功法,女人必然比男人更適合修煉,無論天賦、體質還是進度,可以輕松將男修甩開,既然如此,那么鳳氏一族只有男子可操控的鳳火,女子勢必也可以操控,更何況蕭八郎并非鳳氏一族,不照樣使用鳳火燒了吉祥布坊跟鳳氏族人所在的宅子?
天底下哪有什么事是只有男人能做,女人做不了的?
日月大明鏡道:“這可能與蕭八郎的際遇有關,在他從名為聶乾的軀殼里脫離,并獲得戒子之后,我們便看不清楚他的未來與過去,這說明他的確被蒼天眷顧,只是毀在女蘿手中,于是天驕夭折,在他手指被削斷那一刻,我們已能看透他了。”
斐斐:“……天驕是這么好當的?那蕭八郎怎么看怎么不像吧?”
“若是沒有女蘿,蕭八郎會修煉魔功,成功復仇,殺死鳳憐真與鳳柔宜,并順利以鳳火作為修煉,修為增長稱霸修仙界指日可待。”
日月大明鏡的話令女蘿突發奇想:“有沒有一種可能,蕭八郎戒指里的魔修,與這幾日潛入鑄劍宗的魔修,不是同一批?”
“在鑄劍宗死去的這兩個魔修,他們偷盜鳳火絕不是為了讓蕭八郎修煉,因為蕭八郎已經被抓,他們將盜火排在營救蕭八郎前面,可見蕭八郎并不重要,必然是另有所圖。”
斐斐說:“可惜戒指里的魔修癡傻不能回話,早已被燒成灰燼,否則興許能問出什么來。”
她給女蘿上完傷藥,小心地把衣服拉起來遮蓋臂膀,“這兩天可不能碰水,傷口會爛的。”
吐在女蘿肩臂上的金光與普通子火不同,能穿透包裹皮膚的生息,造成的傷也更難愈合,女蘿的再生速度顯然比之前在女兒城要緩慢不少。
女蘿先是點頭應允,而后道:“第一個鳳氏族人死在神殿外,今晚,第二個則死在神殿內,這說明魔修已經找到了如何進入神殿的方法,我想,今晚過后,鑄劍宗肯定會加大防守力度,想要再進入神殿,必定難上加難。”
斐斐驚了:“你不會是現在就要去吧?不行,我不答應!”
她拽住女蘿:“眼看天都要亮了,你還受了傷,萬一被人發現怎么辦?”
女蘿安慰她:“我不去,你放心,沒找到破解鳳凰法陣的辦法,就算去了我也沒法靠近。”
斐斐這才松了口氣,她問起心頭疑惑:“既然魔修會奪舍,那為何戒指里的老頭子不拿走蕭八郎的身體?他把自己會的教給蕭八郎,難保對方不背叛,還不如奪舍自己來呢。”
“興許他正是這樣想的,只是未等時機成熟便被我們撞破。”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基本上也拼湊出了蕭八郎與戒指中魔修相識的真相。那白胡子魔修確實是想要一具年輕的好身體,恰逢聶乾幫他盜出鳳火,只是他身為魔修,普通人的身體無法承受魔氣,比如鑄劍宗死去的那兩名族人,即便不靠近鳳火,被奪舍的身體也會迅速崩壞,因此白胡子魔修才想以靈魂狀態與蕭八郎融合,再取而代之。
教蕭八郎練功,助他睚眥必報,不過是想麻痹對方,循序漸進的獲得對方信任。
“魔界非天沒有魂魄,魔修是人,所以有魂魄,是這樣嗎?”
日月大明鏡回答道:“是的,女蘿。”
“那這次的兩個,怎么沒有?”
當時鳳氏族人一死,女蘿便已上前,攝魂鈴卻什么都沒抓到。
“鳳火神圣,可灼燒一切污穢,魔氣便是污穢。”
沾染魔氣的靈魂,一旦靠近鳳火,便會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而人類早在被奪舍時魂魄便已離體。
“那么問題又繞回來了,蕭八郎與那魔修,到底是如何驅使的鳳火?他們既非鳳氏族人,又身有魔氣。”
日月大明鏡:“……我們也不知道。”
“看樣子,問題的關鍵就在這里。”女蘿沉吟片刻,“如果能跟得知蕭八郎及戒指中魔修是如何驅使鳳火的,那么鳳凰法陣即破,我們也就能知道神殿之下究竟有什么了。”
抽絲剝繭之后所得到的結論無懈可擊,但說著容易做起來可不簡單,首先知曉一切答案的魔修已在鳳火中灰飛煙滅,蕭八郎應該還活著,可對方被關押在鳳氏一族的牢房之中,女蘿用什么理由去見?
她提出這樣多的要求,只會令鳳柔宜鳳憐真兄妹難做。
再說了,人家的族中事,她以什么身份干涉?與人來往最忌交淺言深,哪怕是好心幫忙,也要注意分寸,何況她還對神殿之下有所好奇。
由于天還沒亮,女蘿催促阿刃與斐斐快去睡覺,斐斐怕她又跑去涉險,硬是要陪在左右,阿刃便將斐斐給提溜起來帶走了,要不了多久,外頭便傳來走動聲,女蘿知道,必然是神殿的尸體已被發現。
等到天亮,鑄劍宗果然愈發肅穆,往來行走的族人盡皆不茍言笑,顯然連著死了兩名族人,對所有人都造成了極大的創傷,這令他們悲傷、憤怒、多疑,這種時候若是提出想見蕭八郎,與觸霉頭無異。
鳳柔宜來找女蘿時,情緒低落,當她抬起頭,眼圈兒都泛著紅,應當是已哭過一場,她撲進女蘿懷里,抽搭道:“又有一位師兄死掉了……怎會如此?到底是誰干的?”
女蘿輕拍她的背,問:“你爹跟哥哥們怎么說?”
“他們還在追查,可根本沒有頭緒,昨晚還有一位師兄被打暈了丟在草叢里,幸好留了條性命,可醒來時卻什么都不記得了……爹爹已命人提審蕭八郎,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些許線索。”
“在哪里提審?我可以去看嗎?”
鳳柔宜仰頭:“阿蘿姐姐想去?”
“嗯。”女蘿點頭,“我也想盡自己的一份力。”
于是鳳柔宜道:“我去問問哥哥他們。”
結果沒用鳳柔宜去問,鳳棲梧親至小樓請女蘿參與審訊,原因很簡單,只有她跟蕭八郎及魔修交過手,應該能從蕭八郎的口中提取出重要訊息,這可真是瞌睡逢人送枕頭,女蘿二話不說點頭答應,斐斐與阿刃想跟去,鳳棲梧也沒有異議。
惟獨鳳柔宜要求同去時,鳳棲梧拒絕了。
小姑娘沒想到人人都能去,惟獨自己不行,在喜歡的姐姐面前被長兄如此拒絕,面子愈發掛不住,在朋友面前丟臉,頓覺委屈,又羞又氣,眼里迅速積滿淚水,登時將鳳棲梧嚇了一跳。
他也顧不得少宗主的顏面,連忙摟住妹妹哄勸,言語間卻很是堅持——審訊蕭八郎,自然不會讓對方坐下吃茶好聲好氣,怎能讓嬌生慣養的妹妹去看血腥場面?
鳳柔宜只覺不公:“阿蘿姐姐看得,斐斐阿刃看得,偏偏就我看不得!我又不嬌氣!”
鳳棲梧道:“你還不嬌氣?”
被哥哥一劍穿心,鳳柔宜更氣:“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鳳棲梧沉聲叫她名字:“柔宜。”
全家所有人都疼她寵她,養成了鳳柔宜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算是面對親爹鳳鄔,她也敢爬到他頭頂作威作福,惟獨嚴厲的長兄,溺愛她是一回事,在她做錯事時,也是最難軟化的一個。
見小姑娘憋著兩泡眼淚不停抽鼻子,女蘿著實看不下去,她開口做和事老:“少宗主,柔宜既然想去,為何不讓她去呢?她也不小了,多長點見識總是好的。”
鳳柔宜見女蘿為自己說話,心里對她愈發親近,對鳳棲梧避如蛇蝎,緊緊抱住女蘿一只手臂,斐斐厲聲道:“快放開!”
原來鳳柔宜抱住的正是女蘿受傷的那只臂膀,斐斐一時心急,語氣狠厲,將鳳柔宜嚇了一跳,她暗忖不妙,便做出一副吃醋模樣:“你不要總是纏著阿蘿姐姐,快放開,你都有那么多哥哥了!”
說著,抓住鳳柔宜的手將其推到一邊,自己則緊緊挨著女蘿站,免得鳳柔宜再沖上來,就算抹了藥包扎好,那鳳火何等厲害,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徹底復原。
女蘿順勢教訓斐斐:“說了你多少回,不可這樣無禮,柔宜,你別同斐斐一般見識。”
斐斐配合地做出口服心不服的模樣,腳一跺頭一甩同時嘴里一冷哼。
兩人將受傷一事掩飾過去,女蘿心中對柔宜歉疚,又擔心斐斐當著鳳棲梧的面如此對鳳柔宜,會惹鳳棲梧反感,到時在鑄劍宗舉步維艱,畢竟她們的兵器可還沒到手呢。
斐斐喊出那一聲便開始后悔,她哼了一聲后,沒用女蘿說,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覷了鳳柔宜一眼:“……是我不好,你別放在心上。”
鳳柔宜甚少有同性朋友,平時被斐斐帶著修煉,對斐斐霸道的性格早已習慣,怕她從今以后不跟自己玩了,連忙說:“沒關系沒關系。”
鳳棲梧蹙了下眉,但當著眾人的面沒有多言,而是說:“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哥哥有言在先,若是看到你無法承受的畫面,可不許哭。”
鳳柔宜立馬破涕為笑,“我絕對不會哭!”
鳳棲梧搖了搖頭,拿妹妹沒轍,而鳳柔宜好了傷疤忘了疼,立馬又湊到女蘿身邊,在斐斐的虎視眈眈下小心翼翼攥住女蘿一根手指,討好地說:“姐姐,我跟你們一起過去,好不好?我不會添麻煩的。”
她已完全將哥哥忘了,女蘿反手握住她,溫聲道:“那你可要跟緊我,若是怕了,到時就躲到我身后。”
鳳柔宜乖巧點頭。
鳳棲梧走在前面,女蘿等人跟隨在后,鳳柔宜小小聲問:“阿蘿姐姐,大家為什么都聽你的,不聽我的?”
這件事鳳柔宜早就感到奇怪,無論是誰,無論在哪里,人人都聽阿蘿姐姐的話,只要阿蘿姐姐開口,大家都會尊重她的意見,甚至隱隱以她為首,斐斐是,阿刃是,二哥也是,甚至于最嚴厲的大哥,在阿蘿姐姐為自己求情后,也答應讓自己共去,這是為什么呢?
反倒是自己,無論怎樣都會被當做小孩子耍脾氣,有些時候她明明是認真的,大家卻不信。
斐斐隨口答道:“因為姐姐強啊,打不過她,當然要聽她的話。”
“啊。”鳳柔宜瞪大眼睛,“阿蘿姐姐打過你?”
“胡說,當然沒有,你是笨蛋嗎?”斐斐朝鳳柔宜做了個鬼臉,“一個人很厲害的時候,大家就會聽她的話,也會怕她,沒人敢不把她當回事,你這么弱,別人當然不會聽你的了。”
鳳柔宜似懂非懂,不過她天生樂觀,并不放在心上,“那我就當個笨蛋好啦!”
女蘿說:“你好好修煉,以后會變得很厲害。”
鳳氏一族是真的將鳳柔宜當作珍寶,可“珍寶”是死的,需要被鎖進精致的匣子好好珍藏,自然也沒有話語權可言。
女蘿相信,從鳳宗主到少宗主,再到鳳家剩下的四位郎君,對于魔修一事定然無比了解,但鳳柔宜對此卻一無所知,他們愛惜她、想要保護她,可這樣的保護很值得贊賞嗎?
斐斐看著盲目樂天的鳳柔宜,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說什么。
曾經她也有過類似的疑惑,即便身為廣寒閣頭牌,看似錦衣玉食萬人追捧,鴇母芳媽媽更是一口一個好女兒,把她當眼珠子般護著,然而斐斐從未獲得過自由,權力更是無從談起。
她說不想接客,鴇母不會聽,她說討厭男人,僄客也不會聽,她想逃走,會被抓回來,她想反抗,就會遭遇毒打與鎮壓。
但只要她乖巧溫順,就有的吃有的喝,穿得了漂亮裙子,戴得上珍貴首飾,山珍海味玉盤珍饈,不必去求便唾手可得。
小公主鳳柔宜自然比她的日子要好上數百倍,可她們一樣,在面臨危險時,沒有逃跑與自保的能力,都被關在籠子里,是鳳凰還是麻雀,有什么區別?
所以斐斐從不懷念過去,如果能得到尊嚴與自由,她寧可只活一天,也不要在極樂不夜城長命百歲。
天真的小公主,你要到何時才能意識到這一點呢?
所以每回跟鳳柔宜在一起,斐斐總是忍不住生氣,偏偏鳳柔宜脾氣軟和,斐斐罵她她也只會傻笑認錯,搞得斐斐氣撒不出咽不下,真是好生難受。
說話間已到鑄劍宗刑堂,這里是鳳氏一族人犯錯受罰之地,蕭八郎便被關在此處。
除了削瘦幾分,面色蒼白之外,身上沒多少外傷,顯然即便他勾結魔修盜走鳳火,鑄劍宗也并未對他嚴刑拷供。
在鑄劍宗待得越久,女蘿就越是能感受到他們的和善與真誠,同時,對柔宜母親留下的書信也愈發不解。
蕭八郎精神頭不錯,還在死鴨子嘴硬不承認自己是聶乾,只說自己名叫蕭慎,是普通良民,鑄劍宗身為名門大派,卻不分青紅皂白將他抓來關押,若是傳出去,必定貽笑大方,要淪為整個修仙界的笑柄!
他原本正在大放厥詞,發潑夫脾氣,直到斐斐進來,四目相視之下,斐斐朝他扮鬼臉,蕭八郎瞪大眼,鼻子險些要被氣歪!
這女人他見過!
第84章
蕭八郎這副見鬼模樣, 讓斐斐因鳳柔宜而不那么好的心情瞬間回暖,她高興到走路都要蹦蹦跳跳,要說鑄劍宗對蕭八郎真是仁至義盡,不僅為他處理了斷指處的傷口, 將他抓回至今, 竟連刑罰都不曾有。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出現族人被魔修奪舍慘死, 眾人心中憤怒可想而知,今日蕭八郎怕是撈不著好了。
斐斐發現蕭八郎一直在盯著自己瞧,她也不怕,氣定神閑挨著女蘿坐下,然后食指拉下眼皮朝蕭八郎吐舌頭,蕭八郎哆嗦著手:“你、你你你——”
“我, 我我我——”斐斐學他說話, “你是斷了手指頭, 又不是被人割了舌頭,怎么話都不會說了?”
鳳宗主先是向女蘿確認了那日她抓住蕭八郎的情況, 一切無誤后,才問蕭八郎:“聶乾,事已至此, 你還不從實招來?與你勾結的魔修, 他姓甚名誰?”
蕭八郎嚇了一跳:“魔修?什么魔修?你們休想騙我!”
他自認鳳氏一族嫌貧愛富,因此才與自己解除婚約,如今這般嚴肅詢問,不過是想尋個由頭弄死他,這樣以后就再也沒人知曉他們的虧心事了!
