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第 71 章
◎還有這種好事?!◎
第七十一章
弩/箭越來越近。
近到他幾乎能夠感覺到弩/箭的鋒利, 那種破開皮肉的感覺像是在凌遲,就像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一樣。
那年他仍是盛軍的兵卒,因做事妥當(dāng)被選在楊成周身邊當(dāng)扈從, 能在郡守的侄子麾下做事, 在外人看來, 這顯然是一條青云路,只要哄好了楊成周, 榮華富貴便享用不盡。
可紈绔子弟哪是那么好哄的?
盡管他謹(jǐn)小慎微, 但一條良心未泯, 便能讓他做不到對楊成周言聽計從,縱然為楊成周立下無數(shù)功勞, 幫助楊成周拿了校尉一職,卻依舊被楊成周棄如敞篷, 要將他剁碎了喂野狗才舒心。
他做錯了什么?
他什么都沒有做錯。
他唯一錯的是出身庶民, 沒有一個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錯的是平民出身卻還想要一顆清白的良心,他無法做楊成周手中沒有人性的刀,將刀鋒對向與他一樣的可憐人。
所以他被楊成周報復(fù),被綁在馬后拖行, 身上被崎嶇不平的道路磨得沒有一塊好肉, 骨頭更不知道斷了多少塊, 當(dāng)拖行他的扈從停下, 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如同一具死尸。
他已人不人鬼不鬼, 楊成周卻尤嫌不夠,看向他的視線越發(fā)厭惡, 一邊享受著扈從們伺候, 一邊吩咐扈從將他剁碎喂野獸。
——卑賤的螻蟻也配當(dāng)人?不過是上位者隨手便能殘殺的東西。
可是, 憑什么呢?
憑什么出身卑賤便一世卑賤?憑什么他終其一生都逃不過權(quán)貴的戲弄?
憑什么,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楊成周?!
他逃了,用盡一切力氣逃了。
哪怕山上野獸頗多,還有山賊,但他還是不計后果跑到山上,他不放過任何一點可以活下去的機會,他如石縫里掙扎出來的野草一樣,拼命吸取著能夠活下去的養(yǎng)分。
相蘊和救了他。
那時候的相蘊和才多大?
八/九歲的小姑娘,因常年顛沛流離而長得瘦瘦弱弱,一張小臉沒有二兩肉,越發(fā)襯得那雙眼睛大得有些突兀,她用那雙黑湛湛的眼睛看著他,神色悲憫而復(fù)雜。
那時候的她在想什么?
在想明明前幾日還在追殺她的人,今日竟成了這副模樣?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禍福旦夕。
他們這種平民出身的人,意外永遠(yuǎn)比明天先來。
相蘊和將他帶回山洞,咬著牙用盡力氣給他接骨,輕手輕腳給他清洗傷口,小心翼翼給他上藥。
他明明追殺過她,她身邊的蘭月至今命懸一線便是他的杰作,是他們讓她們的逃亡充滿艱辛,更是他讓她們在楊成周面前備受折磨,可盡管如此,相蘊和還是救了他,不是順手而為,而是在自己的傷藥都捉襟見肘的情況下救了他,以德報怨,雪中送炭,她的善良比他跟在楊成周身邊見過的所有珍珠寶石都璀璨。
這樣的救命之恩,他何以為報?
唯有將一身本事與性命相托,才能報答她的萬分之一。
他在小姑娘的照顧下逐漸恢復(fù)健康,看著她用瘦弱的手指削著弩/箭,一邊與他說笑,一邊說自己一定要報仇。
嬌怯病弱與堅韌頑強就這么融合在一起,東出的金烏刺破山林的枝葉降在她身上,仿佛在她身上鍍上一層金光,而她也配得上這樣的金光,是禮樂崩壞人命賤如草芥的亂世里的唯一一點光亮。
對于這樣一人,哪怕她的父母沒那么圣明,更不是一代雄主,他也會盡心盡力輔佐他們,在這個亂世中為他們掙下一片屬于自己的疆域。
但他終究是幸運的,又或者說,他用前半生的苦難換來了后半生的安穩(wěn)祥和,她的父母是能夠一統(tǒng)天下的明主,無論在帶兵打仗的事情上,還是在治理民生的事情上,都無人能出其左右,假以時日,必是傳頌千古的英明君主。
他太幸運了。
遇到相蘊和,遇到姜二娘夫婦,與這樣的人并肩作戰(zhàn),開創(chuàng)盛世太平。
只是可惜,他的運氣仍差了那么一點點,這遮天蔽日的箭雨,便是他的歸宿。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他最終還是沒有逃過這樣的魔咒,在勝利的曙光到來之前,便長眠在這片焦土泥濘。
石都輕聲一嘆。
——其實,他也想看一看,相蘊和曾經(jīng)與他說過的昌明天下。
強弩打著旋沖過來,力度之大足以穿透胸甲,又一次深深陷在他胸膛,他悶哼一聲,鮮血從他身上噴涌而來。
但這只是一個開始。
箭雨之所以是箭雨,是因為弩/箭的密度幾乎能夠與雨水媲美,一支強弩沖過來,后面便是無數(shù)支,足以讓他萬箭穿心,死狀如同一只刺猬。
石都笑了一下。
刺猬就刺猬吧。
他這條命本就是相蘊和從閻王那里偷來的,如今為救相蘊和的兄長與姐妹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恰如其分。
趙修文會是一個好兄長,姜七悅更是一個好姐妹,他們是相蘊和的左膀右臂,未來輔佐她端坐皇位,君臨天下。
他的任務(wù)完成了。
他對得起兩位主公,更對得起曾在他最為艱難之際救他護(hù)他的小姑娘。
石都緩緩閉眼。
“嗖——”
弩箭如雨落下。
痛感在不斷加深。
破風(fēng)而來的強弩幾乎將他活生生釘在地上。
石都的意識越來越淺。
盛元洲的弩軍真厲害啊。
如果相蘊和也有這樣一支軍隊,那該有多好?
“石將軍!”
“石都叔叔!”
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喊著他的名字。
但他已動彈不得,回應(yīng)不了他們的呼喊。
他拼勁全部力氣,也不過是動了動手指,這么小幅度的動作,他們應(yīng)當(dāng)看不見。
看不見便看不見吧,他們平安便好。
劇烈的疼撕扯著石都?xì)埩舻囊庾R,黑夜似乎壓了下來。
極淡極淡的微笑漫上石都的嘴角。
他死之后,他們便是他的眼睛,替他看一看九州何時一統(tǒng)?天下何時太平?
他寄以厚望的小姑娘,是否如愿以償位尊九五,被黎民百姓頂禮膜拜,是不輸于她父母的千古一帝?
高大的身影倒了下去。
血霧蕩起來,將他周圍的土地染成刺目的紅。
“石都叔叔!”
姜七悅瞳孔驟然收縮。
趙修文跪倒在地,“石將軍”
盛元洲要的不止是三人的命,更是姜貞的命。
西南方向的薄弱點的確薄弱,但更是請君入甕的一擊必殺,只等姜貞來到,便送這位起義軍的首領(lǐng)上西天。
慶幸的是姜貞早已識破盛元洲的計謀,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在這里停留太久,親率二十萬大軍的梁王攻擊她缺兵少將的左翼,她必須盡快趕回去主持大局,否則左翼一旦被梁王攻破,后面的便是兵敗如山倒,一路潰散到京都。
姜貞昨夜便離開了,如今留下來的,是當(dāng)初被趙修文救下來的將士們。
他們被趙修文所救,今日心甘情愿為趙修文拼出一條生路來,潮水一般涌來的盛軍不僅沒有讓他們心生懼意,反而讓他們越戰(zhàn)越勇。
“我好像聽到修文跟七悅的聲音,你們幾個過去看看!”
副將吩咐身邊親衛(wèi)。
親衛(wèi)立刻殺出一條血路,奔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七悅?”
“修文?”
“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眾人欣喜若狂。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不遠(yuǎn)處的血霧下倒著一個人,而他們這邊,似乎少了一個人——石都。
親衛(wèi)們臉色大變,“石將軍!”
箭雨仍在繼續(xù)。
一支又一支,深深陷在地上,也深深釘在姜七悅心里。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姜七悅從軍士手里奪了兩塊盾牌。
“七悅!”
趙修文想阻止她,但她速度極快,他甚至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抓住,便見她頂著兩塊盾牌沖進(jìn)遮天蔽日的箭雨中,他跌跌撞撞去追她,卻被周圍親衛(wèi)死死拉住胳膊。
“修文,別沖動。”
眾親衛(wèi)生拖硬拽,把趙修文拽回來。
盛元洲的強弩獨步天下,他們的盾牌根本抵擋不了盛元洲的強弩,否則他們早就撐著盾牌沖進(jìn)去救人,而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什么都做不了。
——七悅這般沖進(jìn)去,與送死沒什么區(qū)別。
眾人沖著姜七悅的背影急聲大喊,“七悅,快回來!”
可小小的身影并未回頭,憑著一腔孤勇,沖進(jìn)一條不歸路。
強弩帶來的巨大慣性震得盾牌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貫穿,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只會讓盾牌下的人與石都一同赴死。
可盡管如此,頂著盾牌的人依舊艱難向前走著,一邊走,一邊不住對倒在地上的男人喊著,“石都叔叔,不要睡,我來了,我?guī)慊厝ァ!?br />
“我答應(yīng)過阿和的,一定會帶大哥和你一起回去,我不能失信于她。”
趙修文呼吸陡然一緊。
論功夫,論力氣,他遠(yuǎn)遠(yuǎn)不是七悅的對手。
可功夫力氣不足,便只能眼睜睜看著七悅送死,什么都做不了嗎?
不,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他的頭腦還能用,他還能在這種必死的絕境下找到一條生路。
姜七悅的聲音傳來,眾人眼圈一紅,有性子急躁的親衛(wèi),登時便拿起身邊的盾牌,準(zhǔn)備隨著姜七悅一同沖進(jìn)箭羽。
“你不行,換個子小一點的人來。”
親衛(wèi)的動作被趙修文制止,“我們的盾牌不夠大,遮不住個子高的人。”
趙修文慢慢恢復(fù)平靜,點了幾個個頭矮一點的親衛(wèi),“一層盾牌不夠,我們帶三層盾牌。”
“喏。”
眾親衛(wèi)應(yīng)諾而動。
趙修文疊起三層盾牌。
親衛(wèi)見此,立刻組織他,“修文,你個子太高——”
“總要有人搬運石將軍。”
趙修文打斷親衛(wèi)的話,頭也不回帶著盾牌沖進(jìn)箭羽。
其他親衛(wèi)見此,只好隨著他一同沖進(jìn)去。
打著旋兒的強弩飛馳而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落在盾牌上,震得眾人手腕發(fā)麻。
有力氣不足的親衛(wèi)被震得膝蓋一軟,單膝跪在地上,被他舉著的盾牌頃刻間陷下來,將周圍親衛(wèi)暴露在外。
趙修文眼疾手快,立刻用肩膀頂上盾牌,巨大的慣性震得他肩胛崩裂,有液體順著他的胳膊淌下來,他咬牙悶哼一聲,卻沒有松開盾牌。
有了他的支撐,空出一個大洞的縫隙被堵上,強弩又一次如雨落下,卻沒有弩箭沖破縫隙射/在親衛(wèi)們身上。
“多謝修文。”
親衛(wèi)驚出一身冷汗。
“沒事。”
趙修文吃力頂著盾牌,“當(dāng)心點,盛元洲的弩/軍很厲害。”
親衛(wèi)點點頭,在另一人的攙扶下站起身,補上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繼續(xù)前進(jìn)。
他們彼此幫扶,還險些葬身在箭羽下,而只有自己一人的七悅,此時又是怎樣的光景?
