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自進入魔界迄今, 時間流逝不知歲月,兩人無法判斷已經過去了多久,因為她們從未見過天亮,哪怕是“人”多的人魔界, 也維持著同樣的黑藍色詭異天空。在這種黑黢黢的環境里, 普通的花草樹木無法生長, 人也一樣,人是不能離開太陽的,這也是魔界令兩人最為不適的地方。
旋渦后的業魔界并沒有好到哪里去,除卻看不清是什么的小亮點外伸手不見五指,慢慢地,距離她們最近的小亮點似是活物越靠越近, 兩人才發現那并不是什么燈光, 而是一只頭上角發光的業魔。
與其他魔族相比, 業魔體型極小,小魔這種屬于天生殘缺發育不良, 但正常業魔頂多也就人腦袋那么大,它們生活在漆黑一片的業魔界,每一只旋渦代表一只業魔, 法力越強旋渦越大。
旋渦究竟意味著什么, 蘿霜二人還不得而知。
這只業魔飛到兩人跟前,圍著她們轉了一圈,對女蘿垂涎欲滴,“好濃的惡業,你一定做了非常多壞事吧?”
小魔撲扇著翅膀色厲內荏地喊:“她、她是我的獵物!我的!”
一邊說一邊還把細細的尾巴纏住女蘿的手指, 那只業魔頓時樂了,“就你這連角都沒有的殘次品, 除了給我們當球踢根本沒價值,把她給你你吞得下么?”
立馬把小魔氣哭了,她揉了下眼睛,亮出兩顆尖銳的小牙,齜牙咧嘴地威脅,那只業魔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張嘴上來就想咬女蘿,被濯霜一掌拍飛,誰知這家伙滾出去后,居然哇的嚎哭出聲,邊嚎還邊喊:“有獵物!有獵物!”
這下可糟了,原本在遠處游移的那些“小亮點”,瞬間瘋狂向女蘿濯霜這邊移動,兩人不敢多待,拔腿就跑,身后聚集的小亮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業魔雖然體型小,看著也比人魔行魔無害得多,可等級比前二者高,必定有其危險之處。
小魔抓在女蘿身上,怕得尾巴尖尖都在顫抖,“……要被弄死了要被弄死了。”
業魔是最喜歡玩弄獵物的魔族,獵物越是痛苦越是絕望,它們就能從中獲得越多力量,所以一旦被業魔抓住,等待她們的絕對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左轉左轉!”
女蘿沒多想,抓住濯霜的手腕聽從小魔的話,說來也奇怪,原本追在她們身后的業魔們卻放慢了速度,最后眼神陰郁地盯著,卻不敢上前。
“這里是……”
濯霜四下打量,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區別,那些業魔為何到了這里便不再追上來?
小魔放松下來后尾巴尖尖依舊一顫一顫:“這里是魔市!”
業魔界沒有房子可言,所謂的魔市,就是一個被石頭壘起來的巨大的圈,小魔跳下去開始在地上打滾,圈外的業魔們不甘不愿地望著,通通不敢上前,女蘿問:“它們怎么不敢進來?”
“還沒到開市時間呢。”小魔抱著尾巴告訴女蘿,“只有到了開市時間才能進來。”
“那你怎么能進?”
聞言,小魔非常沮喪地耷拉下耳朵:“我,我沒有角……”
經過小魔一番稀里糊涂的解釋,蘿霜二人勉強弄明白了業魔界的規則,業魔根據體型區分等級,體型越大能力越強,而在業魔界有無數個像這樣的“魔市”,顧名思義,是用來交易的地方,攢夠了惡業就能換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比如小魔一直想要一只角,可她無論如何也攢不夠惡業,所以始終未能如愿。
“那你們要向誰換呢?為何要換?按照業魔的習性,直接搶不就行了?”
小魔搖頭:“這是業魔王大人制定的規則,每一只業魔都要遵守,而且業魔和其他魔族不一樣,惡業只是我們變強的方式,平時還需要四處覓食才能活下去。”
旋渦之所以存在也是這個原因,業魔界沒有食物,但旋渦外的世界有。
角作為魔族,尤其是業魔族的象征,這就是它們進入魔市的通行證。不到魔市開啟時間,業魔們不得擅自闖入,偏偏小魔沒有角,一開始她也不敢進入魔市,后來叫其它魔欺負的命都要沒了,才壯著膽子一頭鉆進來,結果發現由于沒有角,魔市結界竟不會傷害到她!
打那之后,一被揍得受不了,她就往魔市跑。
“魔市多久開放一次?”
小魔仰起頭:“每逢血月出現開放,血月消失關閉。”
她撓撓臉蛋,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是聽別的魔說的,我還沒見過血月呢,我跑進來就不敢出去,等我睡醒一覺,魔市就結束了,我再偷偷溜出去。”
除了魔市中有規則,其余時間業魔們無拘無束,只要不在魔市鬧事,它們做什么都沒魔管。
這有點像人皮店,唯一的不同在于人魔們割肉換皮,人魔王為的是人魔肉,而魔市則是以惡業為貨幣進行交易,交易獲得的物品則五花八門,如小魔所說,攢夠了惡業,她甚至可以向業魔王祈禱長出一只角。
業魔頭上的角是交易的象征,在魔市沒人會管你買賣什么,沒有角則萬萬不行。
女蘿突發奇想:“如果我去賣身上的惡業,能換到離開魔界的方法嗎?”
濯霜驚訝地看向她,那眼神簡直就像是在說你犯什么傻。
小魔惆悵道:“可你是沒有角,沒有人會跟你交易。”
“那你呢?”小蛇問,“你也沒有角,就算攢夠惡業也沒魔會跟你交易吧。”
這話一說,小魔登時愣住,片刻后,她總算意識到了這個令人傷心的問題,是哦,她沒有角,那豈不是說就算攢夠了惡業,她也不能交易?
一時悲從中來,忍不住哭哭啼啼,把小蛇嚇了一跳。
女蘿跟濯霜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小魔哭著哭著,反倒把自己哭睡著了。就在她睡著的一瞬間,原本黑漆漆的天空忽然折射出血紅的光芒,緊接著一輪血月緩緩出現,周圍開始變得嘈雜,無數業魔涌入魔市,小魔怎么也叫不醒,蘿霜兩人原本想將她抱起逃離,卻發現業魔們自顧自說話講價,好像她們不存在。
交易的東西千奇百怪,食物大多是些低等魔族肉,諸如煩惱魔人魔之類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有,甚至還有賣“死魔”、“心魔”、“神魔”之類的名額,這時她們才知道,原來只要攢夠惡業,真的能夠心想事成,不過像是高等魔族的身份名額,普通業魔怕是攢上個千百年也不夠,那根本是買不起的東西。
魔市之中魚龍混雜,惟獨一點一點的光亮流動不息,業魔們進行著你情我愿的交易,女蘿與濯霜卻遠離了熟睡的小魔,小魔口中“沒見過血月”、“睡醒一覺魔市就結束”之類的話令兩人不解,現在看來,這小家伙恐怕并非單純魔物,不長角怕也是另有原因。
果然,隨著血月消失,魔市結束,業魔們散盡,小魔也漸漸醒來。
她像個小孩一樣揉著眼睛,泄氣不已,“每次魔市一開就犯困,我要到什么時候才能長角呀!”
濯霜說:“你能帶我們去別的魔市看看嗎?現在應該安全了。”
小魔費勁扇動翅膀飛起來,點點頭:“能啊,不過我沒有去過其它魔市,不知道遠不遠。”
她歡天喜地在前面帶路,女蘿與濯霜跟在后頭,一路上還要小心避開其他業魔,濯霜擔心所謂的“惡業”對女蘿產生影響,于是問道:“先前你說我們身上有惡業,就算殺的是壞人,也算嗎?”
小魔大概是飛累了,小翅膀一顫,從空中直線墜落,好在被濯霜接住。
她快速看了女蘿一眼,猶猶豫豫:“可是……她身上的惡業,大多是怨氣。”
濯霜愣住:“什么?”
女蘿卻瞬間明白了什么,由于四周黑暗,即便濯霜可以夜間視物,也無法瞧清楚女蘿神色變化,她連忙對小魔說:“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走了這么久,是不是快到了?”
說話間,蘿霜兩人往前走去,小魔卻像是被某種透明屏障阻擋,啪嘰一聲從濯霜手中跌落地面,無論如何也過不來,仿佛有什么看不見的結界存在。
小魔不信邪,自己往前跑,這回彈了好幾個骨碌出去,她從地上爬起,無辜又茫然。
可濯霜試了試,她能出去也能進來,并不受阻撓,女蘿也一樣。
“阿蘿,濯霜,你們看那個!”
小蛇指引兩人朝不遠處看去,那里有一只業魔,外表與小魔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就在于它頭上有角,而且是一個石雕。
“之前的魔市入口沒有這個。”
小魔呆呆地坐在地上,她望著石雕,恍惚中像是明白了什么,身體也逐漸發生變化,就在蘿霜二人的注視下,漸漸化為同樣的石雕,只是頭上依舊沒有角。
“哎呀哎呀,我說呢,怎么有個魔市最近開啟與關閉的時間都不穩定。”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兩人嚇了一跳,不知何時,神出鬼沒的夜修羅再次出現,她從一面足有人高的鏡子中走出來,小魔化為的石雕也飛到她手中,她嘆了口氣:“業魔王那家伙,成日只知道睡覺,自己的魔界發生了這樣的事,竟還要我來收拾爛攤子。”
說著,她攤手,笑著對蘿霜二人說:“人類有句話,叫能者多勞,對吧?”
見兩人神情戒備,夜修羅笑意愈深:“別擔心,我可是真心想跟你們交朋友的,何必如此怕我?”
說著,她意味深長地望向女蘿,“阿蘿,你的問題,好像更嚴重了啊。”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不肯向濯霜敞開心扉,真是無情啊。”
濯霜冷冷道:“與你無關。”
夜修羅隨意把玩著手中小魔的石雕,忽然當著蘿霜兩人的面將石雕捏成了粉末!這一行為出乎兩人意料,她們與小魔雖相識不久,但這小魔稚嫩可愛,又不傷人,夜修羅竟下此狠手,實在是令人憤怒。
“……你們倆真的很好騙。”夜修羅嘆了口氣,“只要是個女人,稍微可憐點說幾句好話,你們就一定要幫她是嗎?小小業魔而已,值得這樣生我這個朋友的氣么?”
先前見識過夜修羅的詭譎手段,對她的攻擊會從鏡面回到自己身上,再加上這里是業魔界,濯霜并未貿然出手,“如此糾纏不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幫你們啊。”夜修羅真誠地說,“難道我表現的還不夠?”
“不,你絕不是要幫我們。”
從一開始夜修羅的表現就很矛盾,她口口聲聲喊著天魔大人,似乎對魔尊敬畏不已,可她為何不通知魔尊,阿蘿就在此處?反倒刻意接近,言辭蠱惑,甚至想令兩人反目——但這有必要嗎?
夜修羅往后一靠,一面鏡子憑空出現,她雙手撐著鏡面,饒有興味地問:“哦?那濯霜說說,我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你想要加重阿蘿的心魔。”
濯霜斬釘截鐵地說,“你想要抹殺她的本性!”
聞言,夜修羅訝異地眉毛輕揚,之前濯霜在修羅道中的表現令她刮目相看,但那不過是讓濯霜從“無聊的玩具”變成了“有點意思的玩具”,直到現在,濯霜才真真正正被夜修羅看在眼中,她忽然很好奇濯霜到底都猜到了多少:“那濯霜知道我為何要這么做嗎?”
“當然是因為魔尊,不是嗎?”
說話的同時,濯霜握住了女蘿的手,冷聲道:“從你發現我們的時候,魔尊應該就知道阿蘿的下落了吧?你不動聲色算計我們,從魔山放人,再到小魔,恐怕都是你計劃中的一環。”
夜修羅驚奇道:“在你心中,我竟這樣壞?”
她一臉受辱,表情異常豐富,但在濯霜眼中,不過是聲情并茂的表演,虛偽的像是在靈魂外頭套了個空殼,沒有絲毫真心可言。
從一開始她們就是夜修羅掌中玩物,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對方看在眼中,甚至人魔王的命、珍貴的山鬼之石,通通可以拿來玩,只要她開心。
世上哪有那樣多的巧合,要知道可是夜修羅將她們送入業魔界,隨后小魔恰好在那個時機從旋渦中被拋出,恰好又被其它魔所欺凌,恰好帶她們躲入魔市,又恰好令她們知曉血月真相,而她們也在小魔的引導下一步步得知身上惡業——可見雖相識不久,夜修羅卻很了解她們。
她的種種行為,包括一直在暗示阿蘿的小魔,目的是一樣的。
濯霜一字一句道出夜修羅真身:“你是心魔。”
見濯霜敏銳至此,夜修羅只能無奈攤牌,原本被她捏碎的小魔石雕緩緩圍繞上一團黑色魔氣,憨態可掬的小魔再度出現,只是這一回不再顯得笨拙可愛,反倒透著一股兇相,她飛到夜修羅手上,尾巴親昵地轉著圈,“我可沒說謊,你身上惡業極重,且大多是女人怨氣,一定有非常多的人恨你。”
夜修羅摸著小魔的頭,笑瞇瞇地說:“濯霜很聰明,不過有一件事你說錯了,阿蘿的心魔,早在極樂不夜城便已種下。”
見蘿霜二人難掩震驚,夜修羅笑意愈深:“被刺穿身體,連帶心臟停止跳動的劇痛,阿蘿不記得了嗎?”
女蘿當然記得!
當日在地下極樂城,名為行修羅的魔界非天曾用臂膀將她挑起,令她險些被撕成碎片,那也是她迄今為止受過的最重的傷,可她不明白,當時受的傷,跟夜修羅又有什么關系?
“心魔之毒在那時起,便通過行修羅在你身上種下,自那之后,你就能聽見天魔大人的呼喚了。”
夜修羅虛偽地再次為女蘿嘆息:“好可憐的阿蘿,從一開始你的命運就掌握在他人手中,反抗是沒有意義的,接受它吧。”
借由心魔之毒,魔尊始終注視著女蘿,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被他看在眼中,只可惜修仙界沒有足夠多的魔氣,令他無法降臨,這才創造出虛假的須彌大秘境,打算將修者絞殺干凈令魔氣充盈人間。
“是時候回到天魔大人身邊了,阿蘿。”
夜修羅話音未落,一面黑色的巨大鏡子忽地出現在女蘿面前,濯霜拔劍砍去,秋塵劍卻像是沒入水中一般撲了個空!她抓緊女蘿,將秋塵劍插在地面,使盡渾身力氣要拉住女蘿,可一秒自黑鏡中涌出無盡魔氣,眨眼便將女蘿吞沒。
魔氣對女蘿沒有造成傷害,濯霜卻不能免疫,被魔氣侵蝕過的左手及小臂處鮮血淋漓皮肉外翻,黑鏡在瞬間消失無蹤,包括被魔氣吞噬的女蘿。
“阿蘿!阿蘿!”
濯霜這崩潰又悲傷的模樣看在夜修羅與小魔眼中真是好玩極了,二魔發出清脆的笑聲,夜修羅嘲諷道:“阿蘿好像根本不想管你呢,她把手松開了。”
“不想管不想管。”
小魔一邊飛來飛去,一邊學夜修羅說話。
夜修羅很遺憾地對濯霜說:“看樣子,現在只能我們倆做好朋友了。”
第122章
濯霜不想同夜修羅廢話, 夜修羅卻不想她走,濯霜往黑鏡消失處追去,稍一動作立刻便會有一面鏡子擋在面前,鏡面上涌現無數鬼哭狼嚎的人臉, 魔爪齊出, 威力不算大, 卻無比煩人。
夜修羅擺明是要惡心濯霜,不對她出手,卻也不讓她去追女蘿,濯霜對她已是厭惡至極,忍無可忍,提劍指向夜修羅:“若是再不讓開, 我便殺了你。”
夜修羅聞言, 先是失笑, 而后放聲大笑,她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半晌抹了抹眼角,問濯霜:“雖說你成功從修羅道出來,還拿到了山鬼之石, 可你是不是忘了, 我比你年長三千歲,你憑什么認為你能殺我?”
小魔重復:“憑什么,憑什么。”
濯霜不為所動:“能不能,一試便知。”
“好哇。”夜修羅拍拍手,“你也知道, 如果沒有我的鏡子,你是不可能找到女蘿的, 那這樣好了,如果你真的能打敗我,我就送你去女蘿身邊。”
濯霜暗忖,此魔雖滿口謊言,又喜怒善變,惟獨言出必行,一旦承諾決不更改,于是沉聲道:“一言為定。”
“不過在跟我交手之前,你要先打敗她。”
夜修羅輕輕拍了拍小魔的頭,小魔會意,朝濯霜飛去,自進入業魔界開始,濯霜不曾見過業魔的手段,當下心中戒備。
下一秒,小魔竟在濯霜面前,幻化成了玉宸大尊者的模樣!
夜修羅好整以暇地坐在鏡子上看戲,順便為濯霜解惑:“只要身有惡業,業魔便能幻化為你最恐懼的敵人,試試看打倒他吧,濯霜。如果你真的有這份本事。”
“看在咱們已經是好朋友的份上,提醒你一下,小魔可不是普通業魔,而是業魔王的化身之一。”
業魔王常年沉睡,將神識分成無數石雕,坐落于每一個魔市,頭上沒有角的那個便是本體。
別看她外表稚嫩可愛,業魔能夠排在人魔與行魔之上,自然有其過魔之處,小魔幻化出的玉宸大尊者,不僅精通青云宗法術,修為也處于鼎盛時期,最關鍵的是這副外表,濯霜能夠再一次毫不猶豫地將師父殺死么?
玉宸大尊者慣用兵刃是一柄拂塵,拂塵看似柔軟實則鋒利無比,稍加不慎便要落得個碎尸萬段的下場,柔軟的拂塵靈巧且兇狠,與秋塵劍相擊時變得無比堅硬,隨即四下散開猛然增長朝濯霜面門攻來!不僅如此,業魔還能發出與玉宸大尊者一模一樣的聲音,他說:“濯霜,你已殺過為師一回,縱然有天大的仇怨也該了結,為何還能這樣狠心?”
濯霜劍心不移,她根本沒有把業魔幻化的玉宸大尊者當作師父,早在她決意隨阿蘿離開青云宗時,便已斬斷師徒情分,更遑論她與玉宸之間可謂是有血海深仇,哪怕是為了那個把她生下來的,不具名的女子。
她本就是碾壓世人的天才,改以生息修煉后幾乎一日千里,自修羅道廝殺而出,再獲得山鬼之石,修為更是大漲。最重要的是,濯霜意志堅定,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魔物的花言巧語她充耳不聞,一劍削掉玉宸大尊者半根拂塵,反手又以劍柄擊中對方心口,暗自運氣,玉宸大尊者受挫連連后退,濯霜見狀笑了笑:“就只有這樣?”
玉宸大尊者面露惱色,再向濯霜攻擊時,拂塵中明顯夾雜魔氣,但生息正是魔氣克星,只見寒光點點劍氣如虹,這魔氣竟是半點不能靠近,節節敗退的并非濯霜,反倒是玉宸大尊者。
坐在鏡子上的夜修羅笑意漸淡,她發覺自己嚴重低估了濯霜的實力,眼看業魔化作的玉宸大尊者將要死在濯霜劍下,夜修羅抬手打了個響指,濯霜與玉宸大尊者之間忽地出現一面水鏡,刺進的劍從濯霜身后的鏡子中迅疾而出!
