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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 第 31 章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場景。◎

    第31章

    亂世之下, 往往伴隨著禮樂崩壞,讓一些酸儒文人時常掩面長嘆,說什么民風不古, 道德敗壞, 禮儀體統統統不見。

    捫心自問, 商溯從不是什么好人,最典型的一點, 是他喜歡這樣的時代。

    亂世之下代表著英雄輩出, 經天緯地之才大可只手擎天, 攪弄風云。

    而禮樂崩壞則代表著民風的極度開放,寡婦再嫁不是什么稀罕事, 私生子滿街跑更是隨處可見,男女七歲不同席與男女大防的規矩被世人徹底丟棄——在活著已是分外不易的情況下, 誰還會在意所謂的禮儀規矩?

    自由而熱烈的時代。

    最好的時代, 也是最壞的時代。

    商溯喜歡這種時代,更喜歡不被世家規矩約束的小孩。

    ——若以世家規矩來論,男女合奏這種事情雖不至于被長輩們耳提面命說有辱斯文,但總歸會訂婚之后的男女做起來才合適。

    若沒有訂婚, 便你彈琴來我吹/簫, 你弄琴來我指導, 這二人的關系不是家族默許的小情侶, 便是同性之間的師父與貴女公子, 而不是發生在他與相蘊和身上。

    唔, 這就是相蘊和的坦率可愛之處。

    年齡小,尚未長到情竇初開的時候, 鄉野之間長大的小姑娘野蠻生長, 不曾受到世家規矩的規訓, 更不會是把自己塞在禮儀體統的規矩里,做個一板一眼至死都不敢放肆任性的泥塑木偶,一如他生母一樣。

    現在的相蘊和一切隨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想讓他教她彈琴,便是真的想學琴,想與他合奏,便只是欣賞他的琴藝,僅此而已,別無他意。

    商溯嘖了一聲。

    他喜歡這樣坦率自由的靈魂。

    “她既誠心想學,我便指點她一二。”

    商溯矜持開口,“如此,也算還了她送我點心的心意。”

    “???”

    您不是還排兵布陣大破盛軍嗎?

    您不是還把一萬多盛軍全部收于大哥麾下嗎?

    這么多的事情,感情只是舉手之勞,完全不需要道謝?甚至不需要放在心上?連說話都不會提一嘴?

    杜滿眼睛瞪得滾圓。

    感情他對顧家三郎有誤解?

    刻薄難以相處的少年郎其實頗為大氣,是個做好事都不愿留名的大善人?

    宋梨比杜滿的震驚少一點,也但也沒少多少,只是眼睛瞪得沒有那么圓,又加上心思細膩,早早看出了這位顧家三郎脾氣秉性,所以短暫驚訝之后,臉色便恢復了平靜。

    “有勞三郎了。”

    宋梨笑著道。

    這位顧家三郎雖難以相處,但骨子里是個率性而為的人,第一次相遇時,他出手便是金珠金瓜子,其實已將他的性格暴露無遺——千金難買他高興。

    因為高興,所以幫他們只是舉手之勞。

    同樣因為高興,連女郎把他拋之腦后不曾親自來迎接也不會放在心上。

    希望他遇到的人都是好人,否則他這種愛憎過于分明的性格很容易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宋梨搖頭輕笑,對著馬車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老仆掀開轎簾。

    商溯微攏衣袖,從馬車上下來。

    “三郎,快請進。”

    做好事不圖報答,杜滿對商溯的好感一路飆升,少年剛從車上走下來,他便勤快給少年引路,“阿和在議事廳里等你。”

    商溯微頷首,走進簡陋的“馬棚”。

    郡守府對于商溯這種貴公子是不值一提的馬棚,可對于相蘊和來講,卻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個家。

    更別提這個家還是她與阿父的第一個占領的地方,他們賴以爭霸天下的大后方,這么多意義疊加在一起,讓相蘊和更加喜歡這個來之不易的地方。

    “阿父,雖然你把一萬多盛軍收于麾下,但咱們也不能放松警惕。”

    給相豫章刮完胡子,相蘊和取了自己抹臉的香膏,涂在相豫章臉上。

    整日不是風吹日曬,便是沖鋒陷陣,讓阿父的臉越發糙了,從曾經十里八村有名的俊郎君,越發往不怒自威的梟雄發展。

    這樣不行。

    楚王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阿父不能越來越丑,一定要在美貌的事情上蓋過楚王,這樣才能贏回阿娘的心。

    相蘊和把香膏細細涂在相豫章臉上。

    “什么東西?”

    相豫章鼻子微動,聞了聞,“怎么這么香?”

    相蘊和道,“這是我的香膏。”

    “小女孩兒家家的東西,涂我臉上做什么?”

    相豫章有些無奈,“快擦了。”

    相蘊和搖頭,“不能擦。”

    以勇猛果決著稱的梟雄著實難以接受自己臉上涂脂抹粉,“你滿叔他們會笑話我的。”

    “他們笑話便讓他們笑話。”

    相蘊和按著相豫章的手,又把香膏抹上一層,“他們笑話你的事情那么多,不缺這一件。”

    “”

    你可真是為父的貼心小棉襖。

    “阿父,您不能不修邊幅。”

    相蘊和振振有詞,“阿娘那么漂亮,您卻越發粗糙了,難道不怕阿娘看上別的俊俏小郎君?”

    還別說,真有這種可能。

    貞兒素來喜歡好皮囊,連跟在她身邊做事的人都個個漂亮,若不是當初他還算有幾分姿色,說再多的這樣的世道你難道還沒受夠嗎也沒用。

    相豫章動作微微一頓,瞬間接受相蘊和在自己臉上抹香膏。

    “那什么,多抹點。”

    相豫章嘆了口氣,“整日打打殺殺的,為父的臉都沒往年嫩了。”

    “?”

    為什么要嫩?

    這個時代不是以英武鋒利為美么?

    聽到聲音的商溯一頭霧水。

    一抬頭,便看到身材頗為高大魁梧的男人縮在小小的搖椅上,由著個子并不高的小姑娘給他刮臉。

    臉上的胡須已刮干凈,小姑娘正在往他臉上抹香膏,抹的香膏太多,而香膏的質地也并不算細膩,白乎乎的一層暈在略顯麥色的臉上,看上去莫名滑稽。

    商溯腳步微頓。

    這就是相蘊和的父親?

    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商溯的認知里,父親都是不茍言笑甚至冰冷無情的,莫說與子女玩鬧,連他病得奄奄一息時,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都不不曾溫聲與他說過話。

    只是敷衍來看一眼,冷淡地讓他的生母不必太過悲傷,說他們以后還會有新的孩子,隨后讓仆人給他安排身后事,莫讓一個孩子的生死驚動家中長輩。

    的確如此,對于所謂的父親來講,他只是他無數孩子的其中一個。

    他死了,還會有新的孩子的降生,所以他的生死父親看得很淡,甚至沒有伺候他的仆人來得悲傷。

    而對于他的母親來講,他是她短暫人生中的唯一一個孩子,是她被安排被主導的命運里唯一光亮,盡管他是如此的“頑劣不堪”,甚至“不孝忤逆”,但在她心里,他仍是她仔細珍藏呵護的寶。

    男人與女人在對待孩子的態度上截然不同。

    所謂的父親,其實不是父親,而是一個嚴厲苛刻的陌生人。

    所謂的母親,卻會將你視為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第二次重生,在往后余生里,用自己并不孔武有力的手掌為你遮風擋雨。

    他的母親明明那么孱弱,那么循規蹈矩的一個人,卻在臨終之際要他活得自由而熱烈。

    ——她從來知道他想做什么,哪怕與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馳,但她依舊支持他的決定。

    有這樣的父母做對比,他怎會不討厭父親?

    不討厭這個世界上只需要爽一下,便能收獲一個可以隨意打罵的孩子的骯臟生物?

    可相豫章似乎與他的父親不同。

    馬棚似的郡守府里,相豫章躺在太陽下,瞇著眼讓相蘊和給他刮臉。

    男人是典型的戰將身材,高大魁梧,不怒自威,可在相蘊和面前,男人卻是溫和的,甚至柔軟的,閉著眼任由十來歲的小姑娘擺弄,哪怕她把她抹臉的香膏涂在他臉上,他也好脾氣地夸她做得棒。

    商溯微微一愣。

    ——這是在他數十年人生中從未見過的場景,甚至在他夢里都不曾出現過的父與子的關系。

    “三郎,你來啦?”

    少年走進來,相蘊和眼睛亮了亮,抬眉看著錦衣玉帶的兒郎,“你過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外面接你。”

    商溯回神。

    “?”

    你不是知道么?

    還提前給我準備了點心?擺好了琴?

    商溯眸光微微一滯。

    宋梨立刻打圓場,吩咐周圍親衛,“快把做好的點心拿過來。”

    “對哦,快拿點心來,三郎喜歡這里的點心。”

    相蘊和笑瞇瞇補充一句。

    商溯感覺哪里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對,看了看從相豫章身邊離開,前來招待自己的相蘊和,心頭的怪異又被壓了回去。

    相豫章掀了下眼皮,瞧了瞧面無表情的少年郎,虎目微微一轉,不由得嘖了一聲。

    ——嘖,是個缺愛的小孩兒。

    這樣的小孩兒是天生便有殘缺的小獸,哪怕未來的他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但生來便帶的殘缺,足以讓人隨時取他性命。

    不歸降他也無妨,有著的嚴重缺陷的人永遠不會是他的對手,哪怕一時優勢占盡,也能讓他逆風翻盤,反敗為勝。

    相豫章笑了一下,瞬間明白眼高于頂的少年郎為何對他家小阿和另眼相待,甚至還不惜花費大力氣來幫他。

    原因無他,身處隆冬之際天然向往溫暖,身處深淵地獄本能向往太陽,阿和的溫暖與陽光,對于缺愛的小孩兒來講是比罌粟還要致命的東西。

    “大哥,他就是顧家三郎。”

    相豫章雖還躺著讓相蘊和抹香膏,但杜滿絲毫沒有覺得這有什么不妥,他家大哥做過的荒唐事著實太多,大男人卻抹小女孩兒的香膏一點排不上號,領著商溯走進來,便歡快與相豫章介紹,“就是他讓我劫營,把盛軍往豫公谷的方向趕的。”

    臉上的香膏尚未干,相豫章欠了欠身,沒有起身相迎,拱手向商溯抱拳,“久仰大名。”

    “三郎,坐。”

    商溯攏袖坐在軟墊上。

    相豫章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少年。

    顧家三郎的軍事才能他已領會到,猶在他之上,他看的是性情模樣。

    少年的性格與傳說中的別無二致,是個眼高于頂的貴公子。

    但有才之士都這樣,他初遇軍師時,軍師也把瞧不上他寫在臉上,后來相處久了,才勉強給他三分好臉色。

    這種性格很常見,用不著大驚小怪。

    身懷經天緯地之才卻還平易近人,這種性格的人翻遍史書也找不來幾個,千古一帝如秦始皇也要屈尊降貴請王翦,他沒有那么臉大,覺得自己一定能遇到。

    少年就挺好,孤高桀驁卻有著致命弱點,這種人可太好拿捏了!

    相豫章十分滿意,以至于把這位少年是要來聽他女兒彈琴的事情拋在腦后,躺在搖椅上,指揮著親衛端茶送水。

    “這次方城之圍,多謝三郎施以援手。”

    相豫章道。

    商溯面無表情坐在軟墊上,漠然點頭。

    親衛呈上點心。

    庖廚有意賣弄自己的廚藝,但技術有限弄巧成拙,將梅花造型的點心做得像是面餅。

    這樣的點心被端到商溯面前,宋梨看得眼前一黑。

    ——這種東西也能送上來?是覺得這位刻薄的貴公子今日心情好?還是覺得今日的少年沒有發脾氣,所以仿佛少了些什么?

    正要開口制止間,點心已被親衛風風火火端到商溯面前。

    “……”

    完蛋。

    宋梨默默退后半步,避免少年發火時波及自己。

    在往后退的時候不忘拉了下身邊的杜滿,省得這位不會看人臉色的莽夫被點心砸了滿臉。

    “?”

    拽他干什么?

    杜滿奇怪看了眼宋梨。

    ……行吧,這人是真的不會看人臉色。

    宋梨選擇明哲保身,只自己退到一邊。

    三。

    二。

    一。

    宋梨在心里默默數數。

    但她想象中的盛怒卻沒有發生,不僅沒有發生,那位本該把點心砸在離得最近之人臉上的刻薄公子此時像是瞎了一樣,拿起不甚精致的筷子,夾起一塊點心送到自己嘴邊。

    點心并非入口即化,口感只能說一般般。

    ——庖廚是上不了戰場的老兵擔任的,做東西的手藝著實算不上好,只能勉強說能吃。

    這樣的東西對于少年來講是豬食。

    可盡管如此,但少年卻面色不改把點心吃下,仿佛不是眼睛出了問題,連帶著味覺都一同消失了一般。

    “???”

    今日的顧家三郎莫不是旁人戴了人|皮|面具假扮的???

    一瞬間,宋梨想讓杜滿去摸商溯的臉找人/皮/面具的痕跡。

    半合眼做老僧入定狀的老仆眼皮輕輕一跳,視線落在商溯身上。

    少年面無表情吃著點心,瀲滟鳳目卻在看相豫章與相蘊和。

    名揚天下的反賊不拘小節,悠然躺在搖椅上,身邊坐著他的小姑娘,小姑娘一邊招呼著他,一邊看著反賊臉上的香膏,父與女的溫暖治愈隔著案幾他都能嗅得到。

    “三郎有如此經世之才,不知師承何處?”

    反賊大大咧咧問著他。

    商溯收回視線,聲音冷淡,“我沒有師父。”

    “沒有師父?”

    反賊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踩了他的雷,真心實意夸贊著,“那就是家學淵博——”

    “我天生如此,無師無父。”

    商溯不耐打斷相豫章的話。

    相蘊和秀眉微蹙。

    相豫章哈哈一笑,“少年英才,可敬可畏。”

    “這一萬多盛軍雖已投降豫公,但仍有三萬盛軍在路上,豫公還是不要高枕無憂的好。”

    商溯道。

    被他這么一說,杜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那三郎,咱們應該怎么辦?”

    “此話應當問豫公。”

    商溯態度極為冷淡,“你事事都問我,你家主公是我,還是豫公?”

    “???”

    不是,前幾日你也不是我主公來著,但你不也告訴我怎么做了嗎???

    杜滿被他刺得一頭霧水。

    相豫章悠悠一笑。

    果然還是年輕,被人踩了痛腳之后,連裝都不愿意再裝。

    ——很好,這種人會被他乃至他女兒拿捏得死死的。

    相豫章絲毫沒有把少年的刻薄話放在心上,大手一揮,制止杜滿的繼續發問。

    “阿滿,三郎遠道而來,舟車勞頓,先讓三郎好好休息。”

    相豫章道,“我還有軍務在身,便不陪三郎了。”

    “慢走不送。”

    商溯頭也不抬。

    宋梨皺了皺眉。

    她知道顧家三郎小心眼,但不至于小心眼到這種程度吧?

    大哥只是說錯了一句話,三郎用得著拿這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對待大哥嗎?

    相豫章卻無所謂,爽朗一笑,伸手揉了揉相蘊和腦殼上的小揪揪,“這幾日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方城的事情交給阿父。”

    “恩,辛苦阿父了。”

    相蘊和乖巧點頭。

    商溯別開眼。

    余光瞥到商溯的動作,相豫章笑了一下,又捏了捏相蘊和的小揪揪,過了一會兒才起身離去。

    偌大院子只剩下相蘊和商溯并著老仆與幾個親衛。

    商溯微蹙眉頭舒展開來。

    溫馨的父女關系像是一面鏡子,照得他有些無所適從,相豫章起身去了議事廳,他才覺得自己無所適從的別扭感好了一些。

    “你會彈什么曲子?”

    商溯問相蘊和。

    少年對自己父親不敬,相蘊和不想搭理商溯,相豫章剛剛離開,她臉上的乖巧笑意便淡了下來,“要你管。”

    “?”

    怎么突然生氣了?

    商溯有些不解,“不是你說你想讓我教你彈琴嗎?”

    “我現在不想學了。”

    相蘊和整理衣物,站起身來,“琴有什么好的?不能吃不能穿,還不能保護自己。”

    “阿父說得對,學琴還不如去學武,最起碼能保護自己不被人欺負。”

    “???”

    這是什么跟什么?

    “站住。”

    被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這樣甩臉色,商溯有些生氣,“是你——”

    但話未說完,便見相蘊和已起身往外走,未說話的瞬間咽回肚子里,起身便去追相蘊和。

    “你怎么突然生氣了?”

    商溯追在相蘊和身后,“我什么時候得罪你了?”

    “你在方城被圍,我便教杜滿來救你。”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此時他的聲音放得很軟,“你說要學琴,我便來教你——”

    這話無疑是火上加油,相蘊和停下腳步,回頭便懟少年,“打住,我什么時候需要你來救我了?”

    “沒有你,我一樣能退盛軍。”

    相蘊和突然停下腳步,商溯追得又急,差點迎面撞上去,身后的老仆眼皮微抬,伸手揪住商溯衣領。

    商溯堪堪停下。

    這個距離與小姑娘有點近,他往后退了半步,保持著安全距離,才開口說話,“在方城調兵遣將的人是你?”

    “對,是我。”

    相蘊和下巴微抬,粉雕玉琢的小臉閃過一抹驕傲。

    她可是偷學商溯的人,怎會連這點盛軍都對付不了?

    商溯微頷首,贊同相蘊和的說法,“哦,那你的確能退盛軍。”

    不劫營,只以戰馬綁樹枝,把兩萬先行軍嚇退,待相豫章攻取葉城的消息傳來,盛軍一樣不戰而退。

    ——他們行的是圍魏救趙之計,沒打算與相豫章硬碰硬,葉城失守,他們的計劃便是失敗,與其等相豫章帶領大部隊前來攻打他們,不如自己先退兵,省得損失慘重。

    “”

    這人壓根不知道她為什么在生氣。

    “你為什么對我阿父不敬?”

    相蘊和直接問道。

    商溯愣了一下。

    “為什么不說話?”

    相蘊和追問,“我阿父何時得罪你了?你為什么這么對他?”

    商溯慢慢回神,嘴角一點一點抿住了。

    ——他著實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若不說話,我便當做你討厭他。”

    一向好脾氣的小姑娘在父母的事情上從來不讓步,氣鼓鼓與商溯道,“討厭我父母的人,我才不要交朋友。”

    商溯心頭一跳,脫口而出,“我沒有討厭他。”

    “那你為什么對我阿父不敬。”

    相蘊和打破砂鍋問到底。

    商溯如同被人扼住脖頸,再次陷入安靜。

    相蘊和蹙了蹙眉。

    盛夏的太陽白得晃眼,能將世界萬物都染上一層熱烈的顏色。

    可少年垂眸站在長廊下,夏日的陽光卻渡不到他身上,他仿佛置身冰窖里,身上在冒著絲絲寒氣。

    孤高桀驁,厭世刻薄。

    他從不是值得推心置腹的好友,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人。

    可是,如果是朋友的話,那便該讓她走進他的世界。

    而不是像這樣,隔著一層又一層的防備看著她,

    相蘊和靜了一瞬。

    “我不喜歡這樣的三郎。”

    半息后,相蘊和緩緩出聲,“我認識的三郎,是一身清凌傲氣欺驕陽的少年郎,沒有他不敢說的話,沒有他不敢做的事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我一個問題問得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商溯呼吸陡然停滯。

    他抬頭,看到小姑娘黑湛湛的眼睛正在看自己。

    有不喜,還有些許心疼,仿佛在說,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喜歡的,她愿意交朋友的三郎,不該是這個模樣。

    她喜歡的三郎,是比太陽還要驕傲的少年郎,不是不敢回答問題的懦夫。

    商溯手指微微一緊。

    “你”

    少年聲音一頓,但到底開了口,“你若給我彈高山流水,我便告訴你,我為何不喜歡你父親。”

    他見過人情冷暖,嘗過世道炎涼,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從來被苛待,是注定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的忤逆不孝子。

    他不被期待,不被重視,是家族中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應該藏身臭水溝,茍延殘喘度一生。

    可是,有那么一瞬間,他也想伸出手,去感受一下,陽光是什么溫度。

    那種溫度父親從未給過他,生母去得太早,記憶都有些斑駁,印象最深的,不過是臨死之際的一句話,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與她一樣,一輩子被困在這個院子里。

    “如果你不想彈,那就不彈吧。”

    相蘊和遲遲未開口,商溯垂了垂眼,又補上一句,“方才你給我準備的點心我還未吃,等我吃完點心,我便告訴你。”

    少年的聲音很輕,輕飄飄落在相蘊和耳際,讓她有片刻的恍惚。

    她看著面前的少年,明明錦衣玉帶,年少華美,可她還是從他身上看到了商溯的痕跡,那個史書上記載的年少失怙飽受欺凌的天才。

    吝嗇筆墨如史官,曾在記載他身世的時候補過這樣一句注釋——少年天才,皆為苦難所換。

    若他能選,他是否愿意舍棄自己一身的驚世之才,換一世的安穩平淡?

    相蘊和眼皮跳了跳。

    “我不會彈高山流水。”

    相蘊和道。

    商溯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

    “哦。”

    商溯哦了一聲。

    這好像是逐客令?他該離開了。

    商溯緊繃著身體,與相蘊和道別,“打擾了。”

    商溯繞過剛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往外走。

    步子有些沉重,但問題不大,他這一生從未得到過,自然不怕失去。

    他這樣想著,然后加快了步伐。

    或許是怕自己舍棄了臉面賴著不走,又或許是虛假的獲得容易迷惑人的心智,他鮮少裝東西的腦子亂哄哄,仿佛有水在倒來倒去,在他腦海里咕嘟咕嘟響。

    這聲音委實難聽。

    他甩甩頭,嫌棄現在的自己。

    “可我有點心。”

    一只手拉住他衣袖,脆生生的聲音響起,裹挾著他從未感受過的陽光的溫度,在開口的一瞬間便盈滿他眉梢肩頭。

    “我有很多點心。”

    小姑娘的聲音軟糯糯,“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留下來。”

    “等你吃完點心,你便把一切告訴我。”

    “你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對我有所隱瞞,更不能這樣對待我阿父。”

    【📢作者有話說】

    見商溯之前的相豫章:這廝有點厲害,若不能歸順于,便得弄死他。

    見商溯之后的相豫章:嘖,這廝的優點無人能及,缺點蕩氣回腸,動動手指就能捏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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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 第 32 章

    ◎若身上挨刀子,一定要千百倍還回去。◎

    第32章

    商溯怔在原地。

    仿佛心臟被擊中, 他倏地失去所有聲音,習武之人該有的感官敏銳此時都變得有些遲鈍,只剩下被相蘊和扯著的衣袖尚有些知覺, 隨著小姑娘的動作而左右搖擺。

    怎么辦呢?

    這人著實會說話, 讓他有些挪不動腳, 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提線木偶似的因為她的動作而緩慢轉身。

    這種感覺委實有些糟糕, 他一向不喜歡被別人掌控, 可不知怎地, 他還是因她的話而駐足,甚至還因她的話而點頭, 發出一道幾不可聞的低低聲音。

    “恩,我都告訴你。”

    他聽到自己說, “你想知道什么?我沒什么可隱瞞的。”

    會稽顧家的身世也好, 他曾眼睜睜看著手足落水,卻還能悠然飲茶的事情也罷,甚至持劍險些把父親送上西天的忤逆之事都可以完整告訴相蘊和。

    ——只要她想聽。

    至于聽完之后會不會覺得他這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是合該下地獄的修羅惡鬼, 然后與他割袍斷義, 再不認他這個朋友, 他覺得都無足輕重。

    她想知道, 他便告訴她, 這就夠了。

    但相蘊和其實并不好奇少年的過往。

    她又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少年在看到她父親時的異樣?

    像是受傷的小獸被人戳到了痛處,渾身的毛瞬間炸了起來, 張牙舞爪想要將那人趕出去, 然后躲在角落里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不為外人所知。

    少年真的喜歡錦衣華服?真的喜歡驕縱奢靡么?