這樣的問題不能細(xì)想,一旦細(xì)想,便是恐懼從心底漫出,頃刻間便占領(lǐng)整個身體。
——這種恐懼不是畏懼死亡,而是畏懼身邊人的死亡。
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他們是生死與共同甘共苦的同袍。
眾人艱難往前走。
近了,近了,更近了,近到他們幾乎聽得到姜七悅呼喚石都的聲音。
小姑娘原本脆生生的聲音此時啞得厲害,還隱約帶著哭腔,焦急著想把沒有回應(yīng)她的人喚醒。
眾人聽得心頭一顫,身上忽而生出無窮力氣來,緩慢的步伐被加快,他們終于來到姜七悅身邊。
姜七悅拿的兩塊盾牌此時已破爛不堪,小姑娘一只手艱難撐著,一只手把石都攬在懷里,以自己的身體為遮擋,想要為石都擋住源源不斷的強弩。
可強弩如此厲害,她如何擋得住?
如果最后一層盾牌被強弩震碎,那么等待她的,是與石都一起被強弩貫穿,死在這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壤。
“七悅,咱們走。”
趙修文眼眶一紅,對姜七悅伸出手。
姜七悅迷茫抬頭,“大哥,你們怎么來了?”
“大哥來接你回去。”
趙修文溫和笑著,聲音卻有著不易察覺的哽咽,“阿和在等你,還有嬸娘與叔父。”
姜七悅鼻子一酸,險些哭出聲,“我答應(yīng)過阿和,要好好把你們帶回去,可是,可是”
視線落在一身是血的石都身上,她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從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上滑落下來。
“七悅,雖天生神力,可還是個孩子,不要把事情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趙修文嘆了一聲,將人攙起來,溫柔擦拭著小姑娘臉上的淚,“保護(hù)你和石將軍,是大哥的責(zé)任,不是你的。”
“不哭了,咱們走。”
趙修文溫聲說道,“阿和嬸娘叔父他們還在等咱們,咱們一定要回去。”
姜七悅吸了吸鼻子,胡亂擦了下臉上的淚與血,聲音還帶著小哭腔,“恩,咱們一定要回去!”
隊伍重新出發(fā)。
石都傷得太重,讓原本便行動緩慢的隊伍走得更加慢。
“修文,我這邊只剩下一層盾牌了!”
一個親衛(wèi)焦急說道。
一個盾牌,便意味著隨時會被強弩穿透。
趙修文背著石都,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一塊的巨大石頭突然闖進(jìn)他視線。
說是石頭,但更像是放大版的磨盤,扁而寬,大而長,堪稱石塊版的盾牌。
趙修文眼皮一跳,目光看向姜七悅,“七悅,你可以嗎?”
“我可以。”
姜七悅顯然也看到了那塊石塊,趙修文剛開口,她便點了頭。
“走!”
趙修文道。
眾人來到石塊前,姜七悅搬起石塊,周圍舉著盾牌的親衛(wèi)們護(hù)在她周圍,將她的胳膊與手保護(h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有了石塊做阻擋,眾人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但趙修文卻越發(fā)憂心,因為他清楚看到有血液從姜七悅的甲衣里流了出來,那是被巨大的慣性震的,皮肉崩裂,甚至骨頭折斷。
趙修文一陣心疼。
“再快點。”
趙修文背著石都,步子比剛才更快了。
而彼時被盛軍們圍剿的起義軍,此時也終于將盛軍消滅,副將見趙修文一行人艱難走在箭羽中,立刻遣人舉著三層盾牌去營救。
起義軍施以援手,趙修文松了一口氣,與其他人一起連忙幫著姜七悅把石塊取下來,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與肩胛,還好,骨頭沒有斷,剛才的血只是皮肉崩裂的流的血。
趙修文懸著的心終于暫時放下。
一行人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從箭羽中闖了出來。
雖逃出生天,但眾人卻不敢馬虎大意,略將身中數(shù)箭的石都的傷勢處理一下,便連忙去找姜貞。
——他們的人并不多,如果盛軍發(fā)現(xiàn)圍剿他們的人全部死了,必會再派人來殺他們,所以眼下最好的辦法是與姜貞會和。
而此時的姜貞,已派出五千軍士,打著盛元洲的名義阻截梁王的撤軍。
大部隊先行,彼時的梁王在后面,正在與盛元洲道別。
梁王回援西北之地,盛元洲前來送行,一雙星眸看著梁王身后一眼望不到頭的軍士,聲音不辨喜怒,“梁兄果真要走?”
“鄭王爺,不是我非要走,而是西北之地的戰(zhàn)況實在是耽誤不起了!”
與氣定神閑的盛元洲相比,梁王此時長吁短嘆,面上盡是慌亂之色,“我若再不回去,西北之地怕是要易主了!”
盛元洲輕輕一笑,“既如此,我便不多留梁兄了。”
“梁兄不遠(yuǎn)萬里前來中原之地為我助陣,而今梁兄有難,我怎能袖手旁觀?”
盛元洲大手一揮,喚來一名將軍,“懋林,過來。”
這人梁王認(rèn)得,出身太原王家,是盛元洲最為心腹之人,在鎮(zhèn)壓起義軍的事情上履立軍功,在面對姜貞的兵馬時也絲毫不怯場,與雷鳴打得有來有回,是如今盛軍大營里的二號人物。
叫盛軍大營里的二號人物出來做什么?
如果是送行的話,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給他面子了,不需要再往前面送了。
梁王有些疑惑,“王爺這是?”
“懋林乃我心腹愛將,隨我南征北戰(zhàn),戰(zhàn)功累累,軍功卓著,堪稱棟梁之材,擎天之將。”
盛元洲溫和笑道,“本王欲讓懋林領(lǐng)五萬人馬,為梁兄殺敵壓陣,梁兄意下如何?”
“???”
世界上還有這種好事?!
梁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手指指王懋林,又轉(zhuǎn)過來指指自己,“敢問王爺,我是否聽錯了?”
“您讓懋林將軍率領(lǐng)五萬兵馬來幫我?”
“梁兄沒有聽錯,本王確有此意。”
盛元洲含笑點頭,“只是不知梁兄意下如何?可愿讓懋林隨梁兄一同前行?”
梁王大喜,生怕盛元洲反悔,“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有王懋林來幫他,什么杜滿葛越與胡青,統(tǒng)統(tǒng)不足為慮!
——與有常勝將軍之稱的王懋林相較,他麾下的將軍們簡直是一群酒囊飯袋!
見梁王如此喜歡王懋林,梁王麾下眾將面上閃過一抹不耐。
王懋林將眾人反應(yīng)盡收眼底,拱手向梁王見禮,“末將懋林,見過王爺。”
“懋林將軍請起。”
梁王連忙攙起王懋林,“西北苦寒,反賊猖獗,日后勞煩懋林將軍多多費心了。”
王懋林淺淺一笑,“為王爺做事,不敢言辛苦。”
“王爺,咱們該出發(fā)了。”
梁王麾下眾將再也忍不住,打破梁王與王懋林之間的君臣相和。
親衛(wèi)奉上酒水。
盛元洲端起酒盞,送給梁王,“梁兄,請。”
盛元洲素有賢名,斷不會在酒水里面動手腳,梁王不疑有他,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鄭王爺,告辭。”
梁王放下酒盞,拱手向盛元洲辭行。
盛元洲微頷首。
梁王美滋滋上路。
他過來一趟不僅沒有幫上什么忙,還在這種緊要撤軍,換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恨他入骨,可鄭王爺不緊不生氣,還送他五萬兵馬幫他退敵,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胸懷?這是宰相肚里能撐船,給個皇帝都能當(dāng)?shù)男貞眩?br />
好人啊,跟前頭那兩位皇帝完全不一樣。
——要是鄭王爺做了天下主,他哪里會走到揭竿而起這一步?
梁王感動得眼淚汪汪,一步三回頭,不斷向盛元洲揮手。
盛元洲嘴角噙笑,目送梁王身影消失在山野之中。
“梁兄,一路好走。”
盛元洲含笑說道。
這個一路好走,不是回西北之地的梁地,而是黃泉路。
西北的肥沃之地,西北的錚錚兒郎,若不能成為他的助力,便該被他收于麾下,成為他剿滅叛軍的中堅力量。
可惜彼時的梁王并不知道,此時的他仍在感謝著盛元洲的寬容大度,與副將們訴說著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鄭王爺果然名不虛傳,是個難得的仁厚之人。”
“王上說得是,鄭王爺寬宏大量,待人真誠,是名不虛傳的賢王。”
副將們紛紛附和。
梁王聽了頻頻點頭,“鄭王爺對咱們這么好,咱們得投桃報李,對鄭王爺也要好。”
“等解了西北之地的圍,咱們便立刻回援鄭王爺,絕不讓鄭王爺在與姜二娘的對陣中落了下風(fēng)。”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最先落下風(fēng)的人是自己,當(dāng)他剛剛辭別盛元洲,夜里便有無數(shù)人打著盛元洲的名義前來劫營,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究竟來了多少人,只感覺鋪天蓋地都是喊殺聲,他在親衛(wèi)的保護(hù)下倉皇逃生,身上的甲衣都沒來得及穿好。
“王上,盛元洲當(dāng)面一套,背面一套,實在不折不扣的小人!”
灰頭土臉跟著梁王一起逃生的副將咬牙切齒,破口大罵。
梁王卻連連搖頭,覺得事情并非如此,“如果鄭王爺真的有將我趕盡殺絕之意,那他為什么要送我五萬兵馬?”
聽聽,還叫著鄭王爺呢!
盛元洲這是給您灌了什么迷魂湯,讓您這么信任他?
副將們的鼻子險些氣歪。
“此事絕不是鄭王爺所為。”
梁王與部下們細(xì)細(xì)分析,“鄭王爺待我恩重如山,絕不會趁此機會對我下手,此事定然是姜貞使的奸計,讓我與鄭王爺反目成仇,她好坐擁漁翁之利!”
梁王越想越是這個道理,“對,一定是姜貞的奸計,這些人是姜貞派來的!”
“”
行吧,您說什么便是什么,誰叫您是梁王,而我們只是部下呢?
副將們不再勸誡,接受梁王的說辭。
“梁王殿下安好?”
黑暗里突然傳來王懋倫的聲音。
聽到他的聲音,因被劫營而頹廢不堪的梁王一下子來了精神,“我沒事。懋林,你怎么樣?”
“敵人著實厲害,我的部下?lián)p失慘重,方才粗略一計,只怕折了萬余人。”
王懋林的聲音有些沉重。
梁王一驚,“啊,這么嚴(yán)重?”
“”
您還有心情心疼人家?咱們的損失更嚴(yán)重好嗎!
副將們極其不滿,“王上,咱們的將士也傷亡極多。”
“咱們傷亡多少人?”