好在見識過夜修羅的法術后,濯霜便時刻提防不曾放下戒備,因此躲過了這一劍,業魔也因此死里逃生,瞬間變成原本的小魔,飛到夜修羅身邊哭哭唧唧,細細的尾巴不停地揉著眼角,委屈極了。
夜修羅摸著小魔的頭,眼神不善,隨后濯霜周圍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旋渦,這些旋渦越轉越快,且吸力很強,濯霜不敢觸碰,她以劍撐地,規避襲來的旋渦,可隨后這些旋渦里,竟跳出了一個又一個魔物!
這些魔物大多是濯霜在修羅道斬殺的,不知為何又活了過來,但濯霜能殺它們一次,就能再殺第二次。
夜修羅邊摸著小魔的頭,邊靜靜觀望濯霜,直到濯霜將旋渦里跳出的魔物盡數殺光,她竟有些驕傲:“算是有幾分本事。”
濯霜已很不耐煩與她在此廢話:“小魔已經輸了,你還不動手,要等到什么時候?”
夜修羅拍了拍小魔的腦袋,從鏡子上跳了下去,隨著她的走近,四面八方開始出現一面又一面巨大而光滑的水鏡,鏡面緩緩晃動著如水波紋,濯霜瞥了一眼,卻見這些鏡子里的自己竟像活了一般,同樣手持秋塵劍,卻自鏡中走出,將真正的她圍在中心!
若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們都使左手劍,與真正的濯霜正好反過來,除此之外,無論外表還是劍招,都如出一轍。
可冒牌貨終究是冒牌貨,即便有著相同的招數,修為也無法與濯霜比擬,雖然斬殺自己有點奇怪,但濯霜仍舊不曾留情。
夜修羅很是不解,“你難道沒有一點點猶豫?這些可都是你自己的影子,是你的一部分。”
濯霜使出一招“漫天流星”,劍光宛如星子自天空墜落,所有影子盡數消失,她執劍站立,語氣淡漠:“我就是我,只有我是我。”
她的話云里霧里,小魔便沒有聽懂,奇奇怪怪伸手戳著臉頰思考,夜修羅則失笑:“我對你真是越來越感興趣了,濯霜。”
說著,水鏡中不再出現新的影子,而夜修羅手中則多了一柄長約七尺的奇怪法器,金色的棍木頂端,約莫有三分之一圍繞著層層疊疊的黑色鈴鐺,綴在尾部的飄帶同為黑色,光是看著,便令濯霜感到極為恐怖。那法器之上,魔氣厚重而濃郁,在夜修羅取出法器的一瞬間,原本靜止不動的旋渦隨著黑色鈴鐺響起,紛紛被吸入其中!
濯霜伸手捂住耳朵,鈴鐺聲奪魂攝魄,令她心緒大亂,眨眼間,夜修羅已近身前,她以手柄在濯霜腹部狠狠一擊,濯霜受鈴鐺聲影響,只來得及招架,秋塵劍與之相碰撞,只聽當啷一聲脆響,那法器卻是毫發無傷。
夜修羅笑意盈盈望著濯霜,像是捉到獵物的貓,總要將其玩弄一番才肯咬死,獵物臨死前的恐懼與哀嚎能令她興奮,濯霜是她認可的對手,值得被她認真對待。
“只是這樣就不行了么?”夜修羅嘆了口氣,露出失望之色,“我原本以為濯霜會更厲害一點。”
小魔在身后拍著巴掌:“不行了,不行了。”
“攝魂鈴……”
夜修羅輕笑:“濯霜真聰明,不過青云宗應該想不到吧,他們如珠如寶小心翼翼守護在問世峰寶塔中的攝魂鈴,其實是我的魔巴鈴。”
夜修羅手中的法器名為魔巴鈴,上有九九八十一顆黑色鈴鐺,流落在修仙界為青云宗所得的攝魂鈴,正是其中一顆。
濯霜忍著頭疼問她:“所以你們究竟想做什么?讓死魔借由攝魂鈴潛伏于青云宗,又有何企圖?”
夜修羅惡劣地晃了晃手中魔巴鈴,果然見濯霜面色更白,就連沒有魂魄的魔族都受不住魔巴鈴,何況濯霜?修者再厲害,未能成仙,便終究是凡胎。
“只是想讓命運回到正確的軌跡中罷了。”夜修羅輕笑。
“濯霜,你相信嗎?你我皆是世間渺小的螻蟻,阿蘿也是。無論怎樣反抗,怎樣不甘,最終依舊要屈服。”
“阿蘿的命運掌控在她自己手中,沒有人能替她做決定,而我的命運掌控在我手中,不會因你幾句胡言亂語就被撼動。”
濯霜挽了個劍花,直指夜修羅,“你總把命運兩字掛在嘴邊,又總對阿蘿與我糾纏不清,是奉命而為,還是羨慕?”
夜修羅的笑容逐漸淡去,她的左手隔空撫過魔巴鈴,原本叮當作響的鈴聲立不可聞,濯霜也自蠱惑神魂的頭疼中解脫,夜修羅以魔巴鈴指向她:“是嗎?既然你認為命運掌握在你自己手上,那你不妨告訴我,你要如何從我手中逃脫?”
濯霜不再與她廢話,秋塵劍與魔巴鈴相擊,火花四濺!兩人都是天資極為出眾的強者,一時間打得是天昏地暗疾風勁起,小魔嚇得抱住腦袋,劍光與杖身叫人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招式。
水鏡散去,魔巴鈴也不再發出奪魂之聲,這一交手,濯霜才知即便不使用法術,夜修羅也無比厲害,無怪乎人魔王只消她一個響指便灰飛煙滅,這就是修羅王的實力嗎?
魔巴鈴的杖身將秋塵劍壓制,夜修羅問:“你就這點本事么,濯霜?倘若今日換作其他修羅王在此,你早已血濺當場,還敢大言不慚,說什么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
“弱者只會喊口號,因為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剩了。”
雖然廝殺出修羅道又獲得息石,但夜修羅在魔界三千年,無論法力還是經驗,都勝出濯霜,兩人這番動手打得雖酣暢淋漓,可夜修羅全程沒有用鏡子與魔巴鈴,若她要殺濯霜,濯霜早已命喪于此。
可是令夜修羅感到不解的就是濯霜明明已經認識到兩人在實力上的差距,為何不知退讓,不知恐懼,甚至從始至終連眼神都沒有絲毫軟弱?
這份堅定究竟從何而來?面對壓倒性的強大,不應該害怕求饒嗎?
魔巴鈴掃出的風刃劃過濯霜面頰,她臉上緩緩浮現出幾道細小的血痕,可她卻不為所動,“我與你沒什么好說的,你不殺我,就等著我來殺你。”
夜修羅冷笑道:“是嗎?”
話音未落,魔巴鈴已重擊濯霜腹部,逼得她吐出一口鮮血,隨即夜修羅不再留情,水鏡出現在半空,陡然化作無數碎裂鏡片,宛如劍雨向濯霜襲來!
兩人都自修羅道走出,同樣擁有山鬼之石,只是夜修羅比濯霜年長千歲,對于山鬼之石的使用早已爐火純青,而濯霜雖青澀,卻能與息石產生共鳴,碎裂的鏡片從她周身劃過,她卻像感受不到遍體鱗傷的疼痛,反而執劍向夜修羅攻擊,這份視死如歸的氣勢令夜修羅惱怒不已!
她連連調轉魔巴鈴,以杖身狠擊濯霜數處要害,濯霜被打得踉蹌后退,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用力咬牙,口腔內一片鐵銹味,面上卻不見絲毫懼色。
“跪下!”
夜修羅一掌打在濯霜肩頭,“向我求饒!否則就殺了你!”
濯霜反手以秋塵劍破開一道縫隙,一把抓住魔巴鈴杖身,劈手削去!
這一下倘若夜修羅不松手,兩人的手怕是都要被砍斷,夜修羅下意識松開,濯霜順勢奪走魔巴鈴丟到一邊,此時她已滿是傷痕,她與夜修羅的不同就在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愿意為這份信念付出一切。
小魔震驚地瞪大眼睛,魔巴鈴落地,再度發出蕩心搖魄的可怕聲響,這一次濯霜卻忍住不為所動,揮劍向夜修羅頭顱斬去!
與其說是突然落了下風,倒不如說夜修羅是愣住了,她真的不明白濯霜這樣拼命是是為什么,不害怕不恐慌,有一種死也要拖著自己一同下地獄的決絕。
秋塵劍砍中了夜修羅的脖頸,卻并沒能將她腦袋砍掉,夜修羅原本與蘿霜二人沒什么區別,五官完全是人類模樣,而現在,大抵是濯霜的所作所為徹底將她激怒,她的面容開始發生變化,一雙眼睛徹底變成血紅色,左邊半臉蔓延起古怪而繁瑣的紋路,原本的黑發也變成了白發,露在外頭的身體上迅速長出鋸齒狀物,隨即對著濯霜當頭一拳!
秋塵劍當啷落地,濯霜如斷線的風箏般飛遠,夜修羅抬手召出一面水鏡,濯霜不受控制地將鏡子砸得粉碎,碎裂的鏡子碎片刺入她的身體,同時從這些碎片中涌現出無數魔爪,這一回可不像之前那樣溫吞,濯霜悶哼一聲,秋塵劍距離她很遠,她抓起一片長碎片,去斬斷那些魔爪!
夜修羅幾乎是帶著贊嘆與欣賞在看濯霜,她反應真快,身手也極為敏捷,并且有著強壯而優越的身體,因此即便受了重傷,依舊能夠站起來,如果她不是人類,如果她不礙事,夜修羅真的很愿意將她留在身邊。
濯霜在地上滾了兩圈,避開魔爪范圍,隨即脖子被夜修羅的頭發緊緊掐住,夜修羅手持魔巴鈴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濯霜馬上抬手用鏡子碎片去割夜修羅的頭發,然而鏡子是夜修羅的法術,并不能傷害到她,“現在跪下向我求饒,我還能放你一馬。”
濯霜被勒得面色發青,但她卻并沒有去拉扯脖子上的束縛,而是捏了個劍訣,下一秒,跌落在地的秋塵劍似是感應到劍修心中所想,如離弦之箭,向夜修羅刺去!
夜修羅神色一動,一面鏡子瞬間而起,她根本沒將濯霜這點子法術看在眼中,誰知秋塵劍不過是虛晃一槍,眨眼間濯霜已抓著脖子上的頭發來到夜修羅面前,兩人四目相對,貼得極近!
夜修羅身體上的鋸齒鋒利且危險,她轉手便要用魔巴鈴將濯霜擊飛,可濯霜卻用腿繞過杖身將魔巴鈴死死抵在兩人之間,隨后用盡全部力氣將夜修羅摁倒在了地上!
小魔撲閃著翅膀就要攻擊濯霜,夜修羅卻厲聲呵斥:“不許過來!”
她頓時委屈巴巴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著纏斗的兩人,夜修羅氣笑了:“你這是什么招式,學小孩子撒潑耍賴,以為能打過我?”
說話間,她收緊了頭發,眼見濯霜將要斷氣,夜修羅說:“不用擔心,濯霜。等你死了,我就把你的身體注滿魔氣,讓你與我同化,永遠留在魔界。”
語罷,兩人變換身位,夜修羅輕松控制住濯霜,按著她的肩膀閃身至濯霜背后,收起了長發,轉而用手指鎖住濯霜咽喉,然后將下巴搭在濯霜肩頭,“這樣的話,你就又能見到阿蘿了,只不過阿蘿能不能記得你,那得另當別論。”
她認為濯霜已耗盡體力只能等死,畢竟修士與魔族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魔族只要不被砍掉頭顱,就算粉身碎骨也能再生,而像夜修羅這樣的高等魔,即便沒了腦袋,只要魔根尚存,依舊可以重生,而修士死了就是死了,碾碎她們的魂魄,即可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誰知就在這時,已筋疲力盡身受重傷的濯霜嘴角卻突然揚起一抹笑容,夜修羅在濯霜背后并未看見,小魔想要提醒卻為時晚矣,秋塵劍飛起而來,卻不是刺向夜修羅,而是濯霜自己!
夜修羅一驚,正要揮動魔巴鈴將秋塵劍擋開,誰知這一動,恰好給了濯霜可趁之機!
先前她用的長鏡子碎片就在腳邊,只見濯霜腳尖一轉,將碎片踢起握在手中,反手朝自己一捅,鏡子碎片自她靈府而入,再自后背而出,隨后她使出全部力氣往后退,將夜修羅抵在水鏡上,鏡子碎片瞬間將兩人靈府齊齊扎透!
第123章
黑鏡中的魔氣將女蘿吞噬后, 也將她從業魔界帶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如果不是頭腦清醒,女蘿會以為自己出現了某種幻覺,否則為何暗無天日沒有光明的魔界,會突然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身后的黑鏡水紋晃動瞬間消失, 而女蘿則置身于一處仙境, 這里春光明媚鳥語花香, 放眼之處是一片又一片怒放的桃林,粉白的花瓣撲簌簌落滿地,偶有微風輕拂,卷起一地花雨。
桃林兩道而開,小徑直通一片鏡面般清澈干凈的湖,桃林樹影落在湖面相映成趣, 淡而薄的霧氣令其更添遺世獨立之感。湖心則有一凌空三層小樓, 古樸且典雅, 除此之外,還有溢滿山谷似是有生命般的紙鳶, 它們自由自在漂浮在半空,小橋流水亭臺樓榭,小樓身后甚至懸有一架彩虹, 是怎樣一副姹紫嫣紅的世外桃源之相!
一片花瓣從空中落到女蘿鼻尖, 許久未曾被陽光照耀到的她她伸手摘下,神情略有些恍惚,一陣暖風吹過,漫天花雨中,身著紅衣的人影逐漸出現, 那是一位有一雙風流含笑桃花眼的男子,此時他正目光溫柔含情脈脈凝視女蘿:“阿蘿, 你來啦。”
他生得俊美至極,哪怕天下第一的畫師怕也無法著筆墨于其神韻,如此柔和淺笑,更是叫人怦然心動,哪怕為他去死,也要前仆后繼,可女蘿卻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見狀,眉頭微挑,帶著遺憾的語氣道:“阿蘿見到我,怎地這般生疏?”
隨即他笑得眉眼舒展更添溫柔,講話亦是輕聲細語生怕驚嚇愛人:“許久不見,阿蘿還是一如既往美麗動人。”
說著,他忽地注意到女蘿手腕上的小蛇,說道:“我只想同阿蘿兩個人說話,最好還是別有旁人打擾。”
他只是彎了彎桃花眼,小蛇便消失不見,見女蘿神色有變,男子柔聲道:“只是將這小東西送走,并未要她的命,阿蘿的同伴,我是不會傷害的,否則阿蘿惱了我,要如何是好?”
女蘿冷冷地叫出他的名字:“凈天。”
“那是我做人時的名字呢,阿蘿。”男子略帶歉意地說,“吾名阿凈煞。”
女蘿不關心他到底叫什么,“你想做什么?”
“當然是想和阿蘿重修舊好。”
這個回答簡直比剛看到這個世界時給女蘿的感覺更魔幻,她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一派理所當然的魔尊:“你殺了我,還想我與你重修舊好?”
初見這片仙境時女蘿無比震驚,便是由于這里她比誰都熟悉——這正是在休明涉之前,她做另一人妻子時,曾與那人生活的地方。
桃林、碧湖、小樓、紙鳶……都與從前一模一樣,她的幸福在此處開始,她的生命也在此處結束,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女蘿再不想感受第二回。
阿凈煞緩步向女蘿走來,他想抱她,卻被藤劍抵在脖子上,于是他舉起雙手,失笑道:“阿蘿,不要害怕,那一次便已夠了,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女蘿哦了一聲:“可是我很想傷害你。”
隨著話音結束,她便想用藤劍砍下阿凈煞的腦袋,可對方的脖頸卻堅如磐石,藤劍根本無法將其砍斷。
阿凈煞笑吟吟地看著她:“又是生息又是鳳凰神火,阿蘿真的很想讓我死。”
怎么會毫發無損?!
生息乃是魔氣克星,鳳凰神火更能灼燒世間污穢,為何阿凈煞卻能免疫?女蘿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而阿凈煞也借機握住藤劍,再順著藤劍捉住女蘿手腕,含笑將她摟入懷中,俯首在她耳邊說道:“阿蘿要是生我的氣,大不了以后的日子里天天殺我一回。”
女蘿反手相擊,阿凈煞以掌心擋住她的手肘,竟是游刃有余,不僅如此,他還笑著說了一句話。
“阿蘿,好弱啊。”
這幾個字點燃了女蘿心中怒火,她轉而以血藤攻擊阿凈煞,對方卻絲毫不受影響,那張臉上始終有著好整以暇的笑容,這令女蘿感覺自己仿佛成了被貓捉到的老鼠,正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阿凈煞一邊同女蘿交手,一邊贊嘆她體術強大,只是比起他略遜一籌,再怎樣勤奮刻苦,她不過修煉一年有余,如何比得上能夠毀天滅地的魔尊?
且不知是何緣故,生息與鳳凰神火都對阿凈煞沒有作用,打斗間,阿凈煞頭冠落地,一頭黑發如旗幟散開,原本穿著整齊的衣裳也敞開了懷,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最初他只是逗弄女蘿,可隨著她的攻擊,他意識到她遠比自己預料中成長的更快,甚至能夠激發出他的魔性,令他興奮到頭皮發麻!
阿凈煞身材極為高大,他舔了舔嘴角,那里被女蘿劃開了一道傷口,這傷口不但沒讓他忌憚,反倒令他愈發激動,偽裝的溫柔終于散去,骨子里阿凈煞是個嗜殺如命的瘋子,他愛女蘿,自然也不是正常的愛。
他的愛是毀滅與痛苦,是不容抗拒的賜予,沒有平等與尊重可言,即便看似有,那也只是偽裝。
女蘿很快意識到了兩人修為上的差距,阿凈煞是她進入修仙界以來,所遇到的真正能夠稱為毫無還手之力的敵人,饒是如此,她依舊不肯束手就擒,他們兩人必須要死一個,不是阿凈煞,就是她。
寧死她也決不留在他身邊,依照他的心思,做溫順乖巧的妻子。
為了殺死阿凈煞,女蘿使出渾身解數,血藤金蓮齊出,阿凈煞原本意在欣賞她,卻在看見浮現在自己周身的金色蓮花時,輕輕咦了一聲,隨即微笑著對女蘿說:“這蓮花很是好看,阿蘿若喜歡,我便將它種進湖中,日后你可隨時賞玩。”
他揮了下手,湖面頓時生出朵朵金蓮,樣式與女蘿所用無甚不同,女蘿震驚地看著他:“你能使用生息?!”
阿凈煞眼眸彎彎:“因為我與阿蘿是夫妻呀。”
不可能!
女蘿不明白,生息由女人獨特的身體構造而生,阿凈煞顯然是男人,別說是使用生息,他根本連感悟都感悟不到才對!這一點在之前多有驗證,女兒城將神荼郁壘兩份心法傳承下去后,難免有部分女人悄悄把心法教給父親夫君或是兒子,但那些男人毫無例外,無人能夠感悟,而將功法外傳男人的女人同樣感悟不能,憑什么阿凈煞可以?!
見女蘿神情震驚,阿凈煞笑得更開心:“阿蘿真可愛,連生氣都這樣可愛。”
隨后他溫柔地勸她:“阿蘿還是死心吧,你殺不死我的,你我回到過去,重新做夫妻,難道不比你餐風宿露吃苦受罪好?”
