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好痛。
是如此陌生,又讓她熟悉的疼痛感,遍布四肢百骸,仿佛曾經蔓延她一生的詛咒。
好冷。
下肢的血液在此刻仿佛已經凝固成了冰,十指僵硬難以活動,似是灌了鉛似的沉重,她匍匐在地面,發出一聲艱難的呻吟。
她在哪里?
五條凜的意識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茫然過,她嘗試著回憶著上一瞬間的情形,可一切都如同籠罩了一層霧那般,無論如何也無法追憶起來,她如今唯獨所記得的,僅僅剩下她的名字,還有她的身份。
她是五條凜。
一位因為身體的緣由,被族中長輩所深深厭惡著的……世間僅存的第二雙六眼。
其余的,其余的一切……
“凜小姐,凜小姐?”有侍女輕聲呼喚她的名字,五條凜回頭看去,看到廊前有一道身影,正畢恭畢敬地跪俯在那里,她的一半身影,都沒在如墨般濃稠的陰影之中,深深地低著頭,五條凜只能看到侍女梳的一絲不茍的發髻。
五條凜微微蹙起了眉頭,接下來的一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你……為什么要跪在那里?”
話音剛落,她便后悔了。
為什么要下意識地詢問面前的女子這般尖銳的問題?她自是因為族中代代相傳的苛責才被迫踐行規定,否則,輕是責罰飯食,重則辱罵毆打,女子在這里向來都是沒有人權的。
“欸?”那侍女的身體僵直住了,她像一具木偶,停滯在了原地。
下一秒,侍女換作了帶著哭腔的聲音,重重將額頭鑿向了地面,一聲又一聲,如同重錘一般,鑿在了五條凜的心上:“小姐,請小姐贖罪!”
“我并非有意讓小姐不愉快,請,請小姐贖罪!”
此刻的身體實在是太沉重,也太疼痛了一些,她根本無法及時上前將正在自我傷害的侍女扶起,她動了動嘴唇,她在心中想道,不,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是這個樣子的。
可,究竟應該是什么樣子呢?
她難道,不是一直都如同現在這樣,始終被困在一隅方寸之地,困在一具連站立都做不到的孱弱軀體之中么?
“你,不要這樣做,快起來……”因為一時焦急,五條凜被自己嗆住,咳嗽了幾聲,察覺到了嗓子透出的甜腥氣才勉強緩過神來,她只能換一種方式,半強硬地迫使侍女停下此刻的動作:“扶我起來,去院廊那里呆一會兒吧。”
那侍女停下了顫抖著的脊背,弱弱地回了聲是。
五條凜想了想,隨后脫口而出:“順便幫我去和哥哥說一聲,我有些想他了,想見見他。”
她卻沒有得到回應,得到的,只是一陣沉默。
“不可以的,凜小姐。”
侍女回答的十分恭敬,溫聲細語地對她說道,不可以。
五條凜愣愣地抬起頭,她蹙起眉頭,似乎根本沒料想到自己的這個請求會被拒絕,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卻聽那位侍女抬起頭,語氣有些癡狂地說道:“悟少爺是五條家最尊貴的人,是指引我們方向的領路人,因此,絕不可以有任何人能夠打擾到少爺,拖累他前行的步伐。”
那女子的臉色慘白,與逐步滲出她額角的血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猩紅血液墜落地板,滲入黯淡的縫隙里,她的眼里沒有一絲高光,她穿著相對華麗的衣服,布料裁剪都極其講究,具有御三家應得的風范,神情卻僵硬的像是傀儡。
面前的女子正如同眼前的家族一般,華麗的外表下透著郁沉的死氣,像是即使快要凋零了也還要裁剪擺放整齊的插花。
不對勁。
無論什么地方都很不對勁,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問題。
五條凜嘗試從榻榻米上爬起,即使雙足沉重地像鐵塊,即使觸地的同時,刀尖刺破足底的疼痛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她還是強撐著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讓一下。”她抬手制止了嘗試阻攔自己的侍女,神情冷的像冰,語氣堅決無比:“……我要去見悟。”
無論如何,她也不打算繼續被困在這一隅方寸之地,也不打算在這散發著腐朽霉氣的潮濕污漬里面多待一秒。
可她還未來得及走到廊前,相對脆弱的腹部便被一腳擊中了,她此刻遲鈍的身體,即使能預判到攻擊,也無力去格擋。
她向后飛了幾米,脊背撞到墻壁,咬緊牙關,將吃痛的呻吟咽進腹里。
“你這個孽障!”
便宜父親的聲音相當尖銳,宛如被踩中了尾巴的尖叫雞,他對著五條凜的方向叫罵道:“居然還想影響悟!你在最初的時候就不應該出生!”
“你不過是他的負累,你活著,給他帶來不了任何的幫助,你只會拖垮他的腳步!”
“去死,你應該直接去死!”
耳膜嗡嗡作響,眼前的景象晃地暈眼睛,一切都模糊的像假的,唯有痛感無比真實,五條凜的舌頭抵著自己的上顎,將血液咽了回去。
她仿佛聽到了自己在笑。
“混賬,你笑什么!”便宜老爹在那里暴跳如雷,見他的模樣,似乎還是想上來給她補上兩腳。
五條凜低低地笑著,她的氣息很虛,她笑著說:“父親。”
“父親,您怎么還活著呀?”
帶著十足的調侃,與一百分的嘲弄之意,仿佛此刻即使被迫跪在了泥地里,她也要發自內心地看不起面前的男人。
五條凜自是察覺到了面前這位嚴格意義上來說是自己生物學上父親的家伙在暴跳如雷,還想沖上來給她補上幾腳,可她卻一點都不慣著,直接將剛剛攢了半天勁的一縷術式接力推了出去,剛好打在面前這年輕時可能小有姿色的老白臉面門上,打得他臉部都凹陷了下去。
他牙齒橫飛地飛了出去,侍女的尖叫響徹院落,而屬于罪魁禍首的五條凜,一邊口鼻噴血,一邊冒出了快意的笑,她邊笑邊罵道:“忍你很久了,老東西!”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她此時此刻,已經無需再忍耐。
可那痛感實在是太真實,也太超過忍耐閾值了,她的眼皮沉重,浸著血緩緩閉上。
……
再睜開眼時,畫面變了。
沒變的是她的腦袋,依舊是一片空白,一片混沌,仿佛什么都不再記得起來了。
“凜?”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聲音像大熱天將人浸泡在了冰涼清澈的池水里,很清爽,很好聽。
她發覺自己坐在輪椅上,肩膀上放著一只布了些許繭的骨節修長的手,手背上有很顯眼的青筋,和青紫色的血管,白生生的,很好看,然后這只手抬起來,像她揉小白一樣,揉了揉她的腦袋。
小白是她小時候摸過的一條拉布拉多的名字,不過小動物并不適合在家族里養,只一個月又不見了。
她抓住這只手,眼睛霧蒙蒙地回過頭,她鼓起嘴巴,拖長尾音,稍微有點兒羞惱地喊了一聲:“杰——”
“抱歉抱歉。”揉完了小姑娘的腦袋,夏油杰聳了聳肩,有些無辜地抬起了手:“嗯?怎么了?剛剛看你一直在發呆的樣子,所以沒忍住從幻想里喊醒了你,在想些什么。”
“……”五條凜很明顯地沉默了一會兒,因為她詫異地發現,她居然忘記了,她剛剛究竟是因為什么才發呆了。
“好吧,女孩子在這個年紀會帶著些自己的小秘密,不愿意告訴別人,這也是挺正常的事情。”夏油杰微笑著聳了聳肩。
順便,他方才推著輪椅的手,還落了一只在她的后頸,替她輕輕揉捏著脊柱和脊椎——這確實能緩解一點她的痛苦,即使聊勝于無,這是夏油杰在與她相處時習慣做的一些事情,她今日卻察覺到了脖頸微微一涼,打了個寒顫,像是太久沒體驗過了,所以坐在輪椅上閃躲了一下。
“嗯?這個力道不大滿意嗎?凜小姐?”夏油杰半開玩笑地問道。
“沒有……”五條凜這會兒也有力氣開玩笑回去:“就是看了最近火的一本連載漫畫,感覺后頸挺重要的,得保護好不能被砍。”
“欸——還有這樣的漫畫啊。”夏油杰的手收了回去,他一面接著話茬,一面咕嚕嚕往前推著輪椅,順著小姑娘的話頭說道:“我還真的沒聽過呢。”
“可能是因為我更宅一些吧,杰的修行程度還完全不夠呢。”五條凜往后仰了一下,調整了個舒服點的姿勢:“之后帶杰一起看。”
“好啊。”夏油杰笑吟吟地回應她,今日天氣挺好,秋高氣爽,有微風,無紫外線,是難得可以讓五條凜外出放風的日子。
“凜。”
五條凜聽到杰在輕輕喊她的名字。
“嗯?”她在這時終于完全側過了眼,可在,當她看清楚夏油杰此刻的穿著打扮以后,她的表情忽然怔住。
杰今日沒有穿黑色打底微微透紫的那身高專校服,他穿著一身神棍的袈裟僧炮,他此刻的這身穿衣打扮,和他的年紀完全不符。
他的頭發過長了一些,除了一部分盤起來成了經典的小丸子以外,他的另一部分長發幾乎完全垂墜至了腰側,隨著風,他的發尾掃過她的脖頸,有些癢意。
“怎么了,凜?”杰的聲音慵懶,見面前的少女呆滯,他的半截身體都快從她身后壓了過來,少年成長為青年以后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身體會更加扎實,帶著鋪天蓋地的壓迫感,牢牢地將她困在了臂彎里。
他卻根本沒有用上任何力氣,淡淡的檀香便浸染到了五條凜此刻的鼻息,她的呼吸瞬間變了調,也因為這個迎面而來的懷抱,徹底動彈不得。
最后,五條凜很勉強地從喉嚨里面憋出來了一句:“杰……?”