梁王瞬間顧不得心疼王懋林了。
副將們被問住了。
他們方才只顧護(hù)著梁王沖出來,哪里有心思去查看人數(shù)?損傷當(dāng)然是慘重的,但具體損傷了多少,他們還真不知道。
副將們含糊不清,“三四萬?或許更多?”
“一群廢物!”
梁王有些繃不住,破口大罵自己的部下。
看看人家王懋林,傷亡多少張口就來,再看看自己的部下,一口一個傷亡極重,卻連究竟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與王懋林相比,他的將軍簡直不能稱之為將軍,而是合該丟進(jìn)輜重營里當(dāng)個做飯的伙夫!
當(dāng)著王懋林的面被梁王罵得狗血淋頭,眾將們面上有些難看。
“梁王息怒。”
王懋林恰時出聲,“將軍們方才緊張王上的安危,這才沒有統(tǒng)計傷亡人數(shù),此事并非將軍們之過,而是襲營的叛軍所致。”
此話一出,將軍們的心情格外復(fù)雜。
因著梁王分外喜歡王懋林,他們便處處排擠王懋倫,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王懋林非但記恨他們,還以德報怨,替他們求情,這樣的胸襟與氣度,也怪不得能成為皇叔盛元洲的心腹愛將,更怪不得他們的王爺對他也另眼相待,這樣一個人,無論走到哪,都是受人喜歡的。
王懋林的話很有技巧性,既全了將軍們的面子,還讓梁王的心也跟著舒坦,將軍們畢竟是他的部下,做事如此粗心大意,丟的是他的臉。
“唉,懋林說得極是,都怪叛軍。”
王懋林遞來臺階,梁王立刻下臺階,“如果不是他們,本王何至于損兵折將這般狼狽?”
王懋林道:“叛軍們知道王上回援西北之地,自然要出兵阻攔,否則王爺一旦回到西北梁地,哪里還有叛軍們的生路?”
“哼,本王若是回去,定然要將叛軍們抽筋剝皮,挫骨揚灰的。”
這話把梁王的兵敗如山倒說成叛軍畏懼梁王回梁地,梁王聽得心里美滋滋,不那么悲傷自己損兵折將四五萬的事情了。
王懋林笑了一下,“這是自然。”
“只是叛軍畏懼王上兵鋒,定會全力阻撓王上回西北之地,今夜只是一個開始,未來的一路上,叛軍都會前來劫營,王上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
“他們敢!”
梁王嚇了一跳,心里不那么美了。
不僅不那么美,一路上還十分警惕,可叛軍正如王懋林所說,殺也殺不盡,逃也逃不掉,陰魂不散追在他身后,讓他飽受煎熬。
一路潰敗,一路損兵折將,一路有將士們脫離軍隊當(dāng)逃兵,他不過出發(fā)月余時間,原本的二十萬大軍卻連十萬人都湊不夠了,這種情況下,哪怕有王懋林的幫助,只怕他也受不住西北梁地。
梁王越想越灰心。
這日“叛軍”又來劫營,梁王被流矢所中,命懸一線,幸虧王懋林舍命相救,才把梁王從閻王手里搶了回來。
雖保住了性命,可傷得極重,不能再急行軍,只能細(xì)細(xì)將養(yǎng)著,否則箭傷崩裂,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
梁地頻頻傳來戰(zhàn)報,叛軍今日下一城,明日又得一城,壞消息一個接著自己,這種情況下,自己又病病歪歪,連馬都上不了,梁王急得茶飯不思,夜里連覺都睡不著。
不行,這么下去不是事。
不僅會丟了梁地,還會連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將士們都會被姜貞的叛軍吞并。
梁王想了又想,把身邊的將軍們扒拉一遍,終于找到既對自己忠心耿耿,又能力頗為出眾的將軍,讓他率兵與王懋林先回去,解梁地之急,至于他,便慢慢行軍,化整為零回梁地。
是日,梁王一聲令下,將軍領(lǐng)兵出征。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位他自以為的心腹愛將早就被王懋林策反,只等他交出兵權(quán),便與王懋林一同投奔盛元洲。
若論明主,誰還及得上皇叔盛元洲?
跟著盛元洲能掙從龍之功,跟著梁王?哼,只能落一個兔死狗烹!
將軍叛變叛得毫無悔意。
有忠于梁王的人反對他的背主舉動,被他當(dāng)即斬殺,就地掩埋,八萬大軍成了他的一言堂,被他脅迫著投奔盛元洲。
盛元洲實力大增。
那么多人的臨時改道不是一個小動靜,消息傳到梁王耳朵里,梁王怒極攻心,險些命喪當(dāng)場。
他后知后覺想明白,第一次來劫營的人的確是姜貞的軍隊,但后面的人,絕對王懋林的人。
王懋林冒充叛軍讓他軍心大亂,然后再趁虛而入,誘他的部下們投降盛元洲,是以,他的軍隊里才會出現(xiàn)那么多的逃兵,每日偷偷離開的軍士數(shù)以千計,最后再重傷于他,讓他不得不交出兵權(quán),讓自己信任的人領(lǐng)兵,將八萬兵馬拱手相送。
梁王氣得吐血,“王懋林,你,你奸佞小人,不得好死!”
但事實上,他卻比王懋林死得要早。
作為盛元洲最為得用之人,王懋林當(dāng)然明白斬草要除根的道理,在八萬兵馬盡歸于手的那一日,便派出嫡系部隊,前來追殺病得奄奄一息的梁王,梁王罵王懋林的聲音剛落,周圍便是鋪天蓋地的喊殺聲。
梁王心中大懼,“不,本王不想死。”
“本王縱然死,也要拉王懋林一起下地獄!”
或許是他的碎碎念驚動了神祇,又或許是蒼天終于開眼,當(dāng)淬了毒的劍鋒即將劈在他身上時,一支突如其來的弩箭卻射穿追殺他的人的胳膊,巨大的慣性將那人射落馬背,釘在地上,噴涌而出的鮮血灑了他滿臉。
“梁承望?”
來人是個女將,英姿颯爽,所向披靡,“二娘讓我來救你。”
“你若不想死,便跟我走,找盛元洲報仇。”
盡管知道自己落到如此田地絕對有姜貞的手筆,甚至姜貞才是導(dǎo)致這一切的元兇,但梁王還是在女將的注視下重重點頭,涕淚橫流道:“我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只要能報仇,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西北之地盡歸姜二娘。
原本與盛元洲結(jié)盟一起攻打姜貞的梁王梁承望,此時成為姜貞的麾下將,盡起西北諸將,浩浩蕩蕩兵指中原,與盛元洲決一死戰(zhàn)。
先捉趙修文,又讓石都險些死于萬箭齊發(fā),起義軍對盛元洲的恨意到達(dá)頂峰,如今有了梁王的幫助,更是如虎添翼,連戰(zhàn)連捷,占領(lǐng)盛元洲數(shù)座城池,一度把原本占盡優(yōu)勢的盛元洲逼出中原之地。
又一次大敗,王懋林解衣卸甲,身背荊棘,長跪中軍營帳前。
今日已是第三日,盛元洲從營帳里走出,隨手拿起一支王懋林背著的荊棘,刷地一下抽在王懋林身上。
盛元洲乃習(xí)武之人,使足力氣抽下去,王懋林當(dāng)即便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但盛元洲卻沒有停手,荊棘被他抽斷好幾根,王懋林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周圍副將親衛(wèi)們連聲勸阻,他才停下手來,丟開手里的荊棘。
親衛(wèi)奉上錦帕。
盛元洲以帕子擦著手,淡淡看著近乎昏厥的王懋林,“你一時的疏忽大意,讓本王的形勢大好頃刻間被扭轉(zhuǎn)。”
“末將該死!”
王懋林以頭叩地請罪。
盛元洲擦去手上血污,俯身將人攙起來,“起來吧。”
“今日之?dāng)。菓?zhàn)之罪,是天要亡我大盛。”
盛元洲輕聲一嘆。
王懋林臉色微變,“王爺!”
“本王已為你請了軍醫(yī),好好養(yǎng)傷,莫再叫本王失望。”
盛元洲卻不再提剛才的話題,而是淡聲囑咐王懋林。
王懋林悲痛欲絕,“多謝王爺。”
若果真是天亡大盛,那為何會有王爺這樣的賢才?
不,他不接受大盛氣數(shù)已盡,更不接受他誓死效忠的王爺走到窮途末路。
王懋林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顺鲋熊姶髱ぁ?br />
親衛(wèi)們前來攙扶,送他回自己的營帳。
眾人皆在關(guān)心他的傷,無人在意的是,他那雙疏朗的眸子此刻徹底黑了下去,如同化不開的墨,又像是深淵地獄投射進(jìn)來,能將世間所有東西都吞噬。
他不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
他要王爺旗開得勝,要王爺位尊九五,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王爺連戰(zhàn)連敗,以至于心生頹念,說出天亡大盛的荒唐話。
為了王爺與王爺未來的皇帝寶座,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哪怕身敗名裂,千夫所指。
·
世間驍將愿望各不相同,但忠心卻殊路同歸,如王懋林效忠盛元洲,雷鳴對姜貞與相豫章的忠心亦毫無保留。
趙修文一行人殺頭重圍,他帶著奄奄一息被軍醫(yī)吊著命的石都奔赴方城,去尋找相蘊和曾與姜貞說過的以蠱為毒以毒攻毒的方城巫醫(yī)。
消息傳到商城,商溯掀了下眼皮,“若以巫醫(yī)來救,石都縱然能活,身體也廢了。”
“身為世之驍將,余生卻癱瘓在床,再碰不得刀槍,這種活著只怕讓他生不如死。”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相蘊和愁眉緊鎖,“不讓巫醫(yī)救他,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誰說要他死了?”
商溯聲音不滿。
相蘊和心中一喜,連忙發(fā)問,“你有辦法救他?”
還別說,真有這種可能。
這些世家們最喜歡藏些稀奇古怪的古書與秘籍,指不定商溯的藏書里就有一本能治石都的書。
相蘊和抬頭看商溯。
方才轉(zhuǎn)著拇指上墨玉扳指的商溯此時已停下動作,手指微曲,取下扳指,食指指腹在扳指里輕輕一按,水頭極好的玉質(zhì)扳指竟從里面被打開。
小小的扳指里竟有著小小的空隙,空隙里面裝著幾只蚊蟲似的小東西,大抵是許久不見陽光,當(dāng)冬日的陽光鋪進(jìn)來,小東西們顫了顫翅膀,似乎有著受不住。
“?”
這是什么東西?
似乎是蠱蟲?
世家大族居然會養(yǎng)苗疆之地的蠱蟲?
相蘊和心頭一跳,滿面疑惑。
商溯手指輕叩扳指,小東西便震了震翅膀,從里面飛出來,落在商溯掌心。
“左右都要用蠱,你不如我用我這一只。”
商溯把蠱蟲遞給相蘊和,“此蠱名喚同心蠱,我母親留給我的,可讓兩人性命連在一起,同生共死,絕不負(fù)心。”
只要能救石都性命,那就是好蠱蟲。
相蘊和心中大喜,連忙伸手接下蠱蟲,準(zhǔn)備讓親衛(wèi)八百里加急給石都送過去。
只是在送走之前,她想起商溯剛才的話,便隨口問了一句,“絕不負(fù)心?”