說著,他緩緩向她走近,語氣愈發蠱惑,“只要阿蘿留下來,便是魔界尊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權勢、地位、富貴……只要阿蘿想要,我都會為阿蘿取來,所以不要再抗拒了,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漫天藤刺,阿凈煞隨意一抬手,空氣中便出現了看不見的盾,哪怕是血藤刺也無法傷他分毫,女蘿咬牙逼迫自己不要慌張,快速冷靜,她不相信會有殺不死的人,一定是自己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
她質問阿凈煞:“你已經殺了我一回,還有什么臉面要與我重修舊好?”
阿凈煞聞言,面上竟真顯出幾分難過,他對女蘿說:“阿蘿,那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從今以后決不會再傷害你。”
女蘿搖頭:“我不相信,你應該知道吧?你的修羅王手下們在修仙界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無數無辜的女人因此慘死——”
“那又如何呢?”阿凈煞疑惑地問,“他們是想要解除我的封印,這是值得被贊賞的忠誠,凡人也好修者也罷,不過是不值一提的螻蟻,能夠為我的蘇醒獻上生命,她們應當對此感到驕傲。”
女蘿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與阿蘿和好,再續前緣。”
阿凈煞想都不想便這樣回答,他望著女蘿,薄唇揚起愉悅的笑,“我愛阿蘿啊,所以無論以什么做代價,都想要掙脫封印,重新找回阿蘿。”
他是真心這么認為——女蘿意識到。
面對這樣一個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魔,奢求他去共情凡人,是絕無可能之事,女蘿啞口無言,半晌,問道:“你以須彌大秘境為餌,引誘修者們前往……”
“殺了他們,將修仙界的清靈之氣盡數轉化為魔氣,我便可以降臨人間,這樣才能去找你。”阿凈煞高興地敘說著,“可是我沒想到的是,阿蘿竟然親自來到我身邊了,為阿蘿做再多事我都甘之如飴。”
女蘿搖頭:“你不是為了我。”
阿凈煞:“怎么不是?阿蘿,你看我多愛你,我為你做了多少事情。那些人之所以會死,都是因為你啊!我是因為愛你,才想要重返人間,我對你的愛就是這樣,即便毀天滅地,也心甘情愿。”
“我愿意為你被封印,也愿意為你蘇醒,阿蘿,難道你還感受不到我的真心?這世上再無人會像我一樣,待你這般好了。”
望著女蘿略顯蒼白的面容,阿凈煞知道她的內心定然有所動搖,于是愈發溫柔,“你忘了嗎?我們曾經在這里度過無數個幸福的日子,即便是在那件事之后,我依舊念念不忘。阿蘿,不要拒絕我,到我身邊來吧,我們可以像從前那樣,我發誓,只要你愿意回來,我絕不會再濫殺無辜,一定做個好人。”
“你的那位朋友,還有你養的小蛇,我向你保證,不會傷害她們,會將她們平安無事送出魔界,這樣可好?”
此時他已走到女蘿面前,溫存地握住她的手,這雙手與從前一起于人間生活時大有不同,那時她的手宛如羊脂白玉,細膩嬌嫩,柔若無骨,眼下這雙手雖依舊修長,握在掌心卻能感受到上面的繭子與細細密密的小小疤痕。
阿凈煞無比憐惜,一陣紅光閃過,女蘿雙手上的繭子與疤痕盡數消失,阿凈煞微微彎下腰,保持視線與她齊平,顯然以為女蘿已被自己說動,誰知正在他想要抱一抱她時,胸口處陡然傳來一陣刺痛!
纏繞著生息與神火的藤刺毫不留情將他胸膛穿透!
女蘿隨即松開手,后退數步,冷冷地看著,阿凈煞并未生氣,也并未死去,他輕笑:“阿蘿,你以為我是休明涉么?可以這樣隨意地被你殺死?”
緊接著,他慢慢拔出胸膛藤刺,隨手丟到一邊,胸膛上的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眨眼間便恢復如初。
他很是縱容地說:“阿蘿若想殺我,更該留下,這樣才能隨時找準機會。阿蘿要愛我,哪怕是假的,如此才能迷惑我,令我不設防。阿蘿還要真心待我,我愛阿蘿愛到無法自拔之際,說不定便會告訴阿蘿,要怎樣才能殺死我。”
女蘿已被他惹怒到情緒幾近失控,她一字一句自牙縫中擠出話來:“你愛我?”
“愛我,怎地不在與我做凡人夫妻時,不殺我?”
阿凈煞沉默片刻,最終選擇誠實回答:“阿蘿,那時我不能不殺你,只有你死去,我才能作為魔尊蘇醒,否則我便永遠只是個凡人。”
“那現在呢?”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們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再不必分開,如今已無人能夠阻礙我們。”
女蘿怒極反笑:“那你證明給我看。”
阿凈煞立刻道:“如何證明?”
“不是說愛我嗎?那么就證明你的愛不是隨口說說,去為我奉獻為我犧牲為我死。你當然可以愛我,但你的愛必須有價值,有功效,起到作用,否則便是不被需要的垃圾。”
女蘿昂起頭顱,此時她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傲慢,“去死吧,現在我只想你死,你死了我才開心,為了讓我開心,你應該什么都愿意做吧?”
她沒有懷疑阿凈煞的“愛”,但他對她的愛建立在他身為魔尊的基礎上,他先是要確保自己的權勢地位不變,然后才來愛她。所以哪怕“愛”,在凡間時,他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殺她,因為在他心中,權力永遠大于愛情,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女蘿不會被這樣的“愛”所欺騙,因為“愛”需要女人妥協,需要女人不去思考,需要女人被馴化,也需要女人欺騙自己。否則她們一旦睜開眼睛就會發現,愛是多么可悲又薄弱。如果不去粉飾太平,就會被現實的痛苦刺瞎眼睛。
愛就是人類世界最大的謊言,是針對女人的最大謊言。
女人根本就不需要愛,至少在她們完成世界的傾覆之前不需要。等她們像男人一樣成為世界主宰,那時候她們也可以擁有一點愛情當作權力的調味品,且這份愛情必須被男人視為神諭,而女人隨時可以抽身。要在那樣的世界中,才能夠實現。再普通的男人與女人之間產生愛情,也是不對等的,他們在男權的幫助下掌握了權力,才會去承認愛情存在。
父親,夫君,兄弟,兒子,沒有任何男人會是例外。
“我與你永遠是敵人,決不會是愛人。”
女蘿堅定地對阿凈煞說,“我要殺你,就是要殺你。”
阿凈煞又是憤怒又是興奮,他長眠三千年,原以為早已忘卻激動顫抖是什么感覺,可眼前的阿蘿!她比三千年前還要迷人!
無論是她外表的變化,亦或是這擲地有聲的言語,她太好了,她是令他念念不忘三千年的女人!
“阿蘿!”
阿凈煞大聲叫道,“來殺我吧!阿蘿!為了證明我對你的愛是真心的,來殺我吧!”
女蘿只想罵他有病,她再度化出藤劍,可兩人在實力上差距明顯,即便她信念堅定,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殺死魔尊。
而她永不屈服的魄力與意志,令阿凈煞無法再游刃有余地逗弄,相反地,他也需要使出真本事,否則一不小心,恐怕真的會死在她手中。
“阿蘿。”
阿凈煞從背后一把將女蘿摟住,“給你一點提示,你想想看,我與休明涉,有什么不同?”
女蘿反手就是一拳,鳳凰神火雖無法燒死阿凈煞,但對他并非全無影響,交手中女蘿也察覺到,阿凈煞確實可以使用生息,可他的身體無法產生生息,更無法令生息循環,只能說他以某種手段得到了生息,但終有消耗殆盡的時候,既然他如此高傲自大,要陪自己玩貓鼠游戲,那就打到他將生息耗盡,再砍了他的頭!
他問他和休明涉有什么不同。
即便是在戰斗中,女蘿的大腦也沒有停止思考,不同,有什么不同?休明涉是九世人主,而阿凈煞是魔尊,他們倆不同之處頗多,相同之處反倒不可尋,唯一的聯系便是她。
他們都曾是她的夫君,都想要殺她證道,唯一的區別在于休明涉失敗了。
女蘿猛地明白了什么,卻又不敢確認——阿凈煞的生息之力,難道是從自己身上搶走的?!
第124章
“看樣子阿蘿想明白了。”
阿凈煞簡直是眼冒星星望著女蘿, 他感到驕傲又高興,驕傲于她這樣聰明,高興于自己眼光這樣好。
女蘿問:“你認識他們嗎?”
雖然她沒有明說,阿凈煞卻知道她在問誰。正如他所說, 他的確愛女蘿, 因為想要與她長相廝守所以不舍得去死, 但為了證明這份愛,一切能夠回答的問題,他都不會有所隱瞞。
“只認識將我封印之人。”
“為什么是我?”
阿凈煞想了想,搖頭:“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不知道。”
即便阿凈煞看起來格外真誠, 女蘿還是拿不準他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因為她根本就不信他。
想了想, 她繼續問:“你能夠使用生息,是不是因為我?我是特殊的嗎?”
阿凈煞思考片刻, “阿蘿,這個問題,我還是無法回答你。”
“是不知道, 還是不能說?”
“不能說。”
“不是說愛我?怎么連這點事都不能告訴我?”女蘿冷笑, “可見你的愛很是廉價。”
但他不回答,對女蘿而言也是一種回答,如果阿凈煞所使用的生息與她無關,那么他大可直截了當告訴她,這沒必要隱瞞。如果她不特殊, 她只是隨機被選中——女蘿認為這個可能性很小,她是要多么倒霉, 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成為被殺妻證道的妻?
阿凈煞不能說,為何不能說?他已是魔尊,是這世間最強的存在,他在顧忌什么?是誰不許他說?
阿凈煞也不是傻子,他怔了怔,隨即明白他的阿蘿已從他的話中洞悉真相,他竟然不著急,反倒笑得無比開懷,阿蘿就是阿蘿,無論變成什么樣子,她都是阿蘿。
“阿蘿和很多女人不一樣呢。”
這樣的話女蘿已不止一次聽過,“如果你這是贊美,那我只能說你一點都不懂得怎樣說好話。”
阿凈煞輕笑:“這三千年里,雖然一直被封印陷入沉睡,可我活得太久太久,阿蘿,你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和天底下的女人不一樣,和男人更不一樣。即便是做妻子,想要得到你的愛,也必須要尊重你愛護你,不能有絲毫傷害。”
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阿蘿都維持著自己的尊嚴,強取豪奪會令她徹底反感,隱瞞欺騙會讓她厭惡——做她的丈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則阿凈煞不會偽裝成凡人,與她在世外仙境廝守。
女蘿哦了一聲:“那那些與我不同的女人,她們的平庸,又是誰造成的呢?”
阿凈煞笑著搖了搖頭:“阿蘿,阿蘿,我知道,你說不愛我就是不愛我,你決意離開就不會回頭,但我不會讓你走,我會讓你想起過去,留戀過去,相信我,這是我最后一次做讓你不開心的事。”
女蘿聞言,無比提防,阿凈煞微微一笑,桃花眼眨動間,眼白忽地變為金色,而原本黑色的眼珠則變為細細的血紅豎瞳,在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女蘿感覺到體內有什么恐怖的東西正被他操控著。
阿凈煞打了個響指,一團黑色略有些形狀的魔氣浮現在他掌心,他告訴女蘿:“我知道阿蘿心性堅定,不會為我停留,所以我一早便做了萬全的準備。”
女蘿渾身脫力,不受控制的身體發軟向前栽倒,阿凈煞單臂將她抱住,這是魔的低語:“我的好阿蘿,先睡去吧,待到你醒來,一切都將回到最初,你我之間,再不會產生隔閡。”
女蘿化出藤刺扎向掌心,為的便是令自己清醒,可阿凈煞伸手輕撫她的背,說:“阿蘿應當見過心魔王了,早在極樂不夜城,阿蘿體內便被種下心魔之毒,而死魔王陪伴在阿蘿身邊那樣久,也收集到了足夠多的阿蘿的血,天時地利只差人和,阿蘿,不要再掙扎了。”
“你不是想要擺脫宿命?留在我身邊,宿命就無法奈何你。”
他單膝跪地,雙手擁住女蘿,將她徹底籠罩于懷抱之中,與此同時,自阿凈煞身上散發出無窮無盡的黑色魔氣,緩緩把兩人纏繞其中,姿勢親昵無比。
誰知正在這時,無數道劍氣破空而來,直奔阿凈煞!
他不為所動,劍氣便凝固在空中,瞬間消散。之后阿凈煞摟著已閉上眼睛的女蘿,懶洋洋地枕在她肩頭,扭頭去看來人,頗有些訝異地挑眉:“哦?你竟能來到這里,難不成神魔已死在你手中?”
濯霜仗劍直指阿凈煞,哪怕她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顫抖,這人……就是傳說中的魔界之主,是那日掉入魔界前所看到的那雙恐怖的血紅色眼睛的主人?
阿凈煞已不再偽裝,他紅衣黑發,金眼紅瞳,俊美且妖異,原本仙境般的地方也在女蘿睡去后迅速還原成原本的模樣——怪石嶙峋山崖聳立,黑色魔宮危險神秘,天空是一團又一團的魔氣,濯霜頓覺呼吸困難,險些喘不過氣。
她受了不輕的傷,身上衣物破損嚴重,整個人看起來極其狼狽,阿凈煞實在很難將她放在眼里,在他看來,濯霜不過一只蚍蜉,若非她對阿蘿來說很重要,早在濯霜進入魔界時,他便將她弄死了。
不喜歡看見阿蘿身邊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女人小孩,哪怕是一條蛇都不可以。
小蛇此時纏繞在濯霜手腕上,濯霜一句廢話沒有,直接攻擊阿凈煞,阿凈煞嗤笑一聲,此刻的他已全然沒有在女蘿面前的溫柔爽朗,而是變得殘暴嗜殺,濯霜在出手的剎那便覺不對,她感覺身體變得十分沉重,像是被刻意放慢了速度。
就在大腦意識到危險時,整個人已飛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地面,這里是魔尊居住的天魔界,魔氣較其他魔界濃郁千百倍,饒是有生息護體,濯霜的呼吸也不受控制變得紊亂急促。
她眼里只有生死未知的阿蘿,尤其是那些纏繞包裹著阿蘿的魔氣,她不知道魔尊究竟想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絕不是什么好事!
要救阿蘿,一定要救阿蘿!
但魔尊實在是太強了,如果說跟夜修羅交手,濯霜覺得自己還有一線機會,那么在魔尊面前,濯霜生平頭一次意識到絕望,那是再怎樣勤奮刻苦也無法比擬的壓倒性強大,小蛇見狀不妙,悄悄溜下地,想要靠近女蘿,誰知它還沒來得及近前,便被一縷魔氣抓住,隨后被抻開,整條身體繃得極細極長,這令她不由得發出痛苦的叫聲!
阿凈煞笑吟吟望著這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蛇,一語道破來歷:“原來是條不成氣候的退化蛇母,呵。”
在如此恐怖的魔氣中,鳳凰根本無法現身,它感覺自己與阿蘿那種神秘而動人的聯系正在漸漸消失,小蛇也一樣——它們意識到阿蘿身上正在發生極為可怕的變化,必須阻止,一定要阻止,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作為代價!
自女蘿身上陡然浮現出一片鳳凰神火,神火將附著于她身體的魔氣灼燒殆盡,可很快便有更多魔氣涌入,反倒是鳳凰神火被壓制,畢竟這里是天魔界,不是修仙界,更不是鳳凰神域。
濯霜與小蛇同樣被魔氣控制住,阿凈煞沒打算殺她們,真要殺,也得等到阿蘿墮魔成功,從此以后兩人只有彼此長相廝守,那時這些礙眼的人,阿蘿便會親手將她們殺了。
“阿蘿!阿蘿!”
濯霜用盡全身力氣發出沙啞而絕望的呼喚,但陷入沉睡的女蘿并沒有醒來,正在濯霜萬念俱灰之際,身上的魔氣陡然散開,一面水鏡出現,夜修羅跪在了魔尊面前。
阿凈煞將女蘿抱起,舒舒服服向后倚進一團魔氣,他以極為霸道的姿態將女蘿占據,漫不經心地垂眸看向夜修羅,“你最近越來越不安分了。”
“屬下知罪。”
夜修羅匍匐于地,她肩頭的小魔有樣學樣,一起跪拜阿凈煞,“天魔大人,屬下逾矩,但屬下有很重要的話要告知天魔大人。”
阿凈煞并沒有跟著夜修羅的話走,他用輕松的語氣問:“真奇怪,一個人類女修,是如何越過業魔界,如何從你手中逃脫,又是如何殺死守衛天魔界的神魔王,出現在我面前的,嗯?”
“葉羅,你能為我解答么?”
這是濯霜第一次看見無法無天的夜修羅恐懼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魔尊究竟是有多么可怕,連夜修羅都要如此?
她從魔氣中得到解脫,這會兒正呼吸急促,盤算著要如何將阿蘿搶來,還有被控的小蛇。
夜修羅恭敬而卑微地說:“此事極為重要,有關尊后是否能夠成功墮魔。”
這下阿凈煞果然神情有變,“說。”
“當初在極樂不夜城,行魔王向尊后注入心魔之毒時,他存了私心想要殺死尊后,以免成為天魔大人的弱點,所以在尊后身上做了手腳。”
“什么?”
阿凈煞露出驚怒之色,“他怎么敢!”
可事到如今,做都做了,行魔王已死,他找誰算賬去?夜修羅連忙雙手捧上一物,“天魔大人請看,這是心魔之靈,只要將其注入尊后體內,即可——”
說時遲那時快,她借著獻上心魔之靈的空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片細長鏡子碎片,刺向魔尊!
濯霜沒想到會有此驚變,她反應極快,身體早已先大腦一步,在地上翻滾撿起秋塵劍,斬斷魔氣救了差點喪命的小蛇,隨后便看見夜修羅被魔氣掐住了脖子舉得很高,而魔尊臉上驚怒之色早已消失無蹤,正似笑非笑地問夜修羅:“你想騙誰,嗯?”
夜修羅在魔界三千年,也不是好惹的,她抬手召喚出水鏡向阿凈煞襲去,可惜這些水鏡尚未來得及碰到阿凈煞便已被魔氣摧毀,濯霜一時顧不得多想,她不懂夜修羅究竟想做什么,為何突然反水,但只要能有機會救回阿蘿,即便是夜修羅,她也愿意跟對方聯手!
夜修羅極為惜命,她見傷不到魔尊,立刻在魔氣侵入前鉆入一面水鏡,遠離魔尊攻擊范圍,隨后從另一面水鏡中出來。
出來后,她那副恐懼到顫抖的樣子瞬間消失,甚至還有心情翻個白眼,顯然是對自己精湛的演技竟被識破感到不滿。
而后她告訴濯霜:“天魔大人要令阿蘿墮魔,墮魔后一切屬于人類的情感都會消失。”
濯霜立刻道,“不行!”
“好消息是,他用自己的本命魔種同化阿蘿,在這期間,他的實力只有平時的一半,興許更少。”
濯霜握緊了劍,誰知夜修羅卻轉頭看她,忽然對她燦爛一笑:“我們的約定,沒忘吧?”