    只怕未必。

    身著華服卻滿目荒涼,驕縱奢靡卻孤芳自賞。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畫地為牢,別人走不進去,他也走不出來。

    她只想走進去,然后帶他出來,并不是窺探他不愿提起的狼狽過往。

    “我沒什么想知道。”

    相蘊和搖頭,“軍師曾與我說過,世家大族雖看上去鮮花著錦,體面尊榮,可鮮花之下是白骨累累,悄無聲息便沒了性命。”

    商溯微垂眼,沒有說話。

    “你才這么大,便一個人出來,身邊沒有一個長輩,想來不是家中溺愛寵護著的孩子。”

    少年沒有回答,相蘊和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抬頭看著錦衣華服的少年,眼底有著些許心疼,“你不喜阿父與我相處,當是觸景生情,看到我阿父,便想起你自己的父親。”

    “我阿父視我如珍寶,你名義上的父親,卻待你如草芥。”

    “同為父親,態度卻天差地別,心高氣傲如你,怎能容忍別人在你傷口處撒鹽?”

    商溯眉頭微動。

    倒也不是傷口撒鹽,而是乍見世間罕有的慈父,一時間被晃了眼,想起自己那些被苛待的日子,恍惚中突然明白,原來問題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他名義上的父親身上。

    他沒錯,錯的是父親。

    可這個世道是孝道大于天,他的勃論從不會被世人所接受。

    在世人看來,你可以殺人如麻,乃至叛國投敵,也不過是蕓蕓眾生之中的其中一個惡人罷了,與其他惡人沒什么不同,但若是連自己父親都能背棄,那便是十惡不赦,是罄竹都難書的劣跡斑斑。

    商溯閉了閉眼。

    ——無人會認可他的大逆不道。

    “罷了。”

    下一刻,他感覺到相蘊和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聲音依舊軟糯,但卻帶了不可置喙的堅定,“他既不拿你當孩子,你也不必拿他當父親。”

    商溯倏地睜開眼。

    面前的小姑娘仰著臉,此時正靜靜看著他,雙瞳剪水,蘊著秋水與星辰,一字一頓與他道,“什么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不過是執政者愚弄天下人的工具罷了。”

    “我阿父是反賊,我是反賊的女兒,我從來不信這一套。”

    商溯眸光凝滯。

    “我只信將心比心。”

    相蘊和的聲音仍在繼續,“天子昏聵,臣民誅之;父親不賢,子女殺之。”

    前世的她寧愿自戕,也不愿成為盛軍威脅父母的把柄,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是父母的珍寶,是他們看得比自己性命還要重的骨肉,所以她寧愿受盡折磨,寧愿一死了之,也不會成為盛軍插向他們心口的尖刀。

    感情從來是相互的。

    因為阿父阿娘愛她更勝自己,所以阿父阿娘在她心里,亦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存在。

    “這才是我堅信的道理。”

    相蘊和道,“大逆不道又如何?”

    “我寧愿做十惡不赦的惡人,也不愿被愚弄被擺布。”

    商溯微蹙眉頭一點一點展開。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相蘊和當然知道自己的話有么多的離經叛道,見少年遲遲未說話,不由得笑了一下,“若是嚇到了,便當我方才什么都沒說——”

    “不,你說得很對。”

    少年打斷她的話,瀲滟鳳眸灼灼而燃,仿佛是業火在蕩滌世間,頃刻間將少年眼眸沖刷得再無其他顏色,只剩下靜靜看著相蘊和的沉靜,這是一貫倨傲的少年眼底鮮有的神色。

    他突然開始明白,為何從第一次見面,他與相蘊和便一見如故,將刻薄惡劣的他連戲弄人的本性都一并壓了下去。

    ——因為他與相蘊和本質上一種人,他們天然互相吸引。

    他的寧折不彎在表面,在眼角眉梢的桀驁暴烈。

    相蘊和的寧折不彎藏在她的溫柔嬌怯下,要等觸碰到她的逆鱗時,她才會狠狠刺向你。

    她如此耀眼,如此決絕,就像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著愛她的家人,左右奔走尋找她下落的父母。

    “天子昏聵,臣民誅之,父親不賢,子女殺之。”

    商溯聲音微微一頓,隨即擲地有聲,“世間道理,便該如此。”

    相蘊和眼皮輕輕一跳。

    像是壓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于被放下,少年向來冷硬倨傲的面容此時柔軟下來,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軟得有些不像話,像是聚了一汪春水在里面。

    “相蘊和,謝謝你。”

    少年對她道。

    聲音很輕,相蘊和卻覺得耳朵有些發燙,于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這人長得太漂亮,往日裝著嘲諷輕蔑的鳳目一旦柔軟下來,便像是修煉了千年的精怪在吸食人的魂魄,讓腦袋都跟著暈乎乎的。

    怪不得書上說美色惑人,長得漂亮的人,的確容易能迷惑心智。

    相蘊和遙遙頭,“這有什么好謝的?”

    “這不過是我對這個世道的一點看法罷了。”

    她這人只是看著乖巧,骨子里卻不是什么乖順的人。

    最典型的事情是她聽聞阿娘毒殺阿父之事時,第一反應不是阿娘大逆不道,竟敢行弒君之舉,而是覺得肯定是阿父傷了阿娘的心,阿娘才會如此行事。

    什么君為臣綱,夫為妻綱,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眼里看到的是若身上挨了刀子,一定要千百倍還回去。

    委屈求全?

    不,她只奉行報仇雪恨。

    “走吧,帶你去看看我的琴。”

    相蘊和拉了拉商溯衣袖。

    小姑娘什么也沒有問自己,只用一句話破開困他多年的心結,商溯眉眼柔軟,目光隨相蘊和而動。

    “你不是說你不會彈琴嗎?”

    只是嘴欠的本性難移,商溯忍不住問了一句。

    “對呀,我不太會彈。”

    相蘊和比宋梨誠實很多,聽商溯問,她便如實回答,“雖然阿父蘭姨從來夸我彈琴好聽,但我知道的,我彈得并不好,我的琴音對他們來講是一種折磨。”

    “但現在不一樣啦,你會彈琴,你可以教我呀。”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三郎,你都會彈什么呀?”

    對上這樣一雙眼,商溯僅剩的丁點郁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就應該是這樣。

    本質上與自己相同的另外一個自己,便該眼底永遠都是晴空,笑時如陽光耀眼。

    “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不會彈的。”

    商溯對自己的琴藝很是自信,“你想學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然后這種自信在聽到相蘊和撥弄琴弦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不是,這聲音是琴弦能發出來的?

    老仆砍木頭生火的聲音都沒有這么難聽。

    自信滿滿的商溯的臉色有一瞬的凝滯。

    但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又看相蘊和的手,又看看相蘊和手指按著的琴弦,以至于難以置信地說了一句,“你再彈一次。”

    相蘊和無疑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學生,聽商溯開口,便再次撥動琴弦。

    “嗡——”

    刺耳聲音再次在院子里響起。

    周圍親衛默默抬起手,默默捂住自己的耳朵。

    見多識廣的老仆眉頭微動,萬年不變的死人臉有了一絲難崩。

    半息后,這位看自家三郎持劍捅父親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老仆做了與親衛們一樣的動作——默默抬手,默默捂耳朵。

    商溯是院子里唯二沒有捂耳朵的人,另一個是相蘊和。

    不捂耳朵不代表不知道難聽,而是正是因為知道難聽,所以才更不敢捂耳朵。

    ——不能傷了小姑娘的心。

    商溯終于后知后覺發現,原來庶人的不大會與世家嘴里的不大會是不一樣的。

    世家的不大會是一種謙虛,而庶民的不大會,是真的不大會。

    “你彈得很好。”

    寧死不說違心話的商溯艱難開口,“只是沒有經過名師大家的教導,不知如何發力罷了。”

    相蘊和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鼓勵,更別提說話的人沒有一臉吞了蒼蠅的一言難盡,而是躊躇又誠懇指出她的不足,仿佛只要她勤加練習,便能成為一代大家似的。

    “那我該如何發力?”

    相蘊和心情大好,不恥下問。

    商溯手指撫琴,一點一點教小姑娘,“這樣。”

    “彈琴時不能左顧右盼,需雙肩打開,身體保持不動,手指微曲探下,以指根發力。”

    相蘊和學得很認真。

    商溯怎么教,她便怎么坐,肩膀打開,身體不動,手指放在琴弦上,不用指腹發力,而是換成指根。

    動作完全正確,流程也全對,相蘊和信心爆棚,再次撥弄琴弦——

    “咚——”

    活像是粗糲的石子砸在青石板,能將上面砸出一個洞。

    “”

    小姑娘說的不太會,這話說得著實委婉。

    這哪是不太會?

    這分明是魔音貫耳的大殺器。

    他若是城樓下的盛軍,他聽到這樣的琴音,他也掉頭就走,攔都攔不住。

    但他不是。

    不僅不是,還是她心心念念的朋友,既為朋友,便不該嫌棄彼此,尤其是在對方不擅長的事情上,更不能潑對方冷水。

    向來刻薄的貴公子難得沒有開口刻薄,耐著性子又教一遍,“你做得很好,彈出來的曲子比方才好聽多了。”

    “再試試,這次一定比上次更好。”

    世家公子金口玉言,相蘊和感覺此時的自己不是自己,而是伯牙在世。

    雖然現在的琴音還不算好聽,但只要多彈,敢彈,未來一定能成為遠近聞名的國手!

    相蘊和信心倍增,按照商溯的指導,又一次去彈琴。

    “這樣是不是好點?”

    相蘊和一邊彈,一邊調試著動作去問商溯。

    “呱——”

    飛鳥叫得好像是青蛙。

    一滴冷汗自商溯額間滑落。

    商溯聲音慢吞吞,“恩,比方才好很多。”

    “那我多練練。”

    相蘊和歡快彈琴。

    彈琴的人歡快,琴聲卻算不得歡快,不僅不歡快,還驚得院子里的小動物四散奔逃,連嗡嗡煩人的蒼蠅都不愿飛進來半只。

    親衛們雖拿手捂著耳朵,但長時間的魔法攻擊也讓他們有些受不住,一邊痛不欲生堅持,一邊驚嘆顧家三郎的老仆著實是位人才——此時竟還能如老僧入定一般平靜,這是多么強大的自持力!

    驚嘆著不由得多看一眼,才發現老仆不知何時撕了衣袖的衣角塞在耳朵里,耳朵被塞得滿滿當當,自然聽不到他家小女郎如群魔亂舞的琴音。

    “”

    果然還是年齡大的人有經驗!

    親衛們恍然大悟,立刻有樣學樣,撕了衣袖塞進耳朵里。

    耳朵被塞滿,世界一下子安靜了,親衛長舒一口氣,無比感激地看向閉目養神的老仆。

    ——這簡直是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命的恩人啊!

    周圍人全部塞了耳朵,商溯仍在咬牙堅持。

    穩住。

    穩住。

    一定要穩住。

    小姑娘如此喜歡琴,他怎能說她是魔音貫耳?

    區區琴音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以超乎常人的忍耐性忍了下來。

    時間一寸一寸溜走。

    商溯感覺有人在用巨錘砸他的耳朵,砸得他腦袋都跟著有些暈。

    過一會兒,巨錘換成了針扎,細而綿長的針一下又一下貫穿在耳朵上,細密的疼讓他忍不住攥緊了手。

    片刻后,針又換成了剪子,換成刀刃,換成開山斧,甚至劇毒的蛇,撕咬著他的耳朵,讓強撐著的神智搖搖欲墜。

    這么下去遲早會出事。

    商溯眼前一陣陣發黑,視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嘶——”

    相蘊和有些遭不住,抬手揉了自己的耳朵。

    酷刑終于結束。

    商溯眼前金星亂晃,有些看不清相蘊和的模樣,只顫著手,摸到案幾上的一盞茶,稀里糊涂給自己灌進去。

    方城的水質不錯,但沒什么好茶,粗糙的茶葉混合著甘甜的水,無疑是一種暴殄天物,但此時的商溯卻未察覺這么多,他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強自壓了壓胸口處翻涌著的干嘔惡心。

    “累、累到了?”

    穩了又穩自己的心神,商溯才敢開口,“你彈了這么久,不妨歇一會兒。”

    相蘊和揉著自己的耳朵點頭,“是有些累。”

    不是手指累,是耳朵累。

    ——三郎不是夸她彈得很好聽嗎?怎么對她的耳朵是一種折磨?

    相蘊和心中納悶,抬頭看面前少年。

    嘴欠但優雅的貴公子此時臉色微微發著白,額間滿是細密虛汗,往日艷麗得女人似的唇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血色,白得像是她前世當鬼的時候見過的饃饃。

    “?”

    這怎么跟被人上了酷刑似的?

    “三郎,你怎么了?”

    相蘊和關切開口,被少年再三夸贊過彈得不錯的她尚未發覺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商溯不敢讓相蘊和看出自己的一樣,抬手掐了下眉心,故作輕松道,“沒、沒什么,老毛病罷了。”

    “要不要緊?”

    相蘊和一下子緊張起來,“要不要請軍醫來看一下?”

    “不必勞煩軍醫。”

    商溯虛弱搖頭。

    軍醫若是把了脈,他聽彈琴差點把自己聽得上西天的事情還怎么隱瞞?

    商溯道,“我歇一會兒便好了。”

    “可是,你的臉色很難看。”

    相蘊和有些擔心。

    怪不得顧家三郎軍事能力如此卓越,世間卻沒有任何記載,這位漂亮的少年郎除了嘴欠得罪人外,身上竟然還有不為人知的隱疾,似這樣比她還差的身體,怎能熬得過亂世,與商溯一樣青史留名?

    “無事。”

    商溯摸著茶盞,給自己又倒一盞茶。

    連著兩盞茶入腹,他才感覺眼前的陣陣眩暈感輕了些,視線開始逐漸恢復。

    “你看,我這不是沒事么?”

    商溯向相蘊和道。

    相蘊和眉頭微擰,“現在看起來是好了些,可是你剛才的樣子真的很嚇人。”

    “你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相蘊和頗為擔心,“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毛病,還是后來生出來的?”

    是聽你的琴聽出來的。

    但這樣的話顯然不能說,商溯便道,“不是生來便有的,是近日才開始出現的。”

    “大抵是水土不服。”

    商溯道,“我長在中原之地,從未來過方城,對這里的環境不大習慣。”

    相蘊和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位貴公子出身會稽顧家,雖家道中落,又不被父親所喜,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方城這種偏僻貧寒的地方,對少年郎來講不亞于地獄,讓長于富貴錦繡之中的他極為不適應。

    不是隱疾就好。

    水土不服好治得很,時間久了,或者生活質量提上來了,便能不治自愈。

    相蘊和道,“若是水土不服,倒也不必驚慌,這幾日我讓庖廚把飯食做得精細些,不讓你在吃住上受委屈。”

    這話帶著十足的關切,頗有那種我雖不富裕,但絕不會餓著你的態度讓商溯很受用。

    “如此,便辛苦你了。”

    商溯笑了一下。

    少年本就生得好,眉眼柔軟下來如冰霜初融,堪稱絕色,相蘊和被晃了一下眼,隨即連連搖頭,“不辛苦,不辛苦。”

    “你是我請來的客人,我當然要好好照顧你。”

    商溯心頭一軟。

    誰能拒絕這么可愛又對他這么好的小女郎?

    當然無法拒絕。

    “你想聽高山流水嗎?”

    商溯問相蘊和。

    他與相蘊和便是高山流水覓知音,伯牙遇到鐘子期。

    “想!”

    相蘊和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誰能拒絕漂亮少年郎給自己彈琴呢?

    她前世當鬼的事情,最喜歡干的事情便是在自己墓前看她名義上的面/首們給她吹拉彈唱了。

    商溯笑了起來,“我彈給你聽。”

    “好呀,好呀。”

    相蘊和起身讓座。

    商溯落座,微整衣袖。

    高山流水自少年指尖流淌而出。

    如見高山之巔,如遇云霧繚繞,如聽流水淙淙,如輕舟已過萬重山。

    原來這就是高山流水?

    比她聽過的那些給她守墓的粉面小郎君們彈得好聽多了。

    相蘊和雙手捧著臉,看少年指尖撫琴。

    “這便是以指根發力。”

    商溯一邊示范,一邊抬頭問相蘊和,“學會了嗎?”

    一抬頭,便見少女出神地看著他彈琴,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染了星辰,璀璨又漂亮。

    商溯眉頭微動,后面想要問的話驀地咽回肚子里。

    他看著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繼續彈著自己的琴,高山流水彈完,便彈廣陵散,廣陵散彈完,便去彈十面埋伏與陽春白雪。

    蘭月來到院子時,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

    少年屈指撫琴,身邊明明沒有仙鶴與云霧繚繞的熏香爐,周圍是粗糙的墻壁,與野蠻生長的花,可盡管如此,垂眸撫琴的少年還是將周圍襯得如九天之上的瓊樓玉宇,連帶著那張日常刻薄人的臉看著都順眼不少。

    他身邊的小姑娘這些時日在方城住得極好,原本因逃荒逃命的而干巴巴的身體養出了幾兩肉,一張小臉粉嘟嘟,在盛夏的林蔭下越發襯得肌膚如雪,眉眼如畫,像是觀音座下的龍女被琴音吸引得入了世,雙手捧著臉,一雙眼睛黑湛湛,笑瞇瞇地看著彈琴人。

    蘭月腳步微微一頓。

    恍惚間,她突然明白二娘曾與她說過的一個詞——歲月靜好,長生暖陽。

    ·

    但相豫章卻覺得一點不歲月靜好,因為盛軍的后來即將抵達大溪崖,兵力三萬,比他所有兵力加一起還要多,且大盛皇帝陣前換將,領軍之人不是盛軍中一抓一大把的酒囊飯袋,換了一位赫赫有名的老將,破虜將軍嚴守忠。

    “破虜將軍?”

    遲鈍如杜滿,都覺得這個封號是在侮辱相豫章,“破什么虜?這不是罵大哥是胡人虜人嗎?”

    相豫章覺得封號都是小事,大事是盛軍新降,人心不穩,嚴守忠寬厚仁和,從不克扣軍士糧餉,在軍中頗有威名,若他振臂一呼,這些投降的盛軍轉投于他,自己便是腹背受敵了。

    更別提西南諸將多為嚴守忠提拔之人,若見嚴守忠戰況不妙,必然會出兵來救,到那時,他所面對的便不止嚴守忠的三萬人馬,而是五萬,甚至十萬,二十萬。

    這群人是真正從尸山血海里拼殺出來的人,不同于安享富貴的世家權貴,是鎮守西南之地的中堅力量,更是大盛的中流砥,羽翼未豐之際便與這群人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

    “大哥,要不要給軍師去信一封,問他何時回來?”

    想了想,宋梨問道。

    相豫章掐了下眉心,搖頭道,“葉城非一般關隘,而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皇帝佬兒雖昏聵,但也知道葉城的重要性,駐守重兵在葉城精耕細作多年。”

    “縱然軍師一時攻下葉城,只怕也難以短時間內把葉城盛軍全部拔除,最起碼也要三五個月,才能把葉城逐步蠶食,真正變成我們的地方。”

    “葉城的兵力不能動,軍師更不能回來。”

    相豫章道,“我們只能依靠我們自己來守方城。”

    胡青頭大如斗,“可是,我們怎么可能守得住?”

    “要不,咱們問問三郎?”

    杜滿試探開口。

    蘭月斜了一眼杜滿,“你還沒被他罵夠?”

    “被他罵幾句又不會掉塊肉。”

    杜滿嘿嘿一笑,“再說了,三郎的點子確實有用,要不是他幫著出主意,那一萬多的盛軍我可弄不住,更不可能讓他們投降大哥。”

    相豫章聲音爽朗,“顧家三郎的確是個人才,不在軍師之下。”

    軍師韓行一與相豫章的排兵布陣能力在伯仲之間,不在軍師之下,便是在相豫章之上。

    ——極為坦蕩承認自己的確不如顧家三郎。

    胡青有些不滿,“顧家三郎厲害,但大哥也不差,咱們不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更不能事事都要依靠他。”

    “以前顧家三郎不在的時候,咱們不也過來了嗎?”

    “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現在是什么日子?”

    杜滿道,“以前大哥有過一萬多的人嗎?有不怎么打仗,就能把盛軍全部俘虜嗎?”

    “”

    還真沒有。

    以前最多的是被盛軍追得滿地跑,從老家跟隨大哥一同出來的人,如今只剩他們幾個,甚至就連嫂子老夫人與大哥同父異母的兄長侄子都下落不明,可謂是大寫加粗體的慘。

    胡青長長嘆氣。

    蘭月沉默不語。

    宋梨欲言又止。

    ——她覺得看顧家三郎對阿和言聽計從的模樣,只要阿和開口,別說只是幫忙退盛軍了,哪怕刀山火海顧家三郎都敢闖。

    相豫章看出宋梨的心思,不等她開口,便說道,“阿青說得是,咱們不能事事都依賴別人。”

    “有三郎最好,沒三郎,咱們也能過。”

    他可以向別人低頭,但他的阿和不可以。

    他把女兒捧在掌心養了這么大,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讓她為了幫他而向別人卑躬屈膝的。

    如果他連這種事情都干得出來,那他與拿子女聯姻拉攏身邊人的諸侯們有什么區別?

    做人不能太諸侯。

    “苦點累點算什么?”

    相豫章道,“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當反賊了,難道還會怕苦拍累?”

    一語驚醒夢中人。

    “大哥說得對,沒有三郎咱們也能贏!”

    胡青一拍大腿。

    蘭月眼底閃過一絲贊許,“咱們都是苦日子過來的人,怎么可能怕這點苦?”

    “我聽大哥的,大哥怎么說,我就怎么做。”

    杜滿撓了撓頭。

    宋梨嘆了口氣。

    他們是反賊不假,可也是爭霸天下的反賊。

    軍師整日說,不能拿草莽英雄那一套來治軍,那一套能偏居一隅,卻不能圖謀天下,既想逐鹿中原,有些時候便該不擇手段。

    但眾人皆同意相豫章的主意,她也不好多說什么,便跟著道,“大哥有什么打算?”

    “我記得這位嚴老將軍出身庶民,在朝中頗受世家權貴的排擠。”

    相豫章眸中精光微閃,“咱們的破敵之法,或許便在嚴老將軍的出身之上。”

    ·

    “阿父說得對,咱們的破敵之法,的確在嚴老將軍的出身上。”

    相豫章雖讓相蘊和好好休息,暫時不要管方城的事物,但宋梨擔心嚴守忠來勢洶洶,他們不是對手,便私下找了相蘊和,相蘊和眼前一亮,頓時覺得這是一個百年難逢的機會。

    若大盛天子陣前換將,那阿父還打什么?

    不用打了,這是來給阿父送兵馬糧草甚至西南之地的!

    前世的嚴守忠是投降了阿父的,只是不是在現在,而是在六年后。

    ——但她知曉為何忠心耿耿的嚴守忠背棄大盛天子,轉投降阿父,更知曉大盛天子如何自斷臂膀,親手斬去國之棟梁。

    這些事情足以讓她把六年后發生的事情發生在現在,更能讓嚴守忠領三萬兵馬來降,甚至讓駐守在西南之地的諸將也全部投降阿父!

    【📢作者有話說】

    杜滿:要不,咱們問問三郎怎么打?

    阿和:問什么?我有退敵之策O(∩_∩)O~

    杜滿:?????

    小商:論媳婦太厲害了是一種什么體驗orz

    相豫章:沒事兒,習慣就好。我媳婦兒都厲害到把我噶了自己登基,我有說什么嘛QAQ

    姜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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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 第 33 章(捉蟲)

    ◎她是一朵吃人不吐骨頭的霸王花。◎

    第三十三章

    相蘊和心情大好, 立刻找相豫章。

    她已十歲,按照大戶人家的說法,是早該分院別住的年齡。

    當然, 哪怕不分院別住, 也不會跟自己父親住一個院子, 不太成體統。

    但反賊出身的梟雄沒甚體統規矩可言,更別提他與女兒是劫后重逢, 好不容易在亂世中相見, 哪還舍得讓女兒離開自己的視線?

    便把自己院子里的偏房劃出來, 讓相蘊和來居住,他想女兒了, 便隔著窗戶看一眼,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著, 不是在看書, 便在研究地形圖——恩,很有他與貞兒之風。

    父女倆住在同一個院子,相蘊和打開房門,斜對角便是相豫章住的正屋, 正屋房門大開, 里面燈火通明, 不用想, 也知道他在與蘭月杜滿幾人在商討對策。

    “讓庖廚做些清淡的飯菜送過來。”

    看這架勢, 多半要挑燈夜戰, 相蘊和便吩咐親衛。

    親衛應諾而去。

    相蘊和走進房間,“阿父, 蘭姨, 青叔, 你們餓不餓?我讓庖廚做些東西送過來。”

    “嘿嘿,還是阿和體貼,你滿叔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杜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相豫章看了一眼若無其事跟在相蘊和身后的宋梨,劍眉不由得皺了起來,“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休息?”

    “阿父不也沒休息嗎?”

    相蘊和笑道。

    宋梨走到蘭月身邊,小聲問蘭月,“蘭姐,你們方才說到哪了?”