同時, 蕭八郎將斐斐與鑄劍宗認成了一伙,想起斐斐刻意上門引誘欺騙, 這愈發證實鑄劍宗手段陰險,想從他嘴里套話,沒門!
數千年前,修仙界、人間界、魔界之間被建立起屏障,世界彼此之間互不牽連互不干涉,直到劍尊休明涉下凡歷劫,修仙界與人間界的屏障才有所松動。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修仙界沒有魔族存在,比如極樂不夜城的修羅王非天,對方掩飾的極好,不僅創造了傀儡代替自己,還控制了不少門派的大能,真正見過魔界非天的,不是已死,便是拿女人做爐鼎的渣滓。
蕭八郎也只聽說有魔修存在,并不曾親眼見過,自然不會相信鳳宗主,只當對方是在恐嚇。
那日戒指爆裂,魔修的靈魂亦被鳳火燒成灰燼——按說母火那樣厲害,沾染魔氣的靈魂根本來不及靠近便會化為灰燼,這能解釋白胡子魔修為何會將鳳火交給蕭八郎使用,卻不能解釋白胡子魔修如何得知驅使鳳火之法。
要是那白胡子魔修還活著就好了,興許能從他口中問出點什么,只可惜……
鳳宗主與少宗主坐于上位,此時鳳翎止手持靈盤朝蕭八郎走近,蕭八郎連聲問道:“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別過來,你別過來!”
鳳翎止見他這副德性,忍不住嘲諷道:“這是鑄劍宗用來斷定靈氣的靈盤,你應當見過吧?”
蕭八郎還是死不承認:“我只是個普通良民,連看病買藥的錢都沒有,怎么會知道什么靈盤?”
他心知自己決不能認下聶乾這個身份,聶乾已死,他就是蕭八郎!
靈盤到了蕭八郎面前,被鳳翎止啟動,原本紋絲不動的指針突然緩緩顫動起來,在蕭八郎錯愕的視線中,停在了魔氣那一邊!
“你也不好好想想,什么樣的功法能夠令你一日千里,那魔修教你的,你竟也真敢練!他教你奪舍之法,本就有損陰德,看看你這一身魔氣!不必我鑄劍宗對你做什么,你就會因身體衰敗腐爛,被永遠困在其中!”
鳳翎止的話令蕭八郎受到劇烈沖擊,他無論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嶄新的人生竟會迎來如此結局,拼命搖頭:“不,不!你撒謊!你是想嚇唬我,套我的話!”
“你有什么話好讓我們套?事到如今,你若是想活下去,唯一的法子就是跟鑄劍宗合作,告知我們魔修是否還有同伙,否則便將你關在牢里,你就永遠跟這具尸體鎖在一起吧!”
蕭八郎此時已信了大半,他想到自己如此拼命,竟落得這般結局,登時控制不住悲憤之情,伏地大哭。
斐斐掏了掏耳朵,“哭得跟死了爹似的。”
真難聽。
得知自己修煉的不是上古神功,而是魔功,蕭八郎再也不敢與鑄劍宗作對,他心知鳳翎止的話沒有虛言,若是想活下去,除了服從鑄劍宗安排別無他法。
其實他心中很清楚,鑄劍宗因舊情對自己多有忍讓,只是他貪心不足蛇吞象,覺著不忿,想要更多,才屢次三番意圖傾覆鑄劍宗,
日月大明鏡說得不錯,若非女蘿擋路,蕭八郎的確會成為新的天命之子。他還是聶乾時,因與鳳柔宜解除婚約,拜在鳳宗主門下學習如何煉器,恰逢那魔修來盜鳳火,被鑄劍宗打得險些魂飛魄散,好在此魔修老奸巨猾,為自己留了后路。
于是那承載他魂魄的戒指,機緣巧合落入聶乾之手,一個要盜鳳火,一個想出人頭地,真是一拍即合。
聶乾未嘗沒有懷疑過白胡子魔修所說的話,可他太想成功、太想翻身,再加上魔功的確厲害,他在鑄劍宗能近水樓臺使用聚靈鎖,且鑄劍山靈氣充沛,修為真可謂突飛猛進。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受白胡子魔修指點前去盜火,雖成功盜走鳳火,自己的肉身卻葬送在鳳凰神殿,而魂魄與鳳火被白胡子魔修盡數收入戒指中。
隨后,白胡子魔修教他奪舍之法,當時聶乾憤怒不已,只說盜走鳳火可以有助修煉,卻沒說他會因此喪命!
他已是騎虎難下,除了學習奪舍之外別無他法,就這樣,聶乾在蕭八郎身體里醒來。那魔修用來忽悠他的話,他全信了,什么戒子是須彌空間,而自己是上古大能的遺魂,得到鳳火就能成為修仙界第一人……
在蕭八郎的敘述中,都是白胡子魔修蒙蔽了他,他才會犯錯,可女蘿不這樣認為,吉祥布莊的火災證明此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鳳棲梧問女蘿:“姑娘可還有話要詢問此人?”
女蘿點頭,隨即看向蕭八郎:“我且問你,那吉祥布莊與你有何恩怨,你要將布莊老板及兩個伙計活活燒死在內?”
蕭八郎眼珠一轉:“我三姐在吉祥布莊做事,幾次三番受其虐待,我做弟弟的,怎能讓姐姐受委屈?”
一派胡言!
女蘿又問:“非鳳氏族人不可驅使鳳火,你能用鳳火連起兩場火災,那魔修應當教了你不少吧?”
此言一出,鑄劍宗的人也都聚精會神等待回答,這也是他們想知道的事。
蕭八郎神色閃動,看著不像是要說實話,鳳棲梧沉聲道:“若是讓我察覺你有一句話作假,便以鎮魂鎖將你的魂魄永遠封在這具已死的軀體之中!”
蕭八郎嚇得夠嗆,他之所以會消瘦、蒼白,就是因為魔修一死,功法斷絕,身體已開始自然衰敗,畢竟真正的蕭八郎在床上躺了兩年未醒,早就死了。
他先是舔了下唇,咽了口口水,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輕聲道:“是因為前輩給了我一滴——”
“一滴什么?”
鳳棲梧再三追問,蕭八郎卻突然一動不動、一語不發,離他最近的鳳翎止迅速上前探查他頸部,而后搖頭:“死了。”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好端端的人,就這樣死了?!
他還有話沒說完!
鳳宗主與鳳棲梧面上都顯出怒色來,女蘿也覺得未免過于湊巧,眼看蕭八郎就要說出最重要的信息,結果卻突然死了?!
鳳翎止那張總是帶笑的臉此時也眉頭深鎖,“沒有外傷。”
眾人都盯著蕭八郎看,且刑堂里亦有法陣,若是有魔修存在,必然早已預警,蕭八郎卻死了!
鳳柔宜頭一回真真切切瞧見死人,還離自己這樣近,嚇得一頭扎在女蘿背上,手里還揪著女蘿肩頭的衣服,好在不是受傷的那邊。
“阿蘿姑娘,你怎么看?”
鳳憐真率先詢問女蘿,語氣柔和而尊重,為的便是不讓其他族人將矛頭對準女蘿,他堅信此事絕對與女蘿無關。
女蘿緩緩搖頭:“蕭八郎的話沒說完,咱們怕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想說什么了。”
此事就這樣虎頭蛇尾不了了之,蕭八郎一死,一切的線索就此中斷,女蘿覺得自己已無法從蕭八郎身上得到不被鳳火所傷的方法,那也只能再去嘗試一遍。
回房后,三人圍成一圈坐在桌旁,女蘿執筆,在紙上依次寫下:水,油,酒,茶,淚,雨……之之類用“滴”做量詞的字,毫無疑問,“一滴”后面跟的肯定是某種液體,但會是什么呢?
“會不會是血?”阿刃問。
斐斐立刻反駁:“也可能是某種特殊的藥水,只有魔修才有,但那樣的話,我們怎么知道是什么藥水?”
阿刃默默地說:“也可能是一滴鼻涕一滴尿……”
女蘿:……
斐斐:……
這就不必了吧?!
“還得考慮對方使用的量詞正確與否。”斐斐說,“像當車,它就會說一張肉,一本餅,一坨人,一把貓之類的詞。”
無辜的當車突然被點名,動了動頭上觸角表示不滿。
女蘿先摸摸它強壯而翠綠的前翅安撫,也是苦惱不已:“一個一個試,得試到什么時候?”
“而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魔修恐怕不會如此輕易放過盜走鳳火的好機會。”斐斐用手指頭在桌子上敲啊敲,“姐姐,你說鑄劍宗這樣有威嚴有地位,遇到這等大事,為何不廣發英雄帖,請其他門派的修者前來幫忙呢?”
“鳳火何等珍貴,人多手雜,難保有人生出貪念。”
“可就這樣放任,肯定還會有人死掉。”
對鑄劍宗死了誰,死多少人,斐斐根本不在意,她說完這些,就掏出小剪刀開始剪紙人,本來在女兒城時這便是她的愛好,如今操控紙人做事,斐斐更是興趣盎然,鉆研了不少有趣剪紙,不過這個紙人嘛……女蘿看著看著,不免掩嘴偷笑。
由于在刑堂受到驚嚇,鳳柔宜回來后便噩夢連連,又一次從蕭八郎那張眼球凸出死不瞑目的面容中驚醒,鳳柔宜出了一身虛汗,正巧天色已暗,房間里雖點著燈,卻影影綽綽昏黃無比,屏風上的樹影似是瞬間活了過來,嚇得鳳柔宜火速掀開被子下床,連鞋子都忘了穿便直奔門口!
誰知剛走了沒兩步,就發現桌子上有動靜,扭頭一看,竟是幾個栩栩如生的小紙人,正手拉著手在轉圈圈。
明明是紙人,卻能無風自動。
這幾個小紙人都是憨態可掬,豆豆眼無比可愛,成功將鳳柔宜心頭恐懼驅除大半,她好奇走近,發現每個小紙人都個性鮮明,一眼就能認出誰是誰。
最高大強壯的那個是阿刃,雖然是豆豆眼卻仿佛在微笑的是阿蘿姐姐,還有個總是生氣的是斐斐,在阿蘿姐姐跟斐斐中間的,便是腦門上寫了個王字的鳳柔宜。
小紙人不停地跳舞轉圈,根本停不下來,鳳柔宜好喜歡,其中斐斐的小紙人臉蛋上還寫著“對不起”三個字。
鳳柔宜本來就沒有生氣,斐斐這樣道歉,她心中更是激動又歡喜,恨不得立刻跟斐斐要好。
外頭的侍女聽見屋子里有動靜,連忙推門進來,見自家小姐忘記穿鞋,趕緊催促,鳳柔宜一邊回去穿鞋一邊問:“這是斐斐送來的嗎?”
侍女回答道:“是的,小姐,當時小姐已經睡下了,斐斐姑娘得知后也沒進來,只說讓我放到門縫處。”
鳳柔宜兩手捧臉傻笑著凝視小紙人,侍女又說:“小姐,少宗主吩咐您醒來后去找他。”
一聽說被大哥點名,鳳柔宜立馬垮下臉蛋:“可不可以不去?”
侍女很為難:“這個……應當不行吧?小姐要是不去,少宗主怕要親自來請。”
想到大哥親至,高大身材將整個房間填滿,壓迫自己生存空間的畫面,鳳柔宜狠狠抽了口氣:“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她實在可愛,連侍女都忍不住想笑,鳳柔宜磨磨蹭蹭換了衣服,又磨磨蹭蹭去找鳳棲梧,到了書房門口,還要磨磨蹭蹭不敢進去。
“進來,柔宜。”
大哥肯定早知道她在門口徘徊了!
鳳柔宜嘟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蹭了進去:“大哥,你找我啊。”
鳳棲梧正在為女蘿修復斷劍,他放下手中材料,下巴輕點,示意妹妹坐。
鳳柔宜拘謹而乖巧地落座,雙腿并攏,雙手擺放于膝,一副我最乖我從不惹事的模樣。
鳳棲梧努力不太嚴肅,免得嚇到妹妹:“柔宜,今日叫你來,是想問你,那位叫斐斐的姑娘,是不是常常欺負你?”
自今日斐斐懟了鳳柔宜后,那一幕便在鳳棲梧心中揮之不去,柔宜雖樂天活潑,性格卻有些綿軟,他怕她交到壞朋友,更怕妹妹付出真心,旁人卻只是想從她身上占便宜。
鳳柔宜一聽,急得站起來擺手:“沒有沒有,斐斐沒有欺負我!她不會欺負我的!她就是心直口快,想什么說什么,沒有惡意的!”
鳳棲梧輕嘆:“不要這樣緊張,坐下來慢慢說。”
鳳柔宜哦了一聲,又恢復了先前的乖巧坐姿:“大哥,斐斐人很好的,她還教我修煉呢。”
聞言,鳳棲梧頓時不知該說妹妹天真,還是傻,他們鳳氏一族生來不能修煉,對方裝模作樣教她兩下,就能讓她感動至此,真是傻得要命。
鳳柔宜可不覺得斐斐是裝模作樣,而且阿刃也一直在旁邊的,斐斐有時急性子說了不好聽的話,阿刃就會把她抱起來舉高高安慰呢!
然后斐斐就會又后悔又拉不下臉,這種時候,鳳柔宜會主動去拉斐斐的手,她們就和好啦!
“真的真的,大哥,我沒有說謊,斐斐還給我剪了小紙人。”
鳳棲梧:……
他的妹妹要天上的月亮都有,怎么小紙人也能討她開心?
他并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小紙人,只要不碰火,就能維持三天生命,又能陪鳳柔宜玩,又能聽鳳柔宜講故事,她喜歡得要命。
鳳柔宜從小到大都沒什么玩伴,基本上就是跟族里年紀相仿的嫂子們,還有一群豆丁玩,哥哥們都有事情做,爹爹也總是很忙,好不容易認識了女蘿斐斐阿刃,她比誰都珍惜這份友誼。
最終,鳳棲梧還是選擇打破妹妹的美好幻想,女蘿救了柔宜與憐真的性命,自然是大恩人,可他不希望妹妹對其太過信任,誰也不能保證她們就是好人。
鳳棲梧一旦想要與人搞好關系,根本不費什么力,沒一會兒就讓妹妹嘰嘰喳喳圍著他說話,毫無保留,什么都往外說,鳳棲梧頗為驚訝:“你說憐真對你阿蘿姐姐……”
鳳柔宜笑個不停,抱住哥哥的胳膊,“對呀對呀,要是阿蘿姐姐能永遠留在我們鑄劍宗就好啦,我就可以永遠跟她在一起了!”
鳳棲梧失笑:“你這小笨蛋,你可知修者壽命幾何,我們鳳氏一族壽命幾何?”
修者動輒數千壽,而鳳氏一族只有三百歲壽命,即便相愛廝守,也難以白頭,又何苦惹下這樣一樁姻緣?
鳳柔宜被哥哥說得低落不已:“……再過兩百八十三年,我就要死掉了,可阿蘿姐姐,斐斐還有阿刃,她們還是會如現在年輕,到時候,她們會不會忘記我?”
鳳氏一族的命運便是如此,只有死別,沒有生離。
第85章
鳳棲梧摸了摸妹妹的頭, 沒有說什么,人生在世,各自有各自的命,他們羨慕修者長生, 凡人卻又羨慕鳳氏一族有三百年壽命, 只要活著時好好過, 怎么活不是活?