“嗯。”
他應了一聲,他的鼻尖抵住她的頸窩,眷戀地輕輕嗅了嗅,此刻的他宛如什么大型犬,極端地具有侵略性,而且無一舉措不在透著占有欲。
五條凜半路卡了殼,支支吾吾了半天,忍住不去感受自己發燙的面龐,她問出口的話語都有點兒燙嘴了:“杰……你怎么……?”
“什么?”青年笑吟吟地將五指陷入她的發尾,輕聲道:“那個時候,不是凜之前說過的嗎?想要我來把你偷走。”
那是傳出了他叛逃消息的那個夜晚,五條凜非常熟練地被送到了搶救室,又如同往常一樣被從生死一線拉了回來,將將蘇醒,轉到了特殊病房里。
而他用咒靈讓所有看守的人“陷入沉睡”,隨后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了她的病房。
少女望著他的眼神里沒有絲毫的畏懼與憂郁,她就那樣坦然地朝他張開雙臂,眼眸清澈見底,似乎能將他心底最陰暗閉塞的念頭,一覽無余地倒映進去。
“杰……要把我偷走嗎?”
那時候的凜,是這樣詢問他的。
而他究竟做了什么回復呢?
他在那一刻,并沒有結束道別,直接落荒而逃,而是選擇上前幾步,緊握凜的手,將她攬入了懷中,打橫抱起。
——他屈服于了,那時的他的內心,最為陰暗,也最為真實的念頭。
“不對!”打破這陣遐思的,是五條凜,她的雙手叩緊了輪椅扶手,用力搖頭:“不管怎么想,都很不對勁!”
杰他根本就不像會做出來了這樣事情的人,好像根本沒有任何理由能去解釋,杰當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怎么了?不開心嗎,凜?”青年愛憐地揉著她的發尾,溫聲安撫:“放心呢,沒關系的,五條家的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尤其是曾經覬覦你力量的那條老狗,想將你的力量給到其他臭猴子身上的那些混蛋,如果凜需要的話,可以當著你的面,一點一點解決掉呢。”
明明聲音還是杰的聲音,卻平白讓凜的背后充斥了一陣涼意。
她用力揮開了輕輕揉捏著她發絲的手,因為反作用力,險些從輪椅上滾下,卻被青年喚出來的咒靈直接接住,摔在了上面,并沒有造成痛感。
“很驚訝嗎?”他如墨般的眼神更加晦暗了些:“難道,你并沒有想到嗎?我本身就是這樣的人啊,凜。”
“不是這樣的。”她的眼神憤怒地簡直要冒火,五條凜毫不猶豫地否認了這句話語,震聲道:“杰才不會這樣做,杰應該是——”
“應該是什么呢?”
五條凜察覺到自己的下巴被不輕不重地攥住,她被迫揚起頭來,與面前的青年對上了視線。
“應該……”
明明遭受過多少痛苦都沒有哭泣過,此刻的她見到青年的眼神里染上的癲狂,卻忽然緩緩紅了眼眶。
而正是這淚水讓面前的夏油杰倉皇收回了手,并沒有進一步地做出傷害她的局促,反而單膝跪在了原地,有些局促地將她環進了懷里,也再沒有方才的游刃有余。
仿佛在這一刻,才恢復了原貌。
五條凜呆滯地想,簡直就像深淵為了蠱惑心智,根據原型凝聚出來的那個幻象似的,無論會不會給人造成影響,可依舊是那個,存在于自己記憶里的杰啊。
就像現在一樣。
……等等。
她的目光又迷茫了起來,五條凜聽到,她這樣詢問自己。
深淵到底是……什么?
“……抱歉。”夏油杰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般,還在溫和地對她道歉:“對不起呢,凜,我不應該對你生氣的。”
“我怎么能夠強迫你無條件地接受我的任何樣子呢?”
“可是我無論如何,也想讓你陪在我的身邊……凜。”
“……不要丟下我,不要否定我,我的身邊已經空無一人了。”
五條凜沉默許久,這才終于開了口。
她搖著頭輕笑:“不是的,又錯了。”
“因為,杰不會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哦。”
即使杰想要她去接受自己,他也根本不可能會去強硬,會去請求。
杰一定只會微笑著對她說:“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凜。”
“凜的抉擇,一定都有凜的意義。”
……
天空在這一刻完全晦暗了下來。
五條凜察覺到她正機械式地邁動著雙腿,奔跑在滿是瓦礫和廢墟的地面。
身體已經麻木到不再疼痛了,她仿佛這輩子都沒這樣輕盈過,只是喉嚨的后部還在泛著藥物的苦澀,大腿上的針孔還在往外冒著血,眼前一切的一切,都無一例外不在提醒她,她用了過量緩解自己詛咒的藥物。
她要去哪里?
她在哪里?
哦,對了,她正在戰場上,兄妹倆的通感告訴了她,現在悟有危險,所以她要去找到哥哥。
哥哥此刻正在和兩面宿儺對戰——那位是在傳聞中最強大的,數千年前惡名昭彰的詛咒之王,本來早早被封印了,可如今他的封印被打破,又仰臥起坐一般地重現了人間。
她的哥哥五條悟的身上,背負著擊敗兩面宿儺,拯救整個城市……整個國家,乃至全人類的使命,因為兩面宿儺他啊,像個只會將人類砍瓜切菜殺掉的大變態,絕不能讓他為非作歹。
沒關系,沒關系。
五條凜告訴自己,戰場已經近了,不遠了,她一定要竭盡所能,去盡力幫上悟的忙才行。
沒關系,一定來得及的,沒關系……
五條凜的腳步凝滯住了,在那一刻,她幾乎察覺到自己無法呼吸,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那一刻開始了倒流。
憤怒,悲傷,絕望。
一切可見的負面情緒,鋪天蓋地地涌入她的腦海,在她看清楚了,她的面前,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一幕的那個時候……
兩面宿儺端著伏黑惠的身體站在戰場中心,而哥哥已經倒在了地上,鮮血在他的身軀下匯聚成了小溪,他的眼眸睜的很大,此時此刻,已經完全無法回應她的聲音。
而兩面宿儺終于有閑工夫回過頭來,他在看清楚五條凜的一瞬間,身上的幾雙眼睛同時就瞪大了起來,發亮了一瞬,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那個六眼的親生妹妹?”
“世界上的另一雙六眼?”
“有意思。”他的舌尖掃過唇齒,咧出來了一個張狂的笑:“想必,殺掉的過程也會非常有趣吧?”
五條凜察覺到她的唇齒之間溢出了幾乎咬碎牙齒的怒吼:“宿儺!”
“怎么了怎么了,要這么熱情地呼喊本大爺的名字?”他笑得吊兒郎當:“是因為哥哥倒在地上沒辦法讓你繼續撒嬌了么?那可真是抱歉呢,沒繼續多留他一會,讓你們兄妹二人見上最后一面……”
“殺了你!”五條凜能聽到自己此刻的聲音接近尖銳,她怒吼道:“一定要殺了你!”
“呵,那可一定要加把勁啊。”他根本沒有將她此刻的憤怒放在眼里,語氣像在逗弄一只上躥下跳的小動物:“單憑這點努力,完全就不夠呢。”
……確實不夠。
沒有經歷過任何系統化的訓練,有憤怒加持的她也根本無法企及兩面宿儺的高度,更不必說,她的身體還是這樣強弩之末的狀態。
可即便是血液幾乎流空,眼神枯萎,視線迷離的倒在地上,五條凜仍然死死瞪著面前的敵人,像是要將這張面容印刻在骨血里。
她的神情并沒有因為親眼見證兄長的死亡,而動搖半分。
更別提即將到來的自己的死亡了。
兩面宿儺的大手落下,五條凜閉上了眼睛。
……
她聽到了耳畔傳來了各式各樣的聲音,她坐在生日蛋糕前,雙手合十,垂眸許下心愿。
“生日快樂,凜——”硝子換成平日時,多少有些沒干勁的聲音,今日都透著歡快。
“生日快樂,明年也要比今年更加愛哥哥一點哦。”悟笑吟吟地對她說。
“凜,別讓自己太累了,有些時候,適當地歇一歇吧。”夏油杰將蛋糕往她的面前推了一把,他輕聲道:“許個愿吧,凜?”
“就說……希望我們可以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他引導道。
五條凜輕輕笑了笑,笑聲蘊含的另一層情緒微不可查。
“許愿嗎?”