    “說到哪了,你不知道?”

    聲音雖小,但習武之人聽力敏銳,相豫章不等蘭月開口,便沒有好氣道。

    替貞兒試探他的事情他能忍,但大晚上的把阿和折騰得睡不著,他便有些生氣。

    ——阿和才幾歲?哪能跟大人一樣去熬夜?

    宋梨攏著手,垂著頭,做出一副垂耳聽教的模樣來,“大哥,我錯了,我不該打擾阿和休息的。”

    假的,她下次還敢。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阿和不能做他們庇佑之下的菟絲花,她是大哥與嫂子的女兒,她必須有自保乃至保護其他人的能力。

    “阿父,你就別怪梨姨啦,是我自己要來的。”

    相蘊和走上前,搖了搖相豫章的衣袖,軟著聲音打圓場。

    被相蘊和搖了下衣袖,橫眉冷對宋梨的相豫章瞬間變了臉色,“你來做什么?快回去休息。”

    “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吃好睡好休息好。”

    “我知道。”

    相蘊和笑著點頭,“我平時很乖的,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還跟著蘭姨在學劍術,阿父說的話我都記著呢。”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軟軟糯糯把自己的每一句話都在心上的女兒,相豫章心下一軟,伸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

    “乖。”

    殺伐果決的男人此時聲音頗為溫柔。

    杜滿聽得一陣牙酸。

    和著阿和是寶,他們是草唄?

    只有阿和能聽大哥這么溫柔說話,他們都不配?

    但還別說,小阿和就是可愛,可愛到能把人的心都融化的那種乖巧可愛。

    觀音座下的龍女長什么樣子他沒見過,但見了阿和,便覺得龍女的模樣便該是阿和這樣的,粉雕玉琢的,讓人見了便心情大好。

    面對這樣的小姑娘,別說大哥了,他說話時都會不由自主把喇叭似的大嗓門放輕。

    “阿父,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么,我有退敵的辦法。”

    相蘊和抬手抱著相豫章的胳膊,“阿父說得對,嚴守忠的軟肋,的確在他的出身,在他的家人身上。”

    蘭月眼皮微抬,“阿和,你怎么知道?”

    “我”

    聲音微微一頓,想起自己重生的事情只有阿父與軍師韓行一知曉,相蘊和抿唇一笑,彎眼問蘭月,“我當然知道啦,蘭姨應該也知道的呀。”

    “我?”

    蘭月指了指自己。

    “對呀。”

    相蘊和笑瞇瞇,“蘭姨難道忘了?咱們在濟寧城逃命的時候,曾聽到抓捕咱們的盛軍在抱怨,說嚴老將軍明明戰功赫赫,卻因為庶民出身,時常被朝中的世家權貴排擠,至今不曾被封侯。”

    蘭月一臉迷惑。

    ——她還真不記得了。

    “蘭姨真的不記得了?不記得也頗為正常。”

    相蘊和嘆了口氣,“那時候的蘭姨身受重傷,清醒的時間遠沒有昏迷的時間久,渾渾噩噩間,自然不會留意旁人的閑話。”

    “倒是我,守著蘭姨無事可做,便聽了幾耳朵嚴老將軍的故事,知曉不少關于他的事情。”

    宋梨梗了一瞬,“阿和,市井流言怎能作數?”

    她還以為阿和真的有破敵辦法,這才冒著被大哥破口大罵的風險連夜把阿和帶過來,不曾想阿和的辦法竟是利用市井流言?

    宋梨抬手捂了下胸口,覺得自己被大哥罵得著實不冤。

    ——大晚上的,打擾小姑娘睡覺做什么?

    “無風不起浪,市井流言往往并不是空穴來風。”

    相豫章知曉相蘊和重生之事,聽宋梨這般發問,便替相蘊和打掩護,“眼下我們沒有其他的破敵辦法,不如聽聽阿和的話,或許能歪打正著,幫助咱們大破嚴守忠。”

    杜滿連連點頭,“對,別看阿和年齡小,但她聰明著呢,不比咱們大人差。”

    目前的確沒有能大破盛軍的辦法,宋梨嘆了口氣,“罷了,那便聽一聽這些流言蜚語。”

    “萬一咱們的運氣好,這些謠言果真有用呢?”

    “梨姨,你放心,天命在阿父阿娘的。”

    相蘊和彎眼一笑。

    相豫章眉梢微挑,威嚴虎目閃過一抹驕傲之色。

    ——他可是古往今來為數不多的白手起家打天下的開國皇帝。

    相蘊和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來,“嚴老將軍庶民出身,與夫人是少年夫妻,恩愛異常,膝下有三子四女,三個兒子皆戰死,只有留下一個孫女與病歪歪的小孫兒。”

    “這個我知道。”

    胡青道,“我與小騫逃命的時候,遇到盛軍攻打朱穆,領軍的便是嚴老將軍的兒子,可惜援軍來遲了幾日,嚴小將軍白白戰死了。”

    “嚴小將軍戰死后,尸體被朱穆的人帶走領賞。”

    胡青頗為唏噓,“領完賞,便將他的尸首吊在城樓下暴曬,直到繩索斷裂,他的尸體才從城樓上掉了下來,把原本便血肉模糊的尸體摔得更加慘不忍睹,讓路過的行人都止不住說他可憐。

    相豫章不悅皺眉,“嚴小將軍雖為敵將,但忠勇可嘉,朱穆怎能如此對待他的尸首?”

    “大哥,你以為誰都是你呢?”

    親衛送來飯食,杜滿塞了一塊餅到自己嘴里,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道:“這個世道多的是恨不得把對手碎尸萬段的人,別說嚴小將軍了,如果我們落到盛軍手里,下場絕對不會比他好。”

    相蘊和面上笑意淡了一瞬。

    ——前世的蘭姨,以及她的很多親人,便是嚴小將軍的下場,甚至遠遠不如嚴小將軍。

    察覺到相蘊和臉色異樣,相豫章知曉她是物傷其類,想起蘭月以及其他兄弟的下場,劍眉不由得擰在一起,心中直罵杜滿多嘴。

    “少烏鴉嘴。”

    蘭月抬腳把忙著吃東西的杜滿踹在地上,“你姑奶奶我的命硬著呢,才不會落到盛軍手里,更不會落一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杜滿的話著實不吉利,宋梨拿起案幾上推動沙盤的推桿,重重打在杜滿身上,“呸呸呸,烏鴉嘴!”

    “就是,我們才不會落這樣的下場,我們好著呢。”

    胡青忍不住補上一腳。

    飯未吃完便遭三人群毆,但杜滿沒敢讓一旁站著的相豫章主持公道,他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的話究竟有多不吉利,啪/啪兩巴掌打著自己的嘴。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自己的這張嘴呢!”

    杜滿比蘭月三人打得還要狠,“讓你亂說話!讓你亂說話!”

    宋梨被他逗笑了,“對,狠狠地打。”

    “敢說蘭姐的不好,我看你是活膩了。”

    看著幾人的打鬧,相蘊和面上淡去的笑意又重新回到眼角眉梢。

    真好。

    蘭姨在,青叔在,梨姨在,小叔叔在,大家都還在。

    還能聚在一起嬉笑打鬧,同飲一壺熱茶。

    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樣,阿父阿娘雖得了天下,可身后卻再無一人,那些跟隨他們走出故土的兄弟姐妹,早早死在尸堆如山的戰場里。

    “好了,阿和還在呢,你們這群當長輩的,就不能給她做一個好的表率?”

    見相蘊和面色舒緩,相豫章這才松了一口氣,“別鬧了,聽阿和繼續往下說。”

    “先說好,阿和跟咱們不一樣,她年齡小,不能熬夜,她說話的時候誰都別插嘴,讓她說完趕緊去睡覺。”

    怕杜滿口無遮攔再次勾起相蘊和的傷心事,相豫章補上一句。

    眾人紛紛點頭。

    相豫章道,“阿和,你快說,說完便快點去休息。”

    “嚴老將軍的命不大好。”

    相蘊和繼續說道,“他的四個兒子為國捐軀,女兒的日子也沒好到哪去。”

    “他的大女兒嫁給四皇子,不過雙十年華,便一尸兩命撒手西去。”

    “二女兒嫁給京中權貴世家,夫家卻嫌她粗鄙,日子過得也不大如意。”

    “小女兒是幾個孩子中最為聰慧的一個,可惜早年被叛軍所獲,被救出之后變得癡傻瘋癲,身邊片刻離不開人。”

    相豫章虎目輕瞇。

    三個女兒結局皆慘烈,杜滿啊了一聲,“這嚴老將軍著實命苦。”

    “閉嘴,聽阿和說。”

    蘭月斜了一眼杜滿。

    杜滿連忙抬手,對著自己的嘴封口動作。

    “倒是三女兒好一些,不曾嫁人,也不曾被叛軍抓去,因自幼習武,便跟在嚴老將軍身邊,以女子之身來從軍。”

    說起嚴三娘,相蘊和的聲音才少了幾分剛才的沉重,“去歲天子秋獵,一只熊瞎子沖破羽林衛的防備,直沖天子而來,嚴三娘眼疾手快,連發數箭射殺熊瞎子,從熊瞎子手中救下天子。”

    “天子雖昏聵,但感念她救命之恩,便破格將她封為將軍,讓她在嚴老將軍帳下做事。”

    相蘊和心生向往,“大盛立朝以來,名將名臣無數,但從無女人當將軍,嚴三娘是唯一一個。”

    可惜,也是最后一個。

    嚴三娘的慘死成了壓死嚴老將軍的最后一根稻草,讓這位滿門忠烈的老將徹底絕了忠君愛國的路,攜著小孫女與癡傻的小女兒,在一個陰雨連天的日子里來投降他阿父。

    那時的嚴老將軍已不是當年威震天下的嚴守忠,更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在盛軍的追擊下走投無路,不得已投降阿父。

    阿父待他如上賓,遍尋名醫給他看病問診,又待他的女兒孫女極好,他感嘆遇遇明主太遲,將京都布防一一說給阿父,又用自己的多年征戰沙場建立起來的威信,召集仍在為大盛效忠的戰將轉投阿父。

    戰將一個接一個投降阿父,阿父勢如破竹攻入中原,而這個時候嚴老將軍也病入膏肓,京都城未破,他便撒手西去,留下一個癡傻的嚴四娘與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孫女嚴思敏。

    一生忠烈卻落得這般下場,讓做了他半輩子的老對手的阿父都為之嘆息。

    好在阿父阿娘皆是厚道人,將嚴四娘與嚴思敏留在身邊細心照看,嚴四娘雖始終沒有恢復神智,但在阿父阿娘得了天下之后被封為縣君,嚴思敏更是了不得,在阿娘的教導下成為一代女相。

    阿娘待嚴思敏如親女,嚴思敏以才華以一身性命相報,大力支持阿娘登基,因而風評并不好,后人罵她雖有才華但卻陰狠毒辣,是阿娘豢養的一條瘋狗,毫無忠烈昭昭的嚴老將軍的半點風骨,甚至不配姓嚴。

    阿娘死后,嚴思敏遭到執政者的清算,下場遠不及她的祖父父親叔父與姑姑們好,還是后來她的好大孫登基為帝,嚴思敏才得以被人重新立碑,與阿娘一樣,以女子之身躋身將相王侯傳。

    前塵往事涌上心頭,相蘊和嘆了一聲,“嚴老將軍出身庶民,卻戰功赫赫,將一眾權臣世家襯得如土雞瓦狗,酒囊飯袋,這種情況下,權貴世家怎會容得下他?”

    “我聽人講,他的子女們死得都頗為蹊蹺,只是嚴老將軍一生坦蕩,不愿相信那些風言風語罷了。”

    宋梨眼珠一轉,瞬間有了主意,“他可以裝聾作啞,但如果他僅剩的親人繼續出事,他難道還能繼續裝聾作啞?”

    “小梨,咱們不能這么下作。”

    杜滿撓了撓頭,“咱們不能為了讓嚴老將軍來投降咱們,就故意陷害他親人吧?”

    相豫章瞇了瞇眼,“以皇帝佬兒對他的防備,以權貴們對他的嫉恨,他的親人哪里用得著咱們動手?”

    “他若三月內不能取我項上人頭,他的親人必會被人所害。”

    “三個月?”

    杜滿吃了一驚,“老將軍的兵力雖然比咱們多很多,但大哥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三個月便擒下大哥?”

    蘭月冷笑一聲,“這要問皇帝佬兒與那些權貴了。”

    “到了老將軍這個位置,立功是死,不立功也是死,以庶民之身卻身居高位,如今的大盛容不得這樣的人。”

    “那,咱們堅守不出?”

    胡青探頭探腦,“只要咱們拖過這段時間,皇帝佬兒自己就會對老將軍動手,到那時,咱們可以坐收漁利?”

    相豫章搖頭,“嚴老將軍在軍中威望極高,若咱們堅守不出,那些新降的盛軍還以為我不過如此,只敢打些酒囊飯袋,遇到嚴老將軍便成了縮頭烏龜。”

    “這時嚴老將軍再振臂一呼,便會有很多搖擺不定的盛軍重新加入嚴老將軍麾下,成為攻擊我們的長矛。”

    “阿父說得對,咱們不能避戰,咱們要與嚴老將軍正面交鋒。”

    相蘊和道,“不僅要正面交鋒,還要勝得漂亮,只有這樣,才能威懾降兵,更讓嚴老將軍折服阿父,為后面的投降阿父打下基礎。”

    相豫章眸光微頓,視線落在相蘊和身上,“阿和真棒,連這種事情都考慮到了。”

    這是在前世受了多少苦?

    才會練出這樣敏銳的心思?

    “那當然,阿和厲害著呢!”

    杜滿一臉驕傲。

    相豫章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你說的事情阿父已經知道,剩下的交給阿父便好。”

    “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

    “恩,阿父也不要忙太晚,也要注意休息。”

    察覺到相豫章眸色有一瞬的異樣,相蘊和乖巧點頭。

    相豫章院子里的燈亮了一整夜,這種事情自然瞞不過商溯,聽老仆言簡意賅說完話,少年眉梢微挑,問老仆,“昨夜相蘊和有沒有來過?”

    “沒有。”

    老仆看了商溯一眼。

    您以為那位小姑娘真的是要被人保護的菟絲花?

    不,她不是,她是一朵看似嬌/嫩但卻吃人不吐骨頭的霸王花。

    老仆為自家小主人鞠了一把同情淚。

    ——該!乖張嘴欠又刻薄,活該有這樣的人來治他。

    老仆心安理得不提醒商溯。

    “這便奇了,她為何不來問我?”

    商溯手指輕叩案幾,片刻后,他想到了原因,“小姑娘臉皮薄,不好意思來問我,無妨,我尋她便是。”

    “”

    您可真是一個大聰明。

    老仆看傻子似的看著商溯。

    但老仆是萬年不變的死人臉,商溯鮮少注意他的表情變化,想著相蘊和在房間里著急上火卻不好意思來尋他,不由得輕笑一聲,“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難道還會拒了她?”

    不,她會拒絕您的好意。

    老仆心情復雜。

    商溯攏袖起身,去尋相蘊和。

    “你要幫我?”

    相蘊和一臉迷茫,“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幫忙呀。”

    商溯眉梢微挑,“你不必如此。”

    “你我是朋友,豈有見朋友陷入危難而自己袖手旁觀的道理?”

    “危難?我?”

    相蘊和指了指自己。

    商溯微頷首,“不錯。”

    “嚴老將軍乃當世名將,在西南之地頗有威名,他的三萬兵馬,不止止是三萬兵馬,他若振臂一呼,這西南之地的兵士皆會為他馬前卒。”

    “我知道呀。”

    相蘊和點點頭,“所以我勸說阿父,不必與他硬碰硬,他這樣的將才留在大盛可惜了,不如招他來降,讓他在阿父麾下效力。”

    “?”

    “”

    好的,他差點忘了,這位小姑娘雖看上去嬌弱病怯,但卻是敢以五千新兵守一座破城的相蘊和,更敢在大軍兵臨城下時,學著諸葛武侯的模樣大擺空城計,甚至還像模像樣在城樓之上彈琴。

    她從不是嬌弱的菟絲花,她自己便是擎天之樹。

    有這樣的驚世奇才在身邊,相豫章排兵布陣的能力又在嚴守忠之上,看似危如累卵的方城其實固若金湯。

    ——根本不需要他來施以援手。

    商溯抿了下唇。

    半息后,他再度開口,“我可以幫你們把嚴守忠的家人從京都救出來。”

    “嚴守忠雖愚忠,但家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亦極為重要,若能救出他家人,他必會對你死心塌地,永不反叛。”

    “不行,這樣太麻煩你了。”

    相蘊和搖頭,“他家人的事情我會想辦法,不能讓你為這件事來涉險。”

    商溯眼底蘊開笑意。

    ——相蘊和在擔心他。

    “嚴守忠雖為名將,但在我眼里不過爾爾,他的家人尚不值得我只身赴險。”

    商溯聲音懶懶,“我救他家人,不過順手為之罷了。”

    “我已出來半年有余,家中事物堆積如山,若再不回去,家中只怕會鬧翻天。”

    “是以,我準備后日便啟程,待處理完家中事物之后,再來方城尋你。”

    這話是商溯一貫的口吻,帶著高高在上的倨傲,視名將名相如螻蟻,而名將的家人,于他而言不過是隨意擺弄的棋子,順手一救,不值一提。

    有才之士都這么狂傲嗎?

    原諒她只是一個資質平平的普通人,不懂天才們的精神世界。

    資質平平相蘊和看了又看面前眼高于頂的少年,最終點點頭,“好吧,既然對你來講只是舉手之勞,那便勞煩你救一救他的家人。”

    “嚴老將軍向來知恩圖報,以后肯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我不稀罕他的報答。”

    商溯輕嗤一笑。

    相蘊和忍俊不禁,“你這人真奇怪,別人感激你,想要報答你,你不稀罕。”

    “別人若對你不敬,偏偏你又會生氣。”

    “你的性格好生別扭。”

    相蘊和搖頭輕笑,“除了我,只怕旁人都會與你處不來。”

    “所以我只有你一個朋友。”

    商溯一臉無所謂。

    “”

    這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為何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果然是缺了父母的孤兒少教養。

    “你這種性格,若有其他朋友,那才是怪事。”

    相蘊和看落水小狗似的看著商溯,“一個朋友也無妨,我會好好對你的。”

    從未有人對商溯說過這樣的話。

    偏這話稚氣又直白,帶著這個年齡的小姑娘特有的天真爛漫,商溯聽得心口一熱,面上有些不自然。

    到底是小孩子,說話沒輕重,什么話都能往外說。

    ——似這樣我會好好對你的這種話,是情侶夫妻之間才會說的話,哪會是小女郎對少年郎說的話?

    “知道你對我好。”

    商溯別別扭扭道,“但這樣的話以后這樣的話不要說了,容易讓人誤會。”

    相蘊和一頭霧水,“什么話?”

    “”

    失誤了,她才十歲,能知道什么?

    “沒什么。”

    商溯伸手戳了下相蘊和粉嘟嘟的小臉,有些替相豫章發愁——這么傻乎乎的一個小姑娘,若被人騙了去怎么辦?

    這樣不行。

    他只有這么一個朋友,不能眼睜睜看她被人騙。

    他母親當初就是信了他父親的話,才會落個早早離世的下場。

    “那什么,男人沒幾個好東西,男人說的話你盡量不要信。”

    商溯絲毫未察覺這話把自己也罵了進去,鄭重其事交代相蘊和。

    “?”

    她阿父挺好的啊。

    相蘊和一臉迷茫。

    “若你阿父要你聯姻其他諸侯的子女,不要答應他,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商溯又道。

    “我阿父才不會做這種缺德事。”

    相蘊和一言難盡。

    商溯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阿父現在不會,是因為對方開的籌碼不夠大。”

    “如果對方以十萬兵馬數座城池相送,你覺得你阿父還會不同意嗎?”

    相蘊和瞪大了眼。

    “呃,我只是隨口一說,你別多心。”

    以為自己嚇到了小姑娘,商溯連忙改口,“你阿父對你很好的——”

    “十萬兵馬數座城池?只要訂婚便能拿到這么多東西?”

    相蘊和喃喃出聲,“怪不得諸侯們都喜歡聯姻,原來聯姻能拿這么多東西。”

    “如果聘禮這么多的話,那這個婚,也不是不能訂啊。”

    商溯瞳孔地震,安慰小姑娘的話戛然而止。

    “???”

    你在想什么?!

    這些東西給你提鞋都不配!

    “如果拿到兵馬與城池之后,因為種種原因沒能結婚,那這些東西,還需要還嗎?”

    相蘊和試探出聲。

    “”

    你那叫騙婚,謝謝。

    “等我從京都回來,我便給你尋一些教養師父來。”

    商溯痛心疾首,“你不能再跟著你阿父了,好好的小姑娘都被教壞了。”

    ——才十歲都想著騙婚了,長大了還能了得?

    不行,必須把人掰回來。

    相蘊和覺得商溯想得有點遠。

    她才十歲,誰會找一個十歲的小姑娘來聯姻?

    更別提他阿父現在被盛軍兵臨城下,能不能打得過戰功赫赫的嚴守忠還是一個未知,諸侯們縱然聯姻,也會找一個實力強盛的來聯姻,而不是找一個自保能力都要打一個問號的她阿父。

    但她還是低估了諸侯們的底線,又或者說長于士族之家的商溯對這些世家出身的諸侯們的劣根太過了解,自她以五千新兵守住一座破城且招降了一萬多盛軍的事情傳遍天下后,她便被九州各地的諸侯盯上,甚至遠在江東之地的朱穆也蠢蠢欲動。

    若是相蘊和是男子,他們還會猶豫,但是女郎的話,那便是天選的兒媳!

    ——相豫章眼瞅著要被盛軍滅了,沒了相豫章,兒媳便是自家人,死心塌地為自己兒子攻城略地,比他們麾下的將領好用百倍。

    “六郎,這是二娘,快給二娘敬酒。”

    朱穆笑瞇瞇招呼著自己的小兒子,對面無表情的姜貞道,“二娘,這是我家六郎,今年十二,大阿和兩歲。”

    姜貞掀了下眼皮,瞧了瞧一身錦衣的少年郎。

    ——這種貨色也能配得上她家阿和?

    呵,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作者有話說】

    姜貞:戰神商溯厲害吧?我家阿和的陪葬之一。

    小商:???

    感謝在2024-01-28 23:23:15~2024-01-29 20:14: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別玩手機記得要早睡終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琉璃 10瓶;程阮、50646318、yyfdgg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34  ☪ 第 34 章

    ◎雖然這事很缺德,但也不是不能做。◎

    第三十四章

    朱六郎今年十二歲, 是朱穆最小的兒子,世家大族講究個長幼有序,上面有著諸多嫡兄, 他算不得多受寵, 但又因為生母的緣故, 他倒也不算被冷落。

    ——若生母不受寵,他也不會出生。

    得益于生母頗受朱穆喜歡的緣故, 他也時常在朱穆面前走動, 偶爾也會對天下大勢發表一些自己的建議和意見, 然后讓姜貞再一次感嘆,若九州四海被這些酒囊飯袋所掌握, 那才是真的藥丸。

    無論是朱穆,還是朱六郎, 父子兩人都不是頗有才干的梟雄, 不過是仗著祖輩之勢在這個亂世迅速崛起罷了,遠遠不及與他接壤的楚王,甚至連寡恩刻薄的梁王都及不上,而這些人, 竟是她與豫章爭霸天下的對手, 不知是讓她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姜貞攏著衣袖, 靜靜看著面前的朱六郎。

    朱六郎的生母是朱穆最寵愛的姬妾, 長袖善舞善于迎奉, 耳濡目染下, 朱六郎也學了些生母的皮毛,見姜貞沒有說話, 只拿眼睛看著他, 便知姜貞不大看得上自己, 于是干笑兩聲,對著朱穆說道,“父親,二娘不勝酒力,這盞酒,還是不要敬了為好。”

    姜二娘看不上他,他還看不上相蘊和呢。

    草莽出身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好?

    禮儀規矩半點不懂,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娶回來不過給自平添笑柄。

    似相蘊和這種人,除卻能領兵打仗與生孩子外,再無其他用處。

    打仗的事情自有麾下戰將來處理,生孩子也并不是非她不可,既如此,這個姻親不聯也罷,省得別人娶回來的是美嬌娘,他娶回來的卻是粗鄙不堪鄉間女。

    “哎,二娘雖為女子,但酒量頗豪,怎會連一盞酒都喝不了?”

    朱穆道。

    他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出姜貞不大看得上六郎?