鑄劍宗連出數條人命,唯一算得上外人的只有女蘿一行,為了避嫌,也為了不給鳳柔宜及鳳憐真惹麻煩,女蘿在幾經思索后,還是決定辭行。
她們要等到秋塵劍修復完成, 所以并不會離鑄劍山太遠, 此時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可謂無比明智, 即便鳳柔宜一家相信她們,但其他旁支呢?萬一再次出現有人死亡, 他們真的能夠完全不去懷疑女蘿等人嗎?
因此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同時,離開也能給女蘿更多機會,鳳柔宜每天都要尋她好多趟, 若是想再次進入鳳凰神殿, 就得挑無人注意時潛入,再在天亮前離開,但不在鑄劍宗,就可以得到更多時間。
護山大陣無法阻止女蘿,她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刻在四根柱子及法器鏈條上的鳳凰陣。
得知女蘿要走, 鳳柔宜大哭一場,卻怎么也無法將人留下, 還因此生了鳳棲梧的氣,認為是大哥害得女蘿要避嫌,鳳憐真則隨她一同將女蘿送至山下,他話很少,只道:“……后會有期。”
斐斐說:“又不是就這樣一去不回,我們的劍還沒拿回來呢。”
鳳憐真又對女蘿說:“關于如何提煉姑娘的藤蔓,令其更加堅不可摧,我會繼續努力,不會停下,一旦有消息,便立刻通知姑娘。”
女蘿含笑點頭:“有勞了。”
鳳柔宜眼圈一片紅,女蘿哄她道:“我們離得不遠,就在三十里地外的小城中,你若想見我們,隨時都可以來。”
鳳柔宜吸吸鼻子:“那又怎么比得上你在我隔壁,我走兩步就到?”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鳳柔宜委屈地揉揉眼睛,突然跑到女蘿身后,對鳳憐真說:“二哥,我決定跟阿蘿姐姐她們一起走,反正留下來我也幫不上什么忙,還要讓你們擔心我的安危。”
鳳憐真眼露錯愕:“柔宜……”
“好不好嘛,二哥,好不好嘛!”鳳柔宜開始撒嬌央求,她伸手專注女蘿衣袖,眼巴巴地問:“阿蘿姐姐會保護我的,對不對?而且我還要跟著斐斐修煉呢,二哥,你就讓我跟阿蘿姐姐她們一起吧,等我的生辰一過,她們就真的要走了,以后還不知能不能再見。”
鳳憐真最是心軟,尤其是對妹妹,根本無法拒絕其要求,只好無奈答應。
鳳柔宜歡呼一聲,連衣服行李都不收拾,反正她有錢,需要什么都可以重新買,萬一回去被其他兄長抓到,他們可沒有二哥這樣好說話!
阿刃斐斐都知道女蘿離開鑄劍山是為了更好的潛入,但帶上鳳柔宜……她們下意識朝女蘿看去,女蘿也知自己最好是拒絕,可鳳柔宜的眼睛明亮而又欣喜,充滿依賴,她實在無法說出無情的話,便答應下來。
鳳柔宜再次歡呼,并毫不留戀地跟哥哥說再見,惟獨鳳憐真站在原地望著她們的背影,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你又怎知我……”
鳳柔宜第一次出門不用哥哥跟,也無需族人保護,她歡快的宛如一只出籠小鳥,見她這樣開心,原本還覺得帶她不妥的斐斐,再說不出反對的話。
與哥哥們在一起,鳳柔宜從未見過人間疾苦,即便人世間有無數人于苦海掙扎浮沉,她也不會見到,在她的世界里,天是藍的風是柔的任何人都是友好的,所以當她們剛打尖住店,就聽見有女人哭喊聲傳來時,鳳柔宜嚇了一跳。
“阿蘿姐姐,發生什么事啦?”
客棧不遠處是民居,巷子彎彎曲曲卻又錯落有致,從她們入住的二樓可以清晰看見有一處民宅聚集了很多人,女人的尖銳哭叫幾乎刺透耳膜,鳳柔宜捂住耳朵,斐斐愛熱鬧,立馬從二樓飛身而下,阿刃跟了兩步到窗邊,回頭看女蘿一眼,女蘿失笑:“去吧去吧。”
隨后鳳柔宜眨巴著大眼睛,女蘿搖搖頭,朝她伸手:“走吧。”
鳳柔宜立馬眉眼彎彎,女蘿刻意沒有帶她走門,而是像斐斐阿刃那樣走窗,鳳柔宜感受著騰空而起的風聲以及劇烈加速的心跳,激動又興奮,就是落地的瞬間突然腳軟,差點摔倒,幸而女蘿將其托住。
她乖乖被姐姐牽手,穿過人群,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開家門,跟朋友在一起,鳳柔宜看什么都稀奇。
女蘿放縱這種好奇,在她看來,鳳柔宜就像是當初與她一同離開山谷的九霄,小幼崽離開熟悉的環境、保護自己的親人,第一次正面外頭的世界,那么所見所感,與被人群簇擁時便截然不同。
人擠人,到了聲音來源地,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好在阿刃高大,搶了一塊位置,一手護著斐斐,另一手舉起向女蘿招呼,于是鳳柔宜再次感受到了何謂有趣好玩,她被女蘿帶著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期間還險些被人踩到腳,總算是成功來到阿刃身旁。
短短時間里,斐斐已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興沖沖對女蘿說:“姐姐,這家的男人被人毒死啦!城官已帶人來調查過,說男人是被毒蛇誤咬,這女人卻非說是為人所害,還說兇手就是那個小丫頭!”
女人不服城官結案,于是坐在門口哭喊哀嚎,引來無數百姓圍觀,城官帶著幾位城衛站在一邊,面上羞窘無奈兼而有之,女人愈發哭聲不停,而斐斐口中的小丫頭,瞧著頂多也就七八歲,穿著比身子短了一截的衣裳,露出的手腕腳踝上,還有許多傷痕。
“死了就死了唄,你再找一個不就行了。”斐斐開始說風涼話,“怎么會有女人因為死男人要死要活啊,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大街不都是?”
眾人循聲看來,見她稚嫩貌美,竟無人指責,女人則哭得更大聲:“當家的,你死得好冤枉,你死得好冤枉啊!這狗官明知你為人所害,卻非說你是叫蛇咬死的,我看就是這喪門星的鍋!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這掃把星、白眼狼!我這好端端的家,全叫你給禍害了!”
說著,拽過小丫頭就要揍,誰知巴掌抬起來卻落不下,手腕隨即傳來一陣劇痛,正要破口大罵,一仰頭看見面色冷淡的女蘿,不由得有些懼怕,“你、你是誰?憑什么管我的事?”
鳳柔宜連忙將小丫頭從女人懷里拉出來護到身后,壯著膽子罵道:“這孩子這么小,你也能怪她?你看她身上的衣服,明顯不合身,這樣瘦小又有這樣多的疤,我看你才是壞人!”
女人怕女蘿,卻不怕看起來嬌嬌弱弱的鳳柔宜,她罵道:“要你這小蹄子多管閑事!她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要不是我男人好心把她帶回來養,她早讓狼給叼了!她一來我家,我兒子死了,我男人也死了,她不是喪門星,難道你是?!”
鳳柔宜嘴笨,不會罵人,小臉頓時憋得通紅,斐斐立刻開口:“死的是你兒子你男人,分明是你命硬,把人給克死了!不然怎么你沒死?這小丫頭要是能克死人,你怎么還活蹦亂跳,如此中氣十足的罵人?”
鳳柔宜立刻點頭:“就是就是。”
斐斐雙手叉腰,氣勢磅礴:“你家男人好心幫人養孩子,就把人養得這樣瘦小?連合身的衣服都不給做一件?她身上的傷又是哪里來的?!”
鳳柔宜:“就是就是。”
女人一時語塞,強詞奪理:“死丫頭偷懶耍滑到處瘋玩,把自己弄傷了關我家什么事!”
斐斐哈了一聲:“既然她受傷與否不關你家的事,那你家死了人,又關這小丫頭什么事?”
鳳柔宜:“就是就是。”
斐斐牙尖嘴利,女人罵不過她,于是斐斐得意地昂起下巴,雌赳赳氣昂昂,“要我說啊,這家里死了男人,真可以說是福報了!往后你不用伺候男人,給他們洗衣做飯,也不用受他們的氣,這是好事兒啊,恭喜你,趕緊張燈結彩慶祝去吧!”
這話說的,連旁邊城官的臉都綠了,斐斐渾然不覺,她說的可全是心里話,沒有一句虛假。
女蘿摁住斐斐的頭,免得她激起男憤,一會兒被圍毆。
有斐斐這樣插科打諢,城官總算是得了喘息機會,他對女人說:“仵作已驗過尸,郝大成確實是被毒蛇咬死,并非為人所害。據他前幾日與人喝酒吹牛時所說,他在城外山上捉了條青尾百步蛇,這青尾百步蛇毒性極強,因而鱗片蛇膽蛇牙都十分珍貴,能賣出天價,想來是郝大成沒有將蛇扣好,令其游出裝蛇的壇子,這才葬送了性命。”
女人一聽,愈發不滿:“不,不是這樣的,就是她害的,就是她害的!”
小丫頭面無表情,不說話也不解釋,眼珠子直勾勾盯著女人瞧。
城官又道:“我等已排查過平日與郝大成交好之人,看他們是否因這條蛇生出貪念因而謀財害命,但根據死亡時間來看,他們都沒有作案機會,郝大成死于家中,因此斷為是疏忽所致。唯一的問題就在于這條蛇迄今為止還未找到,街坊鄰居們平日要小心些,我們也會四處搜尋,誰若是看到了蛇,務必第一時間通知城主府。”
周遭圍觀的百姓交頭接耳,鑄劍山附近城池,上到城主下到城衛,基本都是秉公持法,鮮有私心,城民們對其也很信服,于是在城衛的疏散下紛紛散去,不再關注。
女蘿還能聽見附近鄰居說郝大成一家人對小丫頭不好,天天讓人洗衣做飯啥活兒都干,卻不給飯吃,一身衣服穿好幾年,都短成這樣了,有好心的鄰居嬸子給小丫頭點吃的,郝家女人還要出來罵,倒是郝大成確實是個老實巴交的人,除了好喝點酒,偶爾耍耍酒瘋外,不打媳婦也不打孩子,大家都在感嘆怎么這樣的好人,卻偏偏碰上這么個不講道理的媳婦。
女人呆坐在門檻上,突然又開始掩面痛哭,她就一個男人一個兒子,偏偏父子倆全死了,剩下她一人孤苦伶仃,也不知往后的日子要怎樣過。
小丫頭掙脫鳳柔宜的手,重新走回女人身邊,女人也從門檻上爬起來,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門,看客已散盡,她的喜怒哀樂也不再為人在意。
入夜,整座城除卻更夫還在敲鑼唱更外,已是一片寂靜,勞累了一天的人們躺在床上進入夢鄉,月光如水灑在地面,將地堂照亮,一個小小的身影自郝大成家柴房走出來,伴隨一陣悉悉索索聲,她從懷里取出了一條細長的蛇,將堂屋的門推開一條縫,隨后把蛇放了進去。
眼看那條蛇將要進入堂屋,忽地卻蛇身扭曲僵硬,原來是不知何處的藤蔓將其緊緊捆綁,面無表情的小丫頭一驚,抬眼轉身,卻見白日所見的黑衣女子正站在自己身后,她眼睛一眨,張嘴就想咬女蘿,被女蘿一掌擊在后頸,整個小人便軟綿綿倒了下去,被女蘿連著蛇一同帶走,不曾留下絲毫痕跡。
斐斐阿刃柔宜都在客棧等待,見她成功將孩子帶回來,紛紛上前查看,女蘿怕傷到孩子,不曾用力,小丫頭很快便醒了來,她一醒,便瞪大眼睛警惕地望著身邊的人,而后火速翻身從床上鉆到床底下,嘴里發出嘶嘶的類似蛇的聲音,把鳳柔宜嚇了一跳。
女蘿單膝跪地,趴在地上:“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床底下臟,你出來說話好不好?”
小丫頭直勾勾盯著她,不說話,女蘿又不敢就這樣把孩子拖出來,免得她情緒激動,這時阿刃拿起桌上一盤零嘴,這是下午她跟斐斐還有柔宜在街上邊逛邊買的,她將這盤零嘴推入床下。
小丫頭一開始還警惕,可能是餓極了,抓過盤子里的食物,也不管用不用剝開油紙,胡亂往嘴里塞,吃得是狼吞虎咽,看得鳳柔宜都有點瘆得慌。
等她吃飽了,她就把自己盤起來——半點不夸張,真的是盤起來,像蛇一樣,然而由于孩子個頭有限,盤的不算穩妥。
四人想方設法,怎么也沒法將這小丫頭哄出來,疾風跟九霄同樣嘗試,小丫頭對它倆比對女蘿等人還要警惕,豎起耳朵左看右看,這時,當車擬態成了一條小蛇模樣——吞食金色蠱蟲后,原本只能擬態成同類的它,也能夠擬態成為各種不同蠱蟲,蛇也是蠱的一種。
果然,看到蛇,小丫頭瞬間眼睛一亮,當車向她游去,她也不拒絕,甚至主動將當車抱入懷中。
“我就說嘛,那什么郝大成,酗酒成性的家伙,怎么有本事捉到青尾百步蛇?肯定是這丫頭捉的。”
當車溫順地用尾巴輕撫小丫頭的臉,好一會兒,終于將小丫頭從床底哄了出來,她灰撲撲臟兮兮,但仔細去看卻會發現,她其實長得非常好看,眼尾天生上挑,帶著點不自覺的艷麗。
由于是初相識,女蘿沒敢給她換掉臟衣服,在當車的安撫下,一聲不吭的小丫頭終于開口說話,回答了女蘿問她姓名的問題:“小蛇,我叫,小蛇。”
尋常人家,哪有這樣給孩子取名的,女蘿又問她母親在哪里,因這個問題,小蛇眼里漸漸浮現出淚水:“死了,讓我……跟舅舅,走。”
雖然她說話有點笨拙,還不大好理解,但慢慢詢問下來,四人也大致上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蛇是棄嬰,被住在山上的獵戶撿到,一點點養大,可惜在她四歲時,獵戶母親被老虎所咬,拼死逃回卻終究沒能活下去,許是她察覺自己大限將至,便寫信給城中的哥哥郝大成,以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錢以及獸皮為代價,求他幫忙照顧養女小蛇。
因為小蛇被丟在蛇群之中,獵戶又不識字,便為她取名叫小蛇。
她多年打獵,攢了不少錢,郝大成拿了錢,也把小蛇帶回城里,但小蛇只有四歲,對世界的全部認知只有身為獵戶的養母,母親被猛獸咬死,所以她對疾風九霄才會這樣抵觸。
惟獨不怕蛇。
不僅不怕蛇,甚至于她還很會捉蛇,郝大成在外吹牛說自己抓了毒蛇拿去賣錢,實則全是小蛇抓的,他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賺的酒錢,家里也因此富裕起來。
小蛇牢牢記得養母臨終前的話,她讓她乖乖跟舅舅回城里生活,小蛇很聽話,就算舅母不喜歡自己,舅舅家的哥哥總是欺負自己,她都忍受下來。
郝大成讓她上山捉毒蛇來賣,她也通通照做。
可郝大成是個酒鬼,人一吃醉酒,什么混事都做得出來,他確實不是意外致死,而是小蛇殺的。
“他總弄疼,我,我……放蛇,咬他。”
小蛇眼中突然迸發出兇狠的光,而后又茫然起來,“舅母說我……勾引,什么是,勾引?”