濯霜說:“忘不掉,你大可放心。”
夜修羅聳了聳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阿蘿此刻身陷心魔夢境,受魔種困擾,那是我無法掌控的心魔,想要喚醒她,你就自己去試試吧。”
“那你——”
“我啊。”夜修羅歪歪頭,“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魔,先說好,時機不對我只會轉身就跑,你沒有太多時間,我頂多能撐上個半柱香,可能更短。”
說著,一面水鏡瞬間將濯霜吞噬,最后天魔界便只剩下夜修羅與魔尊兩人,魔尊倒是沒生氣,他只是好奇地問:“你這是要背叛我?你難道忘了,是誰賜予你復仇的力量,令你自悲劇的命運中解脫?”
夜修羅笑著說:“我天生便是壞種,兩面三刀無情無義,天魔大人對于背叛,很奇怪么?”
阿凈煞失笑:“不奇怪。”
夜修羅伸展雙臂,無數水鏡自天魔界緩緩升起,她挑釁道:“濯霜答應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天魔大人想令阿蘿墮魔,那就先過了我這一關吧。”
阿凈煞真不知該說這心魔王是有自信還是異想天開,即便他的魔種正因與阿蘿融合而削弱了他的法力,但這并不代表一個小小修羅王能將自己怎樣。
他嘆了口氣,很遺憾地對夜修羅說:“你果然還是那個無法掌控自己人生,只能在雪夜哭喊的廢物,可悲的活了三千年,應當夠了。也好,今日便讓我送你去該去的地方吧。”
第125章
夜修羅完全不是魔尊的對手, 短短數招便已被打倒,不過她是在女蘿之后,第二個令魔尊驚奇的女人。
“沒想到你竟已成長到了這地步,看來我的眼光不算差, 無論是選擇妻子, 還是奴仆。”
此刻夜修羅的身體已被無數道魔氣貫穿釘在空中, 而她引以為豪的鏡子早已碎裂一地,她的力量來源便是魔尊,魔尊賜予了她強大的力量,同時也能夠全部收回去。
但夜修羅并沒有像她對濯霜說得那樣“時機不對我只會轉身就跑”,興許是她知道跑不掉,可她確實是沒有逃跑, 即便身體被魔氣撕裂成詭異而扭曲的形狀。
甚至于她還敢對著魔尊咧嘴笑:“那可不是, 其實我早就比神魔王更厲害, 恐怕在這魔界,比我強的, 也就只有天魔大人,還有阿蘿。”
阿凈煞輕哼一聲,魔氣隨即收緊, 將夜修羅折磨的死死咬牙才沒有慘叫出聲。
他沒打算在夜修羅身上浪費時間, 而是滿懷愛意地凝視懷里的女蘿,低下頭去輕輕蹭她面頰,呢喃道:“等阿蘿醒來,我殺了這些人作為你我重逢的慶祝,好不好?”
女蘿此時正置身于一片鮮紅中, 她有些恍惚,下意識伸手去抓, 紅色褪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典雅整潔的房間,不知為何,她總覺著似是在哪里見過。
而方才蒙住視線的,是一張大紅色繡著九尾金鳳的蓋頭,女蘿想起身,脖子卻被壓彎,透過不遠處梳妝臺上的鏡子,她發現自己正身著鮮艷熱烈的嫁衣,頭上鳳冠無比沉重,上面綴滿寶石珍珠,而鏡子中的少女瞧著也就十五六歲,眉目如畫美若天仙,臉頰甚至暈著一層淡淡的紅。
“哎喲我的小祖宗!這吉時馬上就到了,你怎么還把蓋頭掀下來了?”
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自門口進來,見女蘿拿著蓋頭出神,連忙數落,不知為何,她給女蘿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
婦人從女蘿手中取過蓋頭,正要再給她戴上,卻見女蘿眨著眼睛一副無辜又茫然的模樣,登時笑出聲:“傻孩子,連娘都不認識了?”
“……娘?”
“娘在呢。”
見狀,婦人將蓋頭放到一邊,在女蘿身邊坐下,將她摟入懷中,“好阿蘿,別怕,陛下愛你敬你,后宮又只你一人,從此之后,你們夫妻和鳴,若是陛下敢叫你受委屈,你爹和你弟弟可不會放過他,就是大逆不道,也要找他算賬!”
女蘿糊里糊涂應了兩聲,婦人笑吟吟給她把蓋頭戴上,隨后她便迷迷糊糊被牽起手,一個少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姐,我背你出嫁。”
女蘿就這樣被攙扶著由對方背起,她喃喃道:“……阿陣。”
“是我,阿姐。”
阿陣的話里帶著幾分鼻音,他忍著不讓淚水落下,“阿姐入了宮,千萬不要忘記家里人,陛下寬厚,應當不會苛責阿姐,阿姐要記得我,一定要記得我。我會好好讀書科考,將來做阿姐的靠山,決不讓阿姐失望。”
在上御輦的前一刻,女蘿聽見了男人隱忍的哭聲,還有母親的勸慰,弟弟更是毫無形象的抹起眼淚,她腦子里此刻一片混沌,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母親很慈愛,弟弟很友善,父親也很溫和,可她總感覺好像少了什么,有哪里不對勁,很不對勁。
恍惚中,周圍場景一換,女蘿不覺皺起眉頭,她想不起來之前發生什么了!
“阿蘿。”
刺眼的紅色蓋頭被掀開,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映入眼中,女蘿不由得叫出了那個稱呼:“……陛下?”
宣帝露出喜悅的笑容,他彎腰撫著女蘿的臉,將自己的額頭與她相抵,言語姿態無比親昵:“是我,我終于將你娶回來啦。”
女蘿心中陡然生出一陣無法言喻的歡喜,她認為自己此刻應當含羞帶笑低頭,再偷覷陛下兩眼,可這份歡喜不知為何那樣沉重,沉重的女蘿覺得它好像成為了禁錮在頸項的枷鎖,叫囂著要把她拽入無法逃脫的深淵。
宣帝摟住她,女蘿發現自己的身高只到對方肩頭,如此倚上去竟是剛剛好,若要與他對視,須得踮起腳尖,陛下的懷抱寬廣又溫暖,充滿安全感,只要待在陛下身邊,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女蘿認為此刻自己應該露出幸福的笑容,可嘴角就是無法上揚,她不喜歡這個身高,太矮了,怎么可以這樣矮小?萬一陛下要打她,要殺她,她該怎么辦?!
沒等她想清楚,就被宣帝掐著腰肢舉起轉圈圈,女蘿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抗!掐在腰間的手明明一點都不疼,可她卻完全掙扎不開!那雙手簡直像是鐐銬,像是長在了她身上!
只是掰了兩下,她的手就紅了,怎么會這樣?她什么都還沒做,怎么開始氣喘吁吁了?
怎么就累了?
如果這個時候突然有敵人出現,如果這個時候身邊有朋友需要保護,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對,不對。
女蘿意識到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什么敵人,她在陛下懷里,就算有敵人,陛下也會護著她。什么朋友?她只要陛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朋友。
不對不對,還是不對。
怎么想都不對。
當宣帝俯首想要親吻女蘿時,她毫不猶豫伸手擋住!宣帝面露詫異:“阿蘿?今兒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你難道要趕我出去吹冷風不成?”
說著他先笑了:“倒也不是不行,但為夫好歹是一國之君,若在外頭罰站,叫人看見難免鬧笑話,不如這樣,我就在內殿門口罰站,好不好?你解氣了我再進來。”
——阿蘿!
女蘿猛地扶額,宣帝見狀關切不已:“阿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蘿?”
“我……我沒事。”
那呼喚仿佛只是錯覺,女蘿勉強笑了笑,宣帝見她如此,愈發擔心,不舍離她半步,可女蘿完全不想和他靠近,她不知道這是怎么了,記憶里自己一直都盼著能早日入宮陪伴陛下,如今美夢成真,怎地反倒不高興?
若是被娘爹知道,肯定要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娘跟爹那樣好,事事寵愛縱容,怎么可能對她說出這種話?
不知何時,女蘿沉沉睡去,待到她再次醒來,外頭竟已是寒冬,她揉了揉額頭,怎么也想不起來昨天是什么季節,印象中春日遲遲,怎地一覺變天,窗外已是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阿蘿!阿蘿!
恍惚中,女蘿赤腳走到鏡前,鏡子里倒映出另一個自己,她靜靜地望著那個自己,心想,她可真可憐,和自己不一樣。
另一個她也在家中待嫁,但娘沒有那樣愛她,爹也不曾給予祝福,弟弟更是一事無成,只想著她當了皇后能給自己尋份好差事。唯一相同的只有溫柔且愛她的陛下,陛下柔情似水,雖常年征戰在外,書信卻從無斷絕,兩人成婚數年,感情始終如膠似漆。
可畫面一轉,鏡子中的自己竟變了模樣!
她脫下了華麗的皇后朝服,不再佩戴精致美麗的首飾,她長高了,脂粉不施,去過很多地方,受過很重的傷,結識了無比珍貴的朋友……鏡子啪的一聲碎裂開來,女蘿如夢初醒!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環顧四周,發覺自己竟無意識中被迷惑了!
怎么會在這里?難道這是自己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在盼著母愛父慈,丈夫憐惜?她拼命活到現在,始終不停抗爭,就是在等待這樣的生活?!
不是的!
當女蘿再次看向鏡子時,發現碎裂的鏡子里呈現出不一樣的畫面,那是曾經的自己,正為夫君暗自神傷,甚至天真地幻想他會放下一切,留在人間與自己長相廝守。
女蘿毫不猶豫地對著鏡子叫道:“醒來!快醒過來!”
鏡子那邊的自己似乎看到了這一幕,顯然被嚇了一跳,女蘿敏銳地發現了另一個自己隨身攜帶的攝魂鈴,她想,難道鏡子里不是幻象,而是正在發生的過去?
她迅速想起還在人間界時,自己的的確確在鏡子里看見了另一個不停叫著醒來、滿臉焦急的自己,那時她以為是錯覺,難道正是現在的自己?
沒等女蘿想明白,鏡子中的幻象如波紋輕輕蕩漾,旋即消失不見,而宣帝也走了進來,懷中抱著一束鮮花。
女蘿已經意識到心魔夢境與現實的不同,現實中呂夫人呂侯爺對她并不親近,弟弟呂陣更是個死皮賴臉的紈绔,而宣帝常年征戰,也不會像心魔夢境中這樣始終陪伴在側,好像世上再無戰爭亦無政務,他只要每天陪著她就好了。
宣帝問:“怎么了,阿蘿,竟這樣看著我?”
他將鮮花放到桌上,面色凝重,走到女蘿面前蹲下:“阿蘿,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要同你說,我不想你我夫妻之間,有秘密可言。”
女蘿:“你是說,你要殺妻證道一事?”
心魔夢境中的宣帝可想不到妻子竟一語道破自己將要坦白的事,剎那間神情錯愕,女蘿說:“我都知道了,你想說什么呢?”
宣帝怕她誤會,連忙解釋:“我是想要告訴你,我絕不會殺你!什么大道什么成仙,如果沒有你,那些東西對我而言毫無意義!”
女蘿:“哦。”
一番催人淚下的深情告白只換來一聲哦,宣帝表情更加錯愕,他以為是妻子沒聽明白,于是重復強調:“我絕不會殺你,你對我而言比成仙更值得留戀,我只想在人間與你白頭偕老,其他的通通不想管。”
女蘿:“嗯。”
宣帝啞口無言,而女蘿嘆了口氣:“這話,你放到兩年前,那個還對你抱有希望的呂蘿身上,一定能將她感動的無復以加,甚至愿意主動為你犧牲,只想成全你的大道。”
說著,她化出藤劍,一劍將眼前的宣帝劈成兩半!
心魔夢境也隨之消失,女蘿搖搖頭:“這算什么,誰還會留戀過去金絲雀的生活不成?”
話音剛落,周圍場景驟變,女蘿親眼看見山峰樹木從自己四周被重新組建構成,這里她同樣無比熟悉,因為這里,是鑄劍山。
“阿蘿姑娘!”
聞言,女蘿轉過頭去,英俊溫柔的鳳憐真正站在她身后不遠處:“你怎么在那里站著呀,柔宜已等你許久啦!”
柔宜。
女蘿手中的藤劍不由得放了下去,她屏住呼吸,問:“柔宜……還好嗎?”
問完這句話,她才發現自己在犯蠢,這只是幻境,是虛假的鳳憐真,鑄劍山也好,鳳氏一族也罷,都在鳳火中化為灰燼不復存在,而柔宜也早已遠走,從那之后,她們之間再無聯絡,柔宜好不好,她并不知曉。
“柔宜很好啊。”鳳憐真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原是想說傻,卻又不舍得對心上人如此講話,于是便含糊過去。
女蘿真的很想再見柔宜,于是跟在了鳳憐真身后,她不知道這個夢境是什么意思,是想要借由柔宜令她失控?
在鳳憐真的帶領下,女蘿終于見到了柔宜,小姑娘依舊明媚而天真,她歡快地沖女蘿跑來,一把挽住:“阿蘿姐姐!今晚上有煙火大會!你可千萬不能錯過喔!我娘給我準備了超級超級漂亮的煙花!到時讓我二哥放給你看!”
鳳憐真聞言,英俊的面容頓時染上片片嫣紅,女蘿沒注意到他的變化,驚愕地看向不遠處攜手而來的夫妻二人。
正是鑄劍宗宗主鳳鄔與妻子黃好,現在女蘿確定,這并不是要滿足自己的遺憾,她并不遺憾殺了休明涉,也決不會遺憾黃好與鳳鄔恩愛不長久,再給女蘿一萬次選擇的機會,她依舊不會讓黃好屬于鳳鄔,那是對黃好的褻瀆。
所以,這是幕后主使自以為的完美幻象,認為能夠以此擊破她的心防,將她同化。
但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女蘿的確很遺憾,沒能與柔宜共賞她十七歲生辰的煙火大會。
因此即便知道這是虛假夢境,女蘿依舊等到了晚上,夜幕降臨,鑄劍山迅速變得熱鬧無比,小孩子們有女有男,竟是女娃娃多一些,她們跳啊笑啊鬧啊開心的不得了,鳳柔宜最幸福,她有愛自己的娘,有要好的姐姐,還有一直盼著的十七歲生辰,再沒有比這美好的時候了。
煙花在空中綻放,雖短暫,卻無比絢爛,女蘿想著不知身在何處的鳳柔宜,緩緩閉上眼睛,轉頭去看正在與小娃娃們瘋玩的小姑娘,低聲道:“對不起。”
隨后她燃起鳳火,鳳凰神火燒起的一瞬間,眼前的一幕徹底定格,笑容、煙花、幸福,都虛假而脆弱,女蘿嘲笑著自己的軟弱,她想,即便重來一回,她也不會后悔。
可隨著幻象在鳳凰神火中化為灰燼,這處夢境沒有像之前的皇宮一樣消失,而是留下了一條漆黑的縫隙,縫隙令這片空白生出一種古怪的撕裂感,女蘿緩步上前,先是用藤蔓試探,發覺縫隙沒有危險,這才伸出手,之后竟是徹底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寺廟。
女蘿猛地回過頭,黑色縫隙已消失不見,她皺了皺眉,這絕不是她的夢境,因為牌匾上有著“圣天寺”這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女蘿從未來過圣天寺,倒是見過圣天寺的僧人。
迂腐傲慢,自以為是,倚老賣老。
周圍只有女蘿一人,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可女蘿莫名感覺渾身發毛,似是有無數小蟲在叮咬,她望著黑漆漆的寺廟大門,終于還是走上前去將其推開。
只聞“吱呀”一聲,院內空無一人,鼻息間盡是檀香,耳邊梵唱不絕,院子中央的巨大香爐中,正燒著六根胳膊粗的香,女蘿打了個寒顫,抬起胳膊一看,已是寒毛直豎,這并不是危機感,而是打心底叫人毛骨悚然,仿佛再繼續走下去,她會接觸到極為可怕的真相。
圣天寺會有什么秘密?
至少在修仙界,圣天寺是首屈一指的名門正派,因為寺里都是出家人,對于是否能夠飛升也表現的無比淡然,可女蘿知道,這只是假象。
如果僧人們當真能夠六根清凈四大皆空,那么地下極樂城就不會有跪在寂雪面前體似篩糠的人出現,那人的存在證明圣天寺里一定有為了得道已摒棄人性的存在,畢竟魔界非天很是“體貼”,他會定期挑選天賦極佳的女孩作為禮物交由客人帶走,誰能保證那些沒有踏足地下極樂城的人清清白白?
這里不是真正的圣天寺,應當也是心魔夢境,但不是女蘿的。
想起自在煩惱魔世界后便未曾謀面的寂雪,女蘿想,難道這是屬于寂雪的心魔?
她很想問一問日月大明鏡,可惜此時存在的她并非本體,只是意識,所以日月大明鏡自然不可能存在。而她的身體,此刻大概正被阿凈煞所掌控,女蘿迫切想要找到離開心魔夢境的方法,她擔心濯霜跟小蛇。
第126章
正在女蘿疑惑之時, 忽聞有人念起佛號,她轉頭看去,竟看見了寂雪!
他一襲白色僧衣,眉眼慈悲, 瞧著與女蘿記憶中并無不同, 她快步上前, 剛要詢問,忽覺不對。
他眼角下沒有了那顆小小的血紅色淚痣。
沒有血紅色淚痣的寂雪不像女蘿所見過的那樣神圣中透著妖異,溫和而悲憫,他似乎看不見女蘿,平靜地從女蘿身體中穿過,此外, 他后跟著另外幾名僧人, 隨著寂雪的出現, 原本空無一人的圣天寺瞬間“活”了過來。
梵音裊裊,每一位見到寂雪的僧人都恭恭敬敬雙手合十, “佛子。”
寂雪輕輕頷首,同樣回禮,不見絲毫傲慢驕矜, 他氣質斐然, 如月華皎潔,女蘿總算是明白何謂“佛子”,該是這般悲天憫人,有神佛之相。
隨后,女蘿還看見了幾位得道高僧, 寂雪于佛殿中央的蒲團盤腿而坐,向眾僧講經布道, 女蘿試著在他面前揮揮手,他沒有反應,其他僧人也是,沒人瞧得見她。
想起自己心魔夢境中的活人,能夠交流也能彼此觸碰,女蘿認為眼前這一幕并非真實存在,更像是回憶的投影。
她靜靜地垂手立在一旁,聽佛子講經,饒是女蘿對佛道兩家并無好感,也不得不承認此人佛理高深,簡直便是上天的寵兒。當初日月大明鏡也說過,佛子法號神秀,天生佛骨,卻在平安度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后,于圣天峰峰頂抽出佛骨,摧毀本體舍利就此隕落。
修仙界一直傳言他已墮魔,但佛子尸身其實被存放在圣天寺佛塔之中,后來佛塔失火,尸身也因此化為灰燼。
寂雪顯然就是神秀,女蘿想不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讓他放棄唾手可得的大道,甚至自毀根基?他曾說他聽到了神的聲音,又是什么意思?
圣天寺佛塔……
女蘿靈光一閃,迅速走出佛殿,四下望去,果然看見了圣天寺最高的建筑——那是一座足足有三十六層的佛塔,佛子隕落后的尸身,正是被保存于此處。
她迅速向佛塔走去,由于縫隙后的這個世界只是記憶投影,所以佛塔中的機關已形同虛設,女蘿不費吹灰之力便成功進入。
佛塔約莫有六丈寬,里頭很是空曠,供奉著圣天寺歷代來所有圓寂僧人靈位的佛龕,青天白日,毫無危險,可女蘿卻莫名感到陣陣寒意。
隨后她檢查了幾座佛龕,皆無異狀,正在她狐疑時,佛塔中的光線陰影漸漸產生變化,日升月落,時間如白駒過隙飛快流逝,眨眼間,外頭變換了季節。
一陣腳步聲傳來,女蘿猛地向聲音來源處看去,發現那是圣天寺的幾位得道高僧,須彌大秘境開啟之前,女蘿也見過圣天寺的僧人,其中并沒有這幾位,但從方才的環境中得知,這四位高僧在圣天寺中的地位僅次于佛子神秀。
大晚上的,來供奉靈位的佛塔做什么?