    倒不是因為出身的緣故,而是因為六郎著實與少年英才沒什么關系,不僅沒關系,其才能甚至遠不如他,每每六郎對戰況發表意見,他看在六郎生母的面子上都忍不下,更別提天生將才的二娘。

    那時的二娘面上雖無大表情,眼底的一言難盡卻是藏不住的,有才之士大多難忍庸才,二娘能忍六郎這么久,已是看在他這位東道主的面子上。

    但朱穆覺得問題不大。

    雖六郎善于迎奉而沒甚才華,但畢竟是他兒子,他雖被楚王又拿走幾座城池,但北拒大盛,南防楚王,已有一方諸侯之態,以諸侯之身聯姻草莽之女,認真算起來是相蘊和高攀。

    朱穆看向姜貞,“二娘,今日是身體不舒服,還是不愿喝這盞酒?”

    世家大族說話多含蓄,這般發問,已是頗為直白的表態,逼問姜貞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雷鳴臉色微變。

    趙修文微垂眼瞼,靜靜看著面前茶盞。

    眾人視線紛紛落在姜貞身上。

    就連屏風后吹彈著絲竹之音的眾多仆從也忍不住看向姜貞。

    “明公此話怎講?”

    但端坐在客位之上的女人眉梢微挑,一開口便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我為明公攻取商城,奪下濟寧,讓明公勢力向北擴張無數。”

    “若非明公南方失守,楚王亦要暫避明公鋒芒,而非明公今日被被楚王兵鋒所攝,不得不北遁濟寧。”

    雷鳴心頭一跳,幾乎想鼓掌稱快。

    ——這才是二娘一貫的作風!縱然山窮水盡,也不會被形勢所迫做違心之事!

    趙修文撫弄酒盞的動作微微一頓。

    周圍賓客微微一驚。

    朱穆臉色微變。

    ——姜二娘竟如此不給他面子?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子駁他聯姻之意?

    朱六郎惱羞成怒,“姜二娘,你——”

    但話未說完,便聽到一聲巨響,雷鳴抬腳踹翻面前案幾,面上怒色比他更甚,“二娘如此襄助明公,助明公實現天下一統,明公卻聽從小人讒言,以兒女婚事來拿捏二娘,此舉實在令人心寒!”

    “明公待人如此,我們又何必為明公賣命?!”

    “煩請明公放了相老夫人,讓我們與二娘這便離去!”

    雷鳴冷笑起身,“省得在這兒礙了小人的眼,動不動被人拿捏兒女!”

    周圍人臉色大變。

    姜二娘才干遠在諸將之上,若不是姜二娘,朱穆的勢力只怕早被楚王蠶食干凈,

    是姜二娘先攻商城又打濟寧,連下盛軍兩座重鎮,朱穆這才有了喘息之機,得以重整兵力與楚王隔江對峙。

    可姜二娘并非朱穆家將,而是客居之將,總有一日會離開朱穆,沒了姜二娘的能征善戰,莫說幾乎稱霸江東的楚王了,就連盛軍都能奪取朱穆所占城池。

    是以,朱穆以顧老夫人的名義請姜二娘的家眷來府上小住,說是邀請作客,實則是羈押為人質,借此讓姜二娘留下。

    這本是不能拿在臺面上說的事情,更別提相老夫人與顧老夫人的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所以以雷鳴為首的眾人只能捏著鼻子忍下這件事,不得不繼續為朱穆賣命。

    哪曾想今日聯姻之事徹底惹怒了這位性烈如火的雷鳴將軍,姜二娘剛開口,他便再也忍不住,踹翻案幾,掀了酒席,一開口便點明朱穆扣押相老夫人之事,徹底撕破雙方維持的平和假面,讓素來注重臉面的朱穆顏面掃地。

    被雷鳴這么一鬧,朱穆沒心情注意自己被姜二娘拒婚的事情了。

    ——被拒婚與被人指著鼻尖罵,還是后者更丟人一些。

    朱穆聲音冷了一分,“雷將軍這是哪里話?”

    “相老夫人與我母親乃閨中密友,如今在府上小住,不過是兩位老老夫人情意深厚不舍分開罷了,與我有何干系?”

    “情意深厚?不舍分開?”

    雷鳴聲音冷冷,“明公若不派重兵看守相老夫人,我倒真的會信了明公之語!”

    “雷鳴,不得對明公無禮。”

    姜貞淡聲開口,制止雷鳴。

    雷鳴雖天不怕地不怕,但卻極聽姜貞的話,姜貞開口,他便不再說話,冷哼一聲,右手扶劍,整個人呈防御狀態。

    ——這些士族出身的人向來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別看現在沒發怒,指不定一會兒便會讓親衛來拿人。

    姜貞整袖起身,拱手向朱穆道,“明公,雷鳴不勝酒力,所說之話不過醉語胡言,明公莫放心上。”

    “我怎會與醉酒之人一般見識?”

    朱穆強壓心中不喜。

    “明公寬厚。”

    姜貞道,“醉酒之人容易生事,若再待下去,只怕會毀了明公之宴。”

    朱穆擺擺手,“你先送他回去。”

    姜貞微頷首。

    “修文,扶你雷叔回去休息。”

    姜貞對趙修文道。

    一團孩子氣的趙修文哎了一聲,從座位上起身,拱手向朱穆道了一聲失陪,才去攙扶“醉酒”的雷鳴。

    三人走出宴會廳。

    “主公,雷鳴欺人太甚,主公怎不讓我等殺了他!”

    三人走得遠了,廳中諸將憤憤不平。

    朱穆冷笑,“方才他在的時候,你們怎么不動手?”

    “等他走遠了,才敢向我請命殺人?”

    “”

    這不是因為我們不是他的對手嗎?

    只敢事后口出狂言,不敢當面動手殺人。

    諸將面色訕訕。

    知道自己手下一群草包,朱穆對這群草包也不報什么希望,只招來親衛吩咐道,“嚴加看守相老夫人,萬不能讓她離開府邸。”

    雷鳴再怎么不滿又如何?

    只要相老夫人與一眾女眷孩童在他手里,雷鳴便只能乖乖聽話。

    ·

    “雷叔,你太沉不住氣了。”

    回到居住的地方,趙修文斟了一盞茶遞給雷鳴,“你今日大鬧宴會廳,只怕朱穆又會加強對祖母的看守。”

    雷鳴抬手把茶一飲而盡,“我不鬧怎么辦?”

    “我若不鬧,今日鬧的便是二娘。”

    “兩害取其輕,還是我鬧吧。”

    雷鳴不甚在意,“反正朱穆早就看不慣我,今日鬧過之后,也不過是讓他更加厭惡我一分,傷不了什么根本。”

    “但二娘不一樣。”

    “不到萬不得已,二娘不能與他撕破臉。”

    趙修文嘆了口氣,“可今日嬸娘當場拒婚,便是與他撕破臉。”

    “無妨。”

    姜貞眉梢微抬,看向半開的窗口,“我既敢與他撕破臉,便有與他撕破臉的底氣。”

    雷鳴大喜。

    相老夫人年邁體弱,經不起顛簸,朱穆對她看守又極為嚴密,若非如此,他們早就把相老夫人救了出來,而不是讓老夫人留在朱府,成為他們不得不聽命朱穆的軟肋。

    若能把老夫人救出來,那便是天高海闊任鳥飛,他們再也不會被朱穆控制了!

    雷鳴瞬間立刻放下茶盞,“二娘,你準備怎么救出老婦人?”

    “不是我救,是楚王救。”

    姜貞聲音微微一頓,遲疑說道。

    趙修文眉頭微蹙,“楚王?他為什么會幫我們救老夫人?”

    “嗐,這還不簡單嗎?”

    雷鳴不以為然,“還不是與曾經的朱穆一樣,看上了二娘的將才?想救出老夫人,然后以老夫人以令二娘。”

    “呸,又一個只會拿人軟肋的慫包!”

    雷鳴十分不屑。

    姜貞搖頭,并不贊同雷鳴的話,“楚王光風霽月,遠非朱穆之流所能比擬。”

    “救老夫人,不過是不想讓我繼續為老夫人所用,成為他北上攻取朱穆的一道城防。”

    那日楚王攻勢甚急,朱穆方寸大失,不知如何應對,她便請命領了八千人,去解江東之局的危機,兩軍對峙間,她與楚王遠遠相望,看到了那位名揚天下的楚王。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尤其是士族出身的諸侯,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生平所見諸侯,往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可楚王卻與傳言中別無二致,是位光風霽月的英武男子,雍容閑雅,舉止風華,與豫章大不相同,更讓她意外的是,楚王并未因她是女子而輕視于她,而是將她視為頗為強勢的對手,行兵布陣極為小心。

    她見楚王如此,不由得心生感慨,難怪楚王能一統江東,有問鼎天下之勢。

    “我們探查多日,尚未找到救出老夫人的辦法,遠在江東之地的楚王如何能救老夫人?”

    姜貞鮮少這般盛贊一個人,趙修文看了又看姜貞。

    姜貞道,“世家大族互為姻親,顧老夫人與楚王之母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早年互通有無,時常走動,只是這些年朱穆與楚王同爭天下,兩姐妹之間才慢慢斷了來往。”

    “兩位老夫人雖不大走動,但身邊用慣之人彼此都知曉,楚王略使些手段,便能探知相老夫人周圍的部署。”

    “而后再將這些部署告知我們,他從中調停協助,便能幫我們救出老夫人。”

    雷鳴一拍大腿,“甭管楚王為什么幫我們,只要他能幫我們救出老夫人,那他就是好楚王!”

    “不妥。”

    姜貞搖頭,“世間萬物皆可欠,唯獨人情不能欠。”

    “如果我們欠了楚王這個人情,他日后以人情要求我們做事,我們做還是不做?”

    雷鳴傻眼,“這”

    “二娘,你不是說他光風霽月,與朱穆不一樣嗎?怎么還搞挾恩圖報那一套?”

    “逐鹿中原,各憑本事。”

    姜貞搖頭輕笑,“一旦入了這場局,再怎樣光風霽月的一個人,也會變得不擇手段。”

    “嬸娘不會。”

    趙修文抿了下唇。

    “對,二娘不會。”

    雷鳴跟著道,“還有大哥,大哥也不會。”

    姜貞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總之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能欠楚王的人情。”

    “這是自然。”

    趙修文點頭。

    雷鳴問道,“不用楚王幫忙,我們怎么救相老夫人?”

    “若我所料不錯,楚王這幾日會打著母親的名義來給顧老夫人送東西。”

    姜貞眸光輕閃,“兒子們雖打得熱火朝天,可姐妹之情卻斷不了,顧老夫人多半會將這些人偷偷接進府,問一問自己妹妹的情況。”

    “朱穆雖為庸主,但卻頗為孝順,必會對顧老夫人之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撤掉部分親衛,以全顧老夫人思妹之心。”

    “我們可趁這個機會,在朱府放上一把火,火起之際,便是我們營救相老夫人之時。”

    “好主意!”

    雷鳴拍手稱快,“這樣一來,我們只是借了楚王的人拜訪顧老夫人之機,算不上讓他幫忙,更稱不上欠他人情!”

    趙修文看了一眼興高采烈的雷鳴,長長嘆了口氣,“雷叔說不欠,那便不欠吧。”

    “我們不會欠他人情。”

    姜貞攤開絹帛,提筆在上面畫出濟寧城防。

    濟寧城與商城皆是她親手打下,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城里的情況。

    她走之后,朱穆絕不會是楚王的對手,不過三五年,便會被楚王攻下所有城池,只是濟寧易守難攻,是陳州之地的重重之重,楚王若強攻,必會損兵折將無數。

    她的這封城防圖,能讓楚王少折五萬精兵。

    姜貞畫好城防圖,交疊起來遞給趙修文,“若在營救老夫人之時有人幫你,便將這封圖給那個人。”

    “嬸娘?”

    趙修文眼皮微跳,沒有立刻去接圖,“楚王只是行了一個方便,我們用不著送他這樣的大禮吧?”

    姜貞把圖塞到趙修文手里,“我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她有一種不好預感,若她欠了楚王人情,日后必會有連綿不斷的麻煩。

    趙修文只好收下城防圖。

    是夜,朱府后門大開,十幾個奴仆在顧老夫人的陪嫁婆子的帶領下輕手輕腳走進朱府后門。

    一個時辰后,火光驟起。

    親衛們早得了朱穆的暗示,讓他們對從朱府后門進來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火光沖天而起,他們才反應過來,忙慌里慌張去救火。

    姜貞一行人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祖母,我們來救你了。”

    趙修文輕手輕腳叩響顧老夫人的房門。

    “郎君找錯地方了,相老夫人不在這兒。”

    一道溫柔女聲突然在他身后響起。

    趙修文心頭一驚。

    ——他的功夫雖不及嬸娘與雷叔,但也并非平庸之輩,怎會讓人悄無聲息近了身?

    趙修文臉色微變,立刻回頭。

    身后是一位做侍女打扮的少女,年齡不過二八,掌燈立在他身后,面上帶著恬淡笑意,“郎君,請隨我來。”

    趙修文瞇了瞇眼。

    少女對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趙修文手指微緊。

    半息后,他嘆了口氣,從衣袖中取出姜貞交給他的城防圖,遞給掌燈的少女,“辛苦女郎。”

    “主人之命,不敢言辛苦。”

    少女微微一笑,接過城防圖,帶著趙修文去找相老夫人。

    相老夫人早已穿戴整齊,見趙修文過來,忍不住伸手揪他耳朵,“你這小王八蛋,怎么現在才過來?”

    “我在這里都快悶死了!”

    少女抿唇一笑。

    “好祖母,您先別動怒,嬸娘還在外面等我們,我們先出去再說。”

    趙修文連忙求饒。

    相老夫人這才松開手,快步往外走,“還算你們有點良心,沒把我撇下自己跑了,比我那沒心肝的兒子好多了!”

    混亂之中,少女送祖孫兩人出了朱府。

    朱府外,早有一頂小轎在等候。

    趙修文扶著相老夫人上轎。

    雷鳴拱手向少女道謝,“多謝女郎。”

    “你家主人應該會很喜歡這張圖。”

    頓了頓,他指了下少女手里的絹帛,“你幫我們,我們也幫你,如此也算扯平了,咱們互不相欠。”

    少女面帶淺笑,“將軍一路走好。”

    “告辭。”

    雷鳴辭別少女。

    趙修文與相老夫人上了轎,雷鳴一揮馬鞭,小轎如離弦之箭,沖向城門。

    城門之上,是姜貞領人在巡視。

    灰撲撲的小轎越來越近,姜貞手起劍落,周圍親衛無聲倒下。

    副將臉色大變,“二娘為何如此?”

    “吱呀——”

    厚重的城門被姜貞事先安排好的人打開。

    十幾騎護著一頂小轎,從城內沖了出來。

    一匹馬仰天長嘯,似乎在等人。

    姜貞翻轉劍柄,將佩劍送到副將鞘中。

    “明公打錯了主意。”

    姜貞眉梢微挑,聲音似山泉清冽,“姜二娘一生從不受制于人。”

    言畢縱身一躍,從城樓跳下。

    城樓上早已被她掛上鐵索,隱藏在旌旗之下,她單手握鐵索,順著城墻滑下。

    戰馬嘶鳴。

    鐵索與地面仍有一段距離,姜貞松開鐵索,從半空跳下。

    戰馬飛奔而來。

    姜貞穩穩落在馬背上。

    “彩!”

    趙修文驚嘆出聲。

    雷鳴齜牙咧嘴,只覺□□一涼。

    ——女人就是好,這種動作如果換成男人來做,怕不是會殘廢。

    一行人縱馬出城。

    東倒西歪的親衛從地上爬起來,“副將,要不要去追?”

    “她方才大可取我們的性命,但她沒有取。”

    副將看著英姿颯爽的身影,緩緩搖頭,“她留我一命,我怎能害她?”

    更別提這位二娘是真正的將才,所到之處莫不臣服,就連即將統一江東之地的楚王,在她面前也要退避三舍。

    ——以女子之身便能做到這種程度,若她為男子,天下九州又有誰會是她的敵手?

    副將眸色變了又變。

    半息后,他抬手砍下身邊旌旗,轉身沖眾人大喊,“兒郎們,我愿追隨二娘而去,她才是世間罕有的明主將才!”

    “你們可愿與我一起投奔二娘?”

    眾人微微一愣。

    但很快,他們反應過來,寂靜的城樓上爆發一聲又一聲的豪言壯語——

    “我們愿意!”

    “我們愿意!”

    沒有人能夠拒絕明主。

    更沒有人能拒絕能帶自己打勝仗且寬厚待人從不打罵士卒的明主。

    她是女人又如何?

    她的才干,早已超越了她的性別。

    ·

    “女兒千般好,唯獨一點不大好,尚未到年齡,便有百家來求娶。”

    相豫章看著堆在案幾上的求娶信件,鮮少發脾氣的男人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住,拍著案幾破口大罵,“我的阿和才十歲,他們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我呸!也不看看自己兒子是什么貨色,給阿和提鞋都不配!”

    “其他諸侯也就算了,梁王怎么有臉來求娶的?”

    相豫章越說越氣,“別人是打了天下才兔死狗烹,梁王倒好,我還給他打了十幾個座城池,他就琢磨著怎么弄死我,要不是我跑得快,只怕早就被他坑死在陣前。”

    “害完我性命又想求娶我女兒,他當我是傻子嗎?”

    “更別提他后院的那一堆鶯鶯燕燕,哪個是省油的燈?阿和若是嫁給他兒子,以后的日子不用過了,天天跟人爭風吃醋去吧!”

    相豫章提起這些事便來氣。

    他捧在掌心養大的嬌嬌女,怎么可能跟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別說只是梁王的兒子了,皇帝佬兒都不配!

    相豫章豪爽豁達,唯獨在妻女的事情上容易易燥易怒,眾人見怪不怪,紛紛與他一起罵梁王。

    宋梨撿起來梁王的信件,忍著笑對相豫章道,“大哥先別忙著生氣,他們想與咱們聯姻,也不是全無壞處。”

    “什么全無壞處?分明是都是壞處!”

    相豫章抬手拍案幾,聲音啪/啪響。

    蘭月看了一眼,覺得得讓親衛再做一張案幾來。

    ——以豫章這力氣,現在的案幾應該活不過晚上。

    “梁王不是說了嘛?”

    宋梨笑道,“若大哥答應聯姻之事,他便出兵攻打嚴老將軍的大后方,讓嚴老將軍腹背受敵,首尾不能相顧,以解大哥方城之危。”

    “梁王的話你也信?”

    相豫章不屑一顧,“他巴不得我被嚴守忠打死,然后阿和便只能依附他兒子,為他兒子攻城略地,助他實現天下一統——”

    聲音微微一頓。

    虎目驟然放光。

    那什么,雖然這事有點缺德,但也不是不能用。

    ——聯姻之事雖純屬扯淡,但他可以放出風聲,梁王為了與他聯姻,送的聘禮是攻打嚴守忠的大后方。

    此消息一出,哪怕梁王不出兵,也能讓嚴守忠頗為忌憚,不敢傾盡全力來攻打方城。

    不敢傾盡全力,便是不能速戰速決,他只需再用些手段,便能讓嚴老將軍敗陣收兵。

    相豫章眸中精光大盛,吩咐親衛,“去,把阿和喊過來。”

    “這有什么不同意的?”

    聽完相豫章的打算,相蘊和奇怪看相豫章,“阿父今日若不提,我便會來找阿父說這件事。只需放出風聲,便能讓嚴老將軍分心防備梁王,這種事情我很愿意。”

    相豫章哈哈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我家阿和果然與我一樣,都是不拘小節之人。”

    這怎么能叫騙婚呢?

    他只是把梁王求娶的消息放出去,又沒有答應梁王的求娶,所以遠遠稱不上騙婚,充其量只能說是缺了點小德。

    相豫章心安理得,大手一揮,讓親衛們去放消息。

    是日,梁王為求聯姻決定出兵攻打嚴守忠大后方的消息如長了翅膀,傳遍西南各地。

    聽到消息的嚴三娘大驚,火速回營與嚴守忠商議如何應對,“父親,梁賊若與相豫章結為姻親,我們必會腹背受敵。”

    “相豫章頗為愛惜女兒,應該不會做出以女兒來聯姻之事。”

    嚴守忠斟酌開口。

    嚴三娘不置可否,“父親,我們冒不起這樣的風險。”

    “若短時間內非但沒有取勝,還讓梁王攻取了我們的大后方,天子必會勃然大怒,降罪父親。”

    而千里之外正在營救嚴守忠家人的商溯,也因這個的消息變了臉色。

    相豫章都教孩子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騙婚這種事情也能教?!

    梁王之子算什么東西?

    聯姻?不,這種人給相蘊和牽馬墜蹬,都屬于祖上積德,祖墳冒青煙。

    【📢作者有話說】

    毒唯粉小商:梁王之子是吧?我記下了。

    梁王之子:????我不是!我沒有!我還想多活兩年QAQ

    明天開始日萬雙更,寶寶不要養肥我鴨,冷題材真的很難拿榜的QAQ

    感謝在2024-01-29 20:14:39~2024-01-31 11:52: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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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35  ☪ 第 35 章(捉蟲)

    ◎“咱們布下的天羅地網,此時也該收網了。”◎

    第三十五章

    “梁王之子?哼。”

    刻薄的貴公子輕嗤一笑, 十分不屑,“刻薄寡恩之人,也配與相蘊和結親?”

    不是, 若論刻薄, 誰能比得上您呢?

    十個梁王也不是您的對手。

    老仆看了眼商溯, 心里腹誹道。

    但老仆是一個忠心耿耿的老仆,心里雖嫌棄自家小主人, 但秉承無論小主人做什么事情, 自己都不置一詞的職業操守, 安靜攏手立在商溯身后,不對他的言辭發表任何意見。

    罵人若無人附和, 這樣的罵則十分無趣兒,商溯罵了半個時辰, 便閑閑止住話頭, 老仆適時捧上茶水,他輕啜一口茶,潤一潤自己的口干舌燥。

    “嚴老夫人什么時候過來?”

    商溯問老仆。

    老仆聲音暗啞,“嚴老夫人已在廳外等候。”

    “你怎么不早說?”

    商溯斜了一眼老仆。

    老仆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您不曾發問。”

    “”

    他遲早要被怪老頭氣死。

    “請她進來。”

    商溯沒有好氣道。

    老仆應諾而去。

    嚴老夫人跟隨老仆走進花廳。

    嚴老夫人與嚴守忠是少年夫妻, 感情甚篤, 早年隨嚴守忠南征北戰, 雖無將軍之名, 卻有將軍之實, 是位不亞于嚴守忠的女將軍。

    后來子女們接連出事,她才軍中離開, 在府上做起相夫教子的老封君, 護著府上為數不多的孩子, 唯恐她們再出事。

    那些瘋的瘋死的死的孩子們,是她心口永不會愈合的疤。

    而今日,這些傷疤被院子的主人再度揭開,鮮血淋漓擺在她面前,讓她曾經的猜測成為現實——那些事情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敢問小郎君,你有何證據來證明,我兒子與女兒的事情是別人陷害所致?”

    嚴老夫人開門見山,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面前的少年郎。

    少年錦衣玉帶,做世家子弟打扮,但卻沒有士族公子的脂粉氣,反而有種清冽的孤高陰鷙之氣,讓人過目不忘。

    這人是誰?

    若是京中權貴之后,她當見過才對,但她對這張臉全無記憶,分明是一個從未在京中權貴圈出現過的陌生人。

    一個不在京都生活的陌生人卻對她子女遭遇之事了若指掌,她與忠哥究竟是多眼盲心盲,才會覺得兒子是為國捐軀,女兒是被他們所累?!

    嚴老夫人不敢繼續往下想。

    商溯掀了下眼皮,瞧了眼嚴老夫人。

    唔,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些,六十出頭的年齡,鬢發已全白,他記得這個年齡的貴婦人大多保養得極好,遠不是她這副模樣。

    不過老雖老了些,但瞧上去頗為威嚴,尤其是那一雙微微上挑的目,與京中溫和慈愛的老夫人們大不相同,一看便是多年浸染刀與血才會養出來的鋒利。

    嘖,這么一位女將軍,怎么養出來的子女一個比一個窩囊?

    ——白瞎了自己的一身好本事。

    商溯收回視線,“或許你可以聽聽他們的話。”

    老仆領來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

    嚴老夫人眼皮倏地一跳。

    這不是四皇子身邊的人么?又或者是朝中權貴之子的扈從?怎么被少年抓到這里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嚴老夫人抬頭看商溯。

    少年嘴角噙著譏諷的笑,似乎在看什么好戲。

    嚴老夫人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商溯手指輕扣案幾,“說吧。”

    “四皇子不喜茜娘舞刀弄槍,唯愛側妃溫聲軟語。”

    四皇子的親衛戰戰兢兢道,“王妃在不曾為四皇子生下一男半女,并非王妃的緣故,而是四皇子與側妃之故。”

    “王妃曾有過好幾次的身孕,但剛剛足月,便突然流產。”

    “那時王妃年輕,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四皇子攔著不許,說王妃習武,孩子沒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怪不到別人頭上。”

    “一派胡言!”