鳳柔宜猛地捂住了嘴。
第86章
斐斐立時來了火氣, 她最恨有人說她勾引男人,尤恨這話從另一個女人口中說出。小蛇才七歲,能勾引什么男人?七歲的小女孩勾引三四十的男人,屬實可笑至極。
真可惜郝大成死了, 否則斐斐定要將他的眼珠挖出來, 再喂他女人吃下去!
她這一生氣, 小蛇察覺到了,立馬又要往床底下縮,潛意識感覺這幾人比山間猛獸還要危險。
女蘿眼疾手快一撈,小蛇就被迫落入她懷中,小丫頭兇狠又警惕,話雖然說得不大流暢, 實則機靈無比, 特別識時務, 她看出女蘿才是“老大”,小腿兒騰空蹬了幾下, 沒敢太用力反抗,卻發現自己竟被抱著坐在了大人的腿上。
小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去摸女蘿的身體, 從肩膀、胸口再到手臂, 眼睛逐漸亮晶晶,把臉蛋朝女蘿肩頭貼了貼,又捏捏。
這下可是把斐斐阿刃柔宜全給看不懂了,還是小蛇那副隱隱流露出依戀的表情,令女蘿猜想, 她養母是獵戶,想必常年打獵, 身體強壯堅實,與尋常女子不同。她們四人中,阿刃過于高大,斐斐嬌小稚嫩,柔宜更不必說,惟獨她可能與小蛇的養母體型相似。
她抬手摸摸小蛇的頭,也不嫌棄小丫頭好久沒洗,溫聲道:“你不要聽旁人胡說,郝大成欺負你,你殺了他,是天經地義。”
斐斐連連點頭:“對,只是一口咬死,未免便宜了他!要我說,就得把他吊起來開水燙過扒了皮,再摳出他的眼珠子……”
正說得興高采烈,發覺鳳柔宜面色逐漸驚恐,斐斐急忙將話又轉回來:“我開玩笑的。”
鳳柔宜小臉略白,問道:“怎么不報官呢?城官難道不管這種事嗎?怎能任由郝大成如此對待一個孩子?”
女蘿阿刃斐斐不約而同朝她看去,鳳柔宜結巴道:“怎、怎么了?”
斐斐說:“他們才不會管呢,又沒有哪一條法規明令禁止大人不許打孩子,不是有句話叫清官難斷家務事?甭管挨打的人多痛苦,只要她是誰的老婆,誰的孩子,那打了也是白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運氣好,不諳世事?”
鳳柔宜不能理解,“可是……他們大多是公正無私的好官,為何不能相信他們呢?”
“公正無私,是對男人,除非改稱母正無私,否則我才不信。”斐斐冷笑,“真要是好人,這世間便不該有青樓賭場,不該有人口販賣,不該有人被關在家里,更不該這樣不公平!”
說完,她愣了下,隨即愈發譏笑:“公平,公平。”
好一個“公”平。
鳳柔宜不懂斐斐為何突然變得這樣偏激,她有點無措,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話,斐斐意識到自己嚇著了這位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的小公主,遂負氣扭頭,不再搭理。
于是鳳柔宜慢慢蹭到她面前,小心翼翼伸手拽她衣袖:“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你別生我氣。”
斐斐本想把袖子拽回來,轉念一想,鳳柔宜又有什么錯?她癟嘴:“……是我遷怒在先。”
她爹賣她,是理所當然,不夜城買她,是天經地義。可她是人,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小貓小狗,更不是貨物,為何沒人管沒人理?去不夜城尋歡作樂的男人里,販夫走卒有之,富貴人家有之,便是高貴的修者也要拿她們做爐鼎,沒人把她們當人看。
從那時斐斐就明白,女人頂多只算半個“人”,之所以能算得上半個人,還是因為她們對男人有用。她不信城官城衛,也不盼男人拯救,她恨親娘,恨親爹,更恨不得天底下男人死絕。
女蘿靜靜地看著,斐斐心中矛盾,她喜歡鳳柔宜,因為鳳柔宜天真可愛又活潑,可這種天真,時常令斐斐憤怒,因此她沒有辦法很好的控制情緒,這才常常對鳳柔宜發脾氣,事后再道歉和好。
她知道像鳳柔宜這樣快快樂樂活著也很好,卻又焦躁于鳳柔宜明明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好條件,卻心甘情愿做籠中雀,只等著父親哥哥疼愛呵護。
小蛇眨著眼睛看來看去,半晌,開口說:“……蛇毒,厲害。”
這話令原本有些緊張的氛圍緩和不少,女蘿點點頭:“不錯,青尾百步蛇之所以得此名,一是因其毒性強,無藥可救,沾之必死,二便是因為這毒會令人無比痛苦,五臟六腑如同被刀扎火煎,即便不被毒死,也會活活疼死。稱為百步蛇,便是指在中毒后不會立刻死去,少說也能活個普通人走上一百步的時間。”
斐斐登時就舒服了:“這樣啊,那要是多咬幾口,是不是活得更久?”
女蘿頓時驚艷于斐斐的智力,阿刃扒拉手指頭算半天,茫然詢問:“阿蘿,是這樣嗎?”
疾風與九霄聽不下去,紛紛抬爪子拍床,房間里熱鬧作一團,女蘿輕聲詢問小蛇:“你身上有傷,我帶你去洗干凈,咱們把臟衣服換下,再處理傷口,好嗎?”
小蛇仰起頭看她,被抓來后太過慌亂,直到被女蘿抱到腿上,她異于常人的直覺才發揮功效,這個人讓她想起了娘,小蛇不覺便想親近,于是輕輕點了下頭,女蘿夸她:“小蛇真勇敢。”
女蘿沒有去問郝大成究竟對小蛇做了些什么,她不想讓孩子再去回想,正好借著清洗看看小蛇身上的傷,若是過分嚴重,最好還是去尋個大夫。
斐斐跟柔宜又在邊拌嘴邊和好,女蘿請阿刃幫忙,脫去小蛇衣服后,女蘿發現她身上大多只是外傷,不禁松了口氣。
沒有受到更大的傷害,真是太好了。
她捧起小蛇一條細細的手臂,用沾了溫水的帕子一點點將皮膚浸潤,問道:“郝大成總打你,你為何不逃?”
小丫頭是不大會說話,但腦子轉得快,到哪兒應當都比留在郝大成家過得好。
小蛇乖乖回答:“答應娘,要跟舅舅,回城里。”
所以就算舅母總是罵她,表哥總是欺負她,舅舅還總是打她,小蛇都能忍耐,因為她答應了娘,跟舅舅去城里過正常人的日子,而不是留在山上孤零零一個人。
娘還說,不許人脫她的衣裳,她聽娘的話,舅舅要脫她衣裳,所以她才放蛇。
阿刃蹲在浴桶前面盯著小蛇看,小蛇偷偷用手指戳戳阿刃胳膊上的肌肉,露出欣羨之色,娘要是也能這樣強壯,就不會被老虎咬死了。
一邊清洗,一邊弄明白了來龍去脈,原來郝大成在拿了妹妹的錢接小蛇回家后,很快發現小蛇的厲害之處,便讓小蛇上山捉蛇回家賣錢。小蛇聽娘的話,郝大成讓干什么就干什么,洗衣做飯上山捉蛇,從不推辭糊弄,饒是如此,郝大成吃醉了酒,還是會打她。
挨打很疼,但小蛇答應了娘要留在舅舅家,所以從不還手,直到捉了青尾百步蛇后,郝大成太過欣喜,比平時吃了更多的酒,回家后恰逢妻子不在,瞧見小蛇,才動了骯臟心思。
只是沒等他得手,便被青尾百步蛇咬中,等郝大成妻子到家,人都硬挺了。
女蘿問:“那郝大成的兒子呢?”
小蛇也不隱瞞:“他罵我娘,我就讓蛇,咬死他。”
小蛇在郝大成家天天挨打挨罵,郝大成一家三口刻薄成性,口無遮攔,小蛇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但誰都不能說她娘親的壞話,她聽不見還好,只要聽見了,一定不會饒了對方。
女蘿感覺到這孩子戾氣極重,若是不好好教,日后不知道要長成什么樣,于是問道:“從今以后,你跟著我們,好不好?”
小蛇搖頭:“回舅舅家,答應娘。”
“可是你舅舅已經死了,你娘讓你跟舅舅,又沒讓你跟舅母。”
到底是小孩子,聰明歸聰明,卻有些認死理,女蘿給小孩皮膚抹上皂角搓出泡泡,問她疼不疼,小蛇搖頭,瞪大眼睛看著洗澡水慢慢變渾濁,似乎很不能理解自己身上怎能搓下這樣多的灰。
阿刃贊嘆:“比我當初搓下來的都多。”
女蘿笑著把小蛇從浴桶抱出來,阿刃隨即又提了一桶干凈的水進來,如此來回洗了三次,才算是把小蛇洗干凈。
由于沒有小孩子能穿的衣服,女蘿暫時用毛茸茸的毯子把小蛇包裹起來,給她剪了手指甲腳趾甲,小蛇乖巧坐在她腿上點頭瞌睡,女蘿把她打結梳不開的頭發剪掉她都毫無知覺。
原本想著讓孩子上床睡覺,可將小蛇放到床上,解開毯子后,女蘿頓覺不對,原本平坦光滑的皮膚上,怎么生出了一片淡藍色覆粉蛇鱗?
阿刃震驚地與女蘿對視,小蛇離開女蘿懷抱落到床上,失去溫柔的氣息,她瞬間警覺睜開眼睛,瞳孔驟縮只余一條細細的線,再配合她天生上揚的艷麗眼尾,與真蛇幾乎無異!
女蘿連忙彎腰輕輕拍她的背,好在小蛇只是潛意識驚醒,并非真的醒來,就這樣慢慢又閉上了眼睛,身上的鱗片卻未曾消除,那是接近透明的淡藍色,淡藍色下又覆蓋著一層淺淺的粉,形成了十分獨特的環形花紋,連無所不知的日月大明鏡都認不出來。
阿刃很耿直地說:“沒事,習慣了。”
日月大明鏡:……
女蘿連忙安慰:“你懂得很多,一路上也幫到我們很多,辛苦了。說不定這是某種怪病,并不是蛇紋。”
話雖如此,小蛇身上有異狀,女蘿并不覺奇怪。
如果小蛇只是普通棄嬰,在蛇群怎能全身而退?她才七歲,又是怎樣捉的青尾百步蛇?
對妖獸,女蘿并不陌生,但由妖獸化人的妖修,她還是頭一回見。
先前沒能回答出問題,日月大明鏡馬上開口解答女蘿疑惑:“修仙界已有幾千年不曾出現過新的妖修,如今還活躍的這些,大多是名震一方的大妖,這條小蛇不知是遇到什么機緣化而為人,又被人類收養,才會變成這樣。”
女蘿問:“確定她是蛇,而非人?”
“是。”
女蘿取出鏡子,將照心鏡那一面對準熟睡的小丫頭,果然,鏡子里出現了一條藍粉鱗片渾身呈環形花紋的小蛇,正盤成圓圈呼呼大睡,并不恐怖,甚至還有幾分可愛。
她給小蛇蓋上被子,不打擾孩子睡覺,起身輕聲詢問:“有件事,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修仙界數千年不曾有人飛升,也不曾有新的妖修出現,妖獸們雖然能夠憑借本能感悟生息,可一旦化而為人,便會開始使用清靈之氣修煉……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昭示著清靈之氣的日漸淡薄。那鑄劍宗為何能夠鍛造聚靈鎖?鑄劍山為何會有如此濃烈的靈氣?鳳火再厲害,也無法解釋。”
日月大明鏡說:“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條小蛇居然能夠化人。”
“看樣子,必須再次夜探鑄劍山。”
一次不行,就第二次,第二次要還是不行,那就第三次。女蘿有種預感,她想要的答案,一定能在鑄劍山找到。
“可是鳳凰法陣……”
女蘿搖頭:“總能想到辦法的。”
話雖如此,她還是等到小蛇睡醒,又從小蛇口中問出她原本的家所在之處,以及獵戶養母撿到她時蛇群又在哪里,小蛇一一回答,阿刃負責照顧小蛇,斐斐則拖住柔宜,這樣女蘿便有了時間。
白日潛入鑄劍山太容易惹人注目,因此她想先去小蛇家里瞧一瞧,當車是要跟著她的,疾風九霄也憋了許久,它們在鑄劍山時未免引起注意,向來待在房中。
小蛇與養母住在離城外約莫二十里地的一間小木屋中,木屋處于山腳與山腰之間,往來無人,母女倆靠打獵為生,相依為命,日子過得雖清貧,卻也幸福,至少對小蛇來說,那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七年。
由于養母過世已久,小木屋早已荒廢,門窗破損,墻面斑駁,屋子里被翻得亂七八糟。郝大成帶走小蛇后,怕妹妹給小蛇留了錢,因此將屋子里里外外翻了個遍,連墻上掛著的臘腸都沒留下,盡數揣走,然而這樣一個人,卻是四周鄰里口中“老實巴交”的漢子。
九霄到了山野之中頓時撒歡,滿山瘋跑,疾風則以原形優雅跟隨女蘿身后,看得出來,比起人類世界,妖獸們還是更喜歡無拘無束的大自然。
女蘿抱住疾風的頭,輕輕蹭了蹭:“等一切事情了結,我們先回雷祖所在的山谷,之后再去你的雪原,再也不跟人打交道了,好不好?”
疾風舔了舔她的臉,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小木屋沒有異狀,當年獵戶撿走小蛇時的蛇群早已消失不見,但蛇群都是來自蛇穴,據她自己說,她每回捉蛇都是直奔蛇穴,隨意挑選一條,蛇群從不傷她,甚至山間一些略有靈智的精怪,瞧見小蛇也會退避三舍。
小蛇口中的蛇穴很是稀松平常,然而當女蘿找到時,才知道那小丫頭所言不實!