“那就希望——”即使此刻沒有半點記憶存在,她的目光卻依舊堅定:“沒有任何事物能迷惑蠱惑我前行的腳步吧。”
“我確實可以適當地休息。”她勾起唇角:“只可惜,不在這場綿延不斷的幻夢里。”
我當然會陪伴在大家的身邊。
等到醒來以后。
第72章
“凜……”
她被迫見證了至親與摯友的死亡。
她親眼看到杰倚靠在墻壁上,半截身體沒進陰影里,血液融進了黑暗里,衣袍的袖子半截垂墜著,缺失的身體部分都看不太清晰。
而哥哥正站在杰的面前,他抬起手臂面對著此刻的杰,即將當著凜的面前,予以他最后一擊。
五條凜的雙足仿佛被釘在了地面上,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她聽到杰用虛弱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其余的話語都未能說出來,但是非常明顯的,他正在朝向她求助。
凜聽到杰這樣說道:“凜……殺了我。”
她仿佛能聽到他的聲音交雜著嗓子里溢出的血泡混淆著發出聲響,她明白現在的杰一定很痛很痛,按照正常的情況,她應該沖上去,擋在作勢攻擊杰的悟面前,然后大聲地制止他們。
可五條凜并沒有這么做。
她慢吞吞地扶著墻退了出去,回避掉了這個場面,她能意識到那時的氣氛在她離開以后變得更加凝滯了一些。
……
似乎是終于意識到了,單純地去靠摯友與至親的“死亡”根本不足以動搖她吧,于是她的面前又顯現出了許多美好的畫面。
像是大家圍坐在在一起,正在陪同她過生日,她安安靜靜地坐著,身邊間歇性有嬉笑打鬧,吵吵嚷嚷的聲音,美好漫長的仿佛根本就沒有盡頭。
可五條凜卻沒有依照他們所想的,在那一刻許愿這一切都能蔓延下去,直至永遠。
一切都非常非常的不對勁。
即使此刻顱內沒有任何相關的記憶,可也不知是出于直覺,還是第六感,她仍舊非常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推開了周圍所有人,像是自動屏蔽了身體上傳來的所有痛覺似的,從輪椅上站起,忽略了他們的呼喚,隨后健步如飛地往內室走去。
在那里,放著哥哥在她年少時給她帶來的全息游戲機。
在那里,也許她能夠尋找到結束這場幻境的真正答案。
“凜!”身后的呼喚聲在此時此刻顯得愈發尖銳了一些:“為什么不停下來呢?”
“為什么不留在這里呢?”
“明明前方的那一切都那樣痛苦……”那聲音如此蠱惑著她:“就像你無法選擇的降生一般痛苦,不是么?”
“可是現在,我能夠予以你一場選擇啊,凜!”
五條凜對那聲音充耳不聞,徑直走向了內室,然后推開了房門,而出現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她在咒術高專屯放游戲的秘密宿舍,而是她幼年時的房間。
她跌倒向前,卻并沒有想象中的落地疼痛,只落進一道溫暖的懷抱之中,被溫柔地環住身軀,圈進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脊背。
凜與悟的標志性的銀白色頭發,還有蒼藍色的瞳孔,似乎都源自面前女人強大的基因遺傳——即使年少時的記憶稍有模糊,可五條凜一眼便追憶起了,這是并沒有陪伴自己多久的母親。
母親并未纏綿病榻,因為那個男人而死,她此刻眉目溫柔如畫,輕輕地喊著女兒的名字:“凜……我的凜。”
“一定很累了吧?辛苦了呢。”
“就這樣在媽媽的懷里睡一覺吧?”她的聲音像溫柔的海妖吟唱,無時無刻不在引人沉淪。
的確,“母親”對于曾經的五條凜而言,是不忍觸碰的禁忌,內心最為純粹無暇的凈土。
“媽媽。”五條凜從女人的懷里抬起頭,定定地望向面前那雙眼睛,她清脆地說:“我有好好地成長為一個很優秀的大人哦。”
您一定會為了我自豪吧。
倘若……您如今還在的話。
女人的神情微微怔愣,可她很快就切換成了更加甜美的笑容:“凜,媽媽不需要你讓自己多辛苦,在媽媽這里,你永遠都可以是個孩子……”
“不對哦。”五條凜斂唇笑了笑:“我和哥哥的性格,絕對不可能遺傳自那個惡劣的男人,只有可能來自母親內心深處的那份力量。”
“如果是媽媽的話,一定會這樣告訴我吧。”
“做的很棒哦,凜,媽媽為了你而驕傲。”
一切大概只是一場夢,即使有著甘美的甜蜜,也只不過是在毒藥外裹了一層的蜜糖,引誘她在溫柔鄉中墜落沉淪。
死亡也好,強行構筑的愛也罷,全部都只是拙劣的謊言。
“你究竟,是怎樣發現的??”
母親已經消失不見了,她重新懸墜在了無盡的虛空里,一切美好的場景都在此刻化為泡影。她的身體正在無限下沉。失重感源源不斷地傳來,五條凜在空中定住身形,她的長發被吹散在半空中織成一張狂亂的網。
“非常明顯的騙局吧。”五條凜咧起唇如此笑道:“雖然有些時候模仿的很相似,可是我能感受到話里話外的某些源自其他方面的誘導與違和感,那并非是希望我獲得幸福,而是想將我強行留在這場夢里。”
她即使是在這時,仍舊沒有停下思考,五條凜一邊在口中與那道聲音虛與委蛇著,一邊試圖撥開自己記憶的迷障,她耐心回想著,她究竟是從何時起,被強制拖進這場幻夢中的呢?
似乎是,從默默琢磨“達摩克斯之劍”的那個時候開始。
她越清醒,方才被蒙蔽住的那些記憶在此刻就變得越發清晰,她越深思越覺得后怕,倘若自己方才動搖那么一刻的話……
恐怕現在就已經在以失敗者的姿態迷失到死亡了吧?
她話語落下,那道聲音陷入了沉默,似乎正在因為她口中的那句“拙劣”而有些尷尬與惱怒,卻沒有直白地表達出來。
“所以,我早早就被你盯上了。”五條凜這會兒仍然在試圖套話:“你究竟是什么呢?是天理嗎?是如今真正掌控天空島的存在?你的手已經足夠長到可以觸碰到提瓦特大陸以外的那個世界了么?還是說……真正的天理,早已經陷入了沉睡,甚至……”
早已隕落呢?
她停止了這無限的墜落,五條凜察覺到自己的脖頸仿佛被一只無形之手死死扼住,強迫式地奪走了她此刻的呼吸,她嘗試凝聚身上的術式進行反擊,卻發現根本不足以做到,就仿佛在此刻,她的力量被強制剝奪了。
那聲音在這會兒很明顯有些氣急敗壞了,隱忍地罵道:“閉嘴。”
會憤怒,能有情緒,那就說明,神性并沒有那么強。
會惱羞成怒,就說明她方才的猜測至少有一方面已經符合了現實情況,多少說對了一部分。
“咳……不過,你……殺不了我。”她在這個時候甚至還有心情笑出來:“現在的窒息感就和方才的疼痛一樣,都是一種強制施加的心理暗示,你對我的影響此刻僅限于此。”
這也是它方才百費周折,竭力想要將她困在幻境的真實原因吧。
因為目前的她,無法被它直接地殺掉,只能通過這種相當被動的手段。
在五條凜斷言的同時,她又察覺到自己周身的空間發生了變化,這讓五條凜此刻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畢竟,在意識到了這一點以后,她可就太難被影響到了,無論它再給自己創造什么樣的幻境也無濟于……
無濟于事?
五條凜環顧四周,察覺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處院落門口。
此處頗有璃月茶莊那邊,依山傍水的建筑風格,是自帶著園林的一道小院。
“……”這又在跟她玩什么把戲呢?
不過算了,她總歸是不會受影響的就是了……欸?
五條凜順著園林的長廊往前走去,這是一道四四方方的小院,裝修不錯,很有水墨畫的風格,郁郁蔥蔥的植被,單是看著心情都會下意識地變好。
只能夸獎一句,審美不錯,她修塵歌壺時也很難有這個審美,日后的五條家可以按照這個風格去……
她聽到了柴火的噼啪聲,還有嗅到了米飯在鍋灶里緩緩被悶熟的香氣。
她看到了一位系著淺藍色圍裙的熟悉背影,熟悉到她沒忍住下意識地發出了一句:“啊?”的聲音。
“怎么了?”正站在鍋灶前的少年回過頭來,語氣略微有些不耐煩,可在看清楚她呆滯地表情以后,聲音又很快軟了下來,他挽起的衣袖白生生的,手上還握著一把菜刀:“很快就好了,我不太熟悉你想要的口味,所以今天做的還是鰻魚茶泡飯,魚用的是璃月港那邊新鮮采買的海魚。”
五條凜:“……啊?”
她看著面前系著藍色小貓圍裙,正一本正經地朝她確認著今日到底要吃什么的散兵,當場就呆滯了。
“到底怎么了?”他的面龐白玉無瑕,又被灶火熏出來了一點煙火氣,微微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刀便走上前:“今日狀態這么不對,發燒了?”