    嚴老夫人喝道,“茜娘嫁給四皇子,便鮮少再提刀槍棍棒。”

    “再者,她知曉四皇子不喜她習武,又怎會做四皇子不喜之事?”

    “老夫人明鑒,王妃是死在四皇子手里的。”

    親衛哆嗦了一下。

    嚴老夫人肩膀微微一顫。

    親衛繼續道,“王妃難產之際,四皇子正在與側妃尋歡作樂,誤了請醫官的時辰。王妃苦苦掙扎十幾個時辰,到底沒能熬過去,一尸兩命,撒手西去。”

    “為何茜娘不告訴我!”

    嚴老夫人勃然大怒,“王府離將軍府不過半個時辰路程,四皇子不喜她,難道將軍府還會見死不救?!”

    “老夫人,王妃告訴您,您又能怎樣?與四皇子和離嗎?”

    親衛畏畏縮縮,小聲開口,“老夫人只有天家皇室休妻,沒有王妃和離的規矩。”

    嚴老夫人如被人扼住脖頸,瞬間失去所有聲音。

    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女兒臨終之際的場景,她會拉著陪嫁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不要將她難產的事情告知父母,讓父母難做。

    她會說他嫁入皇家是盡忠亦是盡孝,如今她身死皇城,也算忠孝兩全,不負她父母的一生英名。

    嚴老夫人臉上血色瞬間褪色一干二凈。

    商溯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

    ——他十分討厭這種愚忠愚孝的故事。

    嚴老夫人身體晃了晃。

    她木然轉動眼珠,看向幾乎想將自己縮到地下的親衛,衣袖微動,驟然出手。

    “老夫人——”

    親衛大睜著眼,身體無力倒在地上,他甚至沒能看清楚,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夫人是用的什么武器要了他的命。

    商溯嘖了一聲,“夫人雖老,可身手不減當年。”

    “唔,彩。”

    商溯抬手鼓掌。

    花廳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

    您消停會兒吧!

    老仆沙啞開口,“老夫人,節哀。”

    “我早該知道的。”

    嚴老夫人拭去赤金簪子上的血跡,將簪子重新簪在發間,“茜娘灑脫豪邁,生平最愛笑,可自她嫁入皇城,她的笑便越來越少了。”

    “她從來不喜歡這個地方,更不喜歡胸無大志的四皇子。”

    她喜歡的,是能與她縱馬天下的少年將軍,而不是脂粉堆里的紈绔皇子。

    但帝王一聲令下,她只能嫁,帶著將門虎女對大盛的忠心,嫁給她不喜也不喜歡她的人。

    ——是將門之后的身份害了茜娘。

    嚴老夫人閉了閉眼。

    未淌出來的淚被她生生咽下去,她掐了下掌心,深吸一口氣,緩緩調整氣息。

    半息后,她終于調整好情緒,緩緩睜開眼,看向另一人,“你想告訴我什么?”

    “我想告訴老夫人,大郎并非死于敵軍之手,而是、而是有人故意害他。”

    “老夫人,二郎死得冤枉。”

    剩下幾人驚悚開口,“三郎至死都在等援軍,他以為只要自己撐下去,便能到援軍,與他并肩作戰,大破朱賊。”

    “可他沒有等到,他萬箭穿心而死,尸首被朱賊所獲,死無全尸,挫骨揚灰。”

    “老夫人,四娘的悲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是那些人見死不救,四娘才會被叛軍所得,被害得瘋瘋傻傻。”

    “老夫人,您、您救救二娘吧。”

    “二娘快熬不下去了,可她不敢聲張,因為老將軍本就被天子忌憚,她不敢再讓老將軍為她得罪權貴,讓老將軍更不被權貴士族所容。”

    “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

    一聲又一聲,仿佛是一柄又一柄的鋒利刀子,狠狠插/向嚴老夫人的心窩,讓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夫人面無血色,再不復初來花廳時的威嚴肅穆,她不再是征戰沙場的女將軍,也不是將軍府的老夫人,而是一個眼睜睜看著子女們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可憐可悲的母親。

    極度悲傷自責中,嚴老夫人看向商溯,“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做什么?”

    “難得你還能保持理智,不錯。”

    商溯微挑眉,懶得與人繞圈子,“我只問你,是效忠一個薄涼狠辣又昏庸的帝王,還是投降相豫章?”

    “你若愿意投降相豫章,我可以把你們送出京都,讓你們去——”

    “可笑,大盛天子并非明主,難道相豫章便是救世之人?”

    嚴老夫人冷聲打斷商溯的話。

    商溯懶懶出聲,“他是不是救世之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嚴守忠已出征半月有余,若月底他仍不能傳回捷報,你便會被皇后請去宮中小住,名為作客,實為人質。”

    嚴老夫人臉色微變。

    少年猜錯了。

    不是月底,而是現在——她今日出府之時,便有消息傳來,皇后有意請她去宮中。

    “我的話已經帶到,降還是不降,你自己拿主意。”

    商溯嘖了一聲,“不過我勸你快些拿主意,因為你幾個子女里,數嚴三娘心中少算計,聰明之人尚死得如此慘烈,直率之人又如何獨善其身?”

    嚴老夫人身體一僵。

    “多謝郎君直言相告。”

    嚴老夫人緩緩起身,“背主投降乃人臣大忌,郎君容我再想一想。”

    商溯輕嗤一笑,“送客。”

    嚴老夫人走出偏僻小院。

    她沒有回將軍府,而是換了一身打扮,憑借自己的一身好武藝溜進二女兒的夫家。

    烈日炎炎,身為當家主母的嚴二娘房間里卻并沒有冰,她又素來畏熱,熱浪襲來,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往下淌,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停下手里的活計,笨拙繡著給夫君準備的香囊。

    世家大族有的是磋磨人還讓人有口說不出的法子,家中人口簡單的嚴二娘顯然不知士族的深/淺,這些瑣事原本可以交給底下的人做,但夫君一句你連這些事情都做不來,我娶你有何用處?

    換成其他貴女,說幾句軟話便過去了,但她不會,她太剛直,也不懂迎奉,只能笨手笨腳準備著夫君要的東西,然后被罵粗糙,然后再重新準備,然后誤了吃飯的時辰,被婆母刺粗鄙不知禮,被妯娌取笑笨口拙舌,冷飯殘羹匆匆吃幾口,吃多了,會被奴仆笑稱食量大如牛。

    翱翔九天的鷹被人剪了翅膀做家雀兒,再怎樣低眉順眼學著討好主人,也不是惹人喜歡的夜鶯與黃鸝。

    嚴老夫人慢慢垂了眼。

    她恍惚中想起,相豫章的夫人姜二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女將軍,麾下女將無數,讓盛軍聞風喪膽的蘭月,殺人不用刀的宋梨,她們雖是女子,卻不受制女子身份,以將軍,以謀臣,以一個鼎立天地之間的正常人在姜二娘身邊發揮著自己的才能。

    相豫章容得下女人。

    他的妻子名聲不在他之下,他的女兒更是聲名鵲起,初生牛犢不怕虎,以五千新兵守住了搖搖欲墜的方城。

    嚴老夫人從房頂一躍而下。

    “二娘,跟娘回家。”

    她對明明眉眼有英氣此時卻低眉順眼的女兒說道。

    是日,一頂小轎離開京都。

    “就這么走了?”

    看著小轎遠去的背影,商溯一唱三嘆,“四皇子,嚴二娘的夫家,便這樣輕飄飄放下?”

    “嚴老夫人如此寬宏大量,寺廟里還修什么菩薩佛陀?將嚴老夫人塑了金身供上去,豈不比菩薩佛陀來得心善?”

    “”

    您可閉嘴吧。

    老仆面上無表情腹誹著。

    “忠孝二字不過是統治者約束底下人的工具罷了,若是信了,那才是愚不可及。”

    商溯收回視線,“可惜,嚴守忠與其夫人都深受其害,冥頑不靈。”

    老仆轉著一張死人臉,看向奚落人從不心軟的商溯,“忠孝二字若果真不堪,小女郎對豫公算什么?”

    “您對小女郎,又算什么?”

    “?”

    “”

    能言善辯又刻薄的少年倏地陷入沉默。

    “呵,相蘊和豈是一般人?”

    半息后,少年別別扭扭出聲,“至于我,我對她哪里忠心了?”

    “不過是看她有趣兒,才順手幫她一幫。”

    “哦。”

    老仆不予置評。

    ·

    “阿父,三郎今日來信,說他那邊已經辦妥啦。”

    相蘊和拿著商溯的信,去找相豫章,“嚴老將軍的家眷此時已經出城,再過十幾日,便能抵達方城。”

    相豫章摸著下巴,“喲,想不到這位顧家三郎還有這樣的好口才,竟能勸說嚴老夫人投降我們。”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位嚴老夫人是位愚忠不在嚴老將軍之下的執拗性子。”

    “幾個孩子死得那么慘烈,自己的老來女又瘋瘋傻傻,神志不清,嚴老夫人如何不心寒?”

    相蘊和唏噓道。

    相豫章伸手揉了下相蘊和的發,“為人父母的,自己吃些苦倒沒什么的,可若是孩子受了罪,那便不一樣了。”

    “所以嚴老夫人離開了京都。”

    相蘊和道。

    相豫章點頭,“恩,老夫人來了,老將軍也不遠了。”

    “咱們布下的天羅地網,此時也該收網了。”

    是日,嚴三娘率八千精騎追擊相豫章,原本一敗涂地的相豫章在繞過山谷之后仿佛換了一支部隊,再不復方才的慌亂不堪,緊接著,漫山遍野搖起相豫章的旌旗,最大的旌旗下,赫然坐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眉眼彎彎,面上盡是陽光之色。

    “嚴三娘,降了吧。”

    相蘊和笑瞇瞇道,“天子昏庸,奸臣當道,你一身武功獻給這樣的人豈不可惜?”

    自己被相豫章包圍,嚴三娘短暫慌亂了一瞬,但很快,這位自幼跟隨嚴老將軍南征北戰的女將軍恢復鎮定,勒馬提槍,槍指相蘊和。

    “天子昏庸?呵。”

    嚴三娘冷笑,“若天子果然昏庸,我又怎會成為大盛開國以來唯一的一位女將軍?”

    她的話顯然戳到了小姑娘,旌旗下的小姑娘愣了愣,面上有些難以置信。

    呵,沒見識的小姑娘,像天子這般開明的君主,翻遍史書也難尋。

    嚴三娘下巴微抬,眼底盡是驕傲之色,正欲開口說話間,忽聽小姑娘再度說了話——

    “用女人便是圣明君主嗎?”

    小姑娘問她,“我阿娘是女人,地位超然,在我阿父之上。”

    “蘭姨是女人,梨姨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們都能統率軍隊,不需要阿父來特赦。”

    嚴三娘眼皮狠狠一跳。

    “你父親對大盛忠心耿耿,一把年齡為仍南征北戰,不得榮養。”

    “你幾位兄長為國戰死,尸骨無存。”

    “你除卻戰功赫赫,還對大盛天子有救命之恩。”

    “這么多的戰功與救命之恩的加持下,大盛天子才勉強默許了你的存在,讓你成為為他沖鋒陷陣的一位女將軍。”

    “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封賞,封侯?封將?都沒有。”

    “你明明軍功卓著,遠在那些權貴家的酒囊飯袋之上,他們無功封侯封將,你卻只能做個白板將軍。”

    “嚴三娘,這真的是開明的君主嗎?”

    相蘊和看向嚴三娘,眼底滿是同情之色,“這分明是把你當拉磨的驢使,還要你自己備草料。”

    【📢作者有話說】

    嚴三娘:我可是開國以來唯一的一位女將軍!

    相蘊和:那啥,我阿娘未來會當皇帝。

    嚴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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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 第 36 章(捉蟲)

    ◎“放心,阿父肯定能贏。”◎

    第三十六章

    嚴三娘呼吸陡然一緊。

    她想起自己白發蒼蒼但仍在硬撐的老父親, 想起自己收尸安葬卻尋不到尸骨的幾位兄長,想起權貴唾手可得的封將封侯,而她的兄長們, 至死才換來一個名譽上的侯爵。

    名譽到哪種程度呢?

    不世襲, 沒有封地, 圣旨一封,便為侯爵。

    一個口頭上的侯爵, 卻讓他們全家受寵若驚, 老父親感激涕零, 老母親聲音暗啞,就連她自己, 也高興為死去的兄長們高興,高興他們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 他們的死并不是白白犧牲, 而是一種光榮。

    但這些讓他們大喜過望的東西,明明是世家權貴們動動手指便能拿到的。

    而到了他們家,要三位兄長尸骨無存才能換到。

    她還想起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晉升的“將軍”頭銜。

    ——她是“將軍”,也僅僅是“將軍”, 終其一生, 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是, 她分明不比男兒差, 分明為大盛立下無數戰功, 世人無人不知曉, 嚴家三娘的威名。

    嚴三娘手指攥著長/槍,掌心被磨得一寸寸地疼。

    相蘊和的聲音仍在繼續, “因為你是女子, 你能為女將已是十分不易, 所以你不能要求封賞,否則便是僭越,是大逆不道。”

    “你明面上與男人平起平坐,實則你打仗,他們領軍功。他們表面奉承你幾句,你便當了真,真的以為自己與他們一樣,可是,真的一樣嗎?”

    “既然一樣,為何別人是蕩寇將軍,是揚威將軍,是安南將軍,是這侯那侯,而你只是將軍,什么都沒有?”

    相蘊和靜靜看著嚴三娘,覺得她無比可憐,“不僅你沒有,就連你阿父也沒有,軍功蓋世,卻不曾被封侯——”

    “不要再說了!”

    嚴三娘突然出聲,打斷相蘊和的話,“我為盛將你為賊寇,我怎會信你的胡言亂語?!”

    相蘊和悲憫看著嚴三娘,“我的話是不是胡言亂語,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嚴三娘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去接這句話。

    “我不會殺你,更不會擒你。”

    相蘊和斂著衣袖,看著不遠處的悍勇驍將,“你走吧,回去看看嚴老將軍,看一看他頭上還有幾根黑發,陰雨天之際腿腳是否靈便。”

    嚴三娘心頭一顫。

    父親的身體不是很好嗎?

    “收兵。”

    相蘊和吩咐兵士。

    圍困著嚴三娘的軍士紛紛退下。

    嚴三娘回神。

    看著周圍如潮水般退下的相軍,她心里忽而有些異樣。

    她是從軍多年,太清楚軍隊里的彎彎繞繞,她清楚看到這些人并非因為相蘊和是相豫章的女兒而不得不聽從于她,他們對她,是發自內心的推崇,她的性別,她的年齡,都不是能阻擋她發揮自己才能的障礙。

    ——當她可只手擎天,她便該手托九州,刑掌四海,而不是做個不問世事的乖乖女,在家中等待父母的回來。

    嚴三娘靜了一瞬。

    相軍退去,嚴三娘收兵回營。

    “三娘,你沒事吧?”

    聽聞女兒平安歸來,準備帶兵去救的嚴守忠松了一口氣,快步從營帳中走出,“相豫章狡詐異常,你是怎么沖出來的?”

    “可曾傷到了哪?”

    嚴守忠捏捏嚴三娘的肩膀,看看嚴三娘的腿,面前的女兒莫說受傷了,身上連血痕都沒見一點,嚴守忠不免有些意外,寒星似的眼睛變了一瞬,立刻抬手遣退身邊人,帶著嚴三娘回內賬。

    內賬之中只有他們兩個,飽經風霜的老將軍這才壓低聲音問道,“相豫章為何放了你?”

    嚴三娘沒有回答嚴守忠的問題,而是摘下他的頭盔,看著他早已灰白的鬢發。

    那位小姑娘說得的確不錯,她的父親已經老了,早不是當初縱橫疆場無敵手的嚴大將軍,而是一位虎雖老,卻不敢有敗相老人。

    三位兄長皆戰死,她雖為女將,卻一生不會有晉升,威威赫赫的將門后繼無人,父親便只能硬撐。

    ——父親掌兵的情況下,二姐姐尚被夫家苛待,若父親解甲歸田,二姐姐又會遭遇什么?是否與大姐姐一樣,落個一尸兩命的下場?

    她不敢想。

    她知道,父親更不敢想,所以拼了這么條老命,也要再掙一份軍功,祈求執政者看在軍功的面子上,能約束士族一二,讓他的二女兒過兩年清凈日子。

    可是,若執政者果真有良心,他們嚴家又怎會落到這種境地?!

    怒火沖心而起,嚴三娘咬了下牙。

    “怎么了?”

    自家女兒臉色有異,嚴守忠干笑一聲,“嫌父親老了?”

    “你放心,為父雖老,但也還護得住你。”

    “我知道。”

    嚴三娘聲音低了一分,“父親,您的腿腳還好么?陰雨天之際,是否疼痛難忍?連翻身上馬都是一種酷刑?”

    嚴守忠有些意外。

    若論心智,他這個三女兒是幾個孩子里最大大咧咧,鮮少會注意身邊細節,正是因為如此,他略微掩飾,便能讓她發覺不了他身體的糟糕,但現在,他刻意隱瞞的事情似乎都被她得知,所以她才會一改往日的作風,不是看他的白發,便是問他的傷腿。

    嚴守忠眸色微沉。

    短短一瞬,他便想明白了來龍去脈,聲音不由得嚴肅起來,“三娘,相豫章與你說了什么?”

    “父親,相豫章沒有與我說話,倒是他的女兒今日與我說了幾句話。”

    嚴三娘把相蘊和的話一字不差轉述嚴守忠。

    嚴守忠微微一怔,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老將軍的臉色登時變了。

    嚴三娘看著變了臉色的老父親,忍不住問道,“父親,我們這樣真的值得嗎?”

    “那些士族權貴憑什么永遠壓我們一頭?憑他們的出身好嗎?”

    “若是這樣,那我們的子子孫孫豈不是都是他們的馬前卒?”

    “馬革裹尸,青山埋骨,也得不到一個應有的評價。”

    “父親,我不服。”

    嚴三娘并起兩指,指向京都的方向,“憑什么我們刀口舔血,換來的卻是那群人安享富貴?!”

    嚴守忠沒有回答。

    因為他知道,他回到不了這樣的問題,更回答不了為何自己的三個兒子死得蹊蹺的問題,更無法面對長女的一尸兩命,小女兒的瘋瘋癲癲。

    他是一位將軍,但也是一位父親。

    他可以面不改色看面前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因為那是身為將軍必須面對的事情。

    他無疑是一位出色的將軍,否則不可能在士族把持朝政的情況下仍在朝中掙出了一席之地。

    可他做不到對自己子女的死無動于衷,更做不到對小女兒的癡傻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

    ——那是他最聰慧最招人喜歡的老來女,她明明可以有一個安穩人生,卻因為士族的袖手旁觀而墜入深遠地獄。

    “三娘,為父對不起你們。”

    嚴守忠聽到自己的聲音。

    ·

    “嚴守忠雖疼愛子女,但卻不會因為嚴三娘的幾句話便投降我們。”

    相蘊和與相豫章分析,“阿父若想讓他來降,只做這些事遠遠不夠,還需幾擒幾縱。”

    小姑娘像模像樣分析戰況,相豫章挑了下眉,伸手捏了下相蘊和的小鼻梁,“你要阿父學諸葛武侯?七擒七縱嚴老將軍?”

    “阿父對自己好生自信,竟敢自比武侯?”

    相蘊和莞爾一笑,抬手拿開相豫章捏自己鼻子的手。

    相豫章對高官權貴沒什么好印象,但對諸葛武侯卻頗為敬重,“這不是隨口一說嗎?”

    “武侯厲害得很,無論是治國還是打仗,世間罕逢敵手。可惜生不逢時,偏居一隅的川蜀難以圖謀天下,這才讓他遺恨五丈原,至死沒能恢復漢家河山。”

    “阿父不是武侯,不會永遠偏居一隅的。”

    相蘊和笑瞇瞇道,“至于嚴老將軍嘛,雖然比孟獲厲害,可天子不信他,權貴防備他,任他有只手補天之能,也要受限于天子權貴,發揮不了自己真正的實力。”

    “阿父加油!”

    相蘊和給相豫章加油鼓勁,“只要嚴老夫人抵達方城,阿父能幾擒幾縱嚴老將軍,嚴老將軍便能歸降阿父啦!”

    相豫章豪氣干云,“放心,阿父肯定能贏。”

    “可惜你阿娘不在這里,無人欣賞你阿父的英姿。”

    頓了頓,相豫章又頗感遺憾,“若你阿娘在這里,你阿父會更有動力。”

    貞兒曾說過,他這人嬉笑怒罵,整日沒個正形,唯有沖鋒陷陣之際還算有幾分人模樣。

    ——恩,他覺得這話是夸他戰場沖殺頗為英雄,才不是譏諷他平時沒個人樣。

    ·

    姜貞勒馬停下,側耳傾聽身后動靜。

    “二娘,怎么了?”

    雷鳴奇怪問道。

    姜貞眉梢微挑,“他們該來了。”

    “誰?”

    雷鳴一頭霧水。

    “還能是誰?肯定是楚王那個小白臉!”

    馬車上的相老夫人沒有好氣道。

    “嬸娘不是那種人。”

    趙修文看了一眼姜貞。

    女人并未受相老夫人的話所影響,嘴角噙著恬淡笑意,似乎在等人。

    趙修文突然不是那么確定了。

    ——他記得叔父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埋怨過,說嬸娘最喜歡小白臉來著。

    相老夫人痛心疾首,“二娘,你嫁給豫章確實有點屈才,踹了豫章另嫁他人,我絕不會攔你。”

    “但是,你好歹也挑挑不是?”

    相老夫人絮絮叨叨,“楚王的孩子姬妾一大群,你到那便是當人后娘當人妾室,日子過得未必有現在好。”

    “是,我承認,楚王長得好,細皮嫩肉的,比女人還好看。”

    “但好看不能當飯吃啊,他的女人那么多,你去了天天跟人爭風吃醋,煩都煩死了。”

    “再說了,你這火爆脾氣能斗得過人家撒嬌賣癡嗎?”

    雷鳴嘴角微抽。

    “祖母,走了一路,您口渴了吧?”

    趙修文再也聽不下去,匆忙打斷相老夫人的話,把一盞茶塞到相老夫人的手里,“快,喝水。”

    相老夫人煩不勝煩,“水水水水,我一路上都喝了多少水了,我不渴!”

    “你這小兔崽子,不跟你祖母一條心,倒是整日護著你嬸娘。”

    “二娘,你看到了吧?”

    “后娘不好做,后祖母更不好做。”

    “你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不跟你親。”

    “閉嘴。”

    姜貞煩不勝煩。

    相老夫人委屈巴巴,“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細微的馬蹄聲從身后傳來。

    初時有些聽不清,但很快,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大地都在為之顫動。

    雷鳴臉色微變。

    ——這是大軍出行才會有的動靜。

    “完了完了,楚王那老小子派大軍來追咱們了!”

    饒是不懂軍事如相老夫人,此時也覺察到不對勁,扯開轎簾便沖姜貞喊道,“二娘,你快跑!你騎術好,他肯定抓不到你!”

    姜貞置若罔聞。

    只調轉馬頭,看向黑壓壓沖過來的軍隊。

    相老夫人簡直氣炸,“你這孩子怎么一點不聽勸呢!”

    “在朱家的時候我就讓你走,你不走,結果給朱穆當牛馬使喚了這么久,走的時候連塊銀子都沒有,全靠我在顧老夫人那順的銀子當盤纏,你——”

    “二好生狠心,竟舍我們這些同袍而去!”

    渾厚的男聲遠遠傳了過來,“我與二娘并肩作戰一年有余,沖鋒陷陣,生死相托,難道不值得二娘攜我而去?同奔大業?”

    相老夫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是,這些不是楚王的人?

    而是來投奔二娘的人?

    相老夫人睜大了眼。

    軍隊越來越近。

    在離姜貞還有數步距離之際,為首的將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二娘,我追隨于你,生死不論,富貴不移。”

    “二娘,帶我走吧!”

    “二娘,帶我們走吧!”

    “二娘,我們只愿效忠于你!”

    一道道聲音響起,一位位將軍拱手下拜。

    雷鳴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這些人竟真的愿意舍棄榮華富貴,追隨連立足之地都沒有的二娘?