黑漆漆的洞口內外,盤踞著無數種類各異的毒蛇,鱗片摩挲地面的沙沙聲,時不時吐出信子的嘶嘶聲……叫人毛骨悚然。
蛇穴位于山腰一處極為隱蔽的山洞,洞口約莫九尺,陰暗潮濕,蛇群翻滾顧涌,令人打腳底板自天靈蓋竄起一股寒意,更別提進入蛇穴。
九霄頂著一身草葉松針樂顛顛跑回來,女蘿把它抱起清理,“疾風,你跟九霄在外面等我,我下去看看。”
疾風的尾巴立刻纏住她的腰,很顯然,不贊同。
“有當車跟著我呢,而且小蛇給了我一顆乳牙。”
得知女蘿想去自己的家還有蛇穴,小蛇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顆掉落的乳牙塞給女蘿,再加上蛇類同樣懼怕當車,女蘿認為應該沒有什么危險,大不了她用藤蔓包裹全身,唯一困難的地方在于她膽子再大,看到那樣多的蛇群,也難免瘆得慌。
九霄比疾風乖得多,不過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還想咬一條蛇來吃吃。
于是疾風與九霄在外等候,當車與女蘿共同靠近蛇穴,小蛇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蛇穴中很可能有答案。
隨著女蘿出現,原本姿態各異的毒蛇們瞬間高高昂起頭顱,做出攻擊狀,當車從女蘿懷中鉆出來威懾,再加上小蛇給的乳牙,蛇群才沒有攻擊,而是隨著女蘿的逐漸走近,它們昂著頭,陰冷而威脅的蛇瞳緊緊盯著女蘿,她走到哪里,它們便齊齊扭頭跟著看。
就像人一樣。
女蘿不禁打了個寒顫,她來到蛇穴洞口,里頭一片黢黑,什么也看不見,而且洞穴四壁貼著數不清的蛇,要想進去,恐怕無法避免和蛇群親密接觸。
當車說:“阿蘿,我去吧。”
女蘿怎么可能讓當車自己進去?她緩緩吸了一口氣:“沒關系,我可以,我不怕。”
蛇穴洞口朝上,要下去必須扶住邊緣,女蘿的手剛一撐地,就有一條蛇順著她的手腕蜿蜒而上,吐了吐信子觸碰她的臉頰,似乎在確認她是否有害,隨后游走。
第87章
蛇鱗冰涼, 女蘿盡量不讓自己刺激到蛇群,出乎意料的是,蛇群仿佛很喜歡她的氣息,總是朝她身上貼, 由于沒有惡意, 女蘿也不能把它們丟開, 慢慢地,她也習慣了。
蛇有什么好怕?難道能比想要殺她的夫君可怕,比極樂不夜城的那些男人可怕?那烏泱泱一群形色各異的僄客,賣女賣妻的父親丈夫,不比蛇群可怕千百倍?她既然不怕他們,自然也不必害怕蛇群。
當車明顯感覺到女蘿的心跳逐漸趨于平穩, 它動了動觸角, 靜靜地陪伴在女蘿身邊, 一人一蟲繼續往蛇穴里頭行進。
蛇穴超出想象的深,里頭漆黑不見五指, 為了避免驚嚇蛇群,女蘿沒有用火折子,隨著修為提升, 即便身在黑暗之中也能視物, 可越走她越覺得奇怪:“當車,這蛇穴怎么彎彎繞繞,沒有盡頭?”
當車應了一聲:“阿蘿,我有點熱。”
原本它待在女蘿肩上,這會兒已經因為溫度逐漸上升鉆進女蘿懷中, 只露出一個腦袋及細細的兩根靈活觸角。
其實當車不說女蘿也感覺得到,但這就更奇怪了, 蛇群喜歡陰暗潮濕的環境,所以蛇穴應該是陰冷濕潤的,怎么也不該這樣熱,它們不會把巢穴建立在這樣高溫的地方。
而且前半段路程很正常,包括一些被埋在土壤里的蛇蛋,女蘿很小心地都沒有觸碰,只是越往蛇穴身處走,蛇群越來越少,蛇蛋也幾不可見,氣溫反倒逐漸升高,這令女蘿百思不得其解。
她怕當車熱得難受,便用纏繞著生息的藤蔓將它包裹起來,盡量與四周隔絕,繼續往里走,女蘿愈發覺著熱,她的步伐也變得愈發緩慢,因為蛇穴里的巖壁開始有些古怪,她慢慢地走,慢慢地在巖壁上摸索,越摸越覺不對,這怎么……像個陣法?
不僅如此,女蘿還挖出了一枚環形法器,花紋很像小蛇的原形蛇身,這時她已離蛇穴非常非常遠,與其說這里還是蛇穴,倒不如說,蛇穴盡頭與某個神秘之處相連。
且這法器……
“像是鑄劍宗的。”
當車晃著頭上兩只小觸角,煞有介事地點評,“阿蘿你看,上面還有鳳凰圖騰。”
女蘿點頭:“這也不奇怪,畢竟鑄劍山周圍有不少城池村落,他們除卻護山大陣外,興許還在其他地方布置了保護城民的陣法,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將法器放回去,不要亂動。”
除卻鳳凰法陣外,鑄劍宗的其他陣法對女蘿同樣不起作用,她擔心自己無意中破壞大陣,便又將環形法器放回去。
有了這一枚法器,在之后的繼續前行中,女蘿又發現了幾枚,基本都被埋在地下極深之處,倘若不是進入蛇穴,她決計不會發現。
幽深陰暗的蛇穴,有生息護體,女蘿可以自由呼吸,不過空氣中的溫度越來越高,最后就連她也有些受不住這炎熱,將扣子解開了兩顆,當車更不必說,先前它還露著腦袋左看右看,如今已躲進藤繭之中不肯出來,女蘿將藤繭留了一道細縫供當車觀察外面,抬手抹去額前汗珠:“怎么這么熱?”
蛇穴之中毫無危險,但就是又黑又悶又熱,從前進方向來看,女蘿發現蛇穴整體呈半圓形,蛇穴入口往下,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后向地面蔓延,但這對于蛇群來說根本沒必要,所以與其說這是蛇穴,更像是地道。
在蛇穴最深入地下的位置,她還發現了蛻掉的藍粉色蛇皮,與小蛇身上的顏色極為相似。如今她已穿越整條蛇穴,來到距離地面最近的位置,蛇穴在這里戛然而止,但熱度卻沒有絲毫降低,當車從藤繭里鉆出來,變大體型用強而有力的前肢刨開礙事的土塊,最終一人一蟲重見天日。
蛇穴的盡頭,居然在鳳凰神殿中!
女蘿從坑洞中爬出,這里真的是鳳凰神殿!連當車都很是不解——怎會如此?
蛇穴怎會和鑄劍山扯上關系?
蛇穴底部的藍粉色蛇皮,和小蛇之間有聯系嗎?
一個又一個無法解答的謎團在女蘿腦海中不停回蕩,她的大腦此刻充斥一團亂麻,總覺得尋不著頭緒,無法抽絲剝繭找出事情真相,當車飛起來用觸角碰碰她的臉頰:“阿蘿,不要著急。”
女蘿深吸一口氣,將掀開的神殿地磚放回去,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蛇穴與鳳凰神殿或是鑄劍山之間的關聯,只去考慮蛇穴位置,其實不難看出,蛇群只生活在蛇穴的前半部分,從底部之后,除了那條藍粉色蛇皮,再無蛇類爬行痕跡,再加上隨機位于蛇穴附近土壤層中的法器,還有已經許久不曾有蛇經過的后半段地道,可以判斷出,即便曾經有“蛇”,或是“人”,通過蛇穴地道前往鳳凰神殿,也絕對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是被鑄劍宗的人發現了,還是被鳳凰法陣殺死了?
為何挖出這樣一條地道,又多年不再使用?
小蛇身上的藍粉色鱗片,與地道里蛻掉的那張同色蛇皮,之間有沒有關聯?女蘿認為有,因為在蛇群中,她沒有看到任何一條與小蛇顏色相近的蛇,藍粉色環形花紋的蛇極其罕見,連日月大明鏡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種。
于是問題又回來了,挖出蛇穴地道通往鳳凰神殿,必然有所圖,圖什么?圖這鳳火?
正在女蘿大惑不解之時,當車突然叫她:“阿蘿,你快來。”
女蘿一抬頭,發現當車居然飛到了四根鳳凰柱之間燃燒著鳳火的鐵球上方!登時將她嚇得頭皮發麻,生怕當車被鳳火燒為灰燼,隨即發現不對——當車怎么不怕火了?
“阿蘿,我覺得這火,有你身上的氣息。”
說著,當車大著膽子伸出一條前肢,靠近熊熊燃燒的鳳火,女蘿不敢出聲,怕把當車嚇到跌入鳳火之中,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即便前肢沒入鳳火之中,也完全沒有被燒壞!
要知道當車十分怕火,平時便是出門在外,點起火堆煮飯烤肉,除非必要它都不會靠近。
鳳火的厲害女蘿見識過,但她不理解為何當車沒有受傷?
上一次來時,當車明明還非常懼怕。
“是阿蘿的血!”
當車很肯定地說,方才阿蘿思考時,它便不覺想要靠近這片鳳火,心中似是有個聲音告訴它,不會有事。
女蘿想起當時自己被鳳凰法陣所傷,流了不少血,當車用分身螳螂將滴落地面的血液吞噬干凈,分身螳螂是當車的一部分,自然就等同于當車喝下了她的血。
想到這里,女蘿立刻操控藤蔓,碧綠藤蔓是凡物,鳳憐真說過,她用藤蔓做武器,與用其他兵器效果一樣,這一點,在地下極樂城時便已證明,碧綠藤蔓沒有絲毫特殊之處,就只是普通藤蔓而已。
可血藤不然。
血藤不僅僅纏繞著生息,還浸潤著女蘿的血,當時她極為憤怒,血藤自體內爆發,盡數刺入寂雪體內,將青年僧人釘死在地面,雖然最終沒能將其徹底絞殺,可血藤的厲害之處,女蘿早已有數。
果然,鳳凰法陣不再攻擊女蘿,法器組成的鐵鏈也對血藤毫無反應,只有鐵球中的鳳火,似是久別重逢,燃燒的更加熱烈,像是想與血藤相擁。
就在這一瞬間,女蘿聽到了痛苦的呼喚。
鳳火親昵地與血藤交纏融合,將原本脆弱的藤蔓鍛造的更加堅韌,慢慢地,還在燃燒的鳳火漸漸被血藤融合,女蘿能夠感覺到無比強大的力量蘊含其中,盡數被血藤吸收。
血藤緩緩變回碧綠,一直以來女蘿心中將普通藤蔓變得更有韌性更堅硬的愿望,這一刻終于得到了滿足。
無需流途劍,也無需鳳氏一族尋找材料,吸收融合了鳳火,藤蔓便再不是凡物。
當車高興極了,它振翅一飛,翅膀尖尖上便染出鮮紅火苗:“阿蘿,我也能操控鳳火了!”
女蘿接住落在自己掌心的當車,她隨手一點,原本已失去鳳火的鐵球便再次燃燒,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當初蕭八郎臨死前那句未竟之語。
“一滴——”
一滴什么?
一滴血。
一滴特殊的血。
一滴像女蘿的血一樣特殊的血。
當車與她互通五感,又吞噬了她的血液,所以能夠操控鳳火,是不是代表她和鳳火有某種神秘的聯系?那為何自己被鳳凰法陣傷到后沒能感受到與鳳火的親近,而是使用血藤才感受到?
女蘿開始懷疑起自己這副皮囊存在的真實意義,此時那痛苦的呼喚再度傳入腦海,疼得她雙手抱頭,踉蹌的幾乎站不穩,這是啼血的泣訴,是奄奄一息、瀕臨死亡的請求,她聽不清楚對方究竟在說什么,只知道那人正在哀鳴,渴求解脫。
“阿蘿,有人來了。”
早在發現這里的鳳凰神殿,當車便已派出分身螳螂四處探尋,如今它不再懼怕鳳火,鑄劍宗對它而言便是如入無人之境。
女蘿迅速藏身,空無一物的鳳凰神殿想找個藏身之處并不簡單,因此她重新掀開那塊地磚,回到蛇穴,再將地磚蓋上,不一會腳步聲傳來,透過分身螳螂的眼睛,可以看見來人是鑄劍宗宗主鳳鄔。
是來每日巡視神殿,還是察覺到了鳳火異狀?畢竟鐵球里燃燒的鳳火并非原本母火,母火已與血藤融合。
鳳鄔在神殿走了一遭,不曾發覺異常,他走到鳳火前,定定站了許久,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輕嘆一聲,慢慢轉身離去。
說起來,鳳宗主向來是個安靜到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人,雖名為宗主,但大部分時間他都待在自己的鍛造室,除卻對女兒鳳柔宜格外在意關愛之外,他對幾個兒子一視同仁,也不爭權奪勢,少宗主鳳棲梧則擔當起了宗內各項大事,除非是極為重要之事,否則就連鳳柔宜都不會去打擾父親。
在鑄劍宗住的幾日,女蘿已從鳳憐真口中知曉鳳宗主其實已數年不曾接兵器單,四個兒子都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器師,他身為宗主,自然沒有與兒子爭奪的必要。
既然不接兵器單,為何還每日泡在鍛造室,甚至吃睡都在?
鳳鄔答應為阿刃與斐斐鍛造狼牙錘與剪刀,是有感于女蘿救了自己兩個孩子的命,可在這之前,鳳憐真說父親常年如此,甚至將院落改建,只余鍛造室,連臥房都不要了。可鳳宗主人在鍛造室,卻又沒有兵器造就,那他待在里頭做什么?這樣一個器癡,難道天天在里頭睡大覺不成?
女蘿心念一動,從蛇穴出來,悄無聲息跟在鳳鄔身后。
鳳鄔不是修者,自然察覺不到,女蘿一路跟他到了鍛造室,此時天色已暗,而鳳鄔的院落中,竟不許旁人存在,連守衛都不要。
鳳宗主是柔宜父親,按理說與女蘿差著輩分,再加上煉器乃鳳氏一族秘技,若是還留在鑄劍宗,女蘿不可能提出要求參觀鳳宗主的鍛造室,所以她居然都不知道,鳳鄔不喜他人貼身。
院子里的法陣十分厲害,女蘿小心地不要將其破壞,免得驚擾鳳鄔,隨后跟至鍛造室外,分身螳螂從門縫鉆了進去,悄無聲息,神奇的是,居然找不到鳳鄔的蹤跡了!
這可真是奇哉怪也,女蘿親眼見他進了鍛造室,怎么可能瞬間人就消失了?難道說他發現被人跟蹤?
很快她便否決了這個可能,若是發覺被跟蹤,鳳鄔不必特意回鍛造室,他直接啟動法陣不就行了?他又不知道跟蹤者能對法陣免疫。
鍛造室門窗反鎖,墻壁上刻有防止法術的咒文,不過這難不倒當車,分身螳螂輕松打開精巧門鎖,放女蘿進入。
鍛造室很大,四周墻壁上盡是各色兵器,室中央巨大器爐正燃著鳳火,處處陷阱,步步法陣——在自己家,有必要弄得如此警戒么?若是有人不小心闖入,怕是要立刻葬送性命,難道鳳宗主不擔心自己的孩子誤入?
他在防什么?或者說,他在守什么?
“方才還好好的,他進來后分身螳螂立刻跟進來,但人已不見了。”
當車停在女蘿肩上左顧右盼,“他又不會法術,必然不能直接消失,肯定是在某個角落。”
女蘿打量著這間巨大鍛造室,除卻兵器與器爐外什么都沒有,連張床都見不得,就算鳳宗主日夜沉迷煉器,也總不能不休息吧?
她想起在人間界時,公主縈姳給自己的那份密道圖,鑄劍宗精通煉器,對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等堪輿之術也極有研究,眼前的鍛造室看似簡單,內里必然另有玄機。
分身螳螂鉆入各個縫隙尋找痕跡,女蘿這時才有點遺憾沒把乾坤袋帶在身上,否則有日月大明鏡在,應當能夠看出是什么陣。
不過她靈機一動,便有了新招。
既然找不到入口,那讓鳳鄔自己出來,不就找到了?
當車立刻明白女蘿心中所想,于是原本平靜的鑄劍山,突然出現了數不清的、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的蟲子!各種各樣的飛蟲、爬蟲,都遵從當車的召喚聚集于一處,蒼蠅蚊子之類的還好,那馬蜂未免也太兇悍了些!
如此異象自然驚動了鑄劍宗,他們甚至不知山里竟有如此之多的蟲子!很快鳳四郎便來稟報,已提前藏匿好的女蘿發現,鳳宗主竟是憑空自墻壁走出來的!