五條凜:“……在思考,你為什么在做飯。”
她確實現在挺震驚。
雖然散兵確實會做飯吧,可在這樣富有生活氣息的,亮堂堂的小院里,沒有做任何流浪客或是執行官打扮的男孩子,就這樣身著圍裙站在她的面前,一副,嗯,洗手作羹湯的模樣。
她是一點都不敢想啊喂!
她覺得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剛剛散兵笑吟吟俏生生地提著刀站在手術臺前,一邊回頭對她笑:“稍微等等,多托雷就快殺好了。”
這種可能性才更大一些吧,趴。
散兵的表情很明顯變得不對勁了一些,他微微蹙了蹙眉:“怎么,不希望我來做飯?”
“還是說,神里家那位和我的那位至冬前同事的手藝更加符合你的口味么?”他扯起唇角,發出一句氣音:“嗯?家主大人?”
五條凜:別這么喊我,真的折煞我了。
而也就是在這時,五條凜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身后的某人握住,抬起,準確無誤地將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喃喃自語道:“嗯,身體很康健,無大礙。”
五條凜抖了抖,回過頭時,只看到了戴著金絲眼鏡,笑容恬靜的翠發青年,她瞳孔地震,支支吾吾:“呃,白……白先生?”
“喊我白術就好。”白大夫此刻的語氣,實在比之前在璃月追著她喂藥的時候要溫和多了,少了許多嚴厲。
“還是說你的這張嘴,又在惦記醫師做的藥膳了?”散兵沒好氣地呵了一聲:“今日我已經在嘗試璃月的新菜系了,你再等等……”
五條凜:等等,等等。
我現在確實應該叫你們等等啊!眼下這幻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顫抖著抽開了白術捏著的手腕,喉嚨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我,我去躺會……”
然后她就遁走了,總感覺氣氛凝重的有些嚇人,可是剛剛進去內室,推開臥室的房門以后,就被正隨性地躺在竹床上的人嚇了一跳。
“綾人先生——”五條凜倒吸一口涼氣,匆忙后退幾步作勢掩上門,閉著眼睛做出一副掩耳盜鈴模樣:“我剛剛什么都沒看到,我只是跑錯房間了,打擾了打擾了,我這就走……”
房門被一雙抬起的手不輕不重地摁住,打斷了她腳底抹油開溜的動作。
神里綾人今日的穿著與他在稻妻那會兒截然不用,他只簡單地搭了一身璃月風格的素色衣袍,清冷如同白梅,很明顯是方便居家的穿搭,笑起來時卻又冰雪笑容。
神里綾人以不容她抗拒的力道反方向推開了門,斂著眼眸,輕輕說了一句:“沒有走錯,凜,這里就是你的房間。”
五條凜:“……”
如果沒有走錯的話,綾人哥怎么可能會這么一副隨手一張游戲立繪的現象級穿搭呆在她屋子里面呢。
而且這身衣服胸口的外袍真的遮掩的不甚明顯,也不知究竟是哪個畫師的手筆,五條凜顫著手緩緩抬起,靠攏胸口的圣光,在神里綾人晦暗的目光注視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揪住他的寬松外袍,合攏,然后揪起多余的布料用力打了個死結。
神里綾人:“……”
五條凜一邊后退,一邊勸告道:“綾人哥,出門在外即使是男孩子也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她現在是清醒著的,如果換成喝了點小酒的她,小手真就順手那么一下,變得不大老實,那怎么辦呢?
拋下這句話,她便腳底抹油地二度開溜了,自己的臥室有人,但她不想仔細思考她的臥室為什么會有個綾人哥這個值得考量的問題,她在現在,迫切地想離開這個稀奇古怪的幻境——她總有一種不好的猜測,那就是這層幻境才是那道聲音的最后手段。
……這算是什么手段啊!用各式各樣的紙片人男神強制留下她的心嗎!不要以為她會因為這種事情動搖啊!
五條凜一口氣走到了書房,砰地一聲推開門,然后,她又覺得一定是自己打開門的方式不大對勁,砰地一聲將它關上,過了會兒,她又砰地一聲推開了門。
如此來來回回反復了好幾遍。
五條凜:“……”
她清了清嗓子:“海哥,您,您怎么在這里?”
她面對一些高智商角色的時候總會下意識肅然起敬地用起敬語,沒辦法,改不掉。
“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自稱文弱學術分子的男人倒仍舊是須彌那會兒的老一套衣服,手里捧著一本璃月古籍,似是一副看得出神的模樣,雖然頭也不抬,只是開口時就在刺她。
五條凜:“……”
她該怎么說呢,這種有點兒哽人且非常目中無人的態度,實在是太契合艾爾海森他本人了一些。
“我只是有點奇怪……”算了,在這種前提下好像不管有誰呆在這里都不算奇怪的,所以五條凜最后只是幽幽嘆了口氣,并且搖了搖頭:“沒,沒什么了。”
艾爾海森抬眸瞥了她一眼,在五條凜此刻一臉迷茫的下一秒,他卻合上了手中的書,同她對上了視線。
這一刻,五條凜覺得她仿佛對上了艾爾海森他的天才腦電波。
他正在用目光詢問她,方才她的那一系列舉措……
是否算是變相的邀請。
“……!”
五條凜忽然覺得后脖頸一涼,在身材差距與自己很大的男人正式起身給她帶來壓迫感前,她及時腳下生風退出了書房,口里還喊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完全沒有!我錯了,您慢慢看——”
她是真的很害怕自己此刻的一言一行都引發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畢竟此刻她陷進的這個幻境實在是太奇怪了,仿佛時刻都有可能,會發生一些在她的預判之外的事情。
后脖頸流汗地關上了書房大門,同時她還自嘲一般,苦中作樂地心想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嗯,她這個也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金屋藏嬌,畢竟書中自有黃金屋……
說起黃金屋,她好像突然又想起來了什么。
想什么,什么到。
“凜——!”青年那元氣滿滿的聲音從院門外就響了起來:“我海釣回來了哦!”
“凜,我今天也很想你呢,你有沒有很想我呢!”
因為前句話剛抬起腳步想上前迎接的五條凜,在聽到后半句時覺得晴天一道霹靂。
不是,哥們。
有人比她更早咆哮出來,她遠遠聽見了阿散含著怒意的聲音:“喂,達達利亞,別用這種讓人火大的語氣打擾她。”
“嗯?那又怎么了?”五條凜幾乎可以從此刻達達利亞的音色里辨別出他無所謂的神情,他帶著笑意說道:“凜可不是你一個人的。”
五條凜:“……”
這后面是不是還多少隱藏了一句,凜是屬于大家的呢。
太感謝了,這句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否則她肯定會當場崩掉。
遠遠察覺到了風元素力與水元素力乒乒乓乓撞在了一起干起架來,這兩道力量都異常可觀,五條凜察覺到了足下自己此刻的夢中情房開始了可怕的搖晃。
五條凜:不好!我的漂亮房子!
她沒繼續藏下去,而是忙不迭地沖出門,嘴里還喊道:“別打了!”
別打了別打了,你們別為了我而打起來了!要打去野外打啊!去野外打你們倆沒輕沒重的都很容易傷及無辜野花野草野丘丘人,更何況她剛見到不超過二十分鐘的漂亮屋子!
而五條凜剛趕到院門那里,便看到了已經有人先她一步攬住了正在干仗的二人,一道和璞鳶揮在二人之間,劃出來了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
少年夜叉面無表情地落在他們中間,止住了這場沒打起來的世紀戰役,而很明顯,散兵正在嘗試飛眼刀,達達利亞也不甘示弱地雙手抱胸捏著手上的弓箭,誰也沒去服誰。
五條凜很感動。
“魈——”
魈在這里,這就說明,在場還是有一個為數不多的正常人的。
“謝謝你呀,他們要是真的打一場架我就該頭疼了。”五條凜站定在了少年面前,發自內心地欣喜夸獎:“還好你在。”
少年鬢角的頭發不足以完全遮掩住耳廓,方才還面無表情一副清冷少年仙君的魈側過了臉回避她的視線,可他的耳廓在這一剎那間便變得透紅。
“……凜。”他輕聲喊。
“嗯嗯。”五條凜自動在顱內屏蔽了那廂達達利亞的活蹦亂跳和提起手里的魚簍揮舞示意的行為,很有耐心地回應道:“怎么了?”
“今日……今日,得帝君的應允,我可以休息一段時日,不必在夜晚時也繼續在荻花州一帶,巡視。”
五條凜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并未讀出話外之意:“嗯嗯,這是好事情呀,魈,你終于肯給自己放個假啦?”
本來就是嘛,如今的璃月,足夠安定和平,沒必要夜以繼日地巡邏。
“……我,我的意思是。”他的耳廓此刻紅的幾乎泌出血來:“凜,今夜,我……”
魈的性格從來都是內斂過頭的,也不會直觀地呈現出自己的內心想法,如今頂著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說到這種程度已經和明示無異了。
“今夜,我能,陪伴于你身邊。”
五條凜:“……”
她這會兒就算只是個榆木腦袋都完全可以聽明白了。
她做了什么回應呢?
她爆炸了,字面意義上的。
她的咒力在如此刺激的高壓條件下當場暴走了。
五條凜紅著臉罵道:“淦!給我造了個什么幻境!就拿這個來考驗干部是吧!”