    趙修文輕輕笑了起來。

    ——嬸娘生來便有統率天下的力量,不會因為她是女子之身而影響分毫。

    姜貞微微一笑,“二娘以命起誓,此生絕不負眾將士追隨之恩!”

    “我等誓死追隨二娘!”

    將士們朗聲答道。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刺破云霄,淺淺的金光落在眾人眼角眉梢,黑壓壓的軍士們重整隊形,跟隨姜貞而行。

    相老夫人終于從震驚中回神。

    她那小王八蛋的兒子是修了多少世的福氣,才會娶到二娘這樣的妻子。

    啊,不對!那王八蛋沒事凈干缺德事,絕不是會積福的人,肯定是她前世啥事都沒做,凈忙著做善事積福了,才會福澤子孫,讓王八蛋兒子娶了這么好的媳婦兒!

    對,肯定是她的福氣!

    豫章那個王八蛋不像是福澤深厚的人。

    ·

    “老將軍福澤深厚,我怎會殺將軍?”

    相豫章親手將嚴守忠攙起,親手給嚴守忠解綁,親手又給頗為狼狽的老將軍奉上一盞熱茶。

    “咳咳。”

    賬后響起一道威嚴女聲。

    嚴三娘心中一喜,“阿娘!”

    嚴守忠臉色微變。

    ——這、這叫他如何是好?

    側目去瞧,親衛已掀開內賬一角,里面赫然坐著他的老妻,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瞧著他。

    而癡傻的女兒,此時正被一個陌生女子耐心哄著,歡歡喜喜吃著糖,面上一派天真爛漫之色。

    那位嫁入士族豪門之家的二女兒,臉上的肉似乎比上次見面時多了些,好奇打量著軍帳里的布置。

    病病歪歪的小孫兒,此時正睡得正香。

    早慧的小孫女,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他,仿佛在說,祖父,我好想你。

    嚴守忠心頭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

    ——自他掌兵之后,見家人便是難以登天,大盛天子將他家人看守得極嚴,相豫章必是花了大力氣才能把他們救出來。

    “老將軍,降了吧。”

    相蘊和笑瞇瞇對嚴守忠道。

    母親與家人已抵達方城,嚴三娘心中再無掛念,此時恨不得去按著嚴守忠的脖子讓他點頭,“父親,降了吧,豫公才是真正的明主。”

    嘖,這聲豫公真好聽。

    相豫章挑了一下眉,看向嚴守忠身旁的嚴三娘,嗯,英姿颯爽,很有貞兒的風范。

    相豫章爽朗一笑,收回視線,“豫章僥幸得勝,不足掛齒。”

    “降與不降,老將軍細細斟酌之后再做決定,而今最重要的,是先看看老夫人與孩子們。”

    相豫章對嚴守忠做了個請的姿勢。

    “阿父!”

    正在吃糖的嚴四娘看到外帳的嚴守忠,不由得眼前一亮,拿著手里的點心向嚴守忠飛奔而來。

    “阿父,我好想你。”

    嚴四娘撲到嚴守忠懷里。

    明明是韶華正好的嬌俏女郎,此時卻一團孩子氣,與三歲稚兒沒什么不同,嚴守忠眸光微暗,伸手撫弄嚴四娘的發,“乖,阿父也想你了。”

    一旁的相豫章也忍不住伸出手,去揉相蘊和的發,心中感慨萬千。

    他比嚴守忠幸運得多,阿和仍在,聰明機智,玉雪可愛。當然,若是運氣再好些,那便更好了。

    ——他與貞兒已分別近兩年,著實有些想她了。

    “大哥,谷城打下了!”

    斥衛飛奔而來,大喜道,“嫂子打下了谷城!”

    相豫章覺得斥衛大驚小怪,“谷城與葉城相距不遠,軍師拿下葉城之后再下谷城有什么——”

    聲音戛然而止。

    相蘊和睜大了眼。

    ——阿娘打下了谷城?!

    “誰?!”

    相豫章再也顧不得要在嚴老將軍一家人面前保持梟雄風范,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伸手去揪斥衛領口,“你說誰?誰打下了谷城?!”

    “大嫂!是大嫂打下了谷城!”

    斥衛激動道,“大哥,您知道大嫂有多少人嗎?”

    “兩萬!”

    “足足兩萬!”

    “守城的盛軍看到大嫂兵臨城下,連象征性抵抗都沒抵抗一下,直接開城獻降!”

    【📢作者有話說】

    守城盛軍:我只是平庸,又不是傻,投降和送死我還是分得清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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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  ☪ 第 37 章(捉蟲)

    ◎“阿娘!是阿娘回來了!”◎

    第三十七章

    還別說, 這還是真是盛軍能做出來的事情。

    遇到強敵便投降,遇到軟蛋便窮追猛打,主打一個欺軟怕硬識時務者為俊杰。

    嚴三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莫名覺得出身盛軍是自己為數不多的黑歷史。

    嚴老將軍與嚴老夫人顯然比直率的嚴三娘心思深, 想得也遠比她要多, 斥衛開口的那一刻,老兩口的視線齊刷刷落在相豫章身上。

    ——妻子如此厲害, 這位威震西南之地的梟雄會有什么反應?

    是又喜又驚, 還是心有戚戚?

    又或者不寒而栗, 怕這位能力不在他之下的枕邊人未來會與他爭權,甚至送他上西天?

    都沒有。

    相豫章蹭地從座位上竄起來, 抓著斥衛的衣袖不停追問著姜貞的消息,“盛軍降不降的有什么要緊?誰要聽他們的消息!”

    “我要聽貞兒的, 貞兒!”

    “貞兒現在怎么樣了?”

    “她什么時候過來找咱——不, 我去找她,我現在就去找她!”

    “我兩年沒見她了,再不去找她,她肯定把我拋到腦后去找小白臉了!”

    沉穩豁達的男人高興得不知怎么辦才好, 說話顛三倒四, 讓人啼笑皆非, 他喃喃自語著要去找姜貞, 丟開斥衛的衣袖, 便風風火火往外走。

    “馬!”

    帳外傳來他吆喝親衛的聲音, “快給我牽馬!我要去古城找貞兒!”

    “”

    確認過眼神,這是位懼內的人。

    嚴守忠與嚴夫人收回視線, 頗為復雜的目光整齊劃一落在相蘊和身上。

    ——怪不得小姑娘能在亂軍中走丟呢, 攤上這位父親, 換誰誰都能走丟。

    相蘊和長長嘆了口氣,“阿父。”

    聽到相蘊和的聲音,帳外同手同腳翻身上馬的相豫章動作微微一頓,瞬間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一拍腦殼道,“哎呀,差點把你給忘了。”

    “阿和,阿和,走,阿父帶你去找你阿娘!”

    相豫章一陣風似的從外面回來,長臂一伸,抱起仍在座位上的相蘊和,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交代小姑娘,“你兩年沒見你阿娘了吧?見了你阿娘,多替阿父說說好話,要不然你阿娘那個沒心肝的人,肯定忙著軍政不搭理你阿父。”

    相蘊和對相豫章的過于興奮見怪不怪,“我知道,我會說阿父的好話的。”

    “真是為父的乖女兒,不枉為父這么疼你!”

    相豫章捧著相蘊和的額頭狠狠親了一口,爽朗的笑聲隔著十里路都能聽得見。

    親衛牽來戰馬。

    相豫章把相蘊和放到馬背上,自己一躍上馬,馬鞭一揮,絕塵而去。

    一眾親衛緊隨其后。

    “豫公與夫人的感情真好。”

    嚴三娘感嘆出聲。

    嚴四娘接道,“跟阿父阿娘一樣好!”

    “對,跟父親母親一樣好。”

    嚴三娘微頷首,很是贊同四娘的話。

    ——只是似乎忽略了什么?

    一回頭,看到自家老父親仍在客座上坐著,而自己的老母親,則在內帳中端坐,嚴三娘眼皮一跳,瞬間發覺忽略了什么——

    兩位老人家把投降的事情說了一半,招降他們的人卻突然離開去尋妻,那么問題來了,這個降是降還是不降?

    嚴三娘有些繃不住。

    豫公著實草莽氣,這么重要的招降都能半途而廢?

    “老將軍,請吃茶。”

    一道溫柔女聲突然響起。

    嚴三娘抬頭一瞧,是方才在內帳哄她侄兒的高挑女人。

    相豫章突然離開,沒有留下一句話,女人便從內帳走出來,落落大方招呼眾人,仿佛這是她的分內之事,主公不在,自己便擔起軍中所有政務,而營帳里的親衛們似乎也早已習慣她的理政,對她的尊敬不亞于相豫章。

    嚴三娘心里忽而有些異樣。

    ——相蘊和果然沒有騙她,在豫公這里,女人的確與男人一樣處理軍政,最起碼,現在是一樣的。

    “老將軍莫怪。”

    察覺到嚴三娘的異樣,宋梨笑了笑,抬手給嚴守忠續上新茶,“豫公雖寬厚穩妥,但在夫人與女郎之事上容易失分寸,他突然離開,并非輕視老將軍,而是兩年未見夫人,心里著實想念,這才高興得沒了輕重,八百里加急去尋夫人。”

    說到這,宋梨聲音微微一頓,眼睛看著嚴守忠,“老將軍與老夫人伉儷情深,想來能理解豫公之心。”

    “豫公乃性情中人,我怎會怪他?”

    嚴守忠輕捋胡須,面上無半點自己被冷落的不虞。

    相豫章越看重妻女,他越高興。

    因為這意味著在相豫章這里,女人不是菟絲花,而是能與男人一同并肩作戰的人。

    如他讓盛軍望風而降的妻子,如他以五千新兵守下方城的女兒。

    她們從不是男人身后的女人,而是男人堅實的堡壘,鋒利的長矛。

    嚴守忠道一聲豫公,宋梨長舒一口氣。

    ——老將軍投降之事,穩了。

    宋梨心中微喜,面上卻不顯露分毫,波瀾不驚招呼著嚴守忠一家人。

    “老將軍吃完這盞茶,我再替豫公向老將軍賠個不是。”

    宋梨笑吟吟道,“梁王與豫公結親之事乃是無稽之談,梁王幾次三番害豫公性命,豫公怎會與他結親?”

    “放出消息,是為了讓老將軍分心,豫公與梁王之間,實無結親之舉。”

    嚴三娘瞪大了眼。

    名揚天下的相豫章竟是一個混不吝?

    為了讓她父親分兵,不惜以女兒婚事為誘餌?

    嚴守忠搖頭輕笑,“兩軍交戰,各憑本事,將軍無需道歉。”

    “那,梁王那里?”

    宋梨眸光輕閃。

    嚴守忠人如其名,是位頗為忠心的將軍,哪怕一時降了大哥,也做不出調頭攻擊舊主大盛的事情來。

    所以他們一早便議定,若老將軍來降,便讓他攻打梁王,奪取幾座城池來,為方城打下一片緩沖之地,省得自家的大后方完全暴露在梁王的兵鋒之下,以后遠征中原之地都要提心吊膽。

    嚴守忠聞琴聲知雅意,“將軍若不疑,老夫可替豫公取梁王平周石臨兩座城池。”

    “此二城乃扼守西南與西北的咽喉之地,上可攻西北,下可伐西南,對方城威脅極大。豫公若想后方安穩,平周與石臨便不能被梁王所控。”

    宋梨大喜,“如此,便有勞將軍了。”

    “將軍切莫立刻決定,還是與豫公商議之后再做決策。”

    嚴守忠看了一眼對他毫無防備之意的宋梨。

    ——畢竟自己是降將,哪有降將初降便委以重用的?

    宋梨悠悠一笑,“老將軍放心,此事我做得了主。”

    嚴守忠心里忽而有些異樣。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宋梨拱手向嚴守忠道,“平周石臨兩城,便拜托老將軍了。”

    嚴守忠眼皮狠狠一跳。

    他戎馬半生,竟還是第一次被人毫無保留的信任。

    ·

    “阿和,咱們一家人終于要團聚了!”

    相豫章疾馳到谷城,在城樓下把自己的衣物整了又整,緊張急促得像是去見心上姑娘的少年郎。

    相蘊和被他逗笑了,“阿父,這句話你一路上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嗐,這不是高興嘛?”

    整完衣物,相豫章又扶了扶發冠,鄭重其事問相蘊和,“阿和,為父現在如何?可還好看?”

    相蘊和抿唇一笑,“好看,阿父特別好看。”

    “好看就行。”

    被相蘊和夸好看,相豫章這才往城里走,“你不知道,你阿娘這人與旁人不一樣,生平最愛好皮囊,我若難看了,她肯定不給我好臉色。”

    相蘊和忍俊不禁,“不會的。”

    “會,可太會了。”

    相豫章痛心疾首,“你阿娘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

    “當初我約你阿娘去聽小曲兒,她能看著臺上的小生入了迷,連我與他說話都忘了聽。”

    想起姜貞被美色所迷的往事,相豫章越發在意自己現在的模樣,可惜戰后的谷城蕭條得很,偌大街道上沒有幾家敢開門的店鋪,否則他定要買上幾身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再去見姜貞。

    “不行,我不能這么去見貞兒。”

    來到姜貞居住的谷城郡守府,相豫章再度停下腳步,吩咐身邊親衛,“那什么,你們趕緊去買幾件衣服,靴子也要買幾雙,還有發冠什么的,每樣都來點。”

    “大哥,人家賣衣服的店根本沒開門。”

    親衛有些無語。

    相豫章大手一揮,“他們沒開門,你們不會敲門嗎?”

    “上門的生意都不做,他們還想不想在谷城干下去?”

    “快去快去!”

    相豫章催促親衛。

    親衛只好去買衣物。

    “對了,香囊什么的不用買!”

    怕親衛們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買,相豫章又沖親衛們大喊,“要是讓貞兒看到我身上掛香囊,怕不是能揭了我的皮!”

    相蘊和笑得肚子疼。

    “這有什么好笑的?”

    相豫章奇怪問相蘊和。

    相蘊和忍著笑,“恩,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女為悅己者容,這事兒換在男人身上也一樣。

    唯一不同的大多數的男人好面子,不會這么明目張膽打扮自己,她阿父是個例外,既當了離經叛道的反賊,還有什么不敢做的?即將去見自己兩年未見的心上人,當然要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

    “你阿娘在議事廳處理軍政,咱們先別驚動她。”

    相豫章領著相蘊和來到內宅,“為父先去洗個澡收拾一下,你去隔壁也洗漱一下,別一會兒讓你阿娘看到了,還以為我虐/待了你。”

    相蘊和乖巧點頭,跟著親衛去另一個房間去洗漱。

    等她洗漱完畢,阿父還在洗,她算了下時間,估摸著阿父要把自己洗掉一層皮才會結束,于是自己先去議事廳尋阿娘。

    “阿和,二娘不在議事廳。”

    但她剛走沒幾步,便被姜貞留下的親衛攔下了,“二娘出城巡視,現在還未回來,她言若你與大哥過來了,便先在后院安置下來,安心在府上等她回來便好。”

    阿娘不在郡守府,相蘊和有些失落,小臉鼓了鼓,“好吧,我在府上等阿娘。”

    ——她還以為現在就能看到阿娘呢。

    “阿和放心,二娘很快便會回來了。”

    因見不到母親而委屈巴巴的小姑娘著實可愛,親衛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

    馬蹄聲驟然響起。

    低頭踢著腳相蘊和眼皮一跳,倏地抬頭。

    谷城與中原接壤,是盛軍重軍部署的地方,城池修得巍峨威嚴,郡守府也修得頗為氣派,遠不是顧家三郎眼中的馬棚似的方城郡守府所能比擬。

    谷城郡守府前廳視線開闊,可攻可守,頗有一郡之首的不怒自威。

    后院便是小橋流水,長廊花簇,仿佛讓人置身世外桃源,是個休憩居住的好地方。

    而現在,相蘊和便站在前廳議事廳的廊下,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騎馬的人未到,聲音已傳了過來,相蘊和在父親相豫章的耳濡目染下對馬匹也略有了解,聽出這是一匹良駒才會有的聲音,而騎馬之人的騎術亦是上佳,不在阿父之下,她聽著聲音,笑意便從眼底浮上來。

    “阿娘!是阿娘回來了!”

    她扯著親衛衣袖道。

    一人一騎狂奔而來。

    戰馬在嘶鳴,馬上之人颯爽英姿,鳳目凌厲。

    “阿娘!”

    相蘊和小跑著去迎上去。

    姜貞勒馬。

    馬蹄騰空,姜貞一躍而下。

    相蘊和只覺身體一輕,自己已在阿娘懷里,百年不曾相見的阿娘此時仍是年輕時的模樣,一雙鳳目往上挑,高挺的鼻梁秀氣里又帶著幾分堅毅,最絕的是薄薄的唇,嘴角微微一抿,世間風流絕色便陷于她的唇瓣之間。

    這不是凡塵俗世能有的人,當是九天的神祇降下云頭,斂了神通變化人模樣,淺嘗一盞人間的酸甜苦辣。

    這樣的人是她阿娘!

    她是修了幾世的好福氣,竟有這樣的阿娘?

    相蘊和貪婪地看著姜貞,眼淚幾乎掉下來,“阿娘,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阿娘也想你。”

    姜貞親了親相蘊和額頭。

    曾經剛到她腰高的小姑娘開始抽條,逐漸有了少女的嬌俏模樣,眉眼依舊嬌怯,卻比以前多了些什么。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風雪。

    這種風雪不是這個年齡的小姑娘該有的痕跡,姜貞眼皮輕輕一跳,心里直罵相豫章。

    這草莽在旁的事情上不著調也就罷了,怎能在女兒的事情上也如此粗枝大葉?讓她的小阿和這個年齡便眸中有風雪?

    姜貞長眉輕蹙,心中一陣酸楚,“都怪你阿父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阿娘,阿父也不想這樣的,您別怪他。”

    相蘊和輕輕搖頭。

    阿娘的敏銳猶在阿父之上,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改變,她高興阿娘對她的關心,可也不想讓阿娘內疚,努力吸了吸鼻子,壓下自己聲音的哽咽。

    恩,她好不容易見到阿娘,這是好事,不能哭。

    相蘊和撲在姜貞懷里,眼睛酸澀得厲害。

    那些自己一個人在亂世中掙扎求生的日子,那些做了百年孤魂野鬼的事情,似乎在遇到阿娘的那一瞬全部消失,所有委屈與磨難,似乎都有了意義。

    ——只要能再見到阿娘,那些事情又能算什么呢?

    她不怕苦的。

    只要能與阿娘阿父在一起。

    姜貞鳳目微斂,靜靜看著懷里的小姑娘。

    兩年不見,能發生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小姑娘長大了,眉眼雖稚嫩,可眼底的神色卻騙不了人,那是在刀尖滾過才會有的堅韌,不屬于十來歲小姑娘該有的神色。

    姜貞靜了一瞬。

    “阿和,你有什么話要與阿娘說?”

    姜貞問相蘊和。

    相蘊和睫毛顫了顫。

    果然,阿娘還是這般敏銳,只抬眉一瞧,便看出她的變化。

    “有,我好多好多話要與阿娘講。”

    相蘊和輕輕點頭。

    那些阿娘毒殺阿父登基為帝的事情,那些阿娘明明開創盛世太平卻毀譽參半的事情,那些阿娘——

    眸光微微一頓,視線瞬間落在姜貞平坦小腹上。

    前世的阿娘與阿父重逢時是帶了一個孩子回來的,世人皆道那是阿娘與楚王的私生子。楚王兵敗之際唯一心愿是見阿娘最后一面,而阿娘不顧身邊人勸阻,的確去送了楚王最后一程,收容他麾下將領,安撫他在世的家人,讓一代雄主走得頗為體面。

    她知阿娘光風霽月,做這些事或許是出自于英雄之劍的惺惺相惜,可世人不知,只知兩人舉止曖昧,又有私生子的傳言,讓后世史官在記錄阿娘事跡時都忍不住添了一條注釋——后長子襄,疑似父為楚王。

    神使鬼差般,相蘊和摸了摸姜貞小腹。

    這一世不知什么緣故,阿娘與阿父的重逢比前世早了許多,那么問題來了,那個讓阿父與阿娘感情破裂的孩子,到底還在不在?

    【📢作者有話說】

    相豫章:流言!全是流言!攻擊不了我媳婦的能力就攻擊我媳婦的道德,你們這些人啊,我早就看透了!

    小商:就是,有孩子是很大的事情嗎?生下來,我跟孩子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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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 第 38 章(捉蟲)

    ◎相豫章一蹦三尺高。◎

    第三十八章

    盛夏時節, 姜貞身上穿的并不多,隔著薄薄衣料,相蘊和還能摸到她輪廓極好的腹肌, 那是常年習武才會有的東西, 而不是懷孕待產之人會有的。

    相蘊和懸著的心忽而便放下了。

    ——市井流言果然不可信, 阿娘才不是那種以色取人的人。

    “阿和,怎么了?”

    懷里的小姑娘臉色變了又變, 姜貞眉梢微挑。

    相蘊和搖搖頭, 彎彎的眼睛一下子笑了起來, “沒什么。”

    “好久沒見阿娘了,我高興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姜貞不置可否。

    牽著小姑娘的手把人牽到議事廳, 親衛奉了茶,極有眼色退下。

    偌大議事廳只有她與女兒兩個人, 她輕啜一口茶, 眼睛看著偎依在自己懷里的乖女兒。

    “阿和,你方才說,你有許多話要與阿娘說?”

    姜貞不動聲色問道。

    相蘊和點點頭,“對, 很多話, 很多很多。”

    有些事情能瞞著阿父, 但卻不會瞞著阿娘。

    比如說阿娘毒殺阿父的傳言, 比如說阿娘與楚王生有一子, 比如說未來的阿娘毀譽參半, 若不是她的好大孫登基為帝,只怕連那一半的譽都不會有。

    相蘊和一一講給姜貞聽。

    姜貞鳳目輕瞇。

    前世的事情讓人匪夷所思, 且信息量極大, 相蘊和說完話, 便在一旁靜靜飲茶,等著姜貞慢慢消化。

    “你——”

    僅一息后,姜貞便做出了反應,她看了又看自己面前的小姑娘,遲疑問出自己的問題,“你是前世的阿和,那么今生的阿和,又去了哪?”

    相蘊和心頭倏地一跳。

    她以為阿娘會先問毒殺阿父之事,會問自己與梁王的私生子的事情,會問她死后大夏的江山萬里,會問自己的身后名,可她沒有,她只是擰眉看著她,問她,她的小阿和去了哪?

    江山萬里她能自己打,弒君登基之事亦不是做不出,身后名自有后世來評價,功過是非不過過眼云煙,不值一提。

    唯一能縈繞她心間的,是她的阿和,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她心心念念在尋找的女兒——她去了哪?

    相蘊和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看著面前年輕的母親,如被人緊緊扼住喉嚨,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話。

    “罷了,阿娘不該問你這樣的問題。”

    相蘊和遲遲未說話,姜貞嘆了一聲,將人攬在懷里,“你是前世的阿和也好,是今生的也罷,都是阿娘的小阿和。”

    “阿娘只是,擔心另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阿和罷了。”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她那么嬌嬌弱弱的一個小孩子,若失了父母的庇佑,該如何活得下去?”