一位長白眉的老僧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咱們總算是找到了合適的肉蓮法器。”
另一位白胡子老僧則說:“此事暫且還是不要告知佛子,以免生變。”
“阿彌陀佛。”黑袈裟老僧雙手合十,“眼見佛子渡劫在即,他應當明白我等的用心良苦。”
最后那位老僧身形尤其清瘦,他咳了幾聲,道:“羅漢們可已召集?此事須得保密,決不可令人知曉,否則圣天寺千年名譽定將毀于一旦!”
從這四位老僧的對話中,女蘿聽出來了,他們是在要練就一樣法器,這法器名為“肉蓮”,只是恐來路不正,否則為何不敢告知佛子,亦怕外人知曉?而且,什么樣的法器需要這樣多的羅漢,要他們出力,卻又要保密?
清瘦老僧一邊咳嗽一邊伸手進一只佛龕,不知里頭藏有什么機關,只見原本擺放的井然有序的佛龕竟整齊劃一向兩邊散開,露出一條漫長石階,佛塔下面竟隱藏密道!
反正也沒人察覺自己的存在,女蘿干脆跟著這四位老僧向下走。
誰知一進去便察覺不對,這種極致痛苦、絕望的感覺,其濃厚程度,女蘿只在極樂不夜城感受過!
一位赤裸上身的羅漢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長白眉老僧問:“如何?”
羅漢答道:“此女蓮宮濕潤,與一百零八羅漢交合依舊無損,正是絕佳的肉蓮寄主。”
他身后的簾幔中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呻吟,沒等女蘿自震驚中回神,就聽黑袈裟老僧說:“不錯,不錯,如今已是第九日,她竟全承受住了,那么接下來的炮制也可開始,三位師兄以為如何?”
白胡子老僧念了句佛號,“這九九八十一天,須得小心護法,決不可有絲毫紕漏。”
女蘿快步走到簾幔后,只看見床上躺著一名面色潮紅眼珠發直的女子,同時還有兩名羅漢在其左右,女蘿想都沒想,一藤鞭甩了過去!結果藤鞭只是在那兩名羅漢身體中穿梭而過,她又試圖去把女人搶過來,手卻撲了個空。
這是記憶的投影,眼前這一幕早已發生,無法挽回。
女蘿不忍再看,周圍場景一換,四名老僧正小心翼翼地圍著一座青銅大鼎。
一片石蓋將大鼎緊緊遮掩,鼎身上刻著古怪詭異的符咒,像是經文,老僧們正圍著大鼎閉目念經,隨后是那名女子,此時她一絲不掛,正被兩名羅漢抬起,在老僧們的誦經聲中,另有四羅漢使力將鼎蓋推開,那可容十人的大鼎之中,竟密密麻麻爬滿毒蟲!
女蘿倒抽了一口涼氣,而女人此時依舊活著,只是目光呆滯,仿佛已沒了魂魄,女蘿拼命試圖破壞,可一切依舊如實上演。
“這肉蓮法器,乃是我佛門十宗最為厲害珍貴的法器之一,有了這肉蓮法器,佛子渡劫勢必一帆風順。”黑袈裟老僧按捺住狂喜,“將肉蓮放入去邪鼎中!”
所謂的“肉蓮”,便是指女子牝戶,女蘿大聲叫道:“住手!住手!!!”
可她根本沒有辦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女人被放入去邪鼎中,室內光影交錯,足足過去九九八十一天,老僧們才前來開鼎。
比煉化蠱女還要恐怖的一幕發生了,女人依舊活著,老僧將此稱之為“割蓮”,這個女人在他們眼中早已不是“人”,只是法器寄主,他們不是在殺人,他們是在煉器,死去的不是人,割下的也不是肉,自詡慈悲為懷的僧人們,此時比魔鬼還要殘酷可怕。
極度的憤怒之下,女蘿爆發出無數藤蔓,然而她無法改變早已發生的事實,此時她心中充滿不能拯救對方的自厭與對圣天寺僧人的仇恨,緊接著一聲巨響傳來,她猛地扭頭看向密室入口,一身白色僧衣的佛子竟出現在此處!
此時他那常年含笑的溫柔面容是一片令人膽寒的怒火,老僧們見狀,頓時慌亂不已,負責割蓮的清瘦老僧手一抖,肉蓮瞬間見血,這就證明法器已受到污染,他們前功盡棄了!
長白眉老僧見一腔苦心付諸東流,忍不住扼腕嘆息,佛子眨眼間便到眼前,不顧女男有別,將女人抱起,一探鼻息,那雙修長的手竟發起抖來!
“神秀。”黑袈裟老僧嘆息,“你要諒解我們的良苦用心,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呀!”
佛子沒有說話。
黑袈裟老僧努力想要說服他,“你是我們圣天寺,不,是整個修仙界最大的希望!眼見你將要渡劫,若有這肉蓮法器坐鎮,必然事半功倍!你可知我們師兄弟四人為了尋找這合適的寄主花了多少時間!”
女蘿與佛子同時開口:“所以不止這一個?”
“神秀!你身為佛門中人,又是佛子,怎能如此感情用事?這些女子的死,能換來你功德圓滿,有什么不好?我們是為了你才這樣做!”
佛子的臉上隱隱出現裂紋,他將已氣絕的女子尸身放下,一掌擊向黑袈裟老僧!
黑袈裟老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竟腦袋一歪,就此死去!
已離飛升一步之遙的佛子,修為哪里是這幾名老僧可比,隨后,女蘿眼睜睜見他將密道里四名老僧及所有羅漢盡數殺死!
而后他脫下僧衣,將女子尸身蓋住,又將其抱起,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天空中忽地電閃雷鳴,一道天雷疾馳而下,將整座佛塔劈成兩半!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奈何不到佛子分毫,而他懷中女子尸身,卻在天雷中化為灰燼,女蘿聽聞佛子似是在輕念什么,細聽之下,并非佛經,而是自嘲。
“天雷誅邪,誰是正,誰是邪?出家人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佛祖憐憫世人……”
他低頭望著手心的灰燼,竟低低笑起來,在這笑聲中,女蘿看見一顆小小的血紅色淚痣浮現在他眼角,隨后佛子抽佛骨、毀舍利,并將整座圣天寺夷為了平地!
僧人們驚慌四處奔逃,時間飛速流逝,之后的一切便都如日月大明鏡所說,幸存的僧人們重建圣天寺與佛塔,但他們并非是要守護佛子尸身,而是鎮壓。
佛子的尸身被分成四份,分別鎮壓于佛塔東南西北四個角落,直到一千年后的大火燒毀佛塔,所有佛龕因此化為灰燼,惟獨那被損毀的尸身在大火中得以幸存,從這尸身中,佛子死去,而寂雪由此重生。
他還是千年前的慈悲模樣,惟獨眼角的血紅淚痣,為其增添了幾分妖異氣息。
隨后,一切又回到最初,周圍場景迅速開始變化,女蘿又置身于圣天寺門口,圣天寺再度空無一人,直到佛子出現,老僧入塔,肉蓮法器再次開始煉制,佛子信仰崩塌屠戮僧人,度天雷而自裁——
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個輪回,沒有人能將其改變。
女蘿已確定了此處正是寂雪的心魔夢境,他被心魔纏繞,陷入無限輪回之中,除非找到解脫之法,否則永遠不可能醒來,怪不得在煩惱魔界后便不見此人身影。
可女蘿誤入,若是不將幻境打破,恐怕連她也要被困于此,而且隨著時間過去,女蘿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弱,顯然不宜久留。
但這記憶幻境沒有絲毫可扭轉的跡象,每個人都按部就班地重復著從前,女蘿不知要從何下手。
她連連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回想自己的心魔夢境。
她的幻境里,所有人都是虛假的,惟獨一樣是真的,那就是自己,表面記憶雖被壓制,潛意識卻依舊清醒,并且不停地在提醒自救。
這是不是代表,這個幻境中不停重復的佛子也是真實的?也許他的潛意識還清醒著?
但她無法碰到他啊!就算想把對方打醒驅除幻境,也得先碰得到人才行。
女蘿猛地想到兩人之間的聯系——曾經她在寂雪身體里種下了血藤,那是屬于她的東西,她可以憑借血藤操控寂雪的身體,做出與常理不合之事,說不定就能將其叫醒。
心魔夢境便是這樣,看似厲害,實則是作繭自縛,只不過女蘿信念堅定,而寂雪,即便是在千年后的今天,他依舊困于心魔無法自拔,失去了信仰與靈魂的他,除了聆聽神的教誨,已尋不到存活的意義。
女蘿席地而坐,開始試著操控寂雪,可幻境中的佛子無法感受到她的命令,依舊每日誦經念佛,女蘿想要快些成功,哪怕是假的,她也想救下那個女人。
她暗暗發誓,一定要順利離開魔界,再去將圣天寺的禿驢們殺個干凈!將那佛塔里供奉的神龕,盡數以鳳凰神火燒成灰!
可她感受不到血藤的存在,這并不奇怪,因為寂雪沒有靈魂。血藤雖寄生于他體內,可困在心魔夢境中的是意識!
當佛子又一次從女蘿面前經過時,他含笑的面容上,那顆消失的血紅色淚痣,忽地讓女蘿有個大膽的想法,如果她嘗試在他的意識中種下血藤再操控,會不會不一樣?
當下女蘿咬破食指,將自己的血抹在血藤之上,隨后以血藤刺入佛子身體,這次竟真的奏效了!
隨后,她控制佛子趕去佛塔,提前撞破老僧們的陰謀,終于成功將女人救出,女人睜開眼睛的瞬間,佛子眼角下淚痣緩緩浮現,周圍的幻境也迅速消退,最終出現在女蘿面前的,是身著白色僧衣的僧人寂雪。
他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眼前,又轉頭來看女蘿,眼角染著淡淡的紅,聲音則有些沙啞:“多謝施主救命之恩。”
女蘿撞破他的心魔,又將他從心魔中喚醒,寂雪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正要念一句阿彌陀佛,卻又自嘲道:“佛不渡世人,亦不渡我。”
如畫的眉眼神情落寞,女蘿卻沒心思看,她問:“肉蓮法器,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寂雪知無不言。
肉蓮法器乃是最為滅絕人性的圣物,因其誕生,便表示將要以一位無辜女子的性命為代價,且過程極其殘忍狠毒,圣天寺的老僧為了尋找合適的法器寄主,怕是死在他們手中的女子只多不少。
女蘿冷笑道:“好一個六根清凈四大皆空的出家人。”
寂雪閉目,輕聲道:“貧僧有愧。”
“你的確應該有愧。”女蘿點頭,“畢竟你是養地龍破風水,要將無辜的女人跟造孽的男人一同殺死的蠢貨。”
寂雪睜眼望向她,女蘿說:“自始至終,只有女人在受罪,你卻張口閉口大家一樣污穢,最好所有人都死去,再迎接新世界的到來,怎么,這也是神諭?”
寂雪異常乖巧地點了點頭,女蘿又是一聲冷笑:“男身具七寶,女身有五漏,女人不能成梵王,不能成帝釋,不能成魔王,亦不能成圣成佛。能破除五漏之身的女人,佛陀贊美她是真丈夫,生為男身卻如女人多染多欲,佛陀嘲笑他是女人,這佛不信也罷。”
沒有任何神明值得信仰,因為女人是鬼也是神。
女蘿掐住寂雪的脖子,狠狠將他摁倒在地,這令寂雪不由自主想起在地下極樂城時,她也曾這樣對待過自己。
他知道,命運的齒輪已再次開始轉動。
“我要你記住,從此刻起,神諭不及我的命令,你可以繼續殺人,但不許你殺女人,你大可以滅世,卻不許令任何女人受傷,否則我便連同你與你的神明,一同送進地獄!”
寂雪癡癡地凝視女蘿,她眉心的三顆紅痣與他眼角的血紅淚痣在此刻似是生出共鳴,令他下意識想要跪拜臣服。
總是在耳邊響起的神諭此時早已模糊不可聞,世間只剩下女蘿,只有她的聲音她的力量,連同刺入身體的血藤,令寂雪服從:“……是。”
女蘿松開手,她閉上眼睛,向寂雪下達了第一條命令:“離開魔界后,我要圣天寺徹底在修仙界消失。”
“是。”
眉心的紅痣火燒火燎般疼痛,女蘿伸手死死捂住,眼前忽地一陣恍惚,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你怎么可以放過他?!”
“斐斐?”
女蘿猛地扭過頭,果然看見了鼓著臉蛋雙手叉腰,正氣個半死的斐斐,“這個死禿驢一天到晚裝神弄鬼,你放過他,是不是喜歡他啊!”
“呵,我就知道。”
又是熟悉的聲音,飛霧從斐斐身后走出,冷冰冰地說“天天告訴我們遠離男人,其實你自己心里想男人想得很吧?”
“誰說不是呢?”非花笑著附和,“畢竟咱們的女蘿,可是最強的,強者當然想要幾個男人就要幾個男人咯!”
“你對得起我嗎?女蘿!”
鳳柔宜突然出現并狠狠推搡女蘿,她瞪著通紅的眼睛像是看見了仇人:“你殺了我爹爹還有哥哥們!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害得我們鳳氏一族不得善終!你是個劊子手!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就好了!”
“善嫣姑娘,我可早跟你說過,你這好好在我們風月樓待著,那追捧你的人得排出修仙界去了!你可倒好。”
滿媽媽翹著蘭花指,“毀了我們吃飯的地方,哎喲,死了好多人哦!”
“你還我命來!”芳媽媽滿頭是血地沖到女蘿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我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啊!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你為什么要殺我?你為什么要殺我?!是我自己想變成那樣的嗎?你憑什么殺我!你還我的命!”
“救救我……救救我……”
有人抱住了女蘿的腿,她倉皇低頭,卻瞧見一個滿臉生著癩瘡的女人,對方正在哭泣:“為什么不救我?為什么眼睜睜看著我死?為什么你救了其她人卻不救我?救我啊,救我啊!我能活,我能活!女蘿,我能活,你救我我就能活!你為什么不救我,你為什么不救我!”
“我已經很可憐了!你卻還是不肯讓我活!”
蠱女對著女蘿吼叫著,“我做錯什么了?城主對我恩重如山,我就是愛他,你憑什么說我的愛是錯的?愛不愛他是我的自由,關你什么事?我想愛就愛!你這個可憐蟲,你連可以愛的人都沒有,才總是否認別人的愛!”
“還我夫君的命來!”
“還我兒子的命來!”
鳳氏一族的嫂子們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她們披麻戴孝眼睛紅腫,面上盡是對女蘿的濃濃恨意,“還我夫君的命來!還我兒子的命來!”
“你怎么可以放過他?!”
“你心里想男人想得很吧!”
“強者想要幾個男人就要幾個男人咯!”
“你怎么不去死!”
“你為什么要殺我?”
“你為什么不救我?”
“你憑什么管我愛誰?我有去愛的自由!你就是沒男人愛的可憐蟲!”
“還我夫君的命來!”
“還我兒子的命來!”
無數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陌生的,朋友姐妹敵人……她們無一例外全是女人,女蘿無法維持在他人面前的堅定,她不由自主向后退去,斐斐大聲說:“我對你太失望了!你根本就不配當我姐姐!”
非花飛霧齊齊道:“你辜負了我們的期望!我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阿刃也別過頭去:“女蘿,我真后悔認識你。”
最后出現的是濯霜,她靜靜地看著女蘿,女蘿下意識朝她伸手,可沉默許久的濯霜卻說:“女蘿,你害苦了我,你在外面逍遙快活當花魁被男人追捧,我卻被鎖在寒潭之中筋脈盡斷,我后悔,我不該救你。”
這成了壓倒女蘿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眉心劇痛,捂住頭大叫出聲。
這才是她的心魔。
第127章
地面上緩緩生長起細長的碧色藤蔓, 它們像是有意識一樣,一點一點圍繞著女蘿纏出一個將寂雪隔絕在外的新天地,就仿佛是她充滿痛苦與掙扎的內心,堅硬地將除了自己之外的其她人堵在心房之外。
女人們的聲音依舊在耳邊響起, 她們是幻象, 這一切都是假的——女蘿知道, 同時她也拼命在說服自己,就像從前的每一次,無論遇到怎樣的艱難險阻,她都能逼著自己去正視、去清醒,可這一回不一樣。
哪怕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為幻象所迷惑, 且這種思緒上的崩塌與混亂, 有極大可能是來源于夜修羅的心魔之毒, 并不意味著自己真的失控,只要能夠冷靜下來, 一切都還有轉機——
寂雪眼見藤蔓束縛成繭,試著想將藤繭破壞,但藤繭層出不窮, 無論他破壞多少, 都會迅速增長成型,顯然被困在藤繭中的人,她自己若不想出來,便無法解脫。
而濯霜此時也正在經歷與女蘿相同的心魔幻境,她變成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 正被人抱在懷中,這人的懷抱溫暖柔軟, 她還在輕輕哼著歌兒,歌聲令濯霜昏昏欲睡,恨不得從此陷入其中,再不離去。
雖然從未向人提起,可自從得知自己的身世,濯霜便止不住去想,那個把自己帶到這世上的女人,她會是什么模樣?
如果她還活著就好了,如果母女能夠相認就好了,如果自己能夠保護她就好了。
這樣的想法,始終掩藏在心底深處不曾消失,濯霜的眼睛漸漸變得濕潤,女人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囡囡怎么哭了?是不是餓了?”
濯霜努力想要看清楚她長什么模樣,可除卻擁抱她的這雙臂膀,女人的上半身被一團柔光籠罩,濯霜只聽得見她的聲音,無法看見她的面容。
此時她已忘卻一切,仿佛自己真的成為了一個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正棲息于母親的懷抱之中,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哪怕這是假的。
眼淚從臉頰滑落的瞬間,周身場景驟變,濯霜低頭看向自己的一雙小手,頭頂忽然被人摸了摸,她仰起頭,正看見笑吟吟的師父,玉宸大尊者。
“傻丫頭,還不去練劍,愣著做什么?此番考核,你若是不拿個第一,別說是為師不答應,就是你娘也不答應。”
玉宸大尊者嘴上嚴厲,手上動作卻很輕柔,一臉驕傲地看著濯霜,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不僅靈性過人,還無比勤奮,小小年紀已展現出絕佳天資,假以時日,超越劍尊不在話下!
濯霜呆呆地重復:“我娘?”
“是啊,怎么,剛從家回到山上半載,就連娘都忘了?”
玉宸大尊者失笑,輕輕敲了敲濯霜的腦袋,生怕弄疼她,敲完后又摸一摸,“你是為師的驕傲,只拜入門下兩年,便已勝過與你同輩卻比你年長許多的師姐們,不過切忌驕傲自滿,愈是劍修,愈要勤奮,決不可道心不堅。”
濯霜僵硬地點了下頭,此時身后忽地有人歡快叫她:“師姐!師姐!”
一回頭,她下意識叫出對方名字:“……衡魚。”
“師姐!”
衡魚一把將濯霜抱住,圓溜溜的臉蛋笑容燦爛,“你可要給我做主呀!師父他罰我!”