第73章
蒼天可鑒呀。
她五條凜行的端做的正,即使上輩子當真有過些許針對紙片人男神的虎狼之詞,可她實在是個思想上的巨人,行動方面的矮子呀——
真的要她脫離那些玩笑話語,將思想化作現實……她可不會去做這種事情。
因此,在被魈滿臉認真地凝望著,并且抬手握緊了她的手掌時,五條凜連說都不會話了,路都走不動道了。
“混蛋……”
她從牙縫里擠出一絲罵聲,紅著面龐在那里咬牙切齒:“到底送了我個什么幻境啊。”
以為通過這種方式,就能將她拽住,深陷其中,不斷沉淪嗎?她就很像這種人嗎!
可耳畔的一句嘲笑還是讓五條凜當場定住了,因為那個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傳遞到她的耳畔,相當玩味地詢問她道:“如果我要告訴你,這是可能出現的某種未來呢?”
五條凜抬手用力一拍耳朵,啪的一聲打在自己的耳廓上,聲音清脆。
這也讓方才面色通紅的魈斂去了那略微顯露的一絲進攻性,畢竟魈的本質便足夠溫和,他的神情瞬間化作了擔憂:“凜……你怎么了?”
“沒……沒事。”五條凜的步伐趔趄了一下,她有氣無力地回答道:“讓,讓我靜靜。”
這是……可能出現的某種未來?
什么未來,她把大家都拴在璃月的某處依山傍水的小宅子然后金窩藏嬌的未來嗎!雖然之前抽卡的時候滿口一定要讓你們住進我的塵歌壺那番話,她確實是說出來了吧,可她沒想真的去做呀。
五條凜決心不受這番言語的蠱惑,因此產生動搖,她轉身大踏步往后院走,結果恰巧與一位正在往前面走的人,迎面撞了正著,她的鼻梁咚地一聲砸在了對方的胸口上,此刻,從鼻梁上泌出來的那番酸澀感,瞬間讓她的眼睛都縮緊成了一團。
后者抬手扶住了她,五條凜一抬首,結果看清了一位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人。
這個不行!
這位絕對不行!
即使本質上想做成攻略游戲也絕對不可以!
她幾乎是在抬頭看清對方的那一瞬間起便在心底扯著嗓子,像尖叫雞一般嚎叫了起來,不過即使內心此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表面上還是要努力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低著頭,小小聲,相當老實地喊道:“帝,帝君。”
她察覺到頭頂覆上了一只手,輕輕揉了揉,這可是兩個世界她最為尊敬的,一直以來視為最值得信任長輩的存在,五條凜自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帝君產生任何想法……不對,用想的那也不行。
“怎得今日,忽然重新用上了敬語?”他的聲音依舊寬厚溫和,像一盞泡了很久的茶水,濃郁清冽,可此刻的帝君說出的話語卻叫五條凜睜大了眼睛:“之前不是已經提過了么,喚我鐘離便好。”
聲音還是帝君的那個聲音。
五條凜抬起頭,望向鐘離先生的眼睛,劍眉星目,不怒自威,讓她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識想將視線抽離,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面前帝君的大不敬之舉。
她支支吾吾,下意識地回答:“今天的大家……好像,都很奇怪?”
這太奇怪了,為什么大家會聚集在這個小小的院落里,而且一副習慣長期與她生活在一起的模樣呢?明明都是來自于七國不同范圍內的存在,明明大家本應有屬于自己的生活……
嗯,她好像發現了這道看似美好的幻境里,最為直觀的違和感,究竟是出在哪里了。
大家本應擁有自己的生活。
就譬如艾爾海森,他渴望平靜的生活,當代理大賢者也不大行,他最安逸的日常應該是在教令院做書記官,而并非在這一隅偏僻的院落里閱讀璃月的古籍。
還譬如綾人先生,他是神里家的家主,也是社奉行的執掌者,他的背后是整個國家的宿命,他的舉措都影響著稻妻,他不應該,嗯……留在璃月,在這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隱居?
又比如達達利亞,他是最直腦筋也最忠誠的那個孩子,絕不可能對至冬的女王不忠誠,也絕不可能因為某些緣由限制住前行的腳步。
諸如此類的例子還有很多……
整場幻境里,最讓她覺得微妙且違和的那個點,應該就是,她不覺得大家會為了她而放棄自己當下想要守護的東西,只陪伴在她身邊吧。
正如同她本人一樣。
她也有無法放棄和割舍的一切,她的哥哥,她的摯友,喊她凜前輩,凜姐姐的那些孩子,甚至五條家那里努力想要成長起來幫上她忙的女子們……
提瓦特大陸的一切,還有大家于她而言固然重要,可她更覺得,大家應該是在自己的領域殫精竭慮,閃閃發光的存在。
他們的步伐,不應因為她而駐足。
就像她五條凜……也不曾為了任何事情而停下腳步一般。
于是,她面向鐘離,說出了自己最困惑的那一點:“我感覺,今天的大家,好像都與之前不大一樣了?”
而且這個變化,絕對不是因為她自戀哈,她是真覺得是從自己的身上開始起始的,甚至可能正是因為她?
“凜。”
鐘離先生方才摸她腦袋的手輕輕放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語氣意味深長:“……大家確實是因為你而留在這里的,可并非是為了守護你。”
“你忘掉了嗎?”
“……你忘掉了也好。”
他抬手將個頭小小的少女環進懷中,而這時的五條凜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副身軀仍舊是屬于她在現世時的身軀,指尖無血色,頭發是銀燦燦的色澤,散發著微弱的光華。
五條凜被環在鐘離的這番懷抱中,嘗試掙扎了一瞬,可是眼神卻又再度混沌了起來,她的意識陷進了混亂當中。
她的,屬于神明的力量去了哪里?為什么她在進到提瓦特大陸以后,沒有因為那位魔神的力量,隨之改變一些形態?
“我忘掉了?”五條凜頭一次抬起手,想要推開面前的巖神,她掙扎了起來,她喃喃地,有些慌亂地問道:“……我忘掉了什么?”
一些方才并不存在的記憶忽然撕開了屏障,強制灌進了她的大腦。
“并非是……為了守護你才留在了這里。”
“而是……”五條凜聽到耳畔傳來的聲音,飄渺虛無,宛如還在夢里:“你為了拯救我們,才將我們留在了這里。”
最初,這道影響是從楓丹開始的。
詛咒應驗,原始胎海淹沒了整個國度,國民們在海水中沉睡淹沒。
而須彌那邊,世界樹與大慈樹王一并被徹底污染,小吉祥草王無力回天,整個須彌的子民有一部分被禁忌知識詛咒,精神崩塌,還有一部分陷入了無限輪回且再也醒不過來的夢中。
稻妻則是遭遇了深淵的侵蝕,雷電影的永恒并未成為真實,因此……
五條凜確實早早提供了預警,也帶著大家奮力反抗過,可他們卻一并被攪入了名為命運的漩渦,在浪潮里,無力地掙扎與沉浮。
她只來得及救下幾位能運用神之眼自救的存在,然后將大家留下了當下相對而言最為平安的璃月里。
但那也只是一部分罷了,在如今這看似風平浪靜的院落之外,再遙遠一些的地方,便是尸橫遍野,一片荒蕪,還有正在侵蝕一切的深淵的力量在不斷地靠近。
大家并沒有屬于自己的生活了,是因為一切都被殘酷地摧毀殆盡,如今也只能在璃月這片最后凈土之上勉強抱團取暖了。
所以鐘離方才才會如此安撫她道,忘記了就好。
“不對!”五條凜在這道看似安逸的懷抱中掙扎了一下,她將眉頭死死鎖緊,喃喃道,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不對!
她自然毫不懷疑壞結局出現的可能性,可她為何只帶著所有人暫時龜縮在這一方之地,汲取著片刻的平安呢?她不應該反抗到最后一刻,再運用游戲魔神的神柄,獲得重新來過的機會——
五條凜忽然止住了掙扎。
是啊,原來如此。
她的心里出現了合理的解釋,而真相遠比方才的幻境更加殘酷,因為……
因為,這是最后一次重新來過的幾乎了啊。
這并不是一個可以無限制讀檔重來的游戲啊。
她已經失去了將一切都化作游戲的能力。
這才是為什么她會被留在這里。
這才是為什么,大家愿意和她一起留在這里。
在這方天地里,在僅剩不多沒有被完全吞噬的安全地帶,安靜地度過最后一絲平安的時光,靜待最后的結局。
“凜。”
少女的眼里仿佛失去了高光,她被神明牢牢地牽制在懷中,而身側又有少年夜叉站在了她的身側,緩緩抬起手,握緊了她垂落的手。
長年累月緊握兵器,在指尖凝聚成的薄繭輕輕劃過她的皮膚,掀起一陣戰栗。
“留在這里吧,凜。”神里綾人站在另一側,他的笑容冷的像雪地里即將凋零的梅,他低著頭,將少女的指節輕輕覆在了自己的面龐上:“在這里的所有人,無一不失去了至親,摯友,乃至整個國家。”
“至少,在最后一刻……”
“唯獨希望著,你可以留在我們身側啊。”
為何要獨身一人,去面臨那般殘酷和凄涼的結局呢,凜?