    相蘊和瞬間失去所有聲音。

    她想起在亂世之中掙扎求生的自己。

    與野狗搶食,與惡人廝殺,踩著累累白骨翻找食物,對作惡者袖手旁觀,她從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個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

    可在阿娘眼里,她是嬌嬌弱弱的,是需要人保護的。

    ——是她唯一牽掛的阿和。

    “阿娘,前世今生都是我。”

    相蘊和把頭埋在姜貞懷里,剛開口,便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于是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么斷斷續續,“您就當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做了百年的孤魂野鬼。”

    姜貞手指微微一緊,慢慢將人抱在懷里。

    “阿和,我知道了。”

    姜貞輕聲道,“是阿娘沒有保護好你,才會讓你遇到那些事情。”

    “以后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姜貞聲音微啞,“阿娘再也不會讓你離開阿娘的視線。”

    相蘊和輕輕笑了起來,“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

    姜貞溫柔撫摸著相蘊和的發。

    這位在沙場上戰無不勝的女將軍,此時柔和得不像話,像是月之皎皎,整個人都在發著光。

    “阿娘,您與阿父現在還未兵戎相見,真好。”

    相蘊和從姜貞懷里抬起頭,“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見到您與阿父變成那個模樣。”

    姜貞動作微微一頓。

    相蘊和抿了下唇,繼續說道,“可是,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不會怪你們任何一個人。”

    “天下容不下兩個同樣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您與阿父,終究會有那么一日的。”

    姜貞呼吸陡然一緊。

    她突然發現,她的小阿和增長的不止是閱歷,還有對天下大勢的敏銳。

    她曾見過百年間的世事變遷,所以更能知曉這些事情意味著什么——什么她與楚王的私生子,什么豫章另有新歡,不過是圖窮匕見之際的遮羞布罷了,她與豫章真正的矛盾,是搶奪執掌天下的話語權。

    姜貞深深吸了一口氣,“阿和,你長大了。”

    “你放心,你既與阿娘說了這些,阿娘便會將你的話放在心里,不會劍走偏鋒,走到眾叛親離那一步。”

    “有你在,阿娘與阿父不會輕易走到刀劍相抵。”

    她伸手,將面前的小姑娘輕輕攬在懷里。

    阿和是她與豫章之間的紐帶。

    有阿和在,她與豫章便會顧忌阿和的感受,在爭權奪勢的事情上各退一步。

    可阿和若不在,他們兩個便再無顧忌。

    她會不在意豫章的感受,執意去送楚王最后一程。

    豫章也會行廢太子改立修文為儲君的事情,故意削弱她的權利。

    如同絕世神兵沒了劍鞘的桎梏,注定要拼個你死我活才會罷休。

    ——但阿和仍在,她與豫章便不會走到那一步。

    姜貞笑了笑,凌厲鳳目柔軟一片。

    “阿娘,你真好。”

    相蘊和伏在姜貞肩頭撒嬌。

    姜貞輕輕捏了下她的小臉,“我是你阿娘,自然對你好。”

    母女兩人之間一派溫馨之色。

    “對了,顧家三郎是怎么回事?”

    兩人又膩歪好一會兒,姜貞想起一路上聽到的事情,忍不住問相蘊和,“此人極善用兵,絕非庸碌之輩,怎你前世從未聽說過他的名字?”

    相蘊和也想不明白這件事,“我也不知。”

    “他果真姓顧?”

    姜貞鳳目輕瞇。

    相蘊和愣了一下,“應該是的?”

    “老仆自報家門的時候,他面上雖有不悅之色,但并未反駁老仆的話。”

    “以他對會稽顧家的反應,他應該就是出自會稽顧家。”

    想了想,相蘊和又補上一句,“只是與父親關系不大好,所以聽人提起顧家便心生不喜。”

    “那便怪了,顧家并無能征善戰之將。”

    姜貞瞇了瞇眼。

    相蘊和點頭,“是呀。”

    “跟他一樣厲害的,天下九州也不過只有阿娘阿父與商溯席拓楚王。”

    “我見過席拓,席拓比顧家三郎年長幾歲,奴隸出身,面上有刺字,一身精悍之氣,沖鋒陷陣之際悍不畏死,絕不是錦繡之中養出的貴公子。”

    姜貞聲音微微一頓,心中忽而冒出一個大膽念頭——顧家三郎是商溯。

    “阿和,你確定商溯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姐妹?”

    姜貞問相蘊和。

    三郎便是商溯的念頭相蘊和也起過,但又很快被她否決,她點點頭,回答姜貞的話,“當然確定了。”

    “商溯是我的主要陪葬人,墓志銘上寫得清清楚楚,是出身商城的孤兒,才不是嬌生慣養的世家公子。”

    姜貞眉頭擰了起來。

    “顧家三郎到底是不是商溯,咱們往商城走一遭便能知曉。”

    雖是盛夏季節,但議事廳里供著冰,怕相蘊和著涼,姜貞攏了攏相蘊和身上衣物。

    相蘊和甜甜笑道,“我早就想去商城了。”

    “可惜阿娘下落不明,阿父又忙于戰事,這才耽誤了。”

    “現在好了,阿娘回來了,還打下了谷城,讓方城與中原之地暢通無堵。”

    “嚴老將軍又投降了阿父,平周與石臨兩城再過一段時間便會被嚴老將軍取下,方城再無后顧之憂。”

    “咱們的日子越來越好,我也能帶人去商城找商溯了。”

    相蘊和笑瞇瞇道,“這么厲害的一個人,絕不能讓他被楚王招攬了去。”

    姜貞笑了一下,“好,都聽你的,咱們去商城找商溯。”

    “但先說好,阿娘不放心你一個人,等阿娘忙完谷城事物,阿娘隨你一道去。”

    “恩!”

    相蘊和重重點頭,“我最喜歡跟阿娘一起出行了!”

    母女兩人有說有笑。

    親衛掐著時間,覺得兩人說得差不多了,便把姜貞尚未來得及處理的政務呈上來。

    ——得隴望蜀是人之常情,有了谷城,中原之地還會遠嗎?

    當然不會遠。

    不過三年五載時間,整個中原大地便都是二娘的囊中之物。

    親衛熱切看著端坐主位的姜貞,期盼著她帶領自己逐鹿中原,問鼎天下。

    姜貞帶著相蘊和一同處理政務。

    亂世之中若沒個靠譜繼承人,追隨你的人心里都發慌,萬一你出了意外,偌大的家業留給誰?

    最典型的是冀州牧。

    明明一統北方,是當世實力最為雄厚的雄主,連盛軍都要避他鋒芒,可惜大業未成身先喪,年齡大的孩子早已死在亂軍之中,只剩下一雙兒女,大的九歲,小的才四歲,大爭之世幼主難撐大業,這才被梁王大盛趁虛而入,將他勢力蠶食得一干二凈,那雙兒女雖還活著,可也只能龜縮在遼東,再不復其父的赫赫威威之態。

    姜貞當然不希望自己也落個這樣的下場。

    雖說前世的她與豫章一統九州坐了江山,但該提防的事情也要提防,該培養的繼承人更要早早來培養,省得自己與冀州牧一樣,人亡政息,后事凄涼。

    “阿和,此事你如何看?”

    姜貞問相蘊和。

    阿娘這是有意在培養自己?

    相蘊和眸光輕閃,瞬間將相豫章多次囑咐的一定要在姜貞面前多說他好話,以免姜貞只顧政事不問他的事情拋之腦后。

    相蘊和道,“阿娘,我覺得谷城失守,嚴老將軍又投降阿父,大盛天子必會勃然大怒,派能兵強將來攻打咱們。”

    “皇叔在北地攻打梁王,連戰連捷,大盛天子應該不會臨陣換將,派他前來,大盛天子應該會用——”

    聲音微微一頓,眼睛登時亮了起來,“席拓!他肯定會用席拓!”

    阿父振臂一呼掀起庶民反抗暴政的那一日,起義軍便如雨后春筍一樣,布滿九州各地每一個角落。

    前世席拓領兵平叛,先取陳州,再下冀州兗州,緊接著是梁王,遼東王,分崩離析的北方之地在他的攻勢下重新被大盛納入囊中,一統江東之地的楚王都要暫避他的兵鋒,隔著朱穆與他不接壤。

    席拓被譽為大盛最強之將。

    強大到哪怕大盛搖搖欲墜,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但只要有他在,他便能為大盛續命百年,拖著早該被歷史車輪碾為塵埃的大盛續寫新的奇跡。

    可是這么厲害的一位將軍,卻突然降了楚王。

    沒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在他投降楚王一年后自戕而亡,連尸骨都不曾留下。

    一代將星就此隕落,讓晚他幾年出仕的商溯頗為唏噓——不曾正面打敗席拓,他這位戰神名頭有什么意義?

    而現在,這位絕世悍將雖不曾北上一統四分五裂的北方之地,但其戰功亦讓他聲名鵲起,是一位地位猶在嚴老將軍之上、幾乎與皇叔盛元洲平起平坐的大盛名將。

    嚴老將軍不過庶民出身,權貴執政的大盛朝堂尚如此舉步維艱,席拓連庶民都不是,而是角斗場的奴隸,給士族權貴們牽馬墜蹬都不配,這樣的出身卻能坐到這樣的位置,可見其軍功之盛。

    “阿和,你有辦法勸降席拓?”

    察覺到相蘊和眸色微亮,姜貞問道。

    “有是有。”

    相蘊和點頭,“但我現在還確定不了,要到京都見到他之后才能確定。”

    姜貞揉著相蘊和的發,“不著急,等處理完谷城的事情,阿娘與你一道去京都。”

    “見見席拓,再會會那位顧家三郎。”

    姜貞眸光輕閃。

    母女倆一邊說笑一邊處理政務。

    不過一個時辰,便將軍政全部處理完。

    雷鳴乃世之驍將,雖與席拓商溯這種天選將才沒得比,但應對一般將軍綽綽有余,正好能留守谷城。

    至于趙修文,姜貞的意思是讓他也留守谷城,與雷鳴有個照應,但少年言京都一行著實危險,一定要追隨她左右,姜貞拗不過,便帶他一同前去。

    安排好留守之人與同去京都之人,姜貞便讓人去接相老夫人。

    之前戰事激烈,怕嚇到老夫人,她將相老夫人安置在自己姨母家,她的母親也在那,幾位老太太正好能作伴,如今谷城已平,形勢一片大好,兩位老夫人也該回來了。

    一道道政令從議事廳發出,只待母女兩人收拾好東西,便能出發去京都。

    親衛送來茶點。

    母女兩人一邊說笑一邊吃著點心,莫名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再看親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姜貞眼皮一跳,想起來了——她還有位死鬼丈夫來著?

    “阿娘,阿父也一同過來了。”

    相蘊和后知后覺想起被自己遺忘的老父親。

    雷鳴一拍腦袋,“差點把大哥給忘了!”

    “阿和,大哥去哪了?怎么沒跟你一起?”

    “我來找阿娘的時候阿父在洗漱。”

    相蘊和忍不住笑了起來,“算一算時間,阿父這會兒應該洗得差不多了。”

    洗得差不多?

    不,應該是把自己渾身的皮都給洗蛻了一層。

    姜貞搖頭輕笑,伸手點了點相蘊和額頭,“恩,知道了,阿娘去看看他。”

    “阿娘快去。”

    相蘊和催促姜貞,“阿父特別想你,特別特別想的那一種。”

    姜貞笑著揉了下相蘊和的發,起身去后院找相豫章。

    正如相蘊和所言,相豫章這個時候的確洗得差不多了,隨手在腰間圍了浴巾,便踢踏著鞋去看親衛給他買的衣服。

    這件太花哨,跟他現在的年齡不符合。

    那件顏色太深,把他襯得跟小老頭似的。

    這件衣服的暗紋不吉利,那件做工太粗糙。

    翻來翻去找不到讓自己滿意的,便只好把花哨的那一件穿在身上。

    ——不符合他的年齡就不符合吧,誰說三十歲的老男人就不能穿鮮嫩顏色了?

    相豫章哼著小曲兒,穿完衣服去試發冠。

    衣服選了件花哨的,發冠也要年輕些,還有腰間的配置,都要一并往下減年齡。

    他三十出頭,不算老。

    古人還三十而立,他現在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

    相豫章的小曲兒哼得超大聲。

    屏風后的姜貞眉頭微擰。

    ——真難聽。

    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相豫章終于滿意,對著鏡子看了又看,確認自己沒有一處不好看,這才攏了衣袖,繞過屏風去找他心心念念的姜貞。

    然后剛走到屏風處,便看到自己想了兩年的人端坐在屏風后,一雙鳳目往上挑,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打轉。

    “!!!”

    貞兒什么到的?!

    他剛才挑衣服挑發冠挑配飾的樣子是不是都被她看到了?!

    雖懼內但極好面子的相豫章一蹦三尺高。

    【📢作者有話說】

    姜貞:喲,挺俊俏。

    相豫章:這是我的詞!!!

    有一說一,我還挺喜歡寶寶們幫我捉蟲來著,只要看到了都會修噠O(∩_∩)O~

    最后是接檔新文求一發預收鴨,大型戀愛腦男主破防現場~

    【少將軍黑化日常】

    眾所周知,少將軍裴衡與傅頌言是勢同水火的死對頭

    可無人知曉的是,傅頌言夜夜入夢,婉轉承歡,微紅眼角與低靡嗓音讓少將軍如爆開的火,恨不得與人一同溺死在夢里

    對死對頭起不堪心思,光風霽月的少將軍十分不恥

    ——想他世家出身,清貴自矜,怎會為一佞臣折腰做斷袖?!

    裴衡不屑不恥,冷水澆臉守空房

    而另一端的奸佞小人傅頌言,卻是納美妾,夜纏綿

    前往岐州的路上,隔壁房間的動靜讓少將軍咬牙打坐一晚上

    本以為這樣的關系會持續到老,不料蒼天開眼,傅頌言跌落懸崖,生死不知

    裴衡挖人挖到指甲斷裂,白骨橫出,卻只尋到半片染血衣襟

    那是傅頌言最喜歡的一件衣物,束著白得晃眼的脖頸慵懶穿在身上

    每每向他靠過來,領口處露出來的如玉肌膚總會讓他呼吸急促,情愫驟生

    但現在,那片衣物血紅一片,刺得他的眼睛針扎一樣疼

    極少生病的少將軍裴衡大病一場

    病愈已是三年后,性情大變的裴衡遠走邊疆

    在那里,他遇到一怪人——

    “艸!狗男人也太難纏了!”

    雄雌莫辨的美人顯然是醉得狠了,遮臉的面具掉了都不曾發覺:

    “給毀天滅地大BOSS當死對頭,我活膩歪了么?”

    “還好我及時死遁,要不然連骨頭渣都不剩!”

    裴衡瞇了瞇眼

    半息后,他忽而低笑,緩步上前,屈指撫弄美人臉

    冰涼觸感落在臉上,美人不悅擰眉,一抬眼,撞見一張瘋狂得令人心驚的臉

    “裴裴裴裴衡!”

    醉醺醺的傅頌言瞳孔驟縮,瞬間醒酒。

    “渣都不剩?”

    裴衡陰鷙笑著,低頭咬上那截白得晃眼的脖頸,“你對自己的下場很清楚。”

    #忍了又忍,不如不忍#

    #不裝了,我喜歡你#

    求而不得果斷黑化的少將軍 VS 女扮男裝撩人不自知的慵懶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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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 第 39 章(捉蟲)

    ◎“姜二娘,你這是謀殺親夫!”◎

    第三十九章

    相豫章大驚失色, “你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

    你了半天沒有往下說,姜貞斜睥著驚慌失措的梟雄,悠悠笑道, “我不該出現在這兒?”

    這問題是死亡問題, 大腦宕機的相豫章反應過來了, “不——不是!該!”

    “不是,該出現, 該出現, 你太該出現了!”

    情緒太過激動, 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梟雄的語言系統有一瞬的紊亂,但很快, 他調整過來,一下子竄到姜貞面前, 狗似的湊到她身邊嗅著, “你什么過來的?過來多久了?我剛才——”

    聲音頓了頓,有些不知怎么說。

    ——一把年齡卻還跟少年懷春似的,這種事情他著實有些問不出口。

    男人竄到自己面前,姜貞就勢捏了把男人的臉。

    唔, 整日里在外面征討四方, 手感糙了不少, 于是略捏了兩下, 便松開了手。

    “剛到沒多久。”

    姜貞道, “你方才挑衣服挑發冠挑配飾的模樣我全都沒看到。”

    “”

    你還不如不說!

    相豫章瞬間垮了臉。

    高大魁梧的男人委屈起來像是落水的大狗, 尤其是頭發還濕著,鬂間的幾縷碎發飄在額前, 怎么看怎么像可憐兮兮的落水狗。

    姜貞向來心善, 決定不痛打落水狗, 于是瞧了瞧相豫章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勉為其難夸了一句,“這個顏色很嬌嫩,挺襯你。”

    其實這個顏色太嬌嫩,穿在少男少女身上很適合,相豫章一把年齡穿這種顏色,怎么看怎么有違和感。

    但他就是要穿,穿完不行娉娉婷婷之態,仍是大開大合的龍行虎步,骨子里的豪邁中和了衣服的嬌俏,別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被姜貞敷衍似的夸了一句,相豫章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

    “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

    相豫章一臉驕傲,顯擺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姜貞笑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豫公。”

    “別。”

    相豫章立刻制止姜貞的話,“你可別跟其他人一樣喊豫公,把我渾身的汗毛都嚇出來了。”

    “你瞧,是不是都出來了?”

    相豫章擼起袖子,把自己的胳膊拿給姜貞看。

    姜貞瞧了一眼,麥色的皮膚,薄薄的肌肉,不夸張,但也不消瘦。

    ——是她中意的審美。

    姜貞以指腹捏了捏,“不錯。”

    “我就知道你不會看汗毛。”

    相豫章松開衣袖,長臂一伸,把姜貞抱在懷里,大狗拱人似的拱著她。

    姜貞輕摸狗頭,垂眸看著頭發尚帶著濕氣的相豫章,“你難道想讓我看汗毛?”

    “這倒沒有。”

    相豫章扯開姜貞身上薄甲,低頭吻著她鎖骨,“這不是想讓你看看其他東西么?”

    “看到了,我很中意。”

    姜貞笑了一下,抬手推壓在自己身上的相豫章,“先起開,我剛巡視回來,身上臟死了。”

    相豫章滿不在乎道,“都老夫老妻了,還在乎這個?”

    “都老夫老妻了,你不一樣把自己洗脫皮?”

    姜貞揶揄道。

    “”

    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長了一張嘴呢?

    相豫章嘆了一聲,“這不是兩年沒見,我想給你留個好印象嗎?”

    “恩,我也一樣。”

    姜貞拿腳踹相豫章,“起開,我先去洗漱。”

    相豫章抱著姜貞不愿松手,“再親一下。”

    “再親一下再去嘛——嘶!”

    話剛說完,耳朵便被姜貞揪了起來,動作被迫中止,他被姜貞揪著耳朵揪了起來。

    “姜二娘,你這是謀殺親夫!”

    相豫章疼得齜牙咧嘴。

    把人從自己身上揪起來,姜貞松開手,“你現在不還活著?”

    “那是因為我命硬。”

    相豫章揉著自己的耳朵道。

    “希望你一直都命硬。”

    姜貞衷心祝福道。

    谷城是重鎮,郡守府修得頗為氣派,沐浴的地方引的是活水,姜貞疲憊的時候時常來這里泡一泡,舒經活血還能解乏,是上好的消遣方式。

    方才過來的時候拿了換洗的衣物,姜貞便繞過相豫章,拿著衣服去洗漱,一邊走,一邊與相豫章說話,“你最好命硬到挺過這段亂世,看九州一統,盛世太平。”

    前世的相豫章倒是熬過了亂世,看到了九州一統,可惜沒能看盛世太平。

    ——沒當幾年皇帝,便被她送去了西天,嚴重拉低了開國皇帝的平均壽命。

    “我當然能看得到。”

    相豫章追在姜貞身后,“阿和說了,我是大夏朝的開國皇帝,青史有名的那一種。”

    姜貞悲憫地看了一眼相豫章,“是,大夏開國皇帝。”

    皇帝位置都沒坐穩,便被她抬腳踹去黃泉。

    “?”

    這眼神似乎有些不對?怎么越看越嘲諷?

    相豫章劍眉微動。

    “啪——”

    詢問的話尚未說出口,浴室入口的門便被姜貞合上,他走得急,險些一頭撞在房門上。

    “”

    都老夫老妻的,有什么不能看的!

    相豫章完全忘了自己換衣服出來時看到姜貞端坐時的急得跳腳,在外面啪/啪拍著門,“讓我進去!”

    “你剛才都看我了,憑什么不讓我看回來!”

    門后的姜貞搖頭輕笑。

    ——在外面威風八面的梟雄,在她面前跟毛頭小子似的。

    俯身試了下水,水溫剛剛好,姜貞解開衣甲,赤身下水。

    門外的相豫章仍在敲門,翻來覆去說著那幾句話,偶爾會冒出幾句其他的,左不過唏噓嘆息,感嘆他們的小阿和變化著實大,讓他這個當父親的心里有些不安。

    不安是對的。

    若不是他的人出了問題,前世的阿和怎會過早夭折在亂世里?

    而阿和的死也成了他們之間感情破裂的導火線,讓他們在未來的歲月里不死不休。

    她將他身邊之人屠了個干凈,而她在意之人也被他所殺,最后只剩下兩個孤家寡人,一杯毒酒結束他們兩個大半輩子的恩仇。

    前生恩怨兩消,今生回到原點。

    是刀劍相抵,還是攜手與共,要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前塵往事洶涌而來,姜貞的思路卻越來越清晰。

    她從不是自苦的性子,畫地為牢讓自己飽受煎熬。

    如今一切尚未發生,那便是不曾發生,前路多荊棘磨難,仍需她與豫章一起走。

    當然,若未來的豫章仍走上那條老路,她亦不會困于往日恩愛,不能自抑。

    汝劍利,我劍未嘗不利①。

    她雖為女子,但亦可為九州天下真正的主人。

    姜貞笑了一下。

    門外的相豫章抓耳撓腮在等候,姜貞沒有洗太久,將身上巡視之際染的塵埃洗干凈,便披上衣袍往外走。

    大概是在外面敲了太久,這會兒有點累,門外沒有再傳來相豫章的聲音,姜貞耳朵微動,抬手打開房門。

    “豫章——”

    姜貞聲音戛然而止。

    浴室外間的小榻上,高大魁梧的男人懷里抱著引枕半躺著,仍保持著看向浴室門的方向。

    ——很顯然,男人是累極了,才會等她等到睡著了。

    姜貞眉頭跳了跳。

    方城距谷城頗遠,八百里加急也要十幾日的時間,相豫章十天便從方城趕到谷城,是沿途換馬不換人才有的速度。

    阿和尚能在馬背上小憩,帶著阿和一路狂奔的他卻要時刻注意著路況,這么一路跑下來,身體能撐到現在已是一種奇跡,如今終于見到她,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抱著引枕打起了瞌睡。

    姜貞莞爾。

    姜貞走上前,親了親相豫章的額頭。

    “豫章,去屋里睡吧。”

    姜貞道。

    睡得迷迷糊糊的相豫章含糊說著話,“唔,你洗完了?”

    “親一下,好久沒親了。”

    半睡半醒間,相豫章去親姜貞的臉。

    姜貞沒有躲,任由略顯粗糙的唇落在自己臉頰,早間剛刮過的胡子此時又長出青色胡茬,扎得她有些癢癢的。

    “好了。”

    她制止相豫章的動作。

    抬手一攬,將相豫章抗在自己肩上,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

    “”

    “!!!”

    “放我下來!”

    相豫章徹底醒了,揮舞著手腳掙扎著,“讓別人看到像什么樣子?”

    但姜貞遠不是弱不經風的嬌女郎,而是一位戰場廝殺的女將,他的掙扎她并未放在心上,只輕笑著說道,“你以為我的人都跟你一樣沒眼色?”

    “在過來找你的時候,他們已經全部出去了。”

    “不愧是你,比我會調/教人。”

    相豫章動作微微一頓,肅然起敬。

    院子里沒親衛,相豫章不掙扎了,被人扛在肩頭,便就勢俯身湊在姜貞面前,在她臉上印上一吻。

    “真好。”

    相豫章發出一聲滿足嘆謂,“你還在,阿和也在,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

    ·

    小別勝新婚,相蘊和沒有去打擾兩年未見的父母,只在親衛的帶領下去了后院安置。

    這一路雖不用自己來騎馬,但她也被顛簸得不輕,好不容易來到谷城郡守府,見到自己多年未見的阿娘,母女倆親親熱熱說話時尚不覺得累,等阿娘走了,她才發現自己哪哪都是疼的。

    ——千里奔馳是個力氣活兒,她這小身板著實有些扛不住。

    看來將軍們不大長壽都是有原因的,刀口舔血也就算了,還要時不時突襲夜襲,鐵打的身體也遭不住這樣的折騰。

    以后要多勸勸阿娘與阿父,不要看自己年輕便逞強,以后年齡大了,這些年輕時候逞的強都會在身上討回來。

    相蘊和一邊在心里碎碎念,一邊揉著自己的腰。

    莫名覺得哪怕沒有阿娘的那杯毒酒,以阿父的身體,怕也是撐不了多久。

    她還記得阿娘阿父給她遷墳造陵,讓她成為史上第一個身為公主卻擁有帝王才有的依山建陵的陵墓時,阿娘看上去氣色頗為不錯,阿父卻不大好,兩鬢微白,已有了蒼老的痕跡,遠不如同行的阿娘精神。

    阿娘祖上皆長壽,遺傳了祖上的好基因,哪怕年輕時沒少打仗,但賴以家族基因好,她是個頗為長壽的帝王,比阿父多活了三十多年。

    阿父便沒這么好運氣了,祖上都是短命鬼,直系親屬里活得最長的是他母親,滿打滿算六十九,遺傳到他身上,也沒幾日的好年頭,再加上以千里奔襲而著稱的打法,他能長壽才是見了鬼。

    這樣不好。

    以后得多養護身體,讓自己健健康康。

    ——如果沒有被阿娘毒死,好歹還能多陪阿娘幾年不是?