由于事關重大,鳳宗主與鳳四郎一同離去,女蘿走到鳳鄔現身之處,摸索著墻壁上的咒文紋理,又看向鍛造室內那數不盡的兵器,這必是極為精妙的機關,直接摧毀闖入自然不難,可在沒有確認的情況下,她不想與鑄劍宗為敵,更不想讓柔宜受傷,無論身體還是情感。
之所以會從鑄劍宗離開,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在。
女蘿使用生息探入鎖道,終于,面前墻壁如鏡花水月輕輕晃動,眨眼間女蘿已做了決定,抬腿邁了進去,再往身后瞧,墻壁又以恢復原樣,仿佛剛才水面般的變化是她的錯覺。
隨后,眼前的一幕便令女蘿驚呆了!
這鍛造室墻壁內隱藏的,竟是一個極為華麗精致的房間!
空氣中傳來淡淡芬芳,光線明亮而柔和,如果女蘿不是從外面進來,必然要以為這是哪位千金的閨房。
她循著氣味漫步向前,從天花板上垂下的白色輕紗簾幔優雅又出塵,甚至于這樣一間密室,居然還有流動風口,將輕紗簾幔輕輕吹動,營造出一種宛如天上人間的飄飄欲仙感。
再往里走,一架畫著山水的大屏風橫亙眼前,透過屏風,女蘿看見一個女子背對著自己坐在桌前,影影綽綽,弱柳扶風般纖細裊娜。
原本女蘿想要藏身,卻看見那女子腳踝上有一道細細的銀白鎖鏈,鎖鏈盡頭懸于墻壁——即便這密室再豪華、再奢侈,也不能更改那是鎖鏈的事實。
女蘿落步無聲,她小心翼翼繞過屏風,發現除卻腳上鎖鏈外,女子面上還有一副同樣精致的白色面具,將她的面容牢牢遮掩,甚至只露出眼睛與可供呼吸的鼻子。
更奇怪的是,發現有陌生人出現,女子卻全無反應,仍舊呆呆坐著。
第88章
按說一個正常人, 突然發現陌生人出現在自己的房間,不說怕到昏厥,至少也會尖叫吃驚,然而這位坐在桌前的女子卻呆呆愣愣, 她面前擺放著一本攤開的書, 手邊還有精致糕點, 茶水也溫熱,但她不看,不吃,也不喝。
甚至于女蘿走到她面前,她也依舊維持著呆滯的模樣,女蘿試探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 見她還是不動, 險些要以為她是人偶, 可她分明在呼吸,皮膚溫熱而有光澤, 充滿生機,決不會是假人。
“……這位姐姐?”
從穿著打扮來看,女子應當歲數比女蘿要大, 女蘿試著叫了一聲, 仍舊沒能得到反應,女蘿沒有辦法,只好四下看去,發現床頭有個針線筐,里頭放著些沒能做完的針線, 小肚兜小鞋子小襪子之類的,女蘿拿起其中一件, 針腳細密,這衣服她見過啊,不正是柔宜母親留下的嗎?
手法一模一樣,肚兜上繡著圓頭圓腦的小貓,跟柔宜珍藏在匣子中的毫無分別,針腳、花紋,處處相同。
女蘿將小衣服放下,快步走到女子跟前,“您,您認識柔宜嗎?鳳柔宜?”
女子毫無反應。
女蘿小心伸手,想取下她的面具,柔宜說過,爹爹常感慨她長得和娘親一個模子刻出來,若是能看見這位女子的容貌,想必就能知道她是否是柔宜之母。
面具上刻有咒文,女蘿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將其取下,期間女子始終呆坐原地,明明是活人的身體,卻像是只有一副皮囊,沒有剩下魂魄。
這讓女蘿想起青云宗男修烏逸奉命攜帶攝魂鈴尋她時,目的也并不是要殺她,而是要取走三魂其中一魂,那一魂名叫爽靈,也叫覺魂,代表著智慧、天賦、本能,即便缺少這一魂,她也能活,但卻會失去思考與懷疑的能力。
這女子瞧著便似離魂之癥,且缺的不是一魂,而是三魂六魄盡皆消失,只余一具空殼!
所以她不驚不怒不哭不笑,卻又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
女蘿試著渡入生息,但毫無作用,在這之前,她所見過的所有死去的女人都沒有靈魂,她們的靈魂不知身在何處,可這位女子卻是以活人之身沒有靈魂,她的生魂跑到哪里去了?
當車細聲細氣地說:“攝魂鈴如果在的話,興許能為我們解答。”
“它還是算了吧。”女蘿搖頭,“它知道的比鏡子還少。”
離魂之癥想要醫治,民間有叫魂之法,但修仙界此法不可用,因為女人的魂魄一旦離體便會自動消失無蹤,也不知究竟是別有用心之人將魂魄奪走,還是她們本來便沒有靈魂。
若是有人刻意為之,修仙界這樣多的女人,對方得多么高深的修為才能做到?那樣的力量,應當與神差不了多少吧?
女蘿仔細研究著女子的面具,發現無論如何也取不下,面具沒有系帶,卻牢牢盤踞在女子面上,鑄劍宗不愧是修仙界第一器宗,這樣的厲害手段,尋常人哪能與之抗衡?
柔宜說過,母親在她兩歲那年過世,鳳宗主會將女子藏在鍛造室,自己也隨之一同起居,再加上這位女子的年紀,有很大可能,她就是柔宜的母親。
但鳳宗主為何要將妻子囚在此處?是因為她得了離魂之癥?鳳宗主愛重妻子,喪妻十余年不僅不曾再娶,身邊連個服侍的婢女都沒有,既然如此愛她,難道她病了,不該立刻想辦法尋求名醫?修仙界醫修可不少。
除非,他有把她關起來的理由,不能再讓她出現在世人面前的理由。
如果此人當真是柔宜母親,她被囚禁于此,戴上面具與鎖鏈,會跟“神殿之下”有關系嗎?
當車說:“對的呀,阿蘿,咱們在蛇穴感覺越來越熱,可越往上走,最后到了鳳凰神殿,反倒沒那么熱了,說明熱度并非來自神殿,而且這里是鳳宗主的鍛造室密室,也并非神殿之下。”
“你到底是誰呢……”女蘿喃喃著,“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正在她苦惱如何取下面具又不傷到女子時,當車提醒她鳳宗主回來了,女蘿立刻潛于床下,這木雕鳳紋架子床床底極窄,活動空間接近于零,她只能躺下,借由垂下的床幔向外看。
那女子對此依舊沒有反應,很快,女蘿視線中出現了一雙黑色緞靴,她屏氣靜息,聽見那人說:“阿好,我回來了,方才不知是怎么回事,山中蟲群暴動,雖然無人傷亡,不少族人卻被咬了一身包……阿好,我走得太急,我同你道歉,你莫生我氣。”
是鳳宗主的聲音,不會有錯。
雖然沒能得到回應,鳳宗主卻絲毫不在意,他在女子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宛如尋常人家妻夫訴說家常:“棲梧如今已能獨當一面,待到柔宜的終身大事定下,我便永遠留在這里陪你,再不管別人了。”
說著,他輕輕笑起來:“說起來,今日這蟲群暴亂,倒是令我想到數年前山中曾出現大量蛇群,當時將你嚇個夠嗆,我哄你許久,才得你展顏。”
女蘿心念一動,蛇群?
可惜鳳宗主沒有再繼續說從前,而是將女子發髻拆開,柔聲說道:“我又學會了新的樣式,今日咱們梳個朝云髻可好?阿好貌美,必然好看極了。”
女蘿悄悄往外看去,發現鳳宗主正站在妻子身后,認真地給她梳理長發,面具被他取下放在桌上,面具下是一張女蘿無比熟悉的臉,倘若這張臉眼睛再圓一些,多點嬰兒肥,露出笑容,基本上就和柔宜沒有區別!
她真的是柔宜的母親!她沒有死,而是被鳳宗主囚在位于鍛造室的這間密室之中!
柔宜順口提過母親姓黃,鳳宗主稱她阿好,名字應當叫作黃好,看鳳宗主這番做派,倒像是情真意切,可若真心愛著妻子,為何又要將她關在這里,不將她還活著的消息告知柔宜?
柔宜必然不知母親沒死,鳳二郎應當也不知情,鳳宗主將此事隱瞞,意欲為何?
隨后,鳳宗主為妻子梳好新發髻,簪上珠釵,他還從外頭帶來了沾著水珠的鮮花,力求將這密室布置的舒適而溫馨——可這樣一個不見天日的房間,即便再奢華,也依舊是一座牢籠。
他為妻子修剪指甲,洗手擦臉,嘴里像個普通丈夫嘮叨,他還給妻子念詩讀故事,即便她永遠不會再回應他。
可惜外頭的事他說得很少,更多的都是在回憶兩人的相識相知,相愛相守,一遍又一遍講述著,不厭其煩。
不知過去多久,他終于將妻子抱上了床,女蘿緊張不已,怕他要對沒有靈魂的柔宜母親做些什么,好在鳳宗主并沒有,他只是隨妻子一同躺下,撫摸著她的臉頰,看她黯淡無光的眼眸,以及面無表情的臉。
即便這具身體鮮活而溫熱,但靈魂卻再也不會回來,
“阿好……”
鳳鄔低聲說著,“你再等等我,你再等等我,從今以后,我再不會把旁人看得比你重要,我也不再做這鑄劍宗的宗主了,你等等我,別走得那樣快。”
黃好安靜地躺著,不會說話也不會感動,鳳鄔心如刀絞。
女蘿擔心鳳鄔萬一要閉關個十天八個月怎么辦?她在鑄劍山住的這些日,與鳳鄔僅照過幾面,大多數時候他都待在鍛造室不問世事,宗中大小事幾乎已全部交由鳳棲梧掌管,她可不能在這密室等到鳳鄔離開,答應了阿刃與斐斐會準時回去的!
可以故技重施令蟲群暴走,但有過第一回,第二回很難保證鳳宗主還會去親自處理,因為鳳棲梧能力卓絕,大部分他都是出自尊敬將事情通知父親,即便鳳宗主不出手,鳳棲梧也能做出完美的決策。
又過了會兒,鳳宗主有了動靜,他像個乖巧的即將出門玩耍的孩童,對妻子報備:“阿好,我答應柔宜的朋友,幫她們鍛造兵器。雖然比起這個,我更想要留在你身邊陪你,不過早日鍛造好,也早日讓柔宜放心,免得那丫頭覺得我對她的朋友不夠真心,怪我這個爹爹不疼她。”
他穿上靴子,眷戀無比地凝視著妻子的面容,又為她戴上面具,這才起身離去。
女蘿在床底下又躺了會兒,確認鳳宗主真的走了,這才現身,黃好安安靜靜躺在床上,不會吵鬧也不會哭泣,對于自己被囚一事,更是毫無知覺,女蘿實在是不忍心將她就此丟下。
“阿蘿想帶她走嗎?”
“柔宜一直想念母親,她兩歲時便失去她,母女倆迄今未曾見過面。”
當車說:“阿蘿總是為他人著想,可若要帶她走,很快就會被發現,咱們還沒有弄明白神殿之下究竟有什么,又是為何在蛇穴會那樣熱。”
女蘿雙手交握放于胸口,她彎下腰,愧疚地對黃好說:“伯母,很抱歉我不能現在就帶您去見柔宜,但我發誓,一定會回來,決不會置您于不顧。”
說完,便往密室外走,鳳鄔還在鍛造室中,不能貿然出去,女蘿打算讓當車操控部分蟲子進入鍛造室,只要鳳鄔稍一分心,她就能立刻離開。
結果剛走沒兩步,她忽然停下,當車不明所以地喊了她一聲:“阿蘿?”
女蘿眉頭不覺蹙起,她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當車:“鳳宗主那樣的人,會每日勤快清理床下么?”
她想起自己還是宣王后時,宮人每日清掃寢殿才能保持潔凈,尤其是床底,更要維持一塵不染,宮中有專門負責檢查的內侍,在床下發現一點灰都不成。
這是一間密室,很干凈,但不代表不落灰,可剛才她藏了好久的床底,是否有些過于干凈?
鑄劍宗可沒有什么清潔法術,雖說有用來清潔的法器,但進入密室的一瞬間女蘿就發現,這間密室非同尋常,不知是用了何等珍貴的材料鑄就,尋常修者進入,怕是根本無法使用靈氣或法術。
鳳宗主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了保護妻子,亦或是,還有別的原因?
想到這里,女蘿轉身往回走,當車停在她肩頭不明所以,卻也知道阿蘿思考時不要打斷,一人一蟲重新回到床前,女蘿單膝跪下,伸手在床底不停摸索,有些地方夠不著,便用藤蔓覆蓋,半晌,真叫她摸出了不對。
方才她躺下時并沒有察覺,床底這片地板,在貼近墻角的位置,有一塊極為不明顯的凸起,女蘿趴在床底用手試了試,這張床居然有一只床腳與地板連接在一起!
“咔噠”一聲,不知她碰到了什么機關,床底下的地板忽然打開一道不大口子,瞬間將女蘿吞噬進去,隨后合上,再無動靜,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而床上躺著的黃好,依舊呆滯而死寂。
被吞入黑漆漆的洞口后,一陣氣流迎面沖來,頭頂的地板迅速閉合,怎么也打不開,女蘿伸手撐住兩邊石壁,發現下面居然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石梯!
石梯非常狹窄,不到兩尺寬,女蘿行走其中,總覺得被兩邊石壁擠得有些呼吸困難,她慢慢往下走,這石梯扭曲蜿蜒,四下一片漆黑,惟獨心跳聲怦怦不絕。
當車說:“阿蘿別怕。”
女蘿并不怕,她忍不住笑了:“嗯,有你在,我不怕。”
就這樣一直前行,女蘿感覺到石梯始終雖然曲折彎繞,卻是垂直向下,不像蛇穴是半圓形,走到底部便開始往上。她在心里默默數數,直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周圍才有了變化。
最開始是雙手觸碰的石壁,這與蛇穴中天然形成的巖壁不同,蛇穴乃是蛇群所挖,而這條石梯與兩邊的石壁則充滿人為痕跡,此時,原本冰涼的石壁開始逐漸升起溫度,最初女蘿以為是自己走了太久體溫上升,很快她便發覺并非如此。
繼續往下,石壁越來越熱、越來越熱,最后已熱到女蘿無法再用雙手觸碰,怕是此時打個雞蛋在上面,能立刻煎熟。
高溫令女蘿的大腦有點思考遲鈍,當車更是熱得受不了,躲進藤繭里,這回連腦袋都不肯再露。
奇怪,怎么會這么熱?比在蛇穴中還熱,比被鳳凰法陣中的金光鳳火傷到時還熱!女蘿無法忍受身上的衣服,將外衣中衣通通脫掉,露出臂膀,額頭更是汗水連連。
她本身很少出汗,可見已是熱到何種地步。
鑄劍山全高近萬尺,當初來鑄劍山時是乘坐特殊纜車上山,粗略估算,她走了這樣久,恐怕也只是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但這里未免太熱了,這種熱不是簡單的三伏酷暑,不是大夏天穿著棉襖烤火堆,而是發自心底的燥熱難安,燒得人頭昏腦漲。
再繼續往下,兩邊巖壁甚至已被燒成鮮紅色,四周也不再一片漆黑,被火光照耀的亮如白晝,通紅的巖壁甚至有清晰可見的熱氣蔓延,然而這石梯依舊沒有停止,依舊曲折轉回,依舊瞧不見前面有什么!
女蘿不明白,這鳳宗主在密室床下掩藏這樣一個入口,是怕有人誤入被烤熟了不成?
好在她堅持走下去之后,石梯的最后一個拐彎,終于到了盡頭。
望著眼前熊熊燃燒的火焰,女蘿目瞪口呆!
鑄劍山的山腹,居然是空的!