她的指尖在此時此刻,被夜叉少年的唇齒輕輕地含住,噬咬,齒尖沒進了她的指腹,激起一陣戰栗的酥麻,可這帶著癢意的疼痛卻并不能帶來足夠的清醒。
為何要去反抗命運呢?凜。
她的脖頸最細嫩的皮膚與代表著弱點的大動脈正在被輕輕的摩挲著,她的耳畔仿佛出現了萬千的聲音,無一例外不在勸誘她留下,永遠留下。
永遠地留在這里,便不必再去面臨既定的壞結局。
永遠地留在這里,不必去直面殘酷的未來與真相。
留下來吧,凜。
你已經足夠累了,讓自己休息一下吧。
“……”五條凜只覺得她在被很多人擠過來擠過去,大腦一片混亂之余的同時,她深吸一口氣,大喊了一聲:“達達利亞!”
這聲音很高昂很有穿透力,立馬就在她面前竄出來了一顆毛絨絨的腦袋,迫不及待地問她:“在的,凜!你想和我貼貼嗎?”
“不!”她忍無可忍,揮拳上前:“我要跟你打一架!”
一拳打破了方才那逐漸黏膩,脫離實際的范疇,也將身側幾人的目光都打到了清明了幾分。
和達達利亞打一架的結果就是,青年被她摁住一邊胳膊,翻過來后腦勺向上擒拿放倒在地上,他唔唔著不斷求饒,五條凜順勢就側坐在了他的腰上,岔開雙腿黑著臉蹲坐,擺出來了一副宛如學院大姐頭的架勢。
“首先!”五條凜黑著臉抬起一根手指:“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應該是無論如何都會奮戰在最后一刻的那種類型,這層幻境幾乎是對我們全員的玷污!”
“其次!”她顫著手伸出第二根手指:“用紙片人男神引誘的這層方式實在是太陰了,但凡我的心智不夠堅定真的被糊弄過去了,這個算你厲害!”
“再還有——”五條凜深吸一口氣:“無論是我還是大家,都不可能讓這種結局出現!”
她終于想到了破解這場拖拽著她下沉,不斷侵蝕她神智的幻夢的方式。
“游戲暫停。”她仰起頭,大喊一聲:“我要強行結束這場支線,回歸我的主線!”
果不其然,隨著她話音剛落,周圍的一切景物再度坍塌,在虛空里傳來了氣急敗壞的聲音:“五條凜!你又要壞我好事!”
“五條凜,你這只從頭到尾都本不應該出現的小蟲子!”
她當然沒任由對方懟著自己罵,在徹底醒來之前,抬手凸了個國際友好手勢,噼里啪啦懟著對方就來了一大段連貫且不重復的璃月國粹。
……罵到那個聲音到最后都不自信了,底氣都弱上了幾分。
嗯,璃月文化,博大精深。
——
可這場夢境最后的結局于她而言,也多少算是一場警示。
這是在告訴她,也許她現如今,并沒有多少次可以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她從幻境里睜開眼睛,可是只第一眼就察覺到了大事不妙,她大罵一聲,因為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丟進了一個冰天雪地的荒地,身體的體溫極速流逝了不知道多少,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里晾了多久。
看來那道力量無法直接殺死自己,現在就在采取一些間接影響的方式了,幸好她清醒的比較早,否則再晚一些,恐怕就連自救都來不及了。
五條凜艱難地呼吸了一下都快凍出冰碴的嗓子和刀割似的肺部,她想調動自己的力量回到現實去回點體溫,卻意識到方才用概念能力“結束游戲副本”的行為,耗費了很大一部分力量。
她蜷縮起了身軀,正在積極思考究竟要怎么再這場茫茫雪原自救時,遠遠便聽到了一句炮彈似的呼喊,由遠及近,速度很快:“凜——”
下一秒,一件毛絨絨的斗篷將她整個人都嚴嚴實實地罩了進去,而斗篷里是一具散發著體溫的軀體,隔著布料予以了她一些溫度,也足矣讓差點凍僵的她,鮮活了一瞬,而是沒凍成生鮮。
得救了,沒有被某個東西的陰謀詭計弄死。
五條凜蜷在這坨斗篷里,蜷在這個懷抱里,她現在實在是太冷了,就連聲音此刻都實在有點兒變了調:“……達達利亞,謝謝你。”
聽罷她的感謝,青年的聲音瞬間就輕快地上揚了起來,如若他身后又跳尾巴,現在鐵定在搖吧,他開心地回答道:“沒關系哦,凜~”
下一秒,青年的話鋒一轉,整個人的氣勢都凌冽了許多,語氣里也帶上了些許殺意:“所以,凜,是誰把你丟在這里的?”
到底是誰,對你做了這樣過份的事情?
他在問話的同時,腳步不停,長靴陷進厚厚的雪地,發出了很扎實的踏過積雪的聲音。
“……那個,其實我暫時還不知道。”五條凜默然,她確實很不喜歡這種敵人在暗她在明的感覺,可一定要實話實說的話,那確實就是,她不太知道。
“不過首先可以排除需要對上的確實是天理。”五條凜誒嘿一聲,自豪說道。
達達利亞的腳步停頓了一瞬,他有些無奈:“這種時候就不要跟我開玩笑了吧,凜。”
五條凜:……她沒開玩笑啊!排除了要跟真天理打架這可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啊。
如果她現在從斗篷里探出腦袋,就能發現她正被達達利亞足下生風地抱著往回趕,他甚至在催化自己的邪眼,強迫地提升自己的力量與速度,在雪地上比在平地沖刺還快,一路風馳電掣地將五條凜送回了家。
達達利亞有一個很熱鬧溫暖的大家庭。
這里有溫暖的壁爐,燃燒著明黃色的火焰,還有大大小小的蘿卜頭們,這些都是達達利亞的弟弟妹妹們,漂亮的婦人給她盛出來了一碗滿滿的蔬菜湯,五條凜呆呆地說了聲謝謝伯母,然后接過湯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姐姐姐姐,你是哥哥帶回來的女孩子嗎?”
“姐姐!你是哥哥他的什么人呀?”
“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姐姐,你的頭發好漂亮呀。”
小蘿卜頭們七嘴八舌,唯有其中一人,一句就問到了重點。
“姐姐,你就是凜姐姐吧?”冬妮婭笑得甜甜:“哥哥經常和我們提起你。”
五條凜聽地一愣一愣的:“達達利亞經常提起我?”
提起她什么呀?和他打起架來的時候,氣拔山兮力蓋河,每一次都讓他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是他命中注定的那個宿敵兼摯友的那個女人嗎?
“是呀。”冬妮婭掰起手指,逐字逐句地數:“哥哥說,凜姐姐很漂亮,有著比陽光還燦爛的頭發,一眼讓人忘不掉的眼睛,是他去璃月以后印象最深刻的那個人,而且每次看到你的時候心臟都會加速……”
五條凜:他真的不是因為想到跟我打架所以激動地加速了嗎?
托克將腦袋塞了過來:“什么什么?凜姐姐嗎!讓我看一眼讓我看一眼,她是什么樣子的,哥哥他的意中——”
意中人是什么樣子的!
美麗的婦人一拳砸在了鬧騰的不行的小兒子腦殼上,她氣場十足,笑瞇瞇道:“乖孩子們,都不要打擾你們的哥哥帶回來的客人哦。”
五條凜一臉敬畏地目送鴨鴨的媽媽將這群小蘿卜頭帶走,而在這時,達達利亞才終于端著處理凍傷的藥膏,從里屋走了出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后面:“托克還有冬妮婭他們呢?”
五條凜:“被你們媽媽收拾走了?”
“好吧好吧,如果他們留在這里,確實會打擾到你休息,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會有無限大的活力,有時候我也不太能招架下來。”達達利亞聳了聳肩,提及弟弟妹妹時,笑得寵溺。
五條凜笑吟吟地接下話茬:“嗯,我懂的,這個應該是家族遺傳。”
達達利亞:“……”
雖然不知道凜現在特指了什么,但是總有一種她沒說啥他好話的感覺。
“至冬的天氣很冷,需要戶外勞作的人也很多。”達達利亞道:“為了防止皮膚和四肢凍傷,我們會準備特制的藥膏……我來幫你涂一下?”
五條凜不疑有他,很習慣地遞了只爪過去,就像二人之間之前并未發生過什么尷尬的事情似的。
事實上,五條凜也并沒有將那番言語放在心上就是了,她看達達利亞的眼神依舊是包容的,像看自家的傻崽子好大兒。
“對了。”
藥膏涂到了皮膚上,好像還要反復揉搓才能起效果,很快她的手背手掌就開始了發燙,五條凜忽略掉這層觸感,如是問道:“你怎么會突然去雪原那邊找到我?”
“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從一場渾渾噩噩的夢里驚醒,隨后冥冥之中突然覺得……”達達利亞一面輕輕摁壓著她凍到青紫色的手腕,一面回答:“覺得,如果我沒有及時去到那里的話,可能會發生讓我后悔一生的事情也說不定。”
“然后就看到了,凜一個人倒在那里,生死未卜,我的心臟都快停跳了。”
“后悔一生也太夸張了……”五條凜喃喃道。
“不夸張。”達達利亞認真地打斷她,他蔚藍色的眼睛此刻靜謐如海,他一字一句,說的真切:“因為凜是我重要的人。”
第74章
“你……做了一個怎么樣的夢?”