    相蘊和迷迷糊糊地想,慢慢進入夢鄉。

    這幾日著急趕路,一路疾馳下來身體仿佛被掏空,相蘊和睡覺睡得特別沉。

    雷鳴與趙修文知曉小姑娘累得太狠,便也沒有喊她,只吩咐庖廚熱著她的飯,等她醒來再去吃。

    相蘊和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正午的陽光順著窗柩漫進來,盈滿一室盛夏的光亮。

    天已經大亮了?

    怎么沒人喊她?

    以后要跟梨姨好好說道說道,阿父忙得腳不沾地,她哪能安心躺在床上睡懶覺?

    她雖年齡小,但也能做不少事,把睡懶覺的時間去幫阿父的忙,能讓阿父省很多事呢。

    相蘊和揉了揉眼,從床上爬起來。

    周圍一切皆陌生,金絲楠木的博物架,半人高的鎏金瑞獸吐著熏香,寸金寸縷的紗幔搖搖晃晃,晃得她的眼睛瞬間睜大了。

    ——阿父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錢了?!

    這可不是如今偏居一隅的阿父能有的房間配置。

    相蘊和愣了愣。

    “噓——”

    廊下傳來堂兄趙修文刻意壓低的聲音,“小阿和還在睡,晚一會兒再喊她。”

    相蘊和反應過來了。

    這的確不是阿父能有的,而是阿娘擁有的——這里不是方城,是阿娘新打下來的重鎮谷城。

    她當真是累慘了,睡蒙了,連這件事情都給忘了。

    相蘊和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被自己剛睡醒時的蠢逗笑了。

    “修文哥哥,我睡醒了。”

    相蘊和起身穿衣,對廊下的趙修文道。

    廊下傳來一聲輕笑,“我吵到你了?”

    “沒有。”

    相蘊和穿好衣服,簡單把自己的發挽了兩個鬢,走到門前打開房門。

    熱烈的盛夏陽光撲在她身上,她忍不住瞇了瞇眼,“這個點了,我也該醒了。”

    “醒了就好,快去洗漱,我讓人給你送飯。”

    趙修文溫柔笑著,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發。

    相蘊和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噯,知道啦。”

    水是趙修文一早便讓親衛打好的,相蘊和挽了衣袖去洗漱。

    親衛魚貫而入,送來一直熱著的飯菜。

    等相蘊和洗漱完,立在她身旁的趙修文手里托著一瓶香膏,“這個香味不太濃,嬸娘比較喜歡,你也試試。”

    “又是從原來的郡守那里搜刮來的?”

    相蘊和笑了笑,凈了手,以指腹剜了些香膏涂在臉上。

    香膏質地細膩,有清幽的淡香,味道并不濃烈,相蘊和贊了一聲,“很不錯呀。”

    “修文哥哥,想不到你對這種東西頗有研究。”

    “算不上有研究。”

    趙修文靦腆一笑,“嬸娘身邊沒個女使伺候,其他親衛粗枝大葉,從不在這上面用心。我年齡小,懂些胭脂之物也無人說笑,能讓嬸娘過得舒坦些。”

    相蘊和眨了下眼,綻開燦爛的笑臉。

    可惜這么好的一位兄長,前世卻成了阿父與阿娘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阿父看不上阿娘后面生的小兒子,嫌他不類己,擔不起萬里江山的重任,可偏又沒甚后妃,孩子統共兩個,一個是早已死在亂軍之中的她,另一個便是怎么看怎么嫌棄的小兒子,選都沒得選。

    這種情況下,正常的帝王都會捏著鼻子把皇位交給唯一的兒子。

    但阿父從不是正常人,白手起家的開國皇帝在這種事情上開明得很,兒子不行,那不是還有侄子嗎?

    跟隨他一路打天下的侄子的才干遠在兒子之上,一百個兒子也不及侄子一根手指頭。

    更別提兒子四五歲,侄子已是好大侄,比兒子大了十幾歲,怎么看怎么比話都說不利索的兒子有人主之相。

    阿父動了廢太子改立侄子為儲君的心思。

    以不類己,以四方剛平國賴長君的借口廢太子。

    阿娘從不是吃素的。

    阿父念頭剛起,她便廢了修文哥哥的第三條腿,徹底斷絕阿父以侄子傳江山的念頭。

    謙謙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可這么溫潤如玉的有匪君子,卻被迫太監,一生都為他人做笑柄。

    相蘊和看著如今略顯青澀的少年,不由得嘆了一聲,“修文哥哥,你真好。”

    前世的修文哥哥至死不曾怨恨她阿娘。

    反而在阿娘毒殺阿父之后群臣震怒聯合上書要阿娘退位之際站出來,擲地有聲替阿娘說話——

    “若無嬸娘,這九州萬里不知是誰的天下。”

    “叔父的確生過廢太子的念頭,但至死不曾動過廢后的心思。”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只有嬸娘才能統御九州,威壓四海。”

    趙修文伸手揉著相蘊和的發,“咱們是一家人,說什么好不好的?”

    “什么好與不好?”

    姜貞的聲音從長廊處傳來,“你們兄妹倆又背著我說什么悄悄話?”

    趙修文轉身回眸,笑如三月暖陽,“嬸娘切莫多心。”

    “我與阿和說,嬸娘極好。”

    “對,在修文哥哥眼里,阿娘特別好。”

    相蘊和重重點頭。

    姜貞對這個回答頗為滿意,依次去揉兄妹兩人的發。

    相蘊和十一,剛到她肩膀,她深深手便能碰到。

    趙修文卻已抽條,悄默聲地長得比她還要高,她抬手沒碰到,少年極為有眼色,立刻屈膝讓她揉發。

    “還算你小子有點良心。”

    姜貞眼皮微抬,嘖了一聲。

    三人去房間吃飯。

    “阿娘,阿父呢?”

    相蘊和比姜貞多了幾分良心,看相豫章沒有一起過來,便問了一句。

    姜貞給兄妹兩人各自夾了菜,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你阿父身體不適,今日不與我們一起吃飯了。”

    “啊?身體不適?”

    相蘊和一臉迷茫,“他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么就突然不適了?”

    “咳咳——”

    趙修文咳得滿臉通紅,溫文爾雅的君子手忙腳亂給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夾菜,“阿和,這個菜好吃,你多吃點。”

    “?”

    “”

    好的,良心這種東西這個時間不太適合有。

    “謝、謝謝修文哥哥。”

    當了一百多年鬼的相蘊和須臾間明白趙修文的欲蓋彌彰,連忙埋頭吃飯,不再問了。

    谷城失守,大盛天子震怒,著名將席拓領軍二十萬,誓要將姜貞相豫章一網打盡,再將降將嚴守忠碎尸萬段。

    盛軍已在集結兵馬,席拓又是世之驍將,姜貞不敢大意,吃完飯,便領五千人前去修筑工事,順便打探關于席拓的消息。

    “嬸娘,我們就這樣走了?”

    馬背上趙修文回頭看了眼谷城,“不跟叔父說一聲?”

    姜貞不甚在意,指導著相蘊和的馬術,“他這幾日累到了,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

    趙修文的臉瞬間紅了起來了。

    姜貞口中需要多休息的相豫章的確休息了很久。

    相蘊和一覺睡到大天亮,相豫章一覺睡到暮色深沉。

    睡得時間足夠久,這幾日的千里奔馳的疲憊終于消失殆盡,想起昨夜的溫香軟玉,半睡半醒間的相豫章伸手去撈身邊人,“貞兒——”

    撈了個空。

    “?”

    不太敢信,又伸手摸了摸。

    他記得谷城郡守府修得頗為氣派,后院的拔步床也修得極大,這么大的床只睡了他與貞兒兩個,伸手撈不著人也在情理之中。

    相豫章繼續去摸人。

    整張床被他揉了個遍,也沒找到昨夜的人。

    “???”

    他媳婦兒呢?!

    他那么大的一個媳婦兒呢?!

    【📢作者有話說】

    見到姜貞前——

    相豫章:阿和,你一定要記得在你阿娘面前多說阿父的好話,千萬別讓你阿娘只顧軍政不管你阿父QAQ

    相蘊和:恩,我記下啦!我一定會提醒阿娘多想著阿父噠!

    見到姜貞后——

    相蘊和:阿娘,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相豫章:????????

    ①汝劍利,吾劍未嘗不利——出自三國演義袁本初硬剛董卓呂布時的高光臺詞。

    出場人物越來越多了,這里捋一下人物關系~

    時間線——相老夫人嫁人當后娘,丈夫繼子噶,帶著大拖油瓶相豫章小拖油瓶趙修文獨自生活,后再嫁,生了左騫,但第二個的丈夫也早嘎,所以相老夫人覺得自己福澤深厚,相豫章克死親爹大哥和繼父,但她還活得好好的2333

    這大概屬于龍傲天的常規操作?

    親人祭天,法力無邊2333333333

    ps:相豫章兄弟三人姓氏各不同,大哥隨親爹,相豫章隨相老夫人姓相,弟弟左騫隨短命鬼繼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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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 第 40 章(捉蟲)

    ◎她還是個孩子,她能說謊嗎?◎

    第四十章

    相豫章瞳孔地震。

    ——貞兒又把他拋下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手, 蹭地從被褥里竄出來,大睜著眼睛翻遍床榻每一個角落,甚至還把房間搜尋了一遍, 結果當然是什么都沒有找到, 別說姜貞了, 連姜貞的衣物都沒找到半片。

    “”

    這可真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睡完就走,絕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事業心的不尊重。

    相豫章嘴角微抽。

    房間里的叮叮咚咚讓在外面轉了不知道多少圈的雷鳴大喜過望。

    ——他在外面守了大半天了, 大哥終于醒了!

    “砰砰砰!”

    雷鳴砰砰砸門, “大哥, 你睡醒了沒?”

    “要是睡醒了,咱們就來商量商量戰事唄。”

    雷鳴道, “中原傳來的消息,席拓興兵二十萬來打谷城, 二娘這會兒已經領人去修筑工事了, 估摸著這會兒已經到盤水了。”

    盤水,橫在西南之地與中原之地的一條河,也是中原腹地為數不多的天然屏障。

    席拓乃當世名將,極善用兵, 必會以盤水為突破口, 借以攻打谷城。

    “盤水雖重要, 但咱們谷城也不能防。”

    雷鳴大著嗓門砸著門, “大哥, 快起來, 咱們合計一下谷城的防御。”

    雷鳴人如其名,嗓門大如雷霆, 相豫章煩不勝煩, 一臉起床氣拉開門。

    “防御個屁!”

    相豫章沒有好氣道。

    房門突然被打開, 雷鳴差點被閃得一趔趄,幸好多年習武讓他反應極快,手指扒拉著門框,堪堪穩住身形,沒有一頭栽在相豫章身上。

    “大哥,二娘不搭理你,你干嘛對我發脾氣?”

    雷鳴嫌棄道。

    在其他事情上波瀾不驚,但在姜貞的事情上相豫章反應極大,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一巴掌拍在雷鳴頭上,“誰說貞兒不搭理我了?她明明是心疼我,這才讓我好好休息,自己去了盤水。”

    “是是是,二娘最心疼大哥了。”

    雷鳴的話極不走心,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心疼到連去盤水都沒跟大哥說一聲,自己帶著阿和修文便過去了。”

    “閉嘴!”

    相豫章忍無可忍,抬腳將人踹了個狗啃泥。

    周圍親衛哈哈大笑。

    相豫章怒目而視,“笑什么?!”

    “沒什么,笑今天天氣好。”

    “對,今天天氣真好。”

    親衛們笑著打哈哈。

    ——恩,被二娘拋棄的大哥不能惹。

    這才像樣子,相豫章沒有拿腳踹親衛,自己捋著衣袖去洗臉。

    雷鳴齜牙咧嘴從地上爬起來。

    怪事。

    大哥居然沒有腿軟腳軟,竟然還有力氣來踹他?

    恩,看來不能把人得罪得太狠,要不然遭殃的人還是自己。

    ——被媳婦兒拋棄的可憐人惹不起啊惹不起。

    雷鳴心里腹誹著,拍拍身上的土,湊到相豫章身邊問,“大哥,你準備怎么對待席拓?”

    “這位將軍厲害得很,好幾支起義軍在他的攻勢下一敗涂地,不過數月,便把中原之地的叛亂全部平息。”

    “甚至就連當時的咱們,也是他的手下敗將。”

    想想自己跟著二娘倉皇逃命的場景,雷鳴只覺牙疼,“太強了,他太強了,簡直不是人能打出來的戰役。”

    “哦,他強你就怕了?”

    擦完臉,相豫章把帕子摔在雷鳴臉上,自己轉身往屋里走,“沒出息!”

    親衛已布好飯菜。

    雷鳴抬手揭開帕子,丟到一旁的親衛懷里,大步追著相豫章來到屋里,“這不是沒出息,我是真的打不過這樣的人。”

    “這幾天我在掰著手指算,算這個世道上能有誰是席拓的對手。”

    “算出來了沒?都誰是他的對手?”

    相豫章扒拉一口飯。

    在外面守了這么久,雷鳴也餓了,讓親衛也給自己盛上一碗飯,席地坐在相豫章對面,跟他同吃一鍋飯,一邊吃,一邊拿著筷子叨叨,“楚王大概會是他的對手。”

    “恩,楚王確實厲害,一統江東,虎視群雄。”

    相豫章點頭,“還有嗎?”

    “沒了。”

    雷鳴搖頭。

    “你說沒了就沒了?”

    相豫章拿筷子敲雷鳴的頭,“你大哥你嫂子難道不是他的對手?”

    相豫章手勁頗大,雷鳴連忙捂頭,“你倆不是他的手下敗將嗎?”

    “不僅敗了,還敗得那么慘,差點把小阿和都給丟了。”

    “那時候能跟現在一樣嗎?”

    相豫章有些無語,“那時候你大哥手里才有幾個人?三千拿著鋤頭榔頭的起義軍去對陣席拓的五萬精兵,換韓白衛霍來了也打不贏!”

    “現在不一樣了,你大哥手里有人了。”

    相豫章頗為自得,“不僅有人,還有糧,有城,有民心與悍將——”

    雷鳴潑冷水,“是啊,咱們有民心有悍將,可席拓也有二十萬大軍啊。”

    “這還只是先鋒軍,后面還不知道多少人呢。”

    “皇帝佬兒對庶民出身的嚴老將軍防備得很,可對奴隸出身的席拓卻頗為信任。”

    雷鳴想不明白,“二十萬的兵馬說給就給了,還準備再動員個二三十萬,給他湊夠五十萬來剿匪——不對,來打咱們。”

    “匪”是自己,雷鳴立刻改了說辭。

    五十萬大軍在哪都不是一個小數字,尤其是對相豫章這種剛剛打下根據地需要發展的人來講,這個數字足以讓他一夜回到起義前,更別提領兵之人是席拓,打得起義軍望風而逃的絕世悍將,遇到這樣的人,簡直天要亡他。

    但相豫章一點不緊張,白手起家的梟雄主打一個天不怕地不怕,“你怎么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他現在不是還沒五十萬嗎?以皇帝佬兒的摳搜,這二十萬先鋒軍的水分都不少。”

    “席拓確實厲害,但咱們也不差。”

    飯菜吃得差不多,相豫章擱下碗,伸手攬著雷鳴的肩膀,“你大哥一輩子怕過誰?別說席拓了,他跟楚王綁一塊,你大哥都不怕他。”

    只要貞兒不拿劍指著他,那一切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相豫章與雷鳴勾肩搭背,“放心,我以前敗給他,現在不會。”

    “要不是因為他,阿和能受這么多的苦?”

    相豫章虎目微瞇,眼底閃過一絲暴戾。

    今生的阿和活了下來,但前世呢?

    前世的阿和沒能熬過亂世,凄涼死在群狼環視里。

    直到他登基為帝,為她依山建陵,為她立碑寫傳,當了多年孤魂野鬼的阿和才終于瞑目,經年改世再重生,以現在的模樣與他重逢。

    前塵往事不能想,一想便是拿尖刀剜他的心窩,“席拓縱然不找我,我也會去找他。”

    “阿和受的那些苦,我要在他身上討回來。”

    雖然自己還沒成婚,更沒有女兒,但雷鳴也能明白相豫章的心里。

    阿和那么嬌嬌弱弱的一個人,是他們捧在掌心養大的小姑娘,若不是運氣足夠好,哪能在亂軍之中活下去?更不可能再與他們重逢。

    想起阿和受的苦,雷鳴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拍拍相豫章肩膀,示意自己與他同仇敵愾,“咱們一起討回來。”

    “不就是席拓嗎?我連死都不怕,還會怕一個席拓?”

    因領兵之人是名揚天下的席拓而有些底氣不足的雷鳴此時信心爆棚。

    ——他就是死,也得拖著席拓一起下地獄。

    他可不想留這么一個禍患未來再霍霍小阿和。

    阿和那么病弱嬌怯的一個人,經不起又一次的摧殘折磨。

    兩人狼吞虎咽吃完飯,去商議應對席拓的對策。

    駐守葉城的軍師韓行一聽到席拓親提二十萬大軍而來,忙把葉城的事務交給穩妥之人來看守,帶著石都星夜趕來。

    “軍師來了?”

    雷鳴大喜,“太好了!這把穩了!咱們肯定能贏!”

    韓行一搖著頻率萬年不變的羽扇,領著石都來到議事廳,“雷將軍,不可輕敵。”

    “席拓天生將才,非一般人能敵,縱然是我,也沒有十全把握能贏他。”

    “沒事,軍師贏不了他,還有大哥與二娘呢!”

    雷鳴哈哈一笑。

    “”

    謝了,主公與夫人與我同在伯仲之間,我若贏不了,便是主公夫人同樣贏不了。

    跟石都這種聰明人打交道打久了,韓行一有些忍不了雷鳴的蠢,羽扇撥開雷鳴,徑直來到沙盤前,查看敵我地形與兵力。

    他們雖扼守葉城與谷城兩座城池,但席拓亦有盤水天險。

    他們雖有嚴老將軍來降,又有夫人帶來的三萬精兵,但席拓麾下二十萬,還有三十多萬在調集。

    他們雖連下幾城,士氣正勝,但席拓橫掃天下,鮮有敵手,跟隨他的盛軍的氣勢不說氣勢如虹,那也是所向披靡的程度,遠不是被酒囊飯袋統率時的散兵游勇。

    一言蔽之——

    難打。

    難打。

    非常難打。

    難打到讓他忍不住懷疑,上輩子的主公在沒有阿和的幫助下是怎么打贏了席拓,又如何一統的天下?

    ——別是小姑娘為了騙他給主公賣命而哄他的話吧?上輩子的主公壓根沒能當皇帝?

    不能吧?

    小姑娘說話時才八歲,還是孩子,她能說謊嗎?

    當然不能。

    所以這場仗必然是主公贏了。

    所向披靡如席拓都是主公的手下敗將,其他墻頭草定然望風而降,主公以摧枯拉朽的攻勢一統中原,然后與楚王一戰定勝負,最后做了九州天下之主。

    恩,定然是這樣。

    人心所向,天命所歸,主公位尊九五,他青史留芳。

    這么一想,韓行一倒也不覺得席拓不可戰勝了,搖著羽扇又斟酌片刻,眸中精光倏地一閃,“若無把握大破席拓,不妨換條思路。”

    “哪條思路?”

    雷鳴躍躍欲試。

    ——他就知道軍師肯定有主意!

    韓行一羽扇掩面,微微一笑,露出一雙狐貍似的眼,“招降。”

    “”

    你可真敢想。

    席拓又不是在大盛過得凄風苦雨的嚴守忠,他官拜大司馬大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腦袋被驢踢了,才會投降他們!

    ·

    “席拓為何會投降楚王?”

    修筑得高高的工事上,姜貞鳳目輕瞇,看向不遠處翻涌怒吼著的盤水。

    相蘊和雙手托腮,坐在她身邊,“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死的時候是用一支鳳釵自戕的。”

    “鳳釵?”

    姜貞眉頭微動。

    相蘊和拿手比劃著,“前來蹭我陵墓的鬼曾與我說過,是一支很漂亮的鳳釵。”

    她的陵墓選的地方著實好,又以五行八卦來修筑,她是被葬到那之后,才慢慢有了意識。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意識到父母已為開國帝后,然后再意識到潑天富貴沒能落在她身上,她只是一個坐擁無邊帝陵的孤魂野鬼,就,挺無聊的。

    偶爾也會有執念極深的鬼嗅著帝陵的帝王氣尋到她這里來,作為蹭帝王氣的報答,會與她講一些這些年發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比如說一生未嘗一敗的席拓死于自戕,兇器是一支極為罕見的鳳釵,染血的鳳釵和著南方極為罕見的鵝毛大雪,把閉目而躺的將軍掩埋,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你還記得鳳釵的模樣嗎?”

    姜貞眼皮一跳,問相蘊和。

    相蘊和點頭,“記得。”

    “那支鳳釵很漂亮,讓人過目不忘。”

    “甚好。”

    姜貞慢慢笑了起來,“畫下來,讓工匠連夜打造出來,然后咱們送給這位戰無不勝的盛朝大司馬。”

    相蘊和循著記憶,把鳳釵畫了下來。

    趙修文拿了圖紙,尋能工巧匠去打造。

    因為要修筑工事,姜貞帶的大多是工兵,里面最不缺的便是打造東西的兵士,一群人圍在一起煉制了幾個晝夜,終于把鳳釵打造了出來。

    “阿和,鳳釵好了,你看對不對?”

    趙修文重賞完軍士,拿著簪子找相蘊和。

    相蘊和左看右看,“唔,好像是這樣的。”

    “但,又好像缺了什么。”

    姜貞輕取佩劍,割破掌心,染血的手指抓起鳳釵,斑斑血跡沁入釵環。

    相蘊和呀了一聲,“阿娘,你這是做什么?”

    “嬸娘仔細手!”

    趙修文大驚。

    “這樣是不是更像了?”

    姜貞把鳳釵遞給相蘊和。

    相蘊和這才意識到姜貞的用意,把鳳釵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的確比剛才像了。”

    “可是,阿娘也不必用自己的血。”

    相蘊和看著姜貞掌心的傷口,不由得頗為心疼,“咱們帶的有雞鴨魚,隨意取些它們的血也是一樣的。”

    姜貞搖頭,“席拓乃沖鋒陷陣之將,豈會分辨不出人血與畜生血?”

    “哪怕用人血,也不該用嬸娘的血。”

    脾氣極好的溫潤公子難得說了埋怨的話,“我還在這兒呢,嬸娘可以用我的血。”

    “你這孩子,你的我的有什么區別?”

    姜貞被他逗笑了。

    親衛取來紗布與傷藥。

    趙修文接過來,輕手輕腳給姜貞包扎傷口,“不一樣的,嬸娘是三軍主帥,我不是。”

    “三軍不可無主帥,但我這樣的人卻很多。”

    “孩子氣。”

    姜貞搖頭輕笑。

    “阿和,這支鳳釵可否送給席大司馬?”

    姜貞問相蘊和。

    “呃”

    相蘊和有些拿不定主意。

    盛夏時節,百花大多凋零,荒草漫野中,只剩下不知誰種下的月季仍一枝獨秀,相蘊和眼前一亮,上前掐了朵開得正好的月季花,簪在鳳釵上面。

    “這樣就差不多了。”

    染血的鳳釵配著開到荼蘼的花兒,相蘊和頗為滿意,“這支鳳釵,應該能讓大司馬深夜來見。”

    相蘊和說對了。

    當這支鳳釵被使者送到席拓面前,燦爛的花兒已因路途的顛簸而衰敗,殘破不堪的花兒與斑斑的血跡壓著嶄新的鳳釵,這位有冷面閻王之稱的大司馬瞬間變了臉色。

    【📢作者有話說】

    出場武將越來越多了,這里排一下戰斗力,先排前四,蘭月石都后面慢慢排~~

    爹媽席拓楚王伯仲之間,大概99.5,席拓略勝一點,99.8,不比99.5多多少——需要說明一下,爹媽會在正面戰場打敗席拓;

    小商不參與排行,因為是帶兵打仗天花板,但也僅限于帶兵打仗,其他能力一塌糊涂到刨地坑;

    政治治國爹媽天花板,六邊形戰士無可爭議,楚王60,勉強及格,席拓80,屬于武將里很少見的,小商負數(沒錯,就是這么菜2333)

    個人武力值暫時不排,寶寶們往下看就好了,有意想不到的驚喜2333

    感謝在2024-02-02 22:04:34~2024-02-03 11:16: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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