四周巖壁已看不出石頭模樣,盡數是鮮紅透著金與黑,宛如迸發的火山巖漿,形成一片摧枯拉朽之勢,周圍的溫度足以將活人生生烤化,若是普通凡人到了這里,怕是要立刻化為灰燼,鮮紅的熱浪一片一片鋪天蓋地迎面而來,巖壁上的高溫令視線逐漸變得模糊,眼睛險些睜不開,與此同時,巖壁內里似乎還會流動,更別提腳下。
有生息,血藤又吸收了母火,女蘿才沒有灰飛煙滅。腳下的地面早已龜裂,一條一條縫隙中都是金紅色的火光熱氣,活似下一秒就要把人吞噬。而在這掏空的山腹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巖壁,也不是地縫,最觸目驚心的,是那正中位置熯天熾地的紅色火海!
鑄劍山的山腹,數千年來始終在燃燒,從未熄滅的火海!
女蘿能夠感受到,這并非凡火,而是鳳火!
落地即為不潔的鳳火,將四周的巖壁地面灼燒成了這樣,女蘿猛地捂住頭,那痛苦的絕望的呼喚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那樣遙遠,而是近在咫尺。
火海里有什么在呼喚著她。
女蘿鬼使神差地邁步向火海靠近,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誰一直不停地在盼望自己的到來,當車叫了她好幾聲,她卻像是聽不見,癡癡地朝火海行進。
她伸出手觸碰火海,原本兇猛的鳳火卻像是認得她一般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燃燒著火焰的紅色之路。
是誰?
你是誰?
而我,我又是誰?
一開始是慢慢走,后來是快走,最后女蘿察覺不到熱,她開始不顧一切向火海深處奔跑,她的頭發與衣擺從鳳火中穿過,終于!她穿越火海,而呈現在她面前的,是被層層火焰鎖鏈穿透身體、釘死羽翼、緊緊束縛于火海之中的巨大鳳鳥!
第89章
鳳鳥啼血, 悲鳴不止。
四周的火焰燃燒的更加灼熱,女蘿停在鳳鳥身前,發現它被束縛于巖壁之上,渾身上下都燃著鳳火, 整個山腹更是一片火海, 鳳鳥在不停地掙扎、不停地暴動, 即便鳳火一朵一朵落于地面,仍舊不曾停止。
那回蕩在女蘿腦海中的呼喚,正是來自鳳鳥。
然而當女蘿出現,它卻并沒有給予她任何反應,將羽翼釘死的火焰鎖鏈不知是何材料,身軀龐大的鳳鳥如此掙扎都堅若磐石, 甚至鳳鳥的軀體因大幅度的厲害掙扎, 被鎖鏈穿透更深。
它在不顧一切的想要掙脫束縛。
女蘿震撼而無言, 她望著眼前這一幕,將當車藏入懷中, 雖說鳳火已傷不到它,可蟲類天性怕火,女蘿不想它受驚。
隨后她張開藤翅騰空而起, 想要靠近火焰鎖鏈, 尋找解開之法,誰知就在這一瞬間,無數凌厲而滾燙的火球疾速而來,直接將沒有防備的女蘿從空中擊落,強大的沖擊力令她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期間后背重重撞到燃燒的巖壁,劇痛不已。
當車原本乖乖待在藤繭之中, 神殿中的鳳火就那么一點,它自然不怕,可山腹火海,它心底打怵,直到看見鳳鳥攻擊女蘿,才憤怒地從藤繭中飛出來,也不管周身火熱,對鳳鳥怒斥:“你不識好歹!我們明明是要幫你,你卻害人!”
鳳鳥又發出一聲嘶啞悲鳴,再度開始掙扎,四周巖壁紛紛落下土塊石頭,它反抗的過于厲害,禍害周圍的巖壁上頓時浮現出金色符咒,符咒浮現,鎮壓鳳鳥,可鳳鳥卻不為所動,它還是拼命拽動,甚至用嘴去撕咬被火焰鎖鏈穿透的羽翼。
即便失去羽翼,即便落地即死,也要奔向自由。
當車愣住了:“它、它……阿蘿,它……它好像……”
“……嗯。”女蘿震驚又緩慢地點了下頭,“它瘋掉了……”
這只鳳鳥不再是神鳥,亦不再是祥瑞的象征,鳳氏一族有三千年家譜,這就說明它在這鑄劍宗山腹中,至少被囚了三千年。鳳鳥高潔,決不會甘心為人走狗,在這無盡的痛苦之中,又有誰能夠永遠保持清醒?
被套上鎖鏈與面具囚禁在密室的女人,被剝奪自由與尊嚴捆縛于山腹的發瘋神鳥——這鑄劍山,真的如表面看起來那樣高風亮節嗎?
又是一陣鳳火襲來,女蘿有了防備,自然不會再中招,殺不死她,鳳鳥愈發躁動難安,一朵鳳火擦著女蘿臉頰掠過,與先前鳳火不同,這次女蘿聞到了血腥味。
她驚駭地去看那朵鳳火,又看向鳳鳥,它還在瘋狂掙扎、發瘋攻擊,似是想要將世間一切污穢焚燒成灰燼,即便代價是自己灰飛煙滅。為此它不惜使用心火,而心火,正是鳳凰神殿供奉的、令鳳氏一族無比珍惜的母火。
鳳鳥的狀態極為不好,此時它的力量超乎尋常的驚人,以至于用來攻擊女蘿的心火中夾雜了鳳血,與鳳血結合的心火更加兇猛危險,而且完全不將女蘿當作自己人——因為鳳鳥發瘋,它早已分辨不清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囚于山腹火海三千年,任何試圖靠近的都是敵人。
他們想要鳳血,想要鳳火,想要鳳羽——它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是極為珍貴的法寶,他們將它束縛于此,要它承載鳳氏一族千年榮耀,要第一器宗的名頭永遠響亮,而它是否愿意,根本不會有人在乎。
女蘿感受得到鳳鳥的瘋狂,以及比這片火海還要熾熱的悲傷,她無法反抗,更無法傷害鳳鳥,她只想它停下自殘行為!
當車隱隱有種不祥之感,上一回有這種感覺,便是在魔界非天化為原形攻擊阿蘿時,那尖銳的手臂將阿蘿整個人挑在空中,令她受了極重的傷。
沒等當車開口,女蘿已再度用藤繭將它包裹,隨后召出無數血藤,向鳳鳥撲去!
她不是要傷它,而是要令它停止自殘式攻擊,即便憤怒與仇恨的心火落在血藤上,為女蘿帶來巨大痛苦,她也沒有退縮。
血藤是女蘿身體的一部分,按理說融合了母火后,鳳鳥應當會感到親近,然而眼前這只鳳鳥已徹底瘋了,任何試圖靠近的人都會迎來全力反撲,巖壁上的金色符咒越來越亮、越來越重,女蘿用血藤將火焰鎖鏈扣住,不讓它們再繼續折磨鳳鳥,同時又召喚另一片血藤將符咒掩蓋,她感覺得到這符咒對于鳳鳥的壓制,很可能是鳳氏一族為了避免鳳鳥徹底暴走而布下的,個中玄機,女蘿暫時不得而知。
與此同時,她的腦海中再度襲來針扎般痛楚,女蘿知道這是鳳鳥的聲音,哪怕它已失去神智,也仍舊無意識地呼喚著伙伴,它在哀悼過去,它在渴望解脫。
鳳鳴陣陣,血藤與鳳鳥心火相撞,女蘿不忍傷它,只能咬牙死扛,用盡全力通過血藤與心火相接出渡去生息,希望能夠借此幫助鳳鳥冷靜,哪怕不能令它恢復神智,只要讓它不再自我傷害,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從未有人與鳳鳥如此親近,混亂的大腦誤將女蘿判斷為敵人,將這份溫柔與熟悉當作了侵害,只想要燃燒心火玉石俱焚,因此在短暫的平靜后,鳳鳥發出啼血鳴叫,用盡全部力量,將全身血液與心火結合,向女蘿攻去!
滔天火焰徹底將血藤掩蓋,女蘿只來得及把懷中裝著當車的藤繭緊緊護住,隨后便與血藤一起,被鳳火吞沒。
卻說過了約定的時間不見女蘿歸來,收斂氣息守在蛇穴不遠處的疾風與九霄便明白,定是出了事。隨后疾風讓九霄去給阿刃斐斐報信,自己則靠近蛇穴,蛇群畏懼它大妖氣息,紛紛作鳥獸散,疾風縮小身形一躍而下,并在沿途用爪子留下記號。
阿刃與斐斐等不到女蘿回來,早已心亂如麻,見九霄渾身毛毛炸開,帶來這等消息,斐斐只覺眼前一黑,站立不穩,險些跌坐在地。
反倒是阿刃,她肯定地說:“阿蘿不會有事,阿蘿很厲害。”
斐斐反駁:“你又知道了?那蛇穴……”
原本她對小蛇很是憐愛,覺得這小丫頭像自己一樣可憐,眼下女蘿出事,心中溫柔盡數消失,她抓住小蛇肩膀質問:“你不是說蛇穴沒有危險?為何我姐姐進去了卻一直沒出來?你是不是在騙人?你是不是想害她?你說話呀!”
小蛇嚇得又想往床底下鉆,斐斐死死抓著她不讓走,半晌,突然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小蛇被她這一哭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乖乖站在原地,斐斐一邊哭一邊問:“你說呀,蛇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阿蘿姐姐呢?說好了回來一起吃飯的……”
阿刃握住斐斐的手,把小蛇抱到旁邊,笨拙地安慰:“不哭。”
斐斐依賴女蘿,甚至于她愿意離開非花飛霧,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女兒城,就是因為有女蘿在,她便感到安心,只有跟在女蘿身邊才有安全感,除了女蘿誰都不行,哪怕是非花飛霧也不行。
如今得知女蘿出事,生死未知,她比誰都害怕。
鳳柔宜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女蘿去蛇穴的事情也沒有告訴她,因此當她聽到斐斐哭聲過來時,甚至不知要如何安慰,小心地走到斐斐身邊,見斐斐哭得眼睛通紅,她也不由得紅了眼眶,帶著哭腔說:“斐斐,你、你別哭,你一哭,我也想跟著哭了……”
斐斐知道自己不能哭,眼下姐姐失蹤,眼淚不會起到任何作用,她要堅強一點,姐姐救了她,她也要去救姐姐,可心里不安害怕,哪里是說不哭就能止住的?
阿刃左看看右看看,兩個妹妹都在哭,她只好一手摟住一個,拍她們的背,嘴里重復念叨著不哭不哭。
斐斐哭到邊打嗝邊抽泣,邊逼著自己冷靜,她狠狠掐住大腿,用疼痛令自己清醒,求助地問阿刃:“阿刃,怎么辦?我們該怎么辦?”
阿刃天生不如常人聰明,但并不是傻子,她回答道:“找。”
是啊,人不見了,去找不就行了嗎?
斐斐抹了把眼淚,“怎么找?”
阿刃苦惱地思索半天,說:“斐斐比我聰明。”
她知道自己腦子轉得慢,所以平時也少有雜念,除了修煉便是讀書寫字,最大的愛好就是吃,笨人要聽聰明人的,在阿刃心中,斐斐就很聰明。
這話令斐斐愣住,她連連眨眼,發出一聲含糊的疑問,耳邊仿佛響起姐姐的教導,半晌,她吸了吸鼻子,問小蛇:“你帶我們去蛇穴。”
鳳柔宜聽不懂,她聽到蛇字已經開始頭皮發麻,“蛇?什么蛇?我怕蛇的。”原本斐斐想說那你先回鑄劍宗,轉念一想,放鳳柔宜回去,萬一她說漏嘴怎么辦?鳳柔宜天真,她的父兄可是一個比一個精明不好糊弄,而且,萬一姐姐的失蹤跟鑄劍宗有關系,留鳳柔宜在身邊,也能隨時作為籌碼談判,對方投鼠忌器,肯定不會要了姐姐性命。
雖然斐斐認為此事不一定跟鑄劍宗有關系,但,萬一呢?
留個心眼總歸是不壞。
疾風與九霄并不知道蛇穴盡頭是鳳凰神殿,因此只說女蘿在蛇穴沒了消息,但好在她一路有留下記號,疾風已追蹤而去,斐斐聽說在是蛇穴出事,自然一股腦怪罪到小蛇頭上。
“姐姐去找小蛇的來歷,畢竟我們想把她帶走,須得她家里同意,她那舅母不是好相與的,姐姐就想,小蛇是養女,說不準她養母家中能找到相關信息,幫小蛇找到親生母親。”
阿刃默默地聽斐斐忽悠鳳柔宜。
“小蛇在蛇群被撿,姐姐說要是在養母家找不到線索,就去蛇穴看看,誰知她竟一去不回!”
斐斐說著,又想哭了,這話半真半假,奈何鳳柔宜天真,全盤接收不帶懷疑,等斐斐說現在她跟阿刃要去找女蘿,鳳柔宜更是想都不想便道:“我跟你們一起去!我還可以聯絡哥哥們,讓族人幫忙一起尋找!”
“不用!”
斐斐嚇了一跳,可不想被鑄劍宗的人得知!
她驚覺自己語氣過急,找補道:“不必那樣麻煩,姐姐是修者,你們鑄劍宗的人又不是,到時候別幫不上忙反添亂,等我們去了,實在找不到,再求助也不遲。”
鳳柔宜沒有主心骨,斐斐說什么她便聽什么,于是一行人簡單收拾了下隨即出發,阿刃把小蛇背在背上,小蛇其實也很想回到從前的家,而且她心中對女蘿很有好感,聽聞那位溫柔的姐姐失蹤,自然是要幫忙的。
可斐斐著實是高估了鳳柔宜,先不說她名氣大,到哪兒都有人認出來,光是這位大小姐的身嬌體軟程度,走不了多遠便氣喘吁吁,最后只能由阿刃同時帶著小蛇跟鳳柔宜前行。
斐斐心疼不已:“都教了你那么久,你可倒好,生息感受不到,體術也練得不怎樣,還要阿刃背你!”
此時阿刃正背著鳳柔宜,抱著小蛇,對她來說這點重量根本不算什么,跟吃飯端碗區別不大,可架不住斐斐不高興,一大一小有手有腳,怎么不能自己走?
鳳柔宜羞愧不已,但還是要捍衛自己的名譽:“誰說我感受不到……我明明感受到了!”
“是哦是哦。”
斐斐哼了一聲,“也就摸到個邊兒,怎么好意思。”
鳳柔宜愈發羞愧,阿刃安慰道:“你不重,我不累。”
斐斐立刻接話:“就算你不累,背著一個抱著一個,路都看不仔細。”
阿刃好脾氣的沖她笑,斐斐對著她怎么也氣不起來,嘴里嘟嘟噥噥,總之是不樂意極了。
因為鳳柔宜也來了,斐斐便先在小蛇養母家中做做樣子隨意看一圈,而后直奔蛇穴,鳳柔宜也沒多想,只在心中來回默念,要是見著蛇,千萬不能叫得太大聲,免得斐斐瞧自己不起。
可是當她們到達蛇穴才發現,怎地這里一條蛇也沒有?!