火舌在壁爐里噼啪地跳躍著,暖黃色的火光倒映在她瑩潤的眼眸里,悠悠閃爍著。
等到四肢逐漸恢復了知覺以后,五條凜才察覺到了自己被握在青年雙手掌心的右手,此刻實在是燙的慌,也許是至冬特制藥劑的原因吧,皮膚被藥膏浸潤的地方,都開始了些微的灼熱。
方才那一大碗雜蔬湯也已經唏哩呼嚕地進了她的肚子,見了底,她的胃暖洋洋的,這個有壁爐的房間也暖洋洋的,五條凜的雙腳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看著窗戶外被隔絕了的風雪,忽然察覺到了一陣難言的愜意。
可她還是覺得被達達利亞此刻握緊的手有那么點兒不自在,看著他難得認真的眉眼,便也沒有掃興地直接抽離,而是如此低聲問道。
可她卻只是得到了一陣沉默作為回應。
“該不會是……”五條凜打了個顫,半開玩笑式地接下了自己的話茬:“該不會是,夢到我把你們全都藏在了一個院子里面……”
應該不至于吧,幻境這種東西應該不會是共通的吧?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去吧,畢竟,她并沒有做什么過份的事情,最多只是給達達利亞來了個擒拿,并且把他摁在了地上……而已。
“我夢到了你。”
“……欸?”
“我夢到了凜被我撿了回來,我們成了相處很好的家人。”達達利亞的唇角忽然翹起:“撿回凜的那一天,窗外也是像今日一樣大的風雪,凜看起來和手搓的雪球一樣大,凜和我們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冬妮婭也好,托克也好,大家都很喜歡你。”
五條凜忽然不說話了,她緊緊閉上嘴巴,認真地聽著達達利亞的言語。
“夢里的凜成為了我的家人,非常非常重要的家人。”
“我對于凜而言,也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所以……”他閉上了湛藍色的眼眸,彎起唇角笑了:“所以,凜才會在我拿著一把木劍就踏上變強之旅以后,追著我遺留下的蛛絲馬跡,跟著我的步伐,追上只留下一封家信就不告而別的我,然后把我當場摁住,痛打了一頓,一邊打一邊罵道,你知道這樣子會讓伯母多擔心嗎。”
五條凜:“……”
這聽起來確實很像她會做出來的事情。
“之后又因為種種原因,和我一起誤入了深淵。”
五條凜動了動嘴巴,因為她的記憶里確實有一段那會兒的過去,那也存在于各式各樣的支線之一,達達利亞如今一提起,她便非常完整地回想了起來,而且一切情形都歷歷在目。
至冬國的極晝與永夜,還有雪夜之下遍布了天幕的極光,她在冰原上和一眾達達利亞的弟弟妹妹們坐在一起玩狗拉雪橇的游戲,不過當時并沒有條件真去捉一只雪橇犬,于是身為大哥的達達利亞便成了在前面拉雪橇的,嗯,精力十足的雪橇犬高配。
她的確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也確實在那時發自內心地將所有人都當作了自己的家人,也正因如此,在察覺到本名還是阿賈克斯的達達利亞如此不告而別時,當場炸毛,拍板沖出去要揪他回來,結果糾纏之前(她單方面痛打鴨鴨時)兩個人誤打誤撞一起墜入了深淵深處。
下落的瞬間,個頭比她更加高大一些的少年幾乎是完全出于本能,將她死死地擁進懷中,用身體作為庇護,然而幸運的是,兩個人在當時都沒有摔到很慘,在深淵里出乎奇跡的安然落地,隨后一同度過了一陣在深淵摸滾打爬的時光。
“凜,那個時候,和你相處的每一天,我都很愉快。”達達利亞仰著頭微笑著回憶:“我還記得,凜當時還會主動做水煮史萊姆給我吃,雖然我吃完以后就吐了一晚上快要死在那里……”
五條凜抬起空出的那只手扶額:“這種事情應該是應該嫉恨一輩子的才對吧。”
達達利亞這孩子怎么回事呢,這么不記仇。
“可那是凜的一番心意呀!”達達利亞睜大了他清澈的眼睛:“凜予以我的一切,我都會非常珍惜地珍藏起來的,不管是寶貴的記憶,對練時的疼痛,還是食物中毒的史萊姆……”
五條凜:好了最后那一項真的是不必反復強調的!
“可是在夢境的后來……”達達利亞緩緩蹙起了眉頭:“夢境的后來,我們成功地一起離開了深淵,我如同現在一般,加入了愚人眾,然后,與凜漸行漸遠。”
“凜闊別了至冬,開始了你自己的旅行,雖然我日常有趁著職位之便將自己往你所在的國度外派吧,可是我們相處的時間還是不像之前那樣多了。”
五條凜抬手扶額:非常自覺地就承認了他以公徇私的事情啊喂這小子!
“再后來……”達達利亞的眉頭蹙起,他的手掌仿佛是下意識地撈起了面前少女的掌心,五指陷進她的指節縫隙,十指相扣,在五條凜開口提醒之前,他喃喃道:“世界開始塌陷。”
“死亡,鮮血,蔓延了我曾經肉眼所見的每一道大陸,人類如同塵埃,被彌散的黑暗吞噬,強大的魔獸也沒有半分反抗的氣力。”
“我開了魔王武裝,用上了邪眼和神之眼的所有力量帶你離開那里,再然后……”
再然后,達達利亞看到了,凜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泣。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曾經她在至冬的冰原上奄奄一息時,也不曾動搖內心半分,袒露半點的軟弱。
可她卻抱著邪眼的力量反噬,就連神之眼都出現裂痕開始黯淡的自己的軀體低聲抽泣了起來,她握緊自己的掌心,喃喃道:“等著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
“凜那個時候對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凜說,其實你還有一個很糟糕的家族,你的身體實際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這樣好,真實的你可能連實際行動都會受到限制,你被困在屬于你的牢籠里,至今還未獲得自由,而如今的一切,像是一場游戲,也像是你經歷的全新的世界。”
“凜對我說,對于你而言,你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足矣救下所有人。”
而那個時候,達達利亞是怎樣回應她的呢?
每一幕別離的場面都足夠刻骨銘心,不需要任何的提醒,五條凜很簡單便能回憶起那一刻的場景。
【“好啊,如果是凜的話,一定能做到的吧。”】
青年的唇角溢血,鮮血將他灰色的外套都粘成了黯淡的黑褐色,他那時肯定很疼很疼,可他仍然在對面前的女孩笑著:“等到那個時候,再與我多說一些……你的事情吧,凜。”
達達利亞,好感度,滿級。
……
幸好,那一切都只是萬千支線構筑的壞結局之一,五條凜仍然還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她咬住嘴唇,睜大了眼睛:“你……記起來了?”
“那個夢境實在是太深刻了,簡直就像重新讓我經歷了一遍,想不記起來都有些難吧。”達達利亞神情認真:“可是我將它和現在的世界對比了一下,多多少少發現了些區別,比如說,現在的我并不是從小和凜一起長大的,根據這一點,我從中悟出來了一個道理……”
因為達達利亞的表情變得很嚴肅,五條凜忘記了將手抽回來,她有點兒結巴地問道:“那個,什么道理?”
“我果然還是更喜歡凜和我做家人一起長大的那個世界啊。”
五條凜:“……”
“啊啊啊,凜醬,不要扯我的耳朵,疼疼疼——”達達利亞開口不斷求饒,可他的表情仍舊是笑著的,甚至笑的還有些傻:“好吧,真實情況是,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會在看到凜的第一瞬間就那樣開心,仿佛整個世界都明亮起來了。”
“原來并不是因為我尋找到了一生的宿敵呀,而是因為……我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就已經認識凜了。”
“雖然因為某種原因,忘掉了那一切,可我想,這一定是因為凜說過的,想要救下我,所以才需要付出的應有的代價吧?”達達利亞已經無需任何解釋說明,完全完成了全部的自我腦補,他非常欣喜地握緊面前少女的手,眼眸亮晶晶地望著她:“凜,謝謝你——”
五條凜只覺得面前陽光的青年背后仿佛有一條尾巴在搖,周身透出的氣質也像極了一只大型犬,太過熱情的態度與信任感,一方面讓她有些招架不住的撇過了腦袋,避免去直視時被他的眼神燙到,一方面又讓她的內心升起了些許欣喜,畢竟好消息是,她從今日開始,終于不再是一個人記得這一切了。
可還有那么一方面是……
她又開心又擔憂地喃喃開口道:“所以,真的只有達達利亞一個人回想了起來嗎?還是大家全都……”
全都已經記起來了呢?
她面前的青年愣了愣,隨后相當激動地攥緊了她的手掌,將腦袋伸上前,拖長尾音:“欸——?!”
“凜!你口中的大家是什么意思?”達達利亞此刻的語氣波動極大,言語里滲出了些許的語氣,話里話外都焦急無比:“凜!難道除了我以外,像這樣子的還有很多人嗎?”