“不錯。”
商溯微頷首,絲毫不覺得這件事有什么,“這蠱有一個副作用,蠱蟲進(jìn)入身體之后,用蠱之人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一生所愛,若有一日變心,他會七竅流血而死。”
“????”
雖然但是,護(hù)送石都去方城的是滿臉絡(luò)腮胡體型似小山的雷鳴啊!
模樣俊朗接人待物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石都對雷鳴一見鐘情且矢志不渝?
不行,畫面太美,她不敢想。
【📢作者有話說】
小商麻麻:崽,你這種情商基本上告別兩情相悅了,阿娘給你留這個,是為了不讓你一輩子單相思啊orz
小商:?阿和對我這么好,我會需要這東西?
石都:?????我也不需要,讓我死!!!!
雷鳴:別啊兄弟,好死不如賴活!!!!
下面是推文時間,超級超級甜的感情流小甜餅,寶寶們可以收藏一下O(∩_∩)O~
我的日記背叛了我by九川澤
分手之后,本以為再也不會有關(guān)聯(lián),相忘于江湖。
賀依洵轉(zhuǎn)頭在手機備忘錄里寫下日記:這個連寶寶都不會喊的狗男人,浪費青春。
第二天就聽見了那句三年沒聽見過的寶寶。
賀依洵:?
她一臉無所謂,轉(zhuǎn)頭回家在日記里寫:天殺的他怎么叫我寶寶啊!
之后——
她前腳剛在日記里寫下草莓布丁,后腳草莓布丁就出現(xiàn)在她的辦公桌上。
心情不好,下一秒某個男人就開始安慰她。
在日記里寫胸鏈,第二天就看到前男友戴上了。
賀依洵:……悶騷?
從胸鏈開始,邱宴林似乎就打開了某個開關(guān),原本木訥的男人,開始了孔雀開屏,各種誘.惑撲面而來。
賀依洵:分手后的前男友突然變得和她心有靈犀怎么辦?挺急的。
扛不住心動,復(fù)合。
但——
賀依洵: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得試探一下。
她悄悄在日記里寫:剛剛刷到的視頻里的小哥哥腹肌看起來真好摸。
許久沒有動靜,正當(dāng)她以為猜錯了,某人從書房出來,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一臉誠懇地說:“我最近去健身房了,你看看練得怎么樣?”
賀依洵沒有說話,笑得狡黠。
抓到了,日記小偷。
*
在一起后,兩人交換手機。
賀依洵:你不愛說話可以,但是把想法寫下來。
邱宴林:好。
于是——
開會時,賀依洵看見手機發(fā)光趕緊放到桌下看。
屏幕上同步的內(nèi)容:你認(rèn)真的樣子好漂亮。
賀依洵鎮(zhèn)定放下手機,耳朵卻暗自發(fā)熱。
再后來——
“可愛。”
“我想你。”
“寶寶~”
賀依洵忍無可忍,說:“你夠了沒。”
邱宴林一本正經(jīng):“不夠。”
【其實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有那么多情話想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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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 第 72 章
◎“姜二娘,你瘋了?!”◎
第七十二章
扈從呈上筆墨紙硯, 小心翼翼將墨錠研開。
另外兩個扈從取來刻畫著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圖的銀質(zhì)水盆,伺候商溯凈手。
商溯凈了手,一張又一張的錦帕遞過來, 他將手上的水分擦干凈之后, 是清香怡人的香膏被扈從送過來, 他略微在手上涂上薄薄一層,便接過另一個扈從遞來的狼毫, 在灑金宣紙上提筆落字, 把蠱蟲的使用方法寫得很詳細(xì)。
老仆取來一塊巴掌大的玉匣子, 準(zhǔn)備去裝蠱蟲。
但在裝蠱蟲之前,他瞧了一眼對自己生母留給自己的蠱蟲頗為大方的商溯, 摸了摸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良心,決定還是不開口提醒。
當(dāng)然, 提醒也無用。
這位腦回路異于常人的小主人在相蘊和的事情上向來大方, 莫說只是一只同心蠱,起死回生的鳳凰蠱他也舍得給。
老仆收回視線,把蠱蟲放在玉匣子里,啪嗒一聲蓋上匣子。
商溯很快把蠱蟲的使用方法與注意事項寫完。
他寫完之后, 扈從將他寫完的宣紙拿起來, 迅速謄抄四份。
一份送到相蘊和面前, 讓她知曉里面的內(nèi)容。
一份送給因大決戰(zhàn)即將來臨而奔赴前線的相豫章, 讓他作為主公明白自己麾下戰(zhàn)將即將會經(jīng)歷什么。
另兩份讓人快馬加鞭送給千里之外的石都——之所以是兩份, 是提防信件破損, 延誤了蠱蟲的使用。
蠱蟲與信件被扈從們送出,八百里加急送向各處。
相蘊和從震驚中回神。
此時的她, 不知是驚嘆商溯扈從們的辦事效率之快, 還是驚嘆石都身上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可是、可是……”
相蘊和欲言又止, “如今護(hù)送石都叔叔的,是雷叔。”
商溯奇怪問道,“那又如何?”
“雷叔是男人。”
相蘊和止又欲言。
商溯頷首,“我知道。”
——都叫叔了,肯定是男人。
“……”
都是男人了,你難道還沒意識到問題嗎?
但以商溯某方面的遲鈍,他可能是真的意識不到。
在領(lǐng)兵打仗的事情上,商溯一騎絕塵,無人能出其左右。
但在某些事情上,商溯感人的遲鈍依舊傲視群雄,獨領(lǐng)風(fēng)騷。
面對這樣一個人,要把三分的話說到十分的明白才可以。
相蘊和長長嘆了口氣,“亂世之際民風(fēng)彪悍,風(fēng)氣開放,前朝的思想禁錮如今已不適用如今的時代。”
“龍陽之風(fēng)與磨鏡之氣在前朝被人視為洪水猛獸,可放在現(xiàn)在,不過是旁人自有旁人的緣法,別人干涉不得。”
商溯微微睜大了眼。
不是,你才幾歲?怎么對龍陽與磨鏡如此熟悉?
相蘊和當(dāng)然不會說這是自己做鬼時聽到太多風(fēng)流韻事,所以才對這種取向如此熟悉,見商溯視線透著幾分打量,才發(fā)覺自己方才說的話已經(jīng)超過了如今十四五歲小女郎的見聞。
——正常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連情竇初開都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怎會知曉龍陽之好與磨鏡歡好?
問題不大。
以商溯只在軍事上的敏銳,她很輕松便能把這件事情遮掩過去。
相蘊和抬手拿起一盞茶,輕啜一口茶,裝作不甚在意道,“你出身世家,禮儀周全,規(guī)矩嚴(yán)苛,自然不知道我們鄉(xiāng)下是什么模樣。”
“在我們鄉(xiāng)下,龍陽之好與磨鏡歡好是不需要避著人的,而是跟普通夫妻一樣過日子。”
商溯恍然大悟。
果然是民風(fēng)彪悍的鄉(xiāng)下,玩的就是野。
哪跟虛偽至極的世家似的,裝模作樣遮遮掩掩?
他要不是被人算計,撞破堂兄與樂人的好事,只怕他至今都不知道什么叫龍陽之好。
至于磨鏡之事,則更是叫人匪夷所思。
他名義上的父親姬妾眾多,其中便有兩位姬妾關(guān)系頗為親密,年幼之際的他只以為是兩位苦命女子互相幫扶,直到某一日,父親雷霆大怒,將兩人活活打死丟去亂葬崗,他才知道原來女人之間也可以有情愛。
他覺得她們兩個很好,干得很漂亮。
名義上的父親三妻四妾左擁右抱,憑什么要求女人們?yōu)樗厣砣缬瘢?br />
只是可惜,在這個男人就是天的顧家,她們兩個的下場并不算好。
但若從另外一個角度想,都死在一處了,也算另一種圓滿,最起碼不用再跟以前一樣,還要強忍著惡心去應(yīng)付一個自己討厭的男人。
龍陽與磨鏡不被世家所容,讓原本被寄以厚望的堂兄就此被族人厭棄,更讓父親的兩個姬妾丟了性命,直到現(xiàn)在,在會稽顧家都是談之色變的事情,但在相蘊和的家鄉(xiāng),卻可以與普通人一樣做夫妻?
商溯看了又看相蘊和,忽而覺得長于鄉(xiāng)下也不錯,最起碼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情所約束。
“你的家鄉(xiāng)真好。”
商溯有感而發(fā),真誠說道,“能容人所不能容,諒人所不能諒。”
那位被他撞破“丑事”的堂兄是為數(shù)不多對他不錯的顧家人,那兩個姬妾更是待人寬和,從不與他母親為難,他們都是很不錯的人,卻因為世人的偏見丟了仕途與性命。
“”
倒也沒有那么好,取向異于常人的人在鄉(xiāng)下也遭人白眼的。
只是她的父母性格豁達(dá)疏朗,從不覺得她們有病,言傳身教下,她自然也不覺得她們是怪胎。
相蘊和說道:“自己問心無愧,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是這個道理。”
商溯贊同點頭。
商溯此時剛寫完信,扈從們再次伺候商溯凈手。
跑著花瓣的水,一張又一張的錦帕,以及香得很好聞的香膏再次被扈從們送過來。
“”
世家子弟的規(guī)矩真多。
相蘊和嘆為觀止,一時間,連因石都在用完蠱蟲之后會對雷鳴一見鐘情的震驚都少了幾分。
商溯接過香膏,均勻抹在自己手上。
這一次不用寫信,他便抹得很均勻,甚至見相蘊和坐在自己對面,在自己用完香膏之后,還頗為體貼把香膏遞了過來。
“你也來點?”
商溯問相蘊和。
“謝謝,不用了。”
相蘊和哭笑不得。
跟整個人被香膏香薰腌入味的商溯相比,她像是野蠻生長的草,渾身上下沒有被精心雕琢的痕跡。
商溯抬眼瞧了瞧相蘊和攏著小暖爐的手。
商城靠近江水,冬日時比尋常地方更冷些,凌冽的東風(fēng)刮著江水的寒,能將厚厚的棉衣透了去。
這種情況下,若不燒地龍,哪怕不出門,整日待在房間里,身上也沒有幾分熱氣,只能靠捧著小暖爐來取暖。
小暖爐雖能帶來熱氣,但用得久了,也會讓肌膚干裂,一寸一寸的疼。
相蘊和年齡小,皮膚生得嫩,是那種旁人求也求不來的天生好皮膚,哪怕沒有任何修飾保養(yǎng),也是肌膚如玉,指若削蔥。
——越是這樣,便越不能糟蹋。
商溯把香膏又往相蘊和手邊遞了遞,“我母親留下的,很好用的。”
“咦?你阿娘研制的香膏?”
相蘊和這才把香膏接了過來。
商溯微頷首,“我母親閑來無事時,便喜歡琢磨這些小東西。”
“她與你母親不一樣,半生被困在高宅大院,若不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如何熬得過漫長的日日夜夜?”