第90章
疾風從蛇穴過, 留下的強大妖氣令蛇群紛紛遠離,怕是妖氣不散,便不會回來,這讓斐斐松了口氣, 單獨一兩條蛇她不怕, 可一群蛇, 想想都瘆得慌。
看著黑漆漆的蛇穴入口,鳳柔宜最為遲疑,她怕蛇也怕黑,尤其蛇群聚集之地,有種說不出的異味,洞口又吹出陣陣腥風, 她愛干凈愛漂亮, 自然不敢進去。
阿刃與小蛇全然不怕, 尤其是小蛇,蛇穴對她來說是最熟悉的地方, 阿刃說:“我背你。”
鳳柔宜還沒來得及說話,斐斐就一口拒絕:“不行,蛇穴高度有限, 你背著她自己還怎么走?萬一遇到危險, 你們倆誰也跑不掉,我不答應,就讓她自己走。”
女蘿不在,斐斐便成了指揮者,阿刃用歉疚的目光凝視鳳柔宜, 鳳柔宜嬌生慣養,哪里受過這種委屈, 當下眼圈一紅,斐斐威脅道:“你要是敢哭,我就把你丟在這里不管了。”
要說治鳳柔宜,還是得屬斐斐,這一句話下來,鳳柔宜的眼淚戛然而止,于是斐斐打頭,阿刃善后,鳳柔宜與小蛇被護在中間,再加上撲閃著小翅膀的九霄,四人一獸就此進入蛇穴,一路上根據疾風留下的標記向前,鳳柔宜的體力比小蛇都不如,走沒多久便需要休息,喘得厲害,最后還是阿刃將她背起。
她自己也很是慚愧,保證說:“等出去了,我一定好好修煉。”
斐斐立刻抓住她話中漏洞:“所以你之前根本沒有認真,是不是?”
鳳柔宜小小聲道:“又累又苦……”
要不是身處蛇穴,斐斐非要罵她一頓不可。
她們不像女蘿能夜間視物,在需要照明的情況下,行進速度也無法跟女蘿當車相比,好在女蘿走前留下乾坤袋,里頭什么都有,蛇穴又黑又窄,暗無天日,一路漫長沒有盡頭,哪怕沒有蛇群出沒,光是這樣密封且陰暗的環境,便足以令人喘不過氣。
鳳柔宜緊緊閉著眼睛趴在阿刃背上,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動,不知是否來自恐懼產生的錯覺,她總感到呼吸困難,長時間不能視物帶來了難以言喻的不安,她咬牙忍住,努力在心里回想女蘿的模樣,以此鼓勵自己不要害怕。
慢慢地,她在阿刃背上睡了過去,等她醒來,發現還在繼續行走,鳳柔宜忍不住輕輕拍阿刃的肩膀:“阿刃,你累不累,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了。”
阿刃:“不累。”
對她來說這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找到阿蘿,她什么都愿意做。
此時她們已接近蛇穴底部,疾風沿途留下了記號保證她們會走向正確方向,斐斐也在發現藍粉色蛇皮后停下腳步,她將手里提燈靠近,仔細觀看后,驚訝道:“這蛇皮……”
怎么跟小蛇身上的一模一樣?
小蛇呆呆地望著地上的蛇皮,以及散落在邊緣的幾片蛇鱗,感到熟悉又茫然,但她記得養母再三叮囑的話,決不能告訴任何人自己身體上的異狀,因此努力掩飾。
斐斐沒有多問,她對旁人的事情向來不關心,想了想,還是將蛇皮撿起放進了乾坤袋,小蛇見狀,頗有些想阻止的模樣,斐斐見她欲言又止,問:“你認識這個?”
小蛇立刻搖頭否認,于是斐斐順利收起蛇皮,隨口對鳳柔宜說:“這蛇皮又涼又軟,等出去了給你做頂蛇皮帽子。”
小蛇下意識道:“不行!”
“怎么不行?這顯然只是蛻皮,又不是捉蛇剝皮。”
小丫頭想反駁,一時間組織不好語言,鳳柔宜則連連拒絕:“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斐斐說:“狐裘披風你都有,蛇皮帽子你怎么不要?這有什么好怕的?”
不一樣是皮嗎?
阿刃慢吞吞說:“別逗她們了。”
斐斐哼一聲,繼續帶路,她們大概花了比女蘿多出三分之一的時間才將整條蛇穴走完,在地下待這樣久,鳳柔宜真是受了大罪,而且在經過底部后,蛇穴變得越來越熱,熱得鳳柔宜錯覺她們不是在地下,而是在被蓋起來的鍋里,這鍋正燒得火紅……
但隨著繼續行進,漸漸地又不熱了,當她們終于到達盡頭,除卻疾風留下的記號外,還發現了頭頂土層被刨開的痕跡,再加上四下無路,想必出頭就在上面。
斐斐率先上去查看,不過她力氣有限,還是阿刃代替她,可是重見天日后,阿刃馬上感覺不對:“斐斐。”
斐斐雖沒來過鳳凰神殿,可女蘿并沒有瞞著她,還向她與阿刃描述過鳳凰神殿的特征,斐斐低頭看去,鳳柔宜跟小蛇都仰著頭等待答案,她朝阿刃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你什么話都別說。”
隨后兩人落地,斐斐說:“真倒霉,上頭什么也沒有,咱們還是回去吧。”
“……啊?”
鳳柔宜失望極了,一路這么累這么苦可怕,好不容易走到盡頭,居然什么都沒有?“那阿蘿姐姐呢?她難道沒有留下什么記號嗎?上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我哪知道是什么地方,想必是這山中某處,分不清方向,而且還有蛇,咱們還是回去吧。”
一聽說有蛇,鳳柔宜打死不想上去,連連點頭:“回去好、回去好。”
小蛇卻依舊維持仰頭姿勢,直到被阿刃撈起,才默默地把腦袋靠在阿刃肩頭。
此番進入蛇穴可以說是一無所獲,回到住處后鳳柔宜馬上就去沐浴換衣,斐斐則趁機將偽裝成四人的紙人處理掉,鳳柔宜跟她們走,鑄劍宗怎么可能放心,因此她剪了紙人替代,佯作她們一直待在房間沒有出去。
暗中保護的人不會進來,自然也不會發覺里頭是紙人,紙人活靈活現,只是不會說話不會動,隨后斐斐出去晃了一圈,讓人知道她們始終沒離開,如此徹底打消了對方疑慮。
她跟阿刃說:“我要去鑄劍宗,阿蘿姐姐一定在那里出事了。”
阿刃:“一起。”
斐斐搖頭:“不行,如果你也去了,鑄劍宗的人詢問為何阿蘿姐姐不在,我們如何解釋?未免令他們生疑,到時更難尋找姐姐蹤跡。你留在城中,等我跟柔宜去了鑄劍宗,你就再通過蛇穴進入鳳凰神殿,我們用紙人聯系。”
她捏了捏自己手中的小紙人:“紙人傳遞信息不如分身螳螂,可現在當車也沒了消息,我放心不下。”
她們現在陷入僵局之中,蛇穴盡頭顯然是姐姐說起過的鳳凰神殿,斐斐修為雖不高,可她身形瘦小而靈活,腦子也轉得快,再加上有適合查探的紙人,說不定能發現什么。
而且疾風肯定也已進入鑄劍山,讓阿刃留在外頭,一方面是保護,另一方面也是退路,真到了束手無策之際,至少還有阿刃能來解救。
阿刃不想跟女蘿分開后還要同斐斐分開,可斐斐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阿刃,我跟姐姐的性命就寄托于你了。”
阿刃想說點什么,又嘴笨不會說,只能點頭。
小蛇跟九霄也留下,斐斐單獨與鳳柔宜回鑄劍山,用的便是“看看兵器鍛造進度”的理由,并且對鳳柔宜說看完了再下山繼續玩,鳳柔宜怎么會想到斐斐另有他意,她頭一回離家數日,身邊沒有父親兄長,心里惦念不已,于是很爽快地答應回去。
路上,斐斐問鳳柔宜:“我們去蛇穴的事情,能不能別告訴你家里人啊?”
“這是為何?”鳳柔宜感到奇怪,“我第一次去這種很可怕的地方,還想跟爹爹哥哥們炫耀呢!”
“可千萬別!”斐斐連忙說,“他們把你當眼珠子般護著,要是知道我帶你進蛇穴,還不把我撕了呀!”
“不會的不會的,我爹爹哥哥不是那種人。”
“他們對你自然是千萬般好,可我是外人,再說了,他們知道我總是帶你去危險的地方,萬一不許你跟我好,怎么辦?你難道不當我是朋友了?”
鳳柔宜長到這樣大,頭一回擁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自然不愿彼此生疏,連忙說:“我知道了,我不跟他們說也就是了,爹爹要是敢說你不好,我保證不饒他!”
斐斐伸出小拇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鳳柔宜笑嘻嘻跟她拉鉤,斐斐見她這樣天真可愛,自己卻屢次欺騙,心中并不好過,可她沒辦法同鳳柔宜說真話,也只能發誓,待找到姐姐,一定事無巨細的全都告知柔宜,再不騙她。
前來接她們二人的正是鳳家二郎,他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見只有斐斐與鳳柔宜同來,失望之色一閃而過,躊躇半晌,還是問道:“阿蘿姑娘,怎地不在?”
“我姐姐自然是有事要做,二郎君為何如此關心?”
一句話將鳳憐真問得面紅耳赤,遂沒有再提女蘿,斐斐順利進入鑄劍宗并住下,得知即便是她們離開這幾日,仍舊有魔修陸續出現試圖入侵鳳凰神殿,不過在陣法加固之后,大多剛靠近神殿便已化為灰燼,同時為了防止族人被附身,他們每人身上都多了一枚別在肩頭的徽章,據說只要戴著徽章魔修便無法隨意奪舍,斐斐也分到一枚,她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玄機,便隨手塞進兜里。
斐斐不再是從前那個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一心只想搗亂,只想大家一起死的姑娘,她很聰明也很謹慎,知道論修為自己雖然比鑄劍宗的人厲害許多,可鑄劍宗法器無數,又有厲害陣法,獨身查探無疑太過愚蠢。
因此斐斐精心剪了小紙人,以她的修為,剪出來的紙人越大,生命越短,像是那日剪了成年人形的紙人,甚至連路都走不了幾步,而像她手中這樣半個巴掌大的紙人,吹一口氣,約莫能夠維持十個時辰。
這個動作是跟阿蘿姐姐學的,斐斐還在小紙人身上畫了火符,一旦被人發覺,便會立刻自燃,想要從紙人追查到她身上決無可能。
如果不來鑄劍山,以小紙人最大十個時辰的生命,怕是來不及從山腳下爬上來,便已沒了。
從蛇穴進入鳳凰神殿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可是鳳柔宜時刻都要跟自己在一起,很容易招惹鑄劍宗注意,所以由阿刃去更好。
姐姐生死未知,她必須小心再小心。
斐斐咬破手指,在紙人額頭抹了一滴血,小紙人從她手心跳下,搖搖晃晃往外走去,通過這滴血,斐斐可以操控它去往任何地方。
天色已黑,斐斐控制小紙人找到鳳凰神殿,神殿外戒備依舊森嚴,紙人小小一只毫不起眼,斐斐令其卸力,隨后風一吹便被刮過警戒線,恰好落入神殿臺階之上,隨后小紙人一點點往前挪動,悄悄將自己薄薄的身子從殿門縫隙中擠進去。
此時阿刃也已到達神殿,她接住小紙人,避開神殿中央的鳳火,同時斐斐通過小紙人的眼睛觀察著整座鳳凰神殿,她堅信姐姐如果到過這里,一定會給她們留下記號。
按說疾風早就到了,如果它的行動被鑄劍宗發現,鑄劍宗肯定不會如現在這般悠閑,既然疾風沒被抓住,也沒有現身,足以說明它在這神殿之中找到了某種很重要的東西。
再結合柔宜母親書信中的“神殿之下”四個字,斐斐有理由相信,姐姐的失蹤、疾風的杳無音訊,一定都跟神殿有關。
“阿刃,你帶著紙人四處看看,小心不要碰到鳳凰圖騰,很危險。”
斐斐要找的不是神殿的秘密,而是姐姐跟疾風留下的線索,果不其然,在圍繞神殿轉了幾圈后,她冷不丁問道:“阿刃,你看那鳳火,是不是形狀有點不對?你先別過去,讓小紙人去試試。”
于是阿刃放開手中紙人,小紙人蹦蹦跳跳上了臺階,站在承載鳳火的鐵球下面,隨后阿刃湊近去看鐵球中的母火,驚覺燃燒的母火中,竟隱隱浮現出藤蔓枝葉!
與此同時,她還在鐵球下方,發現了疾風留下的爪印。
“真奇怪,我記得姐姐說過,柱子上的鳳凰法陣非常厲害,如今看來,這法陣已經破了。”斐斐沉吟片刻,“你小心些,碰碰看?”
做出這個決定,斐斐心中也無比猶豫,她怕自己說了錯誤的話導致阿刃受傷,因此這話說得慢慢吞吞,誰知她話音剛落,正要后悔,阿刃伸手就摸上鳳凰圖騰!
嚇得斐斐頭發倒豎,阿刃乖巧通過小紙人對斐斐說:“沒事。”
斐斐想罵她又舍不得,最后化為一句沒好氣的:“你就這么憨,讓你碰,你稍微碰一下也就是了,怎敢上手摸?”
阿刃傻笑兩聲:“斐斐聰明,相信斐斐。”
斐斐嘟噥了兩句才繼續道:“既然鳳凰法陣破了,個中玄機定然也不再是秘密,你根據疾風的爪印看一下,如果神殿之下另有蹊蹺那——阿!刃!不要這樣直接動手!”
她話才說完,阿刃抬手就去碰疾風留在鐵球下的爪印,斐斐又是害怕又是生氣,但更多的卻是巨大的幸福感,在未知的危險面前,阿刃竟如此信任她。
可摁了爪印后,根本無事發生,斐斐一時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讓阿刃在神殿中又尋了一圈,發現四條鎖著鐵球的法器鎖鏈及雕著鳳凰圖騰的四根法柱上,也分別印有疾風的爪印。
可能是擔心被人發現,這幾個爪印都藏得十分之隱蔽,以至于先前幾次斐斐跟阿刃沒能發現。
現在發現是發現了,但爪印又是什么意思呢?放眼看去,神殿也不像是有密室的樣子,神殿之下的機關究竟在哪里?
斐斐怎么都想不通,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置身于神殿之中,只這樣想,要想到猴年馬月?
對于斐斐的傷腦筋,阿刃的想法簡單至極:“下去,就掀開地面。”
斐斐無奈道:“掀開地面一定會留下痕跡,聽說鳳宗主每日都來神殿查看,到時可就糟啦,不成不成。”
阿刃便坐在臺階上等斐斐想清楚,斐斐想了半天,惱的把頭發揉得亂糟糟,“想不通!為何疾風就能找到,你我就找不到?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阿刃想了想:“我回去,帶九霄來。”
斐斐歪頭:“九霄只是幼崽,帶它來有用嗎?”
阿刃肯定道:“阿蘿說,雌性妖獸,天生強大。”
聞言,斐斐也只能答應:“那好吧,你萬事小心,我會隨時注意鑄劍宗的情況,這里你不用擔心。”
沒有女蘿在,兩人做事雖有些失了主心骨,卻都能獨當一面的拿主意,還能互相商量彼此幫助,阿刃從蛇穴回去,斐斐則繼續控制小紙人在神殿里走來走去,其實她心中清楚,雌性妖獸的確比人類女性強大,它們生來強壯、勇敢、無畏,而人類女性,需要克服許多困難才能達到這個高度。
所以哪怕自己跟阿刃對姐姐的情誼不輸給疾風,也依舊不能像疾風那樣根據姐姐留下的訊息自然而然地找過去。
想到這里,斐斐不免感到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