五條凜仰頭避開達達利亞的視線,非常心虛地左顧右盼:“是,是這樣的,如果那個時候我已經和你稍作解釋了的話,那你應該可以明白,我每一次重開游戲時的時間線和地圖,都是不太確定的……”
“我還以為,我是那個特別的——”
“噓噓噓。”五條凜趕緊豎起手指,示意達達利亞別這么大聲:“用這種說法肯定會讓人誤會的啦,鴨鴨你對我來說肯定是特別的啦。”
“真的嗎?”達達利亞此刻顫著鼻音問道:“有多特別?”
特別的第一個限定五星?特別的第一個歪了她的男人?特別的能打深淵?
好吧好吧,她的腦子現在稀奇古怪地想些什么呢,真的游戲數據的事情不能提,還是用更加合適的方法對他說吧。
五條凜彎著眼睛,甜甜一笑:“是特別的家人哦。”
與此同時,門外吱呀作響的房門此刻終于不堪重負,被砰地一聲撞倒,包括伯母在內的一眾達達利亞的家人全噼里啪啦地摔成了一片。
很明顯是因為方才偷聽八卦的時候現在一起摔了出來的。
人在尷尬的時候會顯得很忙,于是伯母一面拿起掃帚一邊咳嗽著說:“我,我來打掃下衛生。”
托克卻很激動的模樣,開口就道:“大哥!所以你是不是被發好人卡了?”
“托克。”冬妮婭制止了弟弟往哥哥心上繼續扎刀子的做法,認真糾正道:“不是發好人卡,而是家人卡。”
達達利亞:“……”
托克這會兒看自家親大哥的表情更同情了,安慰道:“哥哥!沒關系的,雖然凜姐姐說除了你以外還有很多很多其他人,可是你是她特殊的家人呀。”
達達利亞此刻更沉默了,整個人都被陰影埋了進去。
五條凜爾康手:“不不不,稍微等等,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
誤會誤會,天大的誤會呀!
不過也恰在此時,窗外的風暴忽然大了起來,北風鬼哭狼嚎地撞在了窗戶上,連帶著整棟房子都跟著一起晃動了起來,搖搖欲墜。
五條凜的表情忽然正色了起來,她垂眸望向窗外變得不太正常的風雪,開口做出了道別:“抱歉,謝謝各位方才的收留,我要走了。”
那個代替了“天理”的存在,這次似乎不再演戲了,要直接了當地露面了,而且也不是她自我感覺良好,很明顯這一次是沖著她來的。
達達利亞很在乎他的家人,他也有一個足夠溫暖的家庭,這個家里的所有人,除他以外都是普通人,他還需要照顧自己弟弟的心靈,用善意的謊言給自己編織一個玩具銷售員的身份……
她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就連累到這個家。
“拜拜啦冬妮婭托克你們都是好孩子哦!還有謝謝伯母你的雜蔬湯真的很好喝!”
因此,做出了匆忙的告別以后,她抓起達達利亞掛在墻上那件好像是愚人眾分發的毛絨絨厚實斗篷系在身上,咒力在這一剎那之間彌散至全身,她的足尖點地,輕盈地如同蝴蝶一般翩然離去,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以前便已經消失了蹤跡,而且走的時候還未忘記將門帶上。
“等等!凜!”達達利亞自然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一人走到隱藏在至冬的風雪的未知黑暗中,一把握上了弓箭就預備出門,可臨走時他卻頓住了腳步,回頭望向了仍然還在愣神的弟弟妹妹,還有母親……
他的步伐僵硬了一瞬。
“阿賈克斯,對于你來說,那個女孩是怎么樣的人呢?”媽媽上前為他整理了一下領巾,如此問道。
“……重要的,特殊的。”達達利亞的話語停頓了一瞬:“想要好好保護的人。”
“那就去吧,一路小心。”媽媽笑了,為他系緊另一條抗風的斗篷:“外面天冷,穿好衣服,別再像之前一樣總是露肚子,然后……”
“平平安安地回來,日后等有空了,再把那孩子邀請回來做客吧。”
“這么講禮貌,她是個好孩子呢。”
“……好!”
……
五條凜自然不會將自己置身于獨自硬剛的處境,她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面前的地圖,步伐不停,將外面猛烈的狂風與暴雪引出了至冬的居民住宅區。
她早就展開了無下限去屏蔽范圍傷害,可那力量仍然是在神明的概念之上,她還未來得及朝向其他的神明求助,便被擊中了脊背的要害。
并非是無下限不管用了,而是那份力量甚至凌駕于“無限”的概念之上,這和兩面宿儺那家伙的攻擊有所不同,不過也異曲同工,總之都是挺不講道理的流氓技能。
五條凜咬緊唇角,并未因為這一擊狼狽落地,而是極速剎了個車,換作正面迎敵。
頭頂的巖元素力帶著她的腦袋一起嗡嗡作響,這代表著方才巖神的契約庇護代替她擋下了這一擊。
不過,看起來并未屏蔽全部的攻擊,劇烈的刺痛感并非在開玩笑,方才那一下完全是在奔著她的性命去了。
她冷眼回眸,望向虛空之中的敵人,即使是在這種時刻依然不打算嘴上饒人:“還真是辛苦你了呢,花了這么大的力氣都沒辦法側面解決掉我,最后終于要掀翻棋盤了么?”
“即使是一位劣質仿品,還能擁有和你的哥哥一般厲害的嘴巴,或許我應該夸獎你。”那聲音反唇相譏地回敬了過去,虛空之中,緩緩步出來了一位四手櫻發的“老熟人”,這外表讓五條凜當場一愣。
不過她卻很快便意識到了,這并非是宿儺,而只是披著宿儺角色皮的另一種存在,只不過宿儺的這張臉更讓她掉好感罷了……
“隨便你吧。”五條凜聳肩,笑地一臉輕松:“倒是你,連一張像樣的臉都造不出來,還需要借別人的樣子,真實形象就這么見不得光嗎?”
“放心吧,小丫頭。”對面的“宿儺”抬手擺出了釋放術式的姿勢,咧齒一笑:“很快去撕碎你這張能說會道的嘴。”
倘若只是對上咒力,五條凜當然不畏懼,她并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與那時的宿儺沒有一戰之力,可重點是,面前的這位,大概率是遠在宿儺之上的存在。
幾番交手,她最終還是落了些下風,不過她的性格終究是不會叫自己吃虧的,即使肩膀上和腿上都多了些許被切割的傷口,她也在剎那間用無下限給自己治療了個通透,還反手用反轉術式轟了回去。
頃刻間,茫茫雪原掀起一陣雪霧,幸好這是一片足夠大的空地,否則如此大的動靜,很難保證不會影響周邊的生命。
五條凜能察覺到,此刻有各式各樣的力量正在往這一帶趕來,無一例外都是與自己有所鏈接的力量。
而對面的冒牌宿儺自然也能察覺到這一點,在五條凜再拋赫時,他再度切換成了另一幅面孔……這一次,則是天理維系者的面容。
“在害怕么?這也自然。”對方咧齒冷笑:“畢竟你即使擁有了缺胳膊短腿的神格,也終究只是一份偽造的凡人之軀,螻蟻又如何能企及自己無法理解的存在……”
“你誤會了。”五條凜耿直回應:“我只是在想,你這人怎么長的男女老少的。”
話音剛落,她便察覺到了一陣鋪天蓋地的力量朝向她的方向襲來,五條凜瞬身試圖避開這道攻擊,可依舊免不了周身的空間都被壓縮坍塌,就在她覺得這下不能完全躲開之時,卻看到一位忽然出現的女子,與“天理維系者”戰在了一起,讓她免去了方才的致命一擊。
是冰雪的力量……
是她素未謀面過的,屬于至冬的那位女皇?
“五條凜。”她如此呼喚她的名字:“我只能繼續拖延一會,現在,由你來召喚塵世七執政麾下其余神座的力量。”
五條凜用最快的速度翻譯了一下:她讓我把其他的神明搖過來一起打架。
可……只是神明的力量,想要去動面前這造就了無數次惡劣結局的存在,可能還是有些吃力的吧。
五條凜察覺到了,甚至無需她的召喚,此時的風神與巖神已經相繼趕來了這一帶,這也讓她略微安心了一些,也終于可以屏息凝神,尋找突破點。
“我以游戲之神的名義……”五條凜抬首望向面前,她的面前閃現過了無數場景:“召喚所有支線中存在的,與我相處過的,各位不同的已經滿級好感的角色。”
她在那同時抬起手,擺出了領域展開的手勢,將她的咒力彌散在整個雪原:“以及……”
“將大家[無限]地留在不必抵達那些壞結局的現實。”
話音剛落,她的力量便被反方向抽空墜落,一陣風托住了此刻筆直墜落下來的少女,可溫迪沖上前去之時,卻在身后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他幾乎與摩拉克斯一同接住了凜,可他回過頭時,卻看到了一雙暫且迷茫懵懂的,與他別無二致的眼睛,看到了他在鏡中見過無數次的面容。
……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此刻的鐘離也聽到了身后源自不同故友,口中熟悉的呼喚。
“……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