提起自己早逝的生母,商溯已沒了最初的憤慨,相蘊和身上有一種神奇力量,歲月靜好,溫暖治愈,再怎樣不堪回首的往事,只要在她身邊,便能心平氣和娓娓道來。
相蘊和抹著香膏的動作微微一頓。
商溯從不在外人面前提過他父母,只有在她面前說過幾句,寥寥幾句里大多是問候父親的祖上十八代,對于母親,他卻是三緘其口,避而不談,認(rèn)真算起來,今日是他第一次正式在她面前說起他母親。
“你阿娘雖困在高墻之內(nèi),可也做了很多事情來。”
相蘊和溫柔一笑,“這么好用的香膏,還有這么厲害的蠱蟲,都是你阿娘研制出來的,比外面的醫(yī)官們厲害多了。”
商溯不置可否,“真是難得,你是第一個夸她厲害的人。”
相蘊和眼皮微微一跳。
——這么厲害的人居然從來沒有被夸過?
相蘊和抬眼看一直跟在商溯身邊的老仆,老仆面色如舊,絲毫不意外商溯的話,仿佛他說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優(yōu)秀出色如商溯的母親,在會稽顧家也不過以色侍人,她在其他事情上的天分,遠(yuǎn)不如她如何琢磨著留住商溯父親的心來得重要。
相蘊和蹙了蹙眉。
——她不喜歡這樣的顧家。
可顧家養(yǎng)出來的扈從們做事細(xì)致又妥帖,讓人哪怕是雞蛋挑骨頭,也挑不出半絲錯兒。
這些扈從長隨的接人待物的八面玲瓏與滴水不漏,是因為世家大族的規(guī)矩多到嚴(yán)苛,如果沒有這樣的顧家,也養(yǎng)不出這樣的扈從們。
如果是阿父手底下的人來做事,大抵是沒有這么細(xì)致周全的,只有阿娘身邊的人,才能與商溯身邊的扈從平分秋色。
當(dāng)然,與阿父的不拘小節(jié)相比,阿娘雖待人寬厚,但也御下極嚴(yán),故而她身邊的人極為有規(guī)矩,畫風(fēng)與草莽出身的阿父截然不同。
相蘊和思緒亂飛。
“既然你不歧視龍陽之好,又何必在意我的蠱蟲被石都使用?”
商溯突然又提起剛才的話題。
相蘊和笑了一下。
不歧視歸不歧視,當(dāng)這種事情發(fā)生在她親近的人身上時,她的心情便格外復(fù)雜了。
——尤其是發(fā)生在石都與雷鳴身上。
想想那種畫面,相蘊和便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只是,只是石都叔叔相貌堂堂,英氣逼人,而雷叔絡(luò)腮胡須,面容黝黑”
講到這,相蘊和聲音微微一頓,后面的話有些不知怎么說。
——她總不能直白對商溯講,雷鳴沒有石都好看,所以她覺得兩人不大相配?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謝天謝地,這一次不用她把話說得分外明白,商溯便明白了她想表達(dá)的意思,把扳指合攏之后重新帶上拇指上,抬眼看向相蘊和,“你覺得石都豐神俊朗,而雷鳴面黑如碳,兩人從相貌來看,彼此并不適配?”
這話說得頗為婉轉(zhuǎn),沒有商溯一貫的刻薄,相蘊和點頭,暫時認(rèn)同商溯的話。
她的點頭讓面前少年眼前一亮,“所以你覺得面黑如碳又有胡須并不好看?”
這個問題有些奇怪,相蘊和看了商溯一眼,有些不明白商溯為何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但商溯似乎對這件事情很是好奇,一雙對于男人來講過于艷麗的鳳目瀲滟看著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
相蘊和忍不住笑了一下。
哪怕與雷鳴頗為親近,雷鳴在她心里的位置不亞于小叔叔左騫,但她還是要摸著良心說一句,面黑如碳又有著絡(luò)腮胡哪里好看了?像商溯這種白白凈凈漂亮少年郎才好看呀。
“也不是說面黑如碳長著胡須不好看,這要分人。”
相蘊和沒有把話說太死,“有人喜歡唇紅齒白,有人喜歡皮膚黝黑,這是個人審美,沒什么高低貴賤之分。”
大抵是亂世的緣故,時下對男人的審美是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又兼英武逼人,落拓不羈如她阿父,相貌堂堂如石都,都是這個時代備受推崇的審美。
有人喜歡這一種,自然便有人喜歡更加雄壯一點的男人,比如雷鳴。
雷鳴人如其名,極其雄壯,聲若雷霆,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縱馬提刀往那一站,也會讓人覺得此人必是絕世悍將,悍勇之氣一覽無余。
“那你呢?”
商溯看著相蘊和,繼續(xù)問道,“你更喜歡什么樣的模樣?如石都那種英武的?還是唇紅齒白的?”
這個問題似乎對他來講極為重要,原本拿在手里寫蠱蟲用法的手都停下了,上好的狼毫被他擱置在水頭極好的玉質(zhì)筆山上,微微上挑的鳳目瞧著她,眸子里隱約透著幾分緊張。
緊張?
這有什么好緊張的?
相蘊和有些納悶,便道:“都好看。”
“無論是英氣俊朗還是面如冠玉,對于我來講都好看。”
“”
你還不如不說。
哪有人這么博愛,兩種類型都喜歡?
“你怎么什么都喜歡?”
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商溯輕哼一聲。
相蘊和忍俊不禁,“當(dāng)然都喜歡。”
“許你們男人喜歡溫柔漂亮又喜歡潑辣風(fēng)情,就不許我們女人喜歡英氣逼人又喜歡溫柔小意?”
“我才沒有既喜歡溫柔小意,又喜歡潑辣風(fēng)情。”
商溯聽到聲音轉(zhuǎn)過臉。
相蘊和笑著問道,“那你喜歡什么?”
“我喜歡溫柔漂亮的。”
商溯脫口而出,“就像你這樣的。”
話剛出口,商溯被自己嚇了一跳。
這是什么話?登徒子似的輕浮。
相蘊和不會生氣吧?
女郎們最討厭登徒子了。
思及此處,商溯側(cè)眉抬眼,去看相蘊和的反應(yīng)。
少女非但沒有生氣,還被他逗得笑了,花枝亂顫似的,襯得一雙眼睛盈盈亮,聲音都帶著明顯的笑意。
“恩,謝謝你的喜歡,我也很喜歡自己。”
相蘊和笑道。
商溯的臉?biāo)查g紅了起來,看向相蘊和的視線立刻收回,“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相蘊和樂不可支。
此話一出,商溯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到底是相蘊和,遠(yuǎn)比旁人聰明多了,知曉他的話并非輕浮輕佻,而是話趕話說了出來。
恩,真好,她沒有誤會自己。
商溯松了口氣。
手指摸到案幾上的茶盞,往嘴里松了一口,掩飾著自己此時的略顯不自然。
“你知道就好。”
商溯說道。
怪事,明明相蘊和沒有誤會自己是件好事,可是為什么,他心里卻隱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緒?
商溯有些納悶。
相蘊和一手托腮,笑瞇瞇看著面前的商溯。
這種反應(yīng)真可愛。
尤其是商溯生得白,面上白里透紅,眉眼間的艷麗便越發(fā)明顯,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真好看。
可愛又好看。
“你看我做什么?”
商溯被她看得更加不自然。
相蘊和笑了起來,“看你好看呀。”
“你覺得我好看?”
商溯有些意外——你不是更喜歡如石都那種豐神俊朗又不失英氣銳利的男人么?
相蘊和瞪大了眼。
不是吧?不是吧?
母親那么厲害,沒被人夸過一句,兒子這么好看,也沒被人夸過好看?這是怎樣一種的凄風(fēng)苦雨!
怪不得商溯的性格這么別扭,無論是誰長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都很難長出健全的心智。
“你當(dāng)然好看了,是我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男人。”
相蘊和義正言辭,極其認(rèn)真,生怕商溯走上跟他母親一樣英年早逝的路。
商溯微微一愣,隨即笑了起來。
他喜歡這樣的評價,更喜歡這樣的話從相蘊和嘴里說出來。
時下對男人的審美是石都或者相豫章,再不濟是席拓,雖過于陰郁了些,氣質(zhì)也過于鋒利,但男人么,就該眉眼似劍氣質(zhì)如刀的,哪跟他似的,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就是長得跟女人似的,以至于讓他聽到這樣話的便恨不得去拔刀,然后說話的人迎面劈成兩半。
“你是那種非常少見的、幾乎與女人一樣漂亮的男人。”
下一刻,他聽到相蘊和的聲音仍在繼續(xù)。
“?”
耳朵出問題了?
這樣的話不可能從相蘊和的嘴巴里說出來。
商溯捏了下自己耳朵,寧愿懷疑自己的耳朵,也絕不懷疑相蘊和的話。
想想商溯母親過的日子,再看看商溯的別扭刻薄性子,相蘊和心中憐意大起,忍不住又補了幾句,“真的,我沒有騙你,你真的跟女人一樣漂亮。”
“???”
“”
商溯如遭雷擊。
啊,這,不過是夸了幾句,怎么還把人給夸得沒反應(yīng)了?
相蘊和頗為疑惑,以為自己夸得不夠真誠不夠走心,便搜腸刮肚又想了夸人的詞匯,又一次極為認(rèn)真開了口,“你特別特別漂亮——”
“好的,我知道了。”
但她剛開口,商溯便急聲打斷她的話,少年面紅耳赤,不僅面上不自然,聲音也透著不自然,“我知道我好看了,你不用再說了。”
相蘊和明白了。
哦,原來是不好意思,不是因為她沒有夸到他心坎上。
相蘊和笑了一下,有這種想捏商溯臉的沖動,但她已十四五,早已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商溯比她長幾歲,此時更是玉樹臨風(fēng)少年郎,這種捏臉動作對于他們兩個顯然不適合,于是她壓了壓自己蠢蠢欲動的心,對商溯綻開一張笑臉。
被她夸得差點扣出一座京都皇城的商溯微微一愣,緋色迅速從他耳后升騰,頃刻間在他臉上蔓延開來。
咦?商溯的臉怎么又紅了起來?
相蘊和有些奇怪。
但不等她細(xì)看,對面的少年也察覺自己的不對勁,曲拳輕咳,掩飾著自己的不自然。
“我去研究布防圖。”
言辭犀利又刻薄的少年彼時說話又磕巴了一下。
相蘊和更加奇怪了,“不是剛與將軍們商議過嗎?”
若不是剛定下作戰(zhàn)計劃,她哪來那么多的時間與商溯在這里閑談?
“我想到了更好的戰(zhàn)術(shù)。”
商溯別別扭扭道。
“哦,這樣啊。”
相蘊和哦了一聲,不奇怪了。
商溯本就是軍事天才,如今想出更好的戰(zhàn)術(shù)實在不足為奇,于是略整衣袖,從座位上站起來。
“走吧。”
相蘊和對商溯道。
商溯遲鈍了一下,“走?去哪?”
“去與朱郡守與將軍們重新商議作戰(zhàn)計劃呀。”
相蘊和看了一眼商溯,“你不是說你又想到新辦法了嗎?”