玉宸大尊者佯怒:“為師罰你還罰錯了?師門眾弟子資源平分,強者為尊,你有天賦卻終日只想偷懶,不罰你你便要上天了!我看你呀,就是那耕地的牛,不甩鞭子不肯走。”
衡魚哇哇大叫,纏著濯霜給自己主持公道,濯霜有點恍惚,她總覺得自己似是忘了什么事,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這時衡魚突然拽了拽她的手臂:“師姐,你怎么不理我?是不是你背著我跟別人好上了?那我可不答應。”
衡魚的話令濯霜呼吸漏了一拍,她先是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接著向周圍看去,而衡魚不明所以:“師姐?”
“濯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今兒就不練劍了,先回去休息吧。”
“師父你偏心!憑什么師姐就能不練劍?”
“這怎么能叫偏心?你師姐平日從不偷懶。”
玉宸大尊者與衡魚你一言我一語的吵起來,而濯霜自嘲輕笑:“真是虛假的幻象。”
說著,秋塵劍瞬間出現于她手中,她揮劍斬斷眼前幻象,只見玉宸大尊者與衡魚瞬間消失不見,兩具身體消失后,有兩團黑氣冒出,濯霜眼疾手快以生息將其斬殺!
她的確很渴望能夠與未曾謀面的母親相聚,哪怕只是一面。但她從不會將玉宸大尊者幻想成為威嚴寬容又諄諄教誨的美好師長,更不會認為衡魚會說出這種話,衡魚要強,即便身在刑堂也一直刻苦修煉未有懈怠,當幻象衡魚說出“是不是你背著我跟別人好上”這句話時,濯霜便知道,這個世界看似完美沒有錯誤,可依舊是虛假的。
當濯霜從心魔夢境中清醒時,周遭的一切幻象盡數散去,留給她的只有一個空曠、光禿禿的灰色世界,不遠處還有一條散發著詭異黑氣的縫隙,濯霜來不及細想,快速奔去,穿越縫隙后到達另一個灰色世界后,竟看見了寂雪!
除此之外,這一片灰色中,還有一個被魔氣纏繞的巨大藤繭,藤繭本該是碧綠色,但由于魔氣侵蝕,碧綠與烏黑緊緊融合,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可怖,濯霜一眼認出那是女蘿的藤蔓,她的藤蔓經由鳳凰神火淬煉,已非凡物。
“阿蘿!”
她大聲叫著女蘿,身至藤繭前卻無從下手,不知要如何才能將藤繭打開,手剛伸出去,黑色魔氣便迅速向她身體侵蝕,還好有生息,但一旁的寂雪卻難以幸免,雪白如玉的面容幾乎已被魔氣徹底覆蓋。
濯霜記得女蘿說過,此人殺不死,干脆不去管他要做什么,拔劍劈砍藤繭,可藤繭上的魔氣即便被劈開,也會迅速聚攏,再度將藤繭纏繞其中。
她想起夜修羅的提醒,深知決不能再繼續浪費時間,拖得越久,阿蘿被同化的越厲害,當下將秋塵劍往邊上一丟,赤手空拳去扒藤繭!
體內的息石散發出五彩光芒,原本閉合的藤繭竟有絲絲松動!她立刻伸進去一只手,不再讓其重新閉合,同時大聲呼喚女蘿:“阿蘿!你是不是在里面?阿蘿!你回答我!”
可藤繭實在是太大了,無論如何也聽不見女蘿的聲音,這讓濯霜愈發擔心,她被注入心魔之毒,導致原本可以克服的心魔被催化與壯大,魔尊又以魔種將她同化,萬一……“阿蘿!”
息石的五彩光芒更甚,濯霜發出一聲怒吼,反手抓住繭壁上一把藤蔓,奮不顧身地自那細細的開口中闖了進去!
一進去她便被面前的一幕驚呆了,巨大藤繭之中并非只有女蘿一人,面前人山人海,盡是女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其中甚至還有阿刃斐斐非花飛霧!
她們圍繞成了圈,里三層外三層,每個人嘴里都念念有詞,這些聲音匯聚成恐怖的詛咒,回蕩在濯霜耳邊。
“還我夫君的命來……”
“還我兒子的命來……”
“我也是女人,為何要殺我?”
“你怎么可以這樣對待女人,你怎么能不幫助我?”
“我想愛就去愛,我愛誰是我的自由你憑什么管?”
……
她們面無表情,整張臉上的五官只有嘴皮子飛快翕動,眼珠則直勾勾盯著某個位置,這些話也毫無情感起伏,僵硬而詭異地重復著。
濯霜只能將她們撥開向里面走,但越往里走頭越疼,耳膜被詛咒震動嗡嗡作響,大腦跟著變得混沌無比,漸漸地意識也開始渙散。她狠狠咬了口嘴唇,疼痛刺激清醒后,連忙撕下一片衣角將耳朵堵住,但這只是讓聲音變小了些,無法根除。
連沒有被心魔之毒和魔種影響的自己都無法忍受,那阿蘿呢?
濯霜為了尋找女蘿奮力在人群中穿行,她不小心推倒一個“人”,那“人”直挺挺倒下,下一秒,又直挺挺立起,仿佛是一個又一個不倒翁,始終不停地重復著批判的言辭。
終于,濯霜看見了女蘿!
她雙手抱膝坐在人群中央,伴隨著詛咒般的話語,無數魔氣緩緩注入她的身體,女蘿將臉埋在臂彎,濯霜想都沒想便沖了過去,“阿蘿?”
她想把女蘿從地上拉起來,可這一碰到便察覺不對,女蘿像生了根,又像化了石,濯霜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些還尚未注入身體環繞在女蘿身邊的魔氣,竟如鎖鏈般將她壓制于此!
不,不對,不只是魔氣!
濯霜發現女蘿坐著的地方,地面上生著細長而曲折的藤蔓,這些藤蔓并未受魔氣影響,卻死死將女蘿的雙腿束縛于地——她作繭自縛,無法解脫。
濯霜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在得知阿蘿被注入心魔之毒后,自己曾經如釋重負。
——真好啊,阿蘿還是那個阿蘿,從未改變。
她想都不想便將阿蘿的異常歸咎于心魔之毒,認為一切的源頭都來自魔尊,事實上心魔很可能來自阿蘿內心,如果阿蘿沒有心魔,又怎么會被控制?
“阿蘿。”
女蘿紋絲不動,濯霜把手覆到她的手背上,忽然間眼眶一酸。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窺天儀中,你美麗又純潔,大尊者們也好,師兄弟們也好,見過你的人都說你真是好福氣,能做劍尊之妻,能為他證道,足以說明你是多么特殊。”
“可我覺得你很可憐,你的人生除了劍尊之外空無一物,珠寶點綴不出自由,華服無法帶來快樂,即便是在人間渡情劫,劍尊依舊以統一天下為目標,你呢,阿蘿?你除了虛無縹緲的劍尊的愛,你還有什么?”
濯霜緊緊抓住女蘿的手,努力維持理智:“命中注定你為劍尊而死,可你反抗了命運,你自由了,你鼓舞了我,讓我迷茫又麻木的靈魂重新尋回自我,在這之前我恪守本分,不敢去爭搶,不敢表露野心,我也曾活在一個繭里,是你讓我破繭成蝶。”
“阿蘿……”
她再也忍不住,傾身將女蘿抱住,“醒來吧,不是說要一起活下去?”
“我也想要成為能夠偶爾被阿蘿依靠的人,不要什么事都埋在心底一個人扛,你還有我,還有很多同伴,醒來吧,阿蘿,像曾經那樣,醒來吧。”
她的淚水落到女蘿臉上,女蘿的睫毛便因此輕輕顫了顫。
淚水落下的同時,已融合于濯霜體內的息石光芒更甚,濯霜只覺眼前一黑,原本圍繞在周圍不停發出詛咒的人群已經消失無蹤,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遠處隱約有點點火光,她大步向前走去,在那里又看到了女蘿。
這不是心魔夢境。
濯霜走到女蘿面前,這個女蘿看見了她,竟開口叫了她的名字:“濯霜。”
“阿蘿,你還好嗎?這是哪里?”
女蘿靜靜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濯霜四下看去,總覺得這里雖然漆黑,卻令人無比安心,只是眼下她沒工夫去想,直接抓住女蘿的手:“我們先離開這兒!”
女蘿卻反手將她掙脫,濯霜愣住,“阿蘿?”
女蘿沉默地看著她,濯霜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知道,如果不將心魔打破,女蘿將永遠被囚其中,她干脆不著急出去了,與女蘿面對面,想起藤繭外的寂雪,問:“心魔,與佛子有關嗎?”
女蘿搖頭。
濯霜想了想,再問:“你一直都有心事,反正現在咱們出不去了,說不定再也沒法逃出魔界,等你被魔種同化,肯定會忘記我,不如我們敞開了說,行嗎?”
女蘿點頭。
“你的心事,跟鳳氏一族有關,是嗎?”
見女蘿點頭,濯霜試探著問:“我知道你素來心軟。是因為鳳氏一族消失的孩童,以及對柔宜姑娘造成的痛苦,你感到慚愧,或是難過?以及,那位鳳二郎據說是當世罕見的好郎君,對你又一往情深,你是否感到辜負于他?”
女蘿搖頭。
“為什么呢?”濯霜逼問,“你不覺得愧疚嗎?鳳氏一族有許多可憐的孩子,那些剛出生的,尚在母親腹中的孩子,他們做錯了什么?鳳宗主活該去死,可不知情的鳳二郎及其兄弟也因此賠上了性命,你為何不愧疚?”
女蘿反問:“我為何要愧疚?”
濯霜終于露出一點笑意,緊接著問道:“我聽說鳳宗主臨死前曾向柔宜道歉,鳳二郎更是在完全不知發生何事的情況下,請你代為照顧柔宜姑娘,你是否因此感動,認為他們是好父親、好兄長?”
女蘿無暇思考,她也想要斬斷心魔,因此只能隨著濯霜的話走:“從未!”
“為什么不感動?為什么不愧疚?!”
“我照顧柔宜,是因為我本身對柔宜有情誼,不是因鳳憐真的請求!鳳鄔對柔宜致歉,難道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訓誡?!”女蘿語氣變得異常尖銳,“他只對女兒感到抱歉,這無法掩飾他對柔宜的欺瞞,對黃好的放棄,更無法掩飾鳳氏一族三千年來對鳳鳥的剝削與折磨!真心疼愛女兒,為何不教她安身立命的本領,為何不培養她做繼承人?鳳憐真消失前偏偏請我照顧柔宜,男人天生的傲慢便讓他忽略、不信任柔宜有獨立生存的能力,我為什么要感動,為什么要愧疚?!”
她發泄般說完這些,忽然覺得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從心頭散去,再看濯霜,她正在笑。
女蘿別過臉,有點負氣的模樣,濯霜忍不住柔聲道:“好啦,是我不好,不該說話氣你。”
女蘿慢慢搖了搖頭,濯霜安靜地給她時間消化,片刻后,女蘿輕聲說:“柔宜……是個跟你很像的姑娘,即便性情天真,道德感卻如你一般強烈。思過峰被囚一年,修為盡毀靈府碎裂,你依舊堅定,正直,濯霜,如果柔宜是男人,如果你是男人,甚至于如果我是男人,我們的路會走得無比順暢。”
“但我慶幸我生而為女。”
聞言,女蘿輕笑,二人四目相對,笑容同時加深:“我也是。”
兩人分別轉過身去,在這漆黑無比的世界中背靠著背席地而坐,互相依靠著對方。
“阿蘿,你迷茫過嗎?”
“什么?”
“心魔夢境為我勾勒出了一幅完美畫卷,如果是在與你相遇之前,那對我而言,應當是再美好不過的夢境,我甚至愿意沉溺其中,不愿離去。”
女蘿問:“什么樣的夢境?”
“我夢見了我娘,還有玉宸大尊者。”濯霜閉上眼睛回想著,“溫暖,幸福,令人沉迷,玉宸大尊者成了正直寬容又慈愛的好師長,完美的沒有一點瑕疵,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好男人?”
女蘿嗯了一聲。
“阿蘿,你選擇讓鳳氏一族消失的時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在想……比起鳳鳥三千年被囚山腹取血供養,也許他們消失的太輕松了,所以臨死前還有精力做好人。”
濯霜忍俊不禁:“是嗎?里面可是有鳳二郎那樣無辜的好男人。”
第128章
女蘿啞然。
“好男人啊。”濯霜輕嘆, “世上可有太多太多的好男人了,如果我們活得夠久,我們還能遇到更多的好男人。寧折不屈的男人,忠貞不二的男人, 舍己為人的男人, 保家衛國的男人……英雄是層出不窮, 永不斷絕的。阿蘿,我們應該怎么做呢?”
女蘿靜靜地沒有說話。
“一個一個篩選,努力擦亮眼,為好男人讓步,與他們分享嗎?要因此感動嗎?要和睦相處嗎?他們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能證明是友非敵嗎?去和他們做朋友嗎?退讓嗎?猶豫嗎?付出嗎?犧牲嗎?去愛嗎?阿蘿,我們承受得起選擇錯誤的代價嗎?”
濯霜的聲音很是輕柔, 女蘿回答道:“我始終想不通, 柔宜說她需要背負父兄的責任, 可她從未得到過父兄所擁有的權力,那么義務又從何而來?神鳥何等威風厲害, 卻只想終止仇恨,它的高尚,我們應當去學習嗎?在沒有擁有權力的情況下?神鳥如此, 凡女若何?”
濯霜道:“我在青云宗, 無權無勢,好資源由師兄弟們選,出風頭也他們上,宗門派遣大事,同樣首先在男弟子中選擇, 到頭來,我只有一個女君子的美名。犧牲、忍讓、奉獻, 終于被男人以贊美男人的方式為我加冕,如凡間賜守節婦一座貞節牌坊。”
女蘿:“但你我本性并非如此。可以肯定的是,我殺死劍尊時,比殺死任何一個普通敵人都更有成就感。不平等的真愛,是被奴性驅使的搖尾乞憐,優勢方不會為此感動,只會視為理所當然。”
“是的,世上即便有數不清的好男人,也無法掩飾他們既得利者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走在太陽下,享受著世界的優待、同性的庇護、女人的崇拜。他們生為男人,便從女人身上偷走了權力。”
兩人異口同聲道:“要變強!”
變強才有思考和掙扎的可能,否則在這樣的世界出生的女人,所得到的比同等環境的男人缺少得太多太多,男人決不會為一個女人說了有關男人的好話而去追捧她,但女人一旦聽到某個男人對女人友善,卻會立刻上前尋求認同并表示肯定與贊美——因為她們得到的愛與關注,在男權世界少得可憐。
力量,權勢,地位,尊嚴,自由,通通淪陷。
“奴與權這兩個字,似乎講述著你我失權的過去,木是武器,持有武器便可得到權利,而掠奪女人卻作為奴隸。”女蘿輕聲說道。
說完,她仰起頭看向漆黑一片的上空:“在這個陰陽顛倒女卑男尊的世界,一切道德法律女人都不應去遵守,也不配去遵守,因為制定者從未考慮過女人的存在。先賢大能及統治者們難道意識不到女男不平等嗎?能講出那么多大道理,卻沒人來管女人。濯霜,這是為什么呢?”
濯霜回答道:“因為在男權社會,沒有男人會把另一種性別當作平等的存在,否則女人早該走出家門,獲得同樣的地位。他們這樣鎖著女人,束縛女人,便是畏懼她們的力量。在這漫長的奪權過程中,被馴服的做了家犬,依舊傲骨錚錚的是雪地狼王。”
女蘿莞爾:“沒有好男人去正視這一點,哪怕他們是王臣將相,神仙修者。”
“所以男人是女人的敵人,但即便你我愿意與敵人和平相處,危險的豺狼也絕不會將已得的權力拱手讓人。”
濯霜說完,忽然問道:“阿蘿,你是想要成為一個溫柔而寬容的好人,還是想要成為領袖?”
“想要做個溫柔寬容的好人很簡單,你早已是了。可想要成為領袖很難,你要學會如何取舍,在面對危險的可能是做出正確的決定。”
“阿蘿,你沒有因人所制定的善惡猶豫不決,你沒有失去本性,你如同自然界的雌性,牢牢捍衛著尊嚴與權力。你是特殊的,你是指引我們前進的神明,我想,如果神是女人,那么千萬年前,她們就是因這種被馴化的道德與原則步步后退,直到最后失去所有,母權也被徹底顛覆。”
“這世上任何女人都可以閉目塞聽,好女人更是人人可做,惟獨你不能。”
濯霜輕輕撫著心口,息石與她的心臟同頻跳動著,“你要強大,冷酷,兇狠,永遠維系女人。神無需憐惜世人,神只需憐惜女人,因為神是女人,你就是女人。”
無論濯霜還是阿刃、斐斐,所有的同伴們都認可一點,那就是女蘿是她們的領袖,是帶領她們走向光明的引路人,只要女蘿在,只要女蘿活著,希望的火種便永不湮滅。
但在濯霜說完之后,卻許久沒有得到女蘿回應,原本敞開心扉的談話氛圍也瞬間降至冰點,濯霜轉過頭去:“阿蘿?”
“濯霜……”
仔細聽,女蘿的聲音竟帶了幾分顫抖:“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只是我,普通的,平凡的,和其他人沒有任何不同的我呢?”
濯霜愣住了:“阿蘿……”
“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無法擔當你們的期待,我只是個連自己命運都無法掌握的可憐蟲——”
女蘿抬手捂住面容,肩膀輕顫,“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我不是神明,也不是領袖,如果沒有你,我甚至無法醒來,更無法從青云宗逃走,如果沒有雷祖,沒有阿刃,沒有疾風,沒有當車……是你們的注視為我加諸榮光,但我內心卑劣,我無法控制憤怒與怨恨——我、我——”
恍然間,濯霜忽地明白了女蘿真正的心魔是什么,她輕聲道:“你愛她們。”
女蘿猛地抬起頭,她的眼睛淚光閃爍。
濯霜重復道:“阿蘿,你愛她們。”
女蘿搖頭:“我變了,濯霜,我變得很有戾氣,很可怕,從前我只對男人憤怒,如今我對女人也憤怒,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你能為我解答嗎?我怕這樣的我會把大家帶領走向錯誤的方向,我開始分辨不出正確與錯誤,我有分辨它們的資格嗎?”
濯霜忍著淚意,她凝視著像孩童般充滿自厭的女蘿,溫柔地說:“阿蘿,一路走來,你遇到的男人大多丑惡,所以你可以毫不猶豫做出選擇。你遇到的女人大多遭遇苦難渴求自由,所以你拯救她們,幫助她們,但在遇到無法感化無法同路,甚至站在男人那邊的女人時,阿蘿,你迷茫了,是嗎?”
女蘿點頭的同時,淚水從她臉頰劃過,她終于可以將隱藏心底許久的恐懼說出來,在這漆黑的只有摯友的世界里。
“在這樣的世界里,正義,邪惡,黑與白,是與非,道德與律法,它們被定義的無比完整清晰。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懂,為何如此顯而易見的矛盾,權力的失衡,男人裝作不知道,女人也不肯正視?濯霜,你我為何如此勢單力薄,如此孤獨?我們在這樣的時間里不停地失去同伴……”
沂樂城阿刃的生母,地上極樂城曾堅的夫人,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的鴇母,在漫天鳳火中恨著女蘿的鳳氏遺孀們……
女蘿恨她們。
“從那時起我就明白,她們不會理解我,也不會原諒我。最初我只是無奈,后來無奈成了冷淡,現在,冷淡化為憤怒與怨恨——這樣的恨讓我恐懼,我憑什么恨她們?在這樣的世界出生,在這樣的環境長大,被剝奪被馴化以至于失去本性,這明明不是她們的錯,我憑什么去恨?我怕大家期望過高,怕讓大家失望,怕無法回報你們的信任……因為我真的!”