“哦。”
容他現(xiàn)想一個。
商溯跟著相蘊和站起身,慢吞吞往郡守府的書房走。
如同濟寧與商城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一樣,江城與夏城也是扼守江東之地的咽喉,兩者只要得其一,便是讓江東之地門戶大開,極難防守。
江城與夏城如此重要,是千百年來的兵家必爭之地,楚王乃知兵之人,自然在這兩座城市布下重兵,提防起義軍前來攻打。
易守難攻又有重兵布防,如果正面強攻,必會損失慘重,是以,商溯定下詐降的計謀,以朱穆部下將士假意投降來迷惑楚王,引楚王前來攻打商溯。
為求速戰(zhàn)速決,楚王不會從其他地方調(diào)兵,而是用江城與夏城的兵,如此一來,江城夏城的兵力便會銳減許多,為他們后面的攻打江城夏城做鋪墊。
楚王來攻打商城,只要他們能拖住楚王,詐降的計劃便成功了一半。
之后便是用疑兵,打著楚王的名義再次去江城夏城調(diào)兵,待楚兵出城,便在半路截殺,截殺了楚軍,便換成楚軍的衣服進(jìn)入江城,不用強攻,更不用損兵折將,便能把江城據(jù)為己有。
這個計謀好用得很,以少勝多,讓成名以來鮮少有敗績的楚王敗得頗為慘烈,不僅丟了江城,還折了麾下一位悍將,聽江東的斥衛(wèi)傳來的消息,回到江都的楚王歃血起誓,定要把商溯千刀萬剮才能泄憤。
聽到消息的商溯眉梢微挑,“嘖,那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對手是虎踞江東之地的楚王,卻還贏得這么漂亮,更難得可貴的是這是商溯正式出場第一戰(zhàn),一戰(zhàn)成名,赫赫威威,這九州天下的亂世場,戰(zhàn)神商溯正式登場。
隆冬送走秋的涼爽,寒冬臘日的季節(jié)在江水上作戰(zhàn)不亞于自尋死路,更何況又拿了楚王的江城,讓江東門戶大開,一時間不敢再進(jìn)攻,而是忙于防守與琢磨怎么把江城打下來,江東與中原局勢被改寫,攻守異勢的情況下,相豫章終于松了口氣,把兵權(quán)交給相蘊和,自己便北上幫助姜貞。
江東雖平,可中原之地仍是岌岌可危,更別提趙修文還被盛元洲所擒,成為威脅姜貞的軟肋,相豫章自然不愿意見到這種場面,對相蘊和千叮嚀萬囑咐后,便帶著親衛(wèi)們火急火燎迎戰(zhàn)盛元洲與梁王。
事實證明,他的擔(dān)心顯然是多慮了,等他趕到中原之地時,梁王已被蘭月所救,終于識破盛元洲真面目的梁王怒火攻心,盡起西北名將與軍師,浩浩蕩蕩與姜貞結(jié)盟,一同對付盛元洲。
盛元洲一敗再敗,退守河北之地。
強敵一敗再敗,相豫章卻沒有那么興奮,曾經(jīng)在盛軍三軍主帳前負(fù)荊請罪的事情在起義軍的三軍主帳前也再度上演,不同的是負(fù)荊請罪的對象從王懋林換成了趙修文。
請罪的人換了,請罪的對象也換了,相豫章沒有盛元洲那么好的涵養(yǎng),能在打人之前還提前讓軍醫(yī)在趙修文營帳里等著,他聽到親衛(wèi)說趙修文在外面請罪,心頭的火一下子冒了出來。
——石都現(xiàn)在生死不知,趙修文這小子居然還敢來見他?!
相豫章蹭地一下站起來,一路上緊趕慢趕的他忙得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便怒氣沖沖掀起簾子,來到趙修文面前。
“很好,你還敢來見我!”
相豫章抬腳把趙修文踹在地上,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罵,“石都要是有了意外,你趙修文的十條命也給他抵不了!”
趙修文被相豫章迎面踹在地上,胸前一陣刺疼,頭上一陣陣發(fā)懵,有腥咸的東西從他嘴角溢出,他來不及分辯那東西是不是鮮血,又被相豫章揪著衣領(lǐng)揪起來。
“砰——”
相豫章一拳砸在趙修文臉上。
“廢物!”
相豫章怒不可遏,“你哪一點像我?!”
相豫章以前看三國演義時,總覺得皇叔劉備假仁假義,尤其是為了招攬人心當(dāng)著趙云的面怒摔阿斗的事情,更是堪稱梟雄的極致,一代雄主的天花板。
可當(dāng)這樣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相豫章突然便悟了,什么招攬人心的苦肉計?分明是由心而發(fā),身體比理智更快做了決定。
——十個趙修文也比不上石都!
相豫章破口大罵,“你嬸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
“謹(jǐn)慎傭兵謹(jǐn)慎用兵是聽不懂嗎?聽不懂不會問別人?別人是不告訴你還是怎么回事?”
趙修文一言不發(fā),唯有血跡長流。
在相豫章的拳打腳踢下,趙修文原本頗為俊朗的臉此時腫得像豬頭,看得周圍人一陣心驚。
——這是照死里打啊。
這樣下去不是事兒,鋼鐵也能被相豫章打廢了,更別提趙修文。
周圍人看不下去,紛紛前來阻攔,“大哥別罵了,這事兒不能全怪修文,是盛元洲那老小子故意針對修文,要不然修文怎么可能會被盛軍抓到?”
“你們少替他說話!”
相豫章罵道,“如果不是他兵敗被擒,石都怎么會傷成那個樣子?!”
那可是他手下文武雙全的將軍啊,說一句他麾下第一將都不為過,悍勇無比又謹(jǐn)慎穩(wěn)妥,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如今竟為了救他侄子險些喪命,這叫他如何能接受?
而周圍人的勸阻,更是給他火上澆油,哦,他侄子的命是命,石都的命就不是命了?
今日為了救他侄子搭上了石都,明日他侄子又被擒了,是不是要十萬兵馬才能救?
簡直荒唐!
見識過姜貞的帶兵打仗能力后,梁王對姜貞佩服得五體投地,世界上居然有這么厲害的女人?這么厲害的女人怎么就瞎了眼嫁給了相豫章!
果然老天都是公平的,給了你才干,便會拿你其他的東西來補,姜貞活到三十多歲仍沒有英年早逝,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她著實眼瞎,選了相豫章當(dāng)夫君。
梁王埋汰著姜貞的眼光,但當(dāng)聽到離自己不遠(yuǎn)的起義軍答應(yīng)里傳來相豫章又打又罵的聲音時,梁王精神一震,立刻扶著親衛(wèi)的手瘸著一條腿出來看熱鬧。
嘖嘖,為了收買人心而怒打侄子,這事兒多稀罕啊。
梁王看得津津有味。
相豫章越想越生氣。
拳打腳踢太廢自己,相豫章抄起周圍勸阻的人腰側(cè)佩劍,長劍出鞘,便要殺侄子。
“!!!”
不是,倒也沒必要作戲做到這種程度。
梁王嚇了一跳,一邊喊相豫章,一邊瘸著腿來勸人。
“???”
這如何使得?!
相豫章拔劍,周圍人大驚失色,連忙齊上陣,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死命拽著相豫章,不讓他手里的劍通向趙修文。
當(dāng)然,還有那種反應(yīng)快的,從地上爬起來便往主帳跑,一邊跑,一邊喊,“二娘,你快出來看看,大哥要殺修文!”
姜貞眼皮微抬,放下茶盞,從營帳里走出。
此時主帳外相豫章殺侄子的事情已鬧得不可開交,蘭月死命拽著相豫章拿著劍的右手,瘸著腿的梁王抱著相豫章的左胳膊,因為腿腳不麻利,在拉扯過程中還被相豫章踩了腳,撞了臉,一拐一瘸的,看上去不比被打得鼻血長流的趙修文好多少。
梁王御下刻薄寡恩,但對待與自己實力相同的人還頗為厚道,拉扯過程中被傷成這樣,還不忘大聲勸著相豫章,“豫公冷靜!豫公冷靜啊!”
“修文這孩子多好,你要是不想要,可以送給我當(dāng)兒子,這孩子不比我那群廢物兒子好得多?”
“你想得美!”
相豫章火冒三丈,“我就是一劍宰了他,我也不會送給你當(dāng)兒子!”
姜貞眼皮跳了跳,“既如此,那便殺。”
“???”
二娘你清醒一點,請你來是讓你勸架的,不是讓你火上澆油的!
眾人被姜貞的話嚇了一跳。
但更嚇人的,是姜貞接下來的動作,女將扯開抱著相豫章右胳膊的蘭月,拽開此時鼻青臉腫的梁王,三下五除二將圍在相豫章身邊的人清理干凈,而后解下自己腰側(cè)佩劍,伸手塞到相豫章手里。
“殺。”
姜貞面無表情道。
“”
這可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還能真殺?
相豫章有些繃不住。
“不敢殺?我來。”
姜貞劈手奪了相豫章手里的佩劍,抬手送到趙修文胸膛。
周圍人別說阻攔了,連一句劍下留人的話都沒撈到,便見姜貞手中長劍刺穿趙修文胸口,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姜貞的甲衣與衣裳,而被她佩劍貫穿的男人,此時已緩緩倒在地上。
“???”
真殺啊?!
周圍人如遭雷劈。
梁王瞳孔地震。
那什么,他現(xiàn)在對姜貞半點想法都沒有了,一個說殺人就殺人的女人,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梁王無比同情看向相豫章,“那啥,豫公,節(jié)哀。”
姜貞是習(xí)武之人,出手又快準(zhǔn)狠,這么一劍刺進(jìn)去,相豫章可以給自己侄子準(zhǔn)備后事了。
此時的相豫章還未從震驚中回神。
他呆呆看著面前倒在地上的男人,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人已殺,姜貞抽回佩劍,隨手拿帕子擦了劍身上的血跡,將佩劍送還劍鞘。
“修文!”
相豫章終于回神,驚喝出聲。
這聲音著實悲愴,成功把梁王后面的安慰話噎了回去。
——面對如今的相豫章,他著實有些說不出你再節(jié)節(jié)哀的場面話。
相豫章跌跌撞撞撲向趙修文,一雙手顫得不成樣子,捧起趙修文滿是血跡的臉,“修文,你別嚇叔父。”
“叔父剛才的話都是氣話,叔父給石都抵命也不能讓你去抵命啊。”
“叔、叔父,我知道。”
趙修文艱難出聲,“我,我對不起”
一句話尚未說完,被鮮血染紅的手便無力垂了下去。
相豫章愣在原地。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輕輕拍了拍趙修文的臉,一聲又一聲小聲喚著,“修文?修文?”
男人沒有回應(yīng)他的話,只是安靜閉著眼,像是入睡了一般。
相豫章如夢初醒。
手指哆嗦著,想去試趙修文的鼻息,但手剛抬到趙修文臉前,他便不敢再往前面送,他真的害怕自己試出來的是毫無聲息。
“姜二娘,你瘋了?!”
相豫章回頭爆喝。
此時的姜貞已佩劍還鞘,迎風(fēng)立于營帳前,靜靜看著他的反應(yīng)。
“一命抵一命。”
姜貞別開眼,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的悲痛,“今日修文受我一劍,便是給石都與眾將士一個交代,我姜二娘麾下不存在需要將士們舍命去換的人質(zhì)。”
清越聲音響起,眾人心頭一震。
是啊,不存在,無論那人是趙修文又或者其他人,都不值得將士們舍命去換。
——將士們的命也是命。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她揭竿而起時,曾學(xué)著陳勝吳廣喊出這句話,她受夠了權(quán)貴的壓迫與凌辱,所以她不允許與她一樣的苦命人被權(quán)貴們踩在腳下,哪怕那個權(quán)貴是她自己,是她寄以厚望的趙修文,她依舊不允許。
屠龍少年終成惡龍,掌權(quán)之后的執(zhí)政人往往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模樣,但她沒有,她還是曾經(jīng)的姜二娘,那個振臂一呼萬人響應(yīng)的姜貞,曾對追隨她的人許諾過要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姜貞姜二娘。
所有人都會變,她不會。
永遠(yuǎn)不會。
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相豫章如同被人扼住脖頸,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聽著姜貞的話,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點,只能木然轉(zhuǎn)過身,擦了擦趙修文臉上的血。
手指掠過趙修文的臉,微弱的氣息拂過他指腹,他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手指在趙修文鼻子探了探。
的確有氣息!
不是他的錯覺!
相豫章大喜過望,“快,快傳軍醫(yī)!”
“軍醫(yī),軍醫(yī)在哪!”
周圍人連忙喊軍醫(yī)。
周圍人慌不擇路請軍醫(yī),相豫章忽而又想起什么,懷里抱著趙修文,警惕去看姜貞,“姜二娘,修文命大沒死,你不能再往他身上補一劍了!”
姜貞輕嗤一笑,轉(zhuǎn)身回營帳。
“?”
笑什么?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眼淚鼻涕一大把,但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這會兒躺在地上的是她姜二娘的親侄子,她絕對比自己哭得丑。
相豫章冷哼一聲,抬手去捂趙修文不斷往外流血的胸口,好讓自己不那么好的侄子不至于失血過多而死。
可手剛捂著傷口,便覺得哪里不大對。
——這傷看著嚇人,但好像是不是致命傷。
相豫章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低頭仔細(xì)去看趙修文的傷。
這一次他看得很仔細(xì),也看得很認(rèn)真,傷的確不是致命傷,而是避開心臟與肋骨,刺在右胸下,這個位置肉比較多,所以血流得也多,血流滿地的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人去甄別究竟有沒有刺在心臟上。
“?”
“”
艸,姜二娘這女人絕對是故意嚇?biāo)。。?br />
【📢作者有話說】
相豫章:我打死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
姜二娘:我來。
相豫章:????????????????姜二娘你瘋了!!!
相豫章一直覺得自己是梟雄的極致,權(quán)謀心計登峰造極,但在二娘面前,他有時候真的是個弟弟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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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 第 73 章
◎“相豫章,你給我閉嘴!”◎
第七十三章
相豫章氣笑了。
要不是他現(xiàn)在懷里還抱著奄奄一息的趙修文, 要不是他現(xiàn)在在等軍醫(yī),否則他現(xiàn)在便能抽劍跟姜貞決斗!
下一刻,眾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把軍醫(yī)請過來, 把他懷里的趙修文接走。
相豫章懷里空蕩蕩, 卻沒有拔劍跟姜貞決斗, 顧不得拍自己身上的土,便跟在眾人身后, 一疊聲問著軍醫(yī), “軍醫(yī), 修文怎么樣?”
“嘶,傷得太重了。”
軍醫(yī)看了直搖頭, 也不知是姜貞提前安排好的,還是傷勢真的著實重。
眾人眼淚汪汪, “軍醫(yī), 傷得重也得治啊。”
“大哥只有這么一個侄子,他要是去了,大哥怎么向死去的大哥和父親交代啊?”
“王上不是說與死去的大哥父親斷絕關(guān)系嗎?連族譜都從自己寫,還有什么大哥跟父親?”
軍醫(yī)手腳麻利給趙修文簡單處理了下傷口, 指揮眾人把趙修文抬到自己的營帳。
相豫章?lián)狭藫项^, 面上沒有絲毫尷尬, “這不是情非得已么?”
“處境艱難之際說的話, 想來大哥與父親一定能諒解的, 要是不能諒解, 那這樣的兄長與父親不如不要。”
“”
不愧是大哥,看問題就是一針見血!
眾人肅然起敬。
趙修文被一行人小心翼翼搬到床榻上。
親衛(wèi)們此時已燒好水, 一盆又一盆熱水送到營帳, 被軍醫(yī)拿來清洗傷口。
清洗完傷口之后, 軍醫(yī)取出傷藥與繃帶若干,以極快也極輕的速度給趙修文止血上藥。
相豫章有點看明白了。
趙修文身邊都是一幫大老粗,哪有那么多的細(xì)膩心思去給趙修文提前燒好水?
更別提現(xiàn)在過來的軍醫(yī)是頗為擅長劍傷外傷的,冬日打仗時,傷員要比往常多很多,軍醫(yī)們整日忙著給軍士們看病上藥,眾人的運氣哪有那么好,正好請到的是擅長外傷的軍醫(yī),而不是擅長凍傷的?
這一切多半是姜貞提前安排好的。
從軍士煮好的水,到她捅趙修文的這一劍,再到早早給軍醫(yī)打了招呼,只等眾人來喊,軍醫(yī)便提著自己的小小藥箱隨著眾人馬不停蹄趕過來,幾件事情合在一起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讓他一根筋的侄子能從鬼門關(guān)撿回一條命。
相豫章心里沒這么氣了。
——二娘挺好的,真的。
梁王探頭探腦在外面看熱鬧。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有得有失,福禍相抵,他雖沒能繼續(xù)跟隨盛元洲,在鄭王爺手底下做事,可跟隨姜貞也不錯,最起碼,天天有熱鬧看,姜貞怒殺相豫章侄子這種事情,打著燈籠在鄭王爺營帳里也看不到啊!
精彩,真精彩。
精彩到他瘸著腿都想湊熱鬧,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思被他明晃晃寫在臉上。
“修文情況如何了?”
梁王關(guān)切問守在外面的葛越。
葛越長吁短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流,“軍醫(yī)說傷得太重,怕是要不好了。”
“嘶,這么嚴(yán)重?”
梁王倒吸一口冷氣,“二娘下手也忒狠了些,畢竟是豫公的親侄子,哪能真的打殺了?”
相豫章也是,親侄子被當(dāng)著自己的面被姜二娘捅了一劍,他卻連個屁都不敢放,當(dāng)真是男人中的敗類,懼內(nèi)懼到極致。
葛越瞪了梁王一眼,“二娘做事自然有二娘的道理,哪有你來置喙的份兒?”
“???”
不是,姜二娘都這樣了,你們還念著姜二娘的好呢?
梁王的眼睛瞪得比葛越還大。
當(dāng)然念著,像二娘這么好的人,別說現(xiàn)在這個時代,縱觀前朝也尋不到幾個來。
葛越說道:“二娘為什么殺修文?還不是為了我們?”
“要是對修文輕拿輕放,指不定盛元洲那老混蛋還會抓修文當(dāng)人質(zhì),這次是石都以命相救,下一次是誰?滿哥蘭姐?還是十萬大軍或者幾座城池?”
“二娘是把盛元洲的歪主意扼殺在搖籃之中!是讓我們以后不用再以身犯險!”
葛越感動得眼淚汪汪,只恨自己對姜貞不夠忠心,“二娘殺修文不是為了邀買人心,二娘根本不需要,二娘是為了我們,我們!你懂嗎?”
“我挺不懂的。”
同為上位者的梁王對這種行為多少有點一言難盡。
哪有那么多能為下位者考慮的上位者?
姜貞這么做,其實還是為了招攬人心。
要知道現(xiàn)在是跟盛元洲打仗的關(guān)鍵點,將士們能不能萬眾一心關(guān)系到能不能贏盛元洲,所以姜貞才會這么做,捅趙修文捅得干脆利落毫無悔意。
如果換成他來做,他也能不,他真不能,這種大義滅親當(dāng)著自家夫君殺夫君侄子的事情,沒點東西真干不出這種事情,有點東西也干不出,只有姜貞這種狠人才能干得出。
葛越眼淚汪汪的眼立刻怒目而視,殺氣騰騰。
梁王瞬間改了口,“懂,我懂,二娘百年難尋萬年不見,實在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明主。”
“那當(dāng)然。”
葛越殺氣騰騰的臉色這才和緩一二,對著梁王唏噓嘆息,“可惜老天對二娘著實不公平,這么好的二娘卻跟著大哥白手起家吃了這么多的苦,二娘當(dāng)初如果嫁的是其他人,不是大哥,或許就不會這么苦了。”
“??????”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你是相豫章的人還是姜二娘的人?怎么還替姜二娘嫌棄上相豫章了?
梁王眼睛瞪得像銅鈴。
葛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失言,“唉,不說了,嫁都嫁了,阿和都這么大了,現(xiàn)在后悔也晚了。”
“大哥就大哥吧,好歹大哥也相貌堂堂,有人主之相,雖有些辱沒二娘,但總比某些歪瓜裂棗強。”
“”
你還不如不說,這句話比剛才那句更失言。
一向極瞧不上相豫章的梁王此時分外為相豫章鳴不平,自動忽略葛越話里的歪瓜裂棗不是自己,“你這是什么話?二娘雖好,但豫公也不差。”
“若換成其他人,誰能眼睜睜看著二娘殺自己侄子還能無動于衷?”
“不眼睜睜看著,還能跟二娘動起手來?”
葛越白了梁王一眼,“大哥要是因為這件事跟二娘動起手來,我們這幫兄弟不等二娘開口,便能替二娘要了大哥的命。”
“???”
醒醒!你們是相豫章的人,是相豫章的過命兄弟!
梁王張了張嘴,只覺得這個世界無比荒誕。
——自家兄弟都能幫著自家夫人剁自己了,相豫章這位大哥做得真失敗!
而彼時的相豫章不僅覺得自己不失敗,還頗為沾沾自喜,二娘還是那個二娘,讓他一見鐘情的二娘。
曾經(jīng)的二娘一身嫁衣提劍殺貪官污吏,鮮血噴了她滿身滿臉,她眼角眉梢的殺氣讓人看一眼便哆嗦一眼,他那幫兄弟看完之后嚇得腿發(fā)軟,手里的長劍有些提不住,他卻像是見了天上的神女,一眼驚艷,二眼傾心,第三眼便非她不娶,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刨出來送給她。
娶妻當(dāng)如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萬一亂世之中他先噶,她還能捋起袖子把周圍梟雄全部收拾個遍,蕩平亂世重塑九州,問鼎帝位山呼萬歲。
若她那為數(shù)不多的良心還能念著舊情,指不定還會追封他這個死鬼前夫當(dāng)當(dāng)皇帝。
千百年后,因著他是她早死的便宜夫君,吝嗇筆墨如史官在他身上都要多扣幾個字眼,絞盡腦汁給他上好的形容詞——畢竟是開國女帝親自挑選的男人,哪怕他一無是處,史官也要為尊者諱,對著他大夸特夸。
這種美好生活單是想想便讓人覺得心潮澎湃,以至于相豫章再看親侄子趙修文的傷勢時都覺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你們好好照顧修文,我去看看貞兒。”
相豫章交代周圍親衛(wèi)。
親衛(wèi)頷首,絲毫不覺得相豫章這種拋下親侄子去看殺人兇手的行為有什么不對,“大哥是該去看看二娘。”
“盛元洲大軍壓境,二娘殫心竭力,晝夜難安,如今卻還要為修文的事情分心,真是太辛苦了。”
“是啊,貞兒委實不易。”
相豫章嘆了一聲。
親衛(wèi)道:“前幾日斥衛(wèi)在打探消息的時候獵了幾只野雞,這東西在冬日配著冬筍極為滋養(yǎng),大哥讓庖廚給二娘燉上一只,補補身體。”
“有野雞?那我現(xiàn)在便去交代庖廚。”
相豫章來了興致。
姜貞治軍極嚴(yán),哪怕是三軍主將也沒有小廚房,而是與將士們一個鍋里吃飯。
這樣一來表示自己不忘初心,哪怕成了上位者,也不會對著底下的人作威作福,二來能最大限度讓庖廚不敢克扣將士們的糧食,不至于讓將士們餓著肚子上戰(zhàn)場。
姜貞的第二條擔(dān)心顯然是多余的,上行下效,上面的人作風(fēng)清明,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貪污,起義軍的伙食是天下所有勢力中伙食最好的,沒有之一,哪怕是皇叔盛元洲與江東的楚王都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
相豫章來到庖廚,細(xì)細(xì)交代給姜二娘燉雞湯。
“好嘞。”
庖廚手腳利索把野雞脫毛處理內(nèi)臟,“野雞還剩兩只,一只給二娘,一只給修文補身體?”