女蘿幾要泣不成聲了,“我真的只是個普通的!無法決定前進方向的!”
“女人!”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而已啊!”
“濯霜,抱抱我,抱抱我吧!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女蘿話未說完,濯霜已經將她擁抱,兩人緊緊相擁,濯霜不停地撫摸著女蘿的頭,輕拍著她的背,喃喃道:“有我在呢,阿蘿,有我在呢,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你愛她們,所以恨她們,你絕望,你迷茫,但你終會振作終會清醒,不因為你是救世主,不因為你是領袖,因為你是女蘿,因為你是女人。
她將女蘿抱緊,輕聲說著:“阿蘿,越是活在這個世界,我越是感到怪異與不適。撕開表現的和平,內里遍布瘡痍,你我必須欺騙、無視,才能粉飾太平的活下去。但你我已經醒來,更多的同伴也在醒來,活著就是不斷懷疑不斷追求不斷變強的過程,總有一天所有女人都會明白,這個世界屬于你我,不應當被任何人奪走你我身為女人的尊嚴與自由。”
“阿蘿,我也不知道什么樣的選擇才算正確,怎樣前進才算光明,或許這世上根本沒有對與錯,那么規則就由你而定!你的選擇就是正確,你就是正確!”
“剔除軟弱與自我懷疑,接受自己,正視錯誤的世界,放棄陌路的同伴,成為堅強的女人吧!”
你的愛沒有錯,你的恨也沒有錯。
當濯霜說完最后一句話,原本漆黑的空間瞬間燃起熊熊火焰,金紅色的鳳凰神火蔓延開來,將黑暗盡數驅逐!
女蘿的心魔也隨著鋪天蓋地的火焰化為了灰燼。徹底褪去青澀的同時,蘿霜二人雙雙突破,由于與女蘿心意相通,濯霜直接突破到了至簡之境后期,女蘿更是進入了全新境界,她閉眼感受著力量在體內涌動。日月相合,陰陽相生,氣神在心,聲色相絕,而得真息,而成真人。
她破除心魔,尋回本我,這個大境界,應稱為至真之境。
似是為了慶賀濯霜二人突破,鳳鳴聲于天際響起,息石在濯霜心臟中快速跳動,恍惚間,濯霜聽懂了鳳凰的話語。
——濯霜,幸好你來了!鳳凰神域也恢復了!
濯霜下意識問道:“這里是鳳凰神域?”
這下換鳳凰大吃一驚!
——濯霜竟能聽懂我說的話!
蘿霜二人原本半跪在地上相擁安慰,此時彼此攙扶站起身來,女蘿也慢慢想起先前發生的事,對鳳凰說道:“謝謝你,鳳凰,謝謝你保住了我的意識。”
——不用謝我,阿蘿,你知道我不會離開你。
鳳凰自兩人頭頂翱翔而過,掀起一陣狂風,弄得蘿霜二人哭笑不得,濯霜這才知道,女蘿沒有靈魂。魔種侵蝕她身體時,鳳凰情急之下將她的意識拉入鳳凰神域,可隨著心魔加深魔種注入,鳳凰神域因女蘿而黯淡,最終只剩下一片死寂黑暗。
濯霜摸了摸心口:“說起來,自從與夜修羅交完手,我的心也一直跳得厲害。”
無論鳳凰還是息石,它們都因女蘿而恢復真身,因此女蘿若是墮魔隕落,鳳凰神域也會被摧毀,世間火種亦將隨她消失。
濯霜欲言又止,想說女蘿特殊,又怕傷女蘿的心,誰知女蘿卻溫柔地對她笑:“我知道,我一定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會被殺妻證道四次?”
濯霜臉上的擔憂瞬間化為錯愕,下巴幾要跌到地面:“四、四次?!”
女蘿抬手把她故意張大的下巴推回去,失笑:“不要逗我了,我已經好了,謝謝你,濯霜。”
濯霜一秒正經,笑吟吟地看著她,“等離開魔界,你可要把這些事,好好同我講一講。”
“嗯。”
“一言為定。”
兩人擊掌約定,準備離開鳳凰神域時,女蘿對濯霜說:“其實有句話我說得不夠好。”
“是什么?”
“陰陽顛倒。”
“怎么說?”
見女蘿眼中戾色陰郁盡數消失,卻又比從前更添堅定,濯霜眉眼彎彎,循著話頭兒問下去。
“陽為日,陰為月,日原本應當為女才對。”
“緣由呢?”
女蘿說:“我在極樂不夜城時,常聽打手僄客污言穢語,他們罵人,便將日字掛在嘴邊。神話中說太陽生金烏,金烏為男根之相,金烏在日,足見日為女,陽亦為女。”
——正如我們鳳凰一族,鳳鳥為雌,凰鳥亦為雌。
濯霜笑了:“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可見咱們究竟被偷走了多少,也只有在神話中,還能窺見上古之時,孕育天地的女神。”
說到這里,兩人不免唏噓失落,不過很快又打起精神,她們能夠隨意進出鳳凰神域,與此同時,纏繞于女蘿自身的藤蔓慢慢消失,意識重回抱膝埋首的軀殼,燃燒著火焰的藤蔓自面前一掃而過,不倒翁般重復著詛咒的人群迅速化為灰燼!
濯霜自鳳凰神域中跳出,曾自縛的藤繭已向兩邊逐漸消失,一根藤蔓倏地伸出去,下一秒,已將秋塵劍送至濯霜面前。
兩人相視一笑,配合默契絞殺面前幻象,即便那些幻象頂著阿刃斐斐等人的臉,她們也不會迷茫——冒牌貨永遠無法比擬真正的同伴,耳清目明,心火永恒!
蘿霜二人的突破使鳳凰沾了不少光,不再被魔氣困擾,鳳鳴所到之處,所有幻象盡數破除!
每一個消失的幻象都逃出了一小縷黑氣,原本想要四處奔逃,可藤蔓與火焰組成了遮天蔽日的大陣,令它們逃無可逃,只能向中間聚攏,變成了大型黑氣,黑氣逐漸成型,濯霜突然低聲罵了一句:“這該死的夜修羅!”
見女蘿疑惑地看向自己,“待會兒再同你說,這是死魔,先將其斬殺!”
女蘿眉頭一動:“死魔?”
她想起那個主動往鳳凰神火上撲的假器靈,越看這團黑氣越是眼熟,“攝魂鈴?是不是你!”
死魔尷尬不已,承認不是,不承認也不是,可女蘿的手段他見識過,最終只能干笑兩聲:“喲,女蘿,好久不見。”
濯霜懊惱道:“夜修羅只說心魔界有驚喜,原來是這么個驚喜!”
心魔界與其他魔族世界不同,存在于每個有著心魔的人的意識中,這些意識聯結而成的空間,便是心魔界,破除心魔環境即可清醒,至于出口在哪里,那就不得而知了,夜修羅至死都是個樂子人,決不松口講實話。
想到就是這死魔引誘女蘿破除封印,濯霜揮劍就要將其斬殺,死魔嚇得連忙求饒:“別別別!別殺我!殺了我你們可就別想出去了!這里到處都是死魔!”
濯霜對女蘿說:“說起來我到現在還沒見過死魔世界,該不會……”
“是啊是啊。”死魔十分識時務,他察覺到這兩人境界深不可測,這可不是之前在修仙界,一個分身送死也就死了,反正本體還在魔界,本體要是死了,那可就是真的完了!“我們死魔寄居于心魔界,因為心魔王,哦也就是夜修羅,她可是個不安分的主兒!但她在打什么主意,天魔大人如何不知?有我們死魔在,她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死魔一派洋洋得意,蘿霜兩人對視一眼,濯霜一劍削掉他半個身子!
死魔發出一聲慘叫,一旦被生息隔絕,身體便會喪失再生能力,所以這一劍是扎扎實實疼到了極致,也讓他再不敢露出小人之色。
第129章
“說吧, 要怎么樣才能離開心魔界?”
死魔由黑氣聚集而成,外表雖似人形有手有腳有腦袋,但卻依舊是一團黑氣的模樣,不知為什么, 明明沒有五官, 蘿霜二人卻硬是從他身上看出了“眼睛溜溜轉狡詐陰險滿口謊言”的感覺。
“這……這要離開心魔界, 光靠打破自己心魔是沒有用的,我們死魔在魔族之中很是特殊,無法像其它同族那樣擁有自己的世界,基本只能靠依附器物而生,心魔界是唯一能久待之處,在這里我們還能幻化為每個人的心魔, 可是要離開……那得問心魔王。”
先前說殺了他便別想知道出去的辦法, 現在又說離開的辦法得問夜修羅, 死魔還是那個死魔,即便死到臨頭也不會說實話。
見兩人表情有變, 死魔大叫:“女蘿!女蘿!你我好歹曾經日夜相伴,我幫過你許多,你就是這樣對待朋友的?!我隱瞞身份也是迫不得已, 你怎能如此不念舊情?!”
濯霜喝斥道:“住口!你蓄意接近在先, 隱瞞欺詐在后,利用阿蘿解除魔尊封印,從頭到尾你何曾將她當過朋友?真是恬不知恥!”
女蘿則冷靜問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若沒有撒謊,我就不殺你。”
“你問、你問!”
“你在青云宗潛伏三千年的原因是什么?”
死魔想都不想便答道:“當然是因為青云宗乃其中一處封印!”
濯霜瞬間舉劍砍下他剩余的一半身體!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沒撒謊!我說的都是實話!”
女蘿搖頭:“你在青云宗三千年, 行魔王在極樂不夜城三千年,卻都一直沒能破除封印, 可見你留在青云宗,是為封印的可能性極小。你曾感謝我幫助你們破壞封印,是不是因為封印只有我能解除?”
死魔那團黑氣本來如火苗般搖晃跳躍,此時竟像打了個哆嗦。
“你不是為了封印才留在青云宗,你是為了我。”
濯霜猛地看向女蘿:“阿蘿?”
女蘿沉聲說道:“你知道只要留在青云宗就能找到我,因為你早就知道,我的第四位夫君將是青云宗的劍尊休明涉。”
死魔立刻否認:“你在胡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會知道?”
“你當然知道!”女蘿打斷他的話,“從初見時你便知道我是誰,我問你是否見過我身上的藤蔓與紅痣,你斬釘截鐵地說沒有,事實上你被留在青云宗,就代表你才是阿凈煞的心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留在青云宗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到我,引導我解除封印!在地下極樂城時,行魔王向我注入心魔之毒在先,認出我在后,我一直想不通這個順序是為什么,他看見我的紅痣后才認出我,那之前為何會向我注入心魔之毒?這說不通。”
“你是寄居于心魔界的死魔,你留在我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是向我注入的心魔之毒!”
聞言,死魔已嚇得手腳癱軟,打死他也想不到女蘿竟能在完全沒有目睹的情況下,將被隱藏的事實說得分毫不差!
濯霜感覺腦子嗡嗡響:“不對,阿蘿,有一點說不通,為什么它能未卜先知劍尊的出現?三千年前根本沒有劍尊!劍尊是在一千年前才拜入青云宗門下的!”
“因為他醒了。”
女蘿抬手指向被魔氣吞噬卻并未死去,甚至開始逐漸恢復的寂雪。方才藤繭打開時,他受到蘿霜二人強大的生息洗禮,身上魔氣已被褪去大半,此時正面色蒼白地站在原地。
“他才是第四人。”
死魔眼見不對,拔腿就要溜,濯霜一劍將它斬成兩半,同時女蘿燃起神火,將死魔燒了個干干凈凈。
既然不愿意說實話,那么還是死了的好。
女蘿大步走到寂雪面前,問:“我說得對不對?”
寂雪閉上眼睛,輕輕點了下頭:“施主所言,句句屬實。”
濯霜抓住女蘿手腕:“阿蘿,我不明白。”
女蘿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命令寂雪:“你坐下。”
寂雪依言席地而坐,她則對濯霜道:“你說我是特殊的,對嗎?”
“嗯。”濯霜知道好友已解開心魔,她們都可以正視她的本源,“阿蘿,從你醒來,世界就變得不一樣了,萬物復蘇,生息綿延,就連我心里的這塊息石,都因你才有所轉變,否則它永遠都是魔界的山鬼之石。所以我認為,你一定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女蘿頷首,示意她:“你看寂雪眼角的紅痣。”
濯霜其實早就注意到了,但世上長了紅痣的人數不勝數,難道是顆紅痣,就跟阿蘿有關?“你方才說,他才是第四人,而佛子尸身確實是在一千年前消失,同時劍尊出世,僅百年便要飛升,隨之投胎轉世為九世人主……”
想到這里,濯霜止不住齒冷,她感到無窮的恐懼——宿命,宿命將阿蘿玩轉于股掌之間,特殊的從來不是什么魔尊或人主,而是阿蘿——這些男人為徹底殺死她而存在。
“魔尊能夠使用生息之力,這是他從我身上偷走的!”女蘿冷靜分析,“寂雪沒有靈魂,是因為他反抗了宿命,于是宿命也拋棄了他,重新選擇了休明涉作為第四人。”
“假如當初休明涉成功殺你證道,他是不是也能獲得生息之力?”
女蘿點頭:“我想是的。”
濯霜無比憤怒,她握緊了拳頭:“這到底是為什么?!”
是啊,女蘿也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
“命運的齒輪已再次開始轉動,施主,貧僧每見你一回,便愛你愈深。”
寂雪雙手合十,淡漠地念了一聲佛號,“神曾經告誡貧僧,宿命不可被違背,貧僧不信,可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貧僧的這顆紅痣,便是在一千年前,劍尊現世時而生。”
肉蓮法器的存在令寂雪虔誠的信仰出現動搖,他不再渴望成佛,他開始懷疑,開始不安,最終他選擇了反抗——神諭在耳邊響起時,他曾以為自己真的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可是當他第一次見到女蘿時才明白,他之所以能夠動搖與懷疑,能夠反抗與背叛,是因為還未與她遇見。
他無法自控,要向她臣服。
濯霜感覺有無數雙陰冷的眼睛在注視著她們的一舉一動,宿命像是一張網,無論阿蘿逃到哪里,都無法將其掙脫,“我殺了他!”
女蘿拉住憤慨的濯霜,“你殺不死他的。”
“現在劍尊已死,寂雪恰好在劍尊死后與你相遇,他多見你一次就愛你深一次,早晚有一天,他也會像劍尊那樣要殺了你,從你身上奪取力量!”
女蘿正要說話,寂雪卻說:“貧僧無法殺死施主。”
女蘿看向他,兩人四目相對,卻是默默無言,誰不是宿命的玩物,誰不是天意的棋子?就連相愛都是算計好的謊言,人定不可勝天。
“只有四位夫君能夠殺死我,而他們殺死我的力量,來源于我對他們的愛。”
女蘿平靜地望著寂雪,“但我已不會去愛任何一個男人。”
魔尊能夠使用生息之力,那是因為他曾經成功了,而休明涉沒有成功,所以才會死在女蘿手中,至于寂雪?他連成功的機會都不會有。
“你會因愛我漸漸生出靈魂,劍尊一死,你就是新的繼任者,你靈魂重塑之日,便是我殺你之時。”
這是女蘿留給寂雪的最后一句話,隨后她便與濯霜并肩離去,濯霜悄悄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
“我不相信宿命。”
“我不相信宿命。”
即便寂雪的反抗最終重新步入宿命輪回又如何?女蘿決不會重蹈覆轍,濯霜亦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再度淪陷,宿命的手無論伸得多長,她們的劍都可將其斬斷。
為了讓女蘿輕松些,濯霜特意笑得開心:“你不是問我,為何要罵夜修羅?”
女蘿也很配合地問:“是啊,夜修羅怎么了?她不是魔尊的手下嗎?”
兩人一邊尋找出口,一邊說著話,濯霜神秘地說:“你知道夜修羅與小魔是什么關系么?”
女蘿搖搖頭。
“她們是親生的姐妹!”
女蘿吃驚不已:“啊?”
“是真的。”
想起自己與夜修羅姐妹兩人的糾葛,濯霜止不住輕嘆。
事情還要從女蘿被夜修羅鏡子中的魔氣吞噬說起,濯霜雖從修羅道廝殺出一條血路,又獲得息石,但兩人之間相差數千年的修為,哪里是一時半會能夠彌補的?在夜修羅不使用鏡子的情況下,濯霜苦戰不止,可夜修羅此人性情古怪,喜怒無常,嬉笑怒罵不可捉摸,明明可以像貓抓老鼠一樣殺了濯霜,可她偏偏不這樣做。
甚至于濯霜覺得,夜修羅雖將她揍得這樣慘,卻根本不想殺她。
她找準了機會,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用鏡子碎片將兩人穿透!
“你還好嗎?!”
聽到這里,女蘿焦急不已,伸手就想摸濯霜的傷口,濯霜啼笑皆非:“你倒是好好聽我說啊,要是有事,我怎么會在這里?”
女蘿也是關心則亂,她松了口氣,乖乖道:“你說吧。”
……
鏡子碎片無法傷到夜修羅,甚至于生息也對夜修羅損傷不大,濯霜在戰斗時不停思考取勝之策,她想起體內的息石,夜修羅同樣出身自修羅道,也就是說,夜修羅體內同樣有息石,反正也打不過,她便大膽地賭了一把,贏了就能得到去救阿蘿的機會,輸了大不了是個死,大女人頂天立地,何懼生死?
更何況,夜修羅體內的息石應該被稱為山鬼之石,不像自己的這一顆,也許,相生相克。
所以她故意賣出破綻,果然引得夜修羅嘲笑玩弄,濯霜便找準時機,將夜修羅重重往后抵到鏡面之上,再抓起鏡子碎片,纏繞生息,從自己的靈府穿透夜修羅的靈府!
女蘿聽得頭皮發麻,“你的靈府本就碎過一回……”
濯霜不滿地看她,她嘆口氣:“你繼續說吧。”
夜修羅從沒見過濯霜這種寧肯同歸于盡也不肯跪地求饒的女人,她討厭濯霜嗎?當然不討厭,事實上,她是真的很喜歡蘿霜二人,希望她們都能墮魔,留在魔界,從此之后自己也能得到朋友。
可她喜歡的方式就是嘲諷、欺凌、打罵,用恐懼作為羈絆,將彼此緊緊聯結。
“說來也奇怪,原本耀武揚威的小魔,在夜修羅靈府被刺穿后瞬間變得柔弱不已。”
濯霜想起那副場面,還止不住嘆氣,“她哭著大叫姐姐,姐姐,一邊撲扇著翅膀來咬我,可她怎么傷得到我呢?我體內的息石護著我的靈府,我只是受了皮肉傷,但夜修羅體內的山鬼之石卻被穿透息石滿是生息的鏡子碎片凈化……她那么痛苦,痛苦地幾乎快要死了。”
女蘿莞爾:“你救了她?”
“怎么能不救啊?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到……她像你我一樣迷失著,彷徨著,明明是笑卻在哭著。”
小魔咬不動濯霜,大哭著撲到夜修羅身上,濯霜在掙扎過后,最終選擇了幫助,她為夜修羅渡入生息,甚至將自己體內息石的力量分給對方,小魔滿臉淚痕地坐在地上,直到夜修羅重新睜開眼睛。
夜修羅神色復雜,她滿心以為濯霜絕不是自己對手,誰知濯霜不僅膽大心狠,還宅心仁厚,竟愿意對身為敵人的自己伸出援手。
她先是將小魔抱到懷里,問:“為何救我?”
濯霜面色慘白靠在一面鏡子上,“想救。”
夜修羅說:“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感激你,更不會報恩,你應該知道魔族向來擅長欺騙與背叛。”
“我不需要你報恩,只要你信守承諾,送我去救阿蘿。”
夜修羅十分不解:“為什么?”
“她不愿意。”
夜修羅譏笑道:“命運由得她愿意不愿意嗎?命由天定,沒有人能夠改變。”
濯霜不想和她廢話:“送我離開,快一點。”
“你現在看起來很糟糕。”夜修羅提醒她,同時,夜修羅被貫穿的靈府已在迅速復原中,魔族就是這點好,缺胳膊少腿哪怕心臟被挖,只要足夠強大,就通通能夠長回來,越強重生的就越快,濯霜沒有在她受到致命傷之前殺了她,她就不會再給濯霜第二次這樣同歸于盡的機會。
“我沒事。”濯霜說完一句話需要喘息兩口才能繼續,“你要出爾反爾嗎?”
夜修羅嗤笑一聲,抬手就往濯霜靈府處招呼,濯霜還以為她要反悔動手殺人,心中也只得嘆息自己放虎歸山,誰知夜修羅并沒有殺她,一種神秘而陰涼的力量涌入體內,濯霜身上的傷盡數消失,傷口與體力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了!
“一命換一命,就當是你剛才救我,沒有殺我妹妹的報酬,我們兩清了。”
濯霜呆呆地摸著心口,“你……”
聽到這里,女蘿問:“是有什么奇怪嗎?”
“有的。”濯霜點頭,“阿蘿,我覺得……夜修羅跟你很像。”
“跟我?”
“嗯。”
不是外表也不是性格,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只是女蘿成功反抗了命運,而夜修羅徹底被命運吞噬,“夜修羅治愈我的那種力量,與生息完美相融,就好像……它們本就是一體。”
女蘿不解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阿蘿,夜修羅沒有跟我說。”濯霜嘆了口氣,“我選擇相信她,反正我也沒有可以輸的東西了,若她騙我殺我,只能算我錯付。”
小魔被嚇到了,躲在夜修羅懷里哇哇的哭,夜修羅不停地抱著哄著,她那副表情,濯霜從未見過。
“你們……是姐妹倆?”
夜修羅瞥她一眼:“是又如何?”
濯霜有很多話想問,可小魔哭得厲害,夜修羅也不愿多答,她告訴濯霜:“我可以送你去找阿蘿,不過你要知道,方才那面吞噬阿蘿的鏡子來自天魔大人,所以會直接將阿蘿送到天魔大人身邊,而你通過我的鏡子進入天魔界,首先要先打得過守衛天魔界的神魔。”
夜修羅雖是心魔王,心魔卻生于每個人心中,她能夠看穿萬物使用鏡子于所有世界自由穿梭,靠得就是這種特殊力量,而神魔一族只有兩位,據說他們曾是九天之上的真神,誓死效忠于天魔,法力相當強悍。
“你連我都打不過,想打過兩只神魔進入天魔界,我看還是做夢比較快吧?”
濯霜不理會夜修羅的冷嘲熱諷,用還算干凈的帕子擦拭著秋塵劍,淡淡地說:“那就不勞你操心了,你只管送我進去。”
“哼。”
夜修羅冷哼,“我等著看你怎么死。”
此時,一個講一個聽的蘿霜二人,竟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女蘿說:“她真的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夜修羅在罵完濯霜后,果真說話算話,通過鏡子將濯霜送至天魔界,濯霜已從她口中得知神魔厲害,與其他只有一位修羅王的魔族不同,這兩位神魔皆為修羅王,可夜修羅沒有說,這兩只神魔是巨人中的巨人,抬頭一眼看過去,望不到頂!
第130章
與守衛天魔界的兩名神魔相比, 濯霜渺小無比,一個夜修羅她已不是對方對手,何況處于心魔之上,地位只亞于魔尊的神魔?
但她并未氣餒, 既然打不過, 沒必要上去送死, 她的目標是找到阿蘿,若是能躲過這二魔眼目,直接進入天魔界,那就最好了,魔界天墻無法察覺生息動向。
可二魔分別長有七只眼睛,其中兩雙長在臉上, 腦后又一雙, 最后一只則在頭頂, 可以靈活地四處探看,當他們沉睡時, 總會有清醒的眼睛掃視周圍,這讓濯霜很難找到機會。
手腕上的小蛇小小聲道:“我可以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不行。”
濯霜不答應,“太危險了, 就算是阿蘿在這里, 我們兩個聯手,也不一定是打得過,你去不是送死?”
小蛇吐著信子,焦躁的尾巴不停轉圈,“那要怎么辦呀, 阿蘿還在等我們去救她。”
“不會有事的,我相信阿蘿, 她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
嘴上雖這樣安撫小蛇,濯霜心里卻比誰都著急,她見過留在“夫君”身邊的阿蘿是什么模樣,萬一魔尊有辦法讓阿蘿回到那種狀態,該如何是好?
眼前困難重重,兩只神魔便是無法逾越的大山,濯霜無聲地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天魔界與其說是魔界,倒不如說是仙境,鮮花滿地碧空如洗,甚至還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太陽,與其他魔族世界截然不同。而這里雖美,卻給濯霜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冷感,因此她更是不會答應小蛇只身犯險。
小蛇急得要命,正在濯霜絞盡腦汁思考要如何瞞過二魔進入天魔界時,耳邊忽地傳來夜修羅的聲音:“二位,不知我可否求見天魔大人?”
濯霜與小蛇紛紛探出頭去,發現夜修羅正捧著癱軟在她手上,唯有兩條小腿兒跟細細長長的尾巴一顫一顫的小魔,“小魔受了重傷,我想求天魔大人救救她!”
誰知二魔卻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只神魔說道:“夜修羅,你還真是不自量力,天魔大人怎么可能會為了這種小事浪費時間,還是趕緊滾吧!否則我們就要動手了!”
夜修羅非常識時務,她傷心地說:“難道不能通融一下嗎?”
嘴上這么說,她卻忽然舉起小魔,“你們看,小魔她傷得多重啊!”
說話間,她身后冒出兩面水鏡,正好折射出耀眼陽光,天魔界的太陽十分特殊,即便是神魔也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只一瞬間!濯霜飛身自二魔中間擦身而過!
她想不明白夜修羅為什么要幫自己,不過既然已經進來了,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阿蘿,其他事以后再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關心則亂,沒控制好自己的能力,對不起對不起。”
夜修羅連連道歉,又把小魔抱到懷里,另一只神魔沒好氣道:“魔界豈是你這低賤之物來的地方!別以為你修成心魔王便比其他魔族高貴,還不快滾?”
夜修羅唯唯諾諾點頭應是,低頭的瞬間,眼神變得冰冷無比,而后她猛地大叫:“有人!有人潛入進去了!”
叫得這么大聲濯霜怎么可能聽不到?她二話不說拔腿就跑,先前怕被發現,她一直靜悄悄緩速前進,兩只神魔發現濯霜蹤跡,登時大怒,竟敢有人闖入他們鎮守的天魔界!若是天魔大人得知,他們倆可沒好果子吃!
霎時間地動山搖,二魔身高入云,雖身形巨大,卻無比靈活,每踩在地上一腳,就會有數條地縫龜裂開來,濯霜御劍而行,她知道硬碰硬自己絕沒有好下場,但勝在較之二魔靈活迅捷,因此故意往狹窄的樹木密集處逃,小蛇氣得哇哇叫:“不要臉的夜修羅!”
還不如不幫她們呢!
濯霜倒不意外,她避開身后攻擊,神魔的拳頭捶在一座山壁上,那巍峨高山,竟瞬間碎裂!山石如雨,卻未能傷到濯霜分毫,二魔見狀,愈發怒不可遏,對著濯霜圍追堵截,他們的法力比濯霜高出許多,濯霜漸顯劣勢,小蛇幾次三番想要幫忙,卻找不準機會。
神魔的皮膚刀槍不入,她的小蛇牙怕是派不上用場。
終于,濯霜被一記重拳刮到,幸好她躲避及時,在空中翻轉姿勢,單腳勾住秋塵劍才沒有自高空摔下,二魔配合完美,儼然是想要她的命!
濯霜苦戰二魔時,夜修羅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想,濯霜現在應該明白,魔族天生擅長欺騙與背叛,是什么意思了吧?濯霜是不是很恨她呢?在神魔的攻擊下,肯定后悔來送死了吧?
眼見濯霜墜入一片叢林,夜修羅面無表情,此時裝死半天的小魔顫巍巍問道:“姐,姐姐……”
夜修羅低頭便又是一副溫柔笑容:“小魔表現的很棒。”
她摸摸小魔的腿兒,叮囑她:“接下來不管發生什么,你都老老實實待在鏡子里不許出來,記住沒有?”
見小魔乖乖點頭,夜修羅將她送入水鏡,隨后飛身上前,此時濯霜再度負傷,二魔狂笑不已,就在濯霜以為要死在這里時,忽地傳來夜修羅的聲音:“毗利急!耶摩那!撮鹽入水!神魔自毀!”
緊接著,二魔忽然渾身僵硬不得動彈,濯霜見勢,立刻抓住機會,使出一招“一劍破天”!
與生息相融合的劍光勢如破竹,正中兩只神魔的十四只眼睛!
夜修羅哼了一聲:“倒還算聰明。”
緊接著,她雙手結印,濯霜感覺四周再度出現了夜修羅給自己療傷時那種陰涼又神秘的力量,而夜修羅周圍則涌現出無數夾雜著尖銳鏡子碎片的黑色旋渦,這些旋渦令濯霜下意識感到危險,她不再靠近,選擇遠遠避開,惹得空中的夜修羅露出笑容:“這么怕我啊?”
濯霜沒好氣道:“下次有計策能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
夜修羅眉頭一挑:“下次?誰跟你說我們還會再合作?”
話音未落,旋渦便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向兩只神魔撲去!這些旋渦體積雖小,卻具有極強的吸力,鏡子碎片隨著旋渦的旋轉飛快運行,很快就將兩只神魔剔的只剩下骨頭架子,而夜修羅打了個響指,骨頭架子瞬間化為齏粉!
兩只強大的神魔,就這樣輕輕松松被她弄得粉身碎骨!
“怎么,真的害怕了?”
夜修羅踩著水鏡一步一步從空中走到濯霜面前,笑意盈盈地問。
濯霜面色復雜:“你比神魔要強?”
“嗯……怎么說呢,算是吧。”夜修羅聳了下肩,“要殺神魔,就要知其姓名,念出咒文,神魔聞聲則僵,否則他們便是不死自身。”
毗利急與耶魔那,正是二魔真名,世間唯有魔尊知曉,可夜修羅是誰?
她想要做什么,總是能做到。
“很奇怪嗎?身為比神魔低一等的心魔,法力卻比他們更強。”
夜修羅很驕傲地湊到濯霜面前顯擺,有點像得了個新玩具便跟同伴炫耀的小孩,濯霜撇了下嘴往里走,夜修羅雙手背在身后:“雖然我是僅次于天魔大人的強,不過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不會再幫助你了,濯霜。”
“少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濯霜回頭看她,“以你睚眥必報的性格,他們對你無禮辱罵,想必這樣的態度已持續千年,你怕是早想殺了他們。”
“看樣子濯霜已經開始了解我啦。”夜修羅眉飛色舞地說,“不僅如此哦,我還可以把神魔的死推到你身上,這樣天魔大人就不會怪罪于我。”
濯霜:……
小蛇憤憤不平,扭著小腦袋蛇身轉成麻花:“不要臉!”
夜修羅瞇起眼睛,“嗯?”
嚇得小蛇火速貼到濯霜身上。
“喂。”
眼見濯霜將要走遠,夜修羅還是沒忍住出聲叫她,“不管我出自什么目的,幫了你都是事實,現在我們該是朋友了吧?”
濯霜說:“如果極樂不夜城三千年來死去的無辜女人都能復活。”
夜修羅淡淡地說:“那可不行,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那我們就不是朋友。”
夜修羅嗤笑道:“不是就不是,難道你以為我很想跟你做朋友?告訴你濯霜,你往前一步便是死,天魔大人可不像其他魔族好對付,你不過是去送死罷了,根本救不回阿蘿。你現在愿意墮魔,我還能幫你。”
“救不回,我便陪她葬身魔界。”
濯霜斬釘截鐵、毫不猶豫的回答令夜修羅怔住,與此同時,濯霜再次回頭看向她,“我與阿蘿,寧死不墮魔。”
“待我救出阿蘿,定為極樂不夜城慘死之人,取你性命。”
夜修羅冷冷地說:“好啊,那咱們就約定好,你若真能救出阿蘿,我便洗頸就戮,決不反抗。”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人四目相對,濯霜再度向前而去,而嘴上說著要將殺死神魔的罪名推給濯霜的夜修羅,卻并未如她所說那樣,在天魔大人發怒之前逃走,她靜靜地在原地待了好久,直到小魔懵懵懂懂從鏡子里爬出來,笨拙地扇動著小翅膀往她懷里鉆,夜修羅才抬眼看向濯霜消失的方向,輕聲說道:“小魔,也許這一次……”
……
女蘿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她有些慶幸:“幸好你沒事,身上的傷怎么樣了?”
“皮肉傷而已。”
兩人對夜修羅都是情感復雜,若說討厭,是真討厭不起來,若說喜歡……橫亙在彼此之間的,屬于極樂不夜城的無數條女人性命,以及那些雖還存活,卻經受了身體與精神雙重折磨的同伴們,她們實在無法當作無事發生。
作惡的是男人,是魔族,夜修羅只是給出了解除封印的辦法——即便這樣想,也依舊做不到替受害者原諒。
兩人都不知要如何對待夜修羅,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大動靜,隨后一顆巨型蛇頭憑空自漆黑縫隙中出現,蘿霜二人火速讓開!蛇身巨長無比,粉藍色的鱗片閃耀著動人的光澤,這下可把兩人看傻了。
這粉藍色的蛇,她們只認識一條!
當下異口同聲地喚道:“小蛇!”
巨蛇自縫隙現身,一路橫沖直撞,聽到兩人聲音后猛地一個扭頭!豎瞳閃耀著兇光,女蘿暗道不妙,果然,蛇尾高高舉起拍下!大有要將她們拍成肉餅的狠勁兒!
兩人舍不得傷她,只能躲避,一邊躲避女蘿一邊問:“這是怎么回事啊!小蛇怎么也在這里?!”
濯霜頭也很疼:“我不知道!”
小蛇不知為何變得如此巨大,且陷入暴走狀態,更是認不出蘿霜二人,反倒是將她倆當作敵人撲咬攻擊,蘿霜二人又不能還手,只得想盡辦法令其冷靜,但小蛇根本聽不進去呼喚,她又是甩尾巴又是張嘴咬,女蘿只好用藤蔓將她的嘴巴牢牢捆住,可捆住了又擔心小蛇疼,還不忍用力。
什么樣的敵人都打不倒的兩個女人,竟被一條小蛇折騰的心力交瘁,地上塵土飛揚,兩人在小蛇抓狂的掙扎中,勒著嗓子跟彼此對話。
女蘿:“小蛇是怎么進來的?”
濯霜:“我不知道!”
女蘿:“怎么辦啊!”
濯霜:“我不知道!”
女蘿:“那你在進來之前!是什么情況!”
濯霜:“我不知道!”
小蛇拼命打滾,想要甩掉制服自己的這兩人,見她反抗得厲害,蘿霜二人怕她自己弄傷自己,更不敢出手過重。
她倆忍讓,小蛇卻變本加厲,甩著腦袋想咬人,只聞一聲鳳鳴!
鳳凰自神域中現身,蘿霜二人未能反應,它已抓住不停扭動的小蛇飛至高空,然后狠狠一摔!
蘿霜二人齊齊倒抽一口冷氣,手忙腳亂去接,柔軟的藤蔓迅速長滿大地,小蛇叫這一下摔懵了,鳳凰還不罷休,又要再來一回,濯霜趕緊勸:“別別別!鳳凰!快住手!這是小蛇!不是敵人!”
鳳凰發出一聲鳴叫。
——嗯?
女蘿也趕緊開口:“消消氣消消氣,她不是故意要攻擊我們,似乎是被什么東西影響了。”
鳳凰這才沒有繼續生氣,扇著七彩羽翼,令鳳凰的氣息把小蛇包裹,為其驅散陰暗。
其實女蘿與濯霜也試過用生息,但小蛇對生息的反應非常劇烈,她們怕她受傷,不敢再嘗試,鳳凰為神鳥,與蛇母又曾有淵源,冥冥之中小蛇似是記得,竟漸漸冷靜下來,委委屈屈盤成圈圈,失去理智的豎瞳也緩緩出現亮光。
蘿霜二人肩膀一松,懸在半空的心總算吞回肚子里,這回她們再為小蛇輸送生息,小蛇沒有反抗,她開始一點點變小,隨著她的變小,半塊石頭從她鱗片中跌落,被濯霜撿到。
“……這不是山鬼之石嗎?怎么只有半顆?”
小蛇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眼瞧見女蘿,欣喜不已,什么都忘了,想朝女蘿身上竄,發覺自己渾身無力,軟綿綿地問:“好、好像有人揍我……”
鳳凰必然不肯背鍋,火速返回鳳凰神域,而女蘿看濯霜,濯霜看女蘿,兩人都不想承認是自己動的手。
好在見到女蘿的幸福勝過一切,小蛇很快便將此時拋之腦后,當濯霜問她山鬼之石哪里來的時,她回答:“小魔給的。”
“小魔?”
小蛇點頭:“是的喔,你被夜修羅丟進鏡子里時,同樣藏在鏡子里的小魔把我也拉了進去,還給了我這半塊石頭。”
當時她眼睜睜看見濯霜被鏡子吞進去,自己又不能跟上,又氣又急,沒想到趁著夜修羅與魔尊動手,小魔卻偷偷幫了她一把。
濯霜感受著山鬼之石上的陰涼氣息:“……這應該是夜修羅的山鬼之石,可她體內的山鬼之石,已經被息石凈化了,這半塊怎么會——”
她突然想到什么,驚訝不已,“難道夜修羅體內,只有半塊山鬼之石?!”
另外半塊則在小魔身體里?
女蘿想了想,說:“興許,小魔是知道,夜修羅絕不是阿凈煞的對手,所以才將小蛇送入心魔幻境,又把這半塊石頭給她。”
“……是想要保護夜修羅,給她留一條活路嗎?只要有這半塊山鬼之石在,以夜修羅的強大,即便魔尊將她挫骨揚灰,她也能夠重生。”
這樣的事,竟是那個看起來呆頭呆腦,甚至于不是特別聰明的小魔做出來的。
女蘿伸手,與濯霜一起將半塊山鬼之石握住,與此同時,山鬼之石逐漸被凈化,顯現出五彩之色,當它被徹底凈化時,她們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面雪白的鏡子,鏡子約有一扇門高,正蕩漾著柔潤舒緩的波紋。
破除心魔夢境后出現的應當是縫隙,可小蛇的心魔夢境一破,卻出現了這面鏡子,而且這鏡子看起來就非常熟悉,顯然屬于夜修羅。
所以,這是出口?
“要不要走?”
濯霜問女蘿。
“嗯。”
事已至此,與其像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竄,還不如大膽試一試。兩人握住彼此的手,小蛇則纏在女蘿手腕上,兩人一蛇共同走入了鏡子后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