起義軍中從來不缺肉,只是畢竟是行軍,帶的肉多半是風(fēng)干的臘肉或者腌肉之類的東西,斥衛(wèi)打來的野味倒是稀奇些,剛送庖廚沒幾天,便被軍士們瓜分得所剩無幾,這最后兩只,還是庖廚特意給姜貞留下的。
相豫章點了點頭,“行,那給修文留一只。”
“修文傷得重,是需要補補。”
庖廚是跟著相豫章的老人,按照輩分,相豫章應(yīng)該喊他叔,早年受了重傷,年齡又大了,這才從前線退下來,當(dāng)了庖廚。
因著是老人,又與相豫章的本家叔父,庖廚與相豫章說話便比旁人隨意些,一邊生火煲湯,一邊向相豫章絮絮叨叨,“豫章,修文這事兒你別怨二娘。”
“二娘看修文看得比你還重,要不是出了這檔子事,二娘怎么舍得傷修文?”
相豫章大手一揮,“我知道。”
“放心,我不會因為這件事跟二娘生分的。”
“那就好。”
得了相豫章的保證,庖廚這才松了口氣,“眼下是跟盛軍決戰(zhàn)的關(guān)鍵時候,你千萬別跟二娘鬧矛盾。二娘是有大能耐的人,嫁給你是虧了,你能娶到二娘 ,那是老相家跟老趙家祖墳集體冒青煙。”
“知道知道,這事還需要你來跟我啰嗦?”
相豫章嬉皮笑臉。
兩人說話間,雞湯已煲得差不多,咕嘟咕嘟冒著氣,雞肉的香透過營帳飄得老遠(yuǎn) 把相豫章肚子里的饞蟲都給勾了出來。
相豫章擼起袖子,拿勺子去盛雞湯,“我先替二娘嘗嘗味道——”
“啪嗒——”
勺子還未伸進(jìn)鍋里,便被庖廚敲了手指,“又貪嘴,這是給二娘煲的湯。”
“我就不能嘗一口嗎?”
相豫章不服。
庖廚三下五除二把雞湯盛進(jìn)湯碗里,指了指鍋里的雞爪雞頭并一些雞肉的雜碎,“能,這是你的。”
“”
憑什么貞兒吃肉他吃雞的雜碎?
庖廚道:“吃不吃?不吃我喊別人了。”
“吃!”
相豫章立馬道,“有得吃總比沒有強。”
庖廚便把雞爪雞頭與雜碎盛出來,“你先把雞湯給二娘送過去,等二娘吃完你再回來吃。雞湯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對了,別偷吃,商城是出了名的富庶,你剛從商城回來,吃得比二娘好多了,用得著跟二娘搶這點吃的?”
“知道了,啰嗦。”
相豫章端起雞湯往外走。
哪曾想剛走沒幾步,便迎面撞上讓親衛(wèi)們提著野味來找庖廚開小灶的梁王。
——庖廚做飯的手藝好,連梁王這種吃慣山珍海味的人都時不時帶著食材找上門。
“豫公這是要去哪?”
看到相豫章捧著雞湯,梁王輕嗅著雞湯的香,問了一句。
梁王之前害過自己,相豫章不大想搭理他,“去給二娘送飯。”
“什么飯啊?還需要你親自送?”
雞湯著實香,梁王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眼睛直往相豫章捧著的雞湯瞄,該說不說,庖廚做飯是真的香。
他的話已經(jīng)說得這么明顯了,相豫章這廝的下一句話應(yīng)當(dāng)是邀請他一同進(jìn)食,相豫章既然邀請,他便賞臉去一趟,左右相豫章這廝不在的時候他經(jīng)常與姜貞一道吃,如今再吃一頓也無妨。
梁王略整衣袖,只等相豫章來邀請。
“什么飯管你什么事兒?”
哪曾想,下一刻,他聽到的是相豫章不耐煩的聲音,“讓開,別擋道,耽誤了我給貞兒送飯你擔(dān)當(dāng)不起。”
“???”
這是你跟盟友能說的話?
雖然我之前確實害過你,但現(xiàn)在咱們倆已經(jīng)是盟友了,二娘都說了,一笑泯恩仇,你怎么還計較著之前的事情呢?
一代雄主該有的體面你是一點都沒有啊!
——連碗雞湯都不邀請他一起用。
梁王被噎了一下。
梁王站在原地沒有動,相豫章有些不耐煩,要不是看在貞兒的面子上,他早就一劍砍了梁王這個老王八蛋。
相豫章不再搭理梁王,端著雞湯繞過梁王,往姜貞的營帳走去。
“呸,誰稀罕你的東西!”
相豫章對自己愛答不理,氣量與姜貞完全沒得比,梁王十分嫌棄,“要不二娘邀請我,我才不會來跟你當(dāng)盟友。”
話音剛落,忽而想起相豫章小心翼翼端著雞湯生怕別人碰到的模樣,再想想清晨時姜貞一劍捅趙修文的模樣,梁王虎軀一震,臉色大變。
——相豫章這廝該不是想毒死姜二娘吧?!
還別說,真有這種可能。
如果雞湯沒問題,相豫章為何不讓親衛(wèi)來端?相豫章已是一方諸侯,哪里需要自己親自動手?
雞湯里有毒!
相豫章想毒死姜二娘!
相豫章在他手底下做過事,他太了解相豫章的能力,哪怕沒有姜二娘,他也有一統(tǒng)天下的實力,而現(xiàn)在,姜二娘在起義軍中的威望尤在他之上,殺他親侄子都沒人敢阻攔,這種情況如何不讓人心驚?
今日能殺他親侄子,明日便敢對他動手,以相豫章的心思手段,當(dāng)然是在姜貞對他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
簡直瘋了!
在這個時候?qū)懴率郑@不是自尋死路給盛元洲遞刀子嗎!
梁王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瘸著一條腿便去追相豫章,“豫公等等!”
又來做什么?
這廝怎么陰魂不散的?
梁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相豫章卻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加快速度,只當(dāng)聽不見。
他的這種行為落在梁王眼底,梁王懸著的心徹底死了,完了完了,這種做賊心虛落荒而逃的模樣不是下毒是什么!
梁王跑得更快了。
“豫公三思!”
梁王一邊跑,一邊喊,“二娘雖殺伐果決,雷霆手腕,但卻有王佐之才,帝后之相,豫公怎能因修文的事情與她生分了?”
相豫章一頭霧水。
什么跟什么?他什么時候跟貞兒生分了?
“你閉嘴!”
雖不大明白梁王的話,但梁王說貞兒不好卻是實打?qū)嵉模嘣フ屡ゎ^便回了一句,“你一個被姬妾抓得滿臉疤的人有什么資格說二娘雷霆手段!”
“????”
我勸你別下毒,你扯我姬妾做什么?
但好在相豫章的速度慢了下來,梁王扶著親衛(wèi)的手快步追上相豫章,奪過相豫章手里的雞湯便往地上摔。
相豫章完全沒有防備梁王來奪碗,砰地一聲,湯碗摔得粉碎,雞肉與雞湯散了一地。
“???”
梁承望你是不是有病?!
有毒的東西被自己毀了,梁王這才松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對相豫章道,“豫公,聽為兄一句勸,好好跟二娘過日子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彼時是咱們與盛元洲作戰(zhàn)的關(guān)鍵點,你萬萬不能——”
話未說完,便被相豫章抓住領(lǐng)口,沙包似的拳頭被相豫章?lián)]到自己面前,卻又在自己鼻尖前停下。
“梁承望,你給我滾!”
想起姜貞交代自己的話,相豫章忍了又忍,堪堪忍住自己想暴揍梁王的沖動,“我跟貞兒好著呢,不用你來當(dāng)好人!”
梁王吞了吞口水。
這叫好?
下毒被他發(fā)現(xiàn),所以氣急敗壞想殺他滅口?
眾目睽睽之下相豫章不會對自己下手,梁王壯著膽子捏起相豫章袖口,把他的拳頭移得離自己遠(yuǎn)一點。
“行,你們好著呢。”
梁王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是我自作多情多管閑事,我給你賠個不是?”
火速挪開相豫章的手,梁王瘸著一條腿便往姜貞的營帳跑,“姜二娘,大事不好,有人要對你下毒!”
“下毒?誰?!”
事關(guān)姜貞,相豫章立刻緊張起來。
剛抬頭,便看到梁王瘸著腿躲瘟疫似的躲著自己的模樣。
不對啊,這廝平時沒事便找自己拉關(guān)系套近乎,生怕他對以前的事情懷恨在心,問鼎帝位之后報復(fù)于他,于是對自己百般討好,試圖挽救,絕不會突然之間繞著他走路。
怪事。
梁承望發(fā)什么瘋?
疑惑間,余光撇到被梁承望摔碎的湯碗,雞湯混著雞肉灑了滿地,怎么看怎么可惜。
“?”
“……”
破案了——梁承望口中下毒的人竟是他自己!
爹的,梁王這種腦子怎么沒被盛元洲坑死!
這廝能活到現(xiàn)在,絕對是貞兒力挽狂瀾救他的緣故。
相豫章快步追上梁王,抬腳踹在他的斷腿上,“你才下毒,你全家都下毒!”
這下?lián)Q成梁王沒有防備,被相豫章一腳踹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不說,傷腿處還被相豫章惡意踩了一下,疼得他嗷得一聲叫出聲,沖著不遠(yuǎn)處的姜貞的營帳直招手。
“姜二娘,快來救我,相豫章要殺我滅口!”
梁王大喊道。
姜貞聽到聲音從營帳里走出,“相豫章,你鬧什么?”
“我沒鬧。”
姜貞走出來,相豫章立刻住手,快步走到姜貞面前,指著不遠(yuǎn)處被梁王摔碎的湯碗,端的是打人但先告狀,“我想著你近日辛苦,讓庖廚給你做了雞湯補身體,誰知道這廝不資道發(fā)了什么瘋,我還沒把雞湯給你送過來,便被他奪走摔了。”
“一碗雞湯而已,摔了就摔了。”
姜貞不甚在意,走到梁王面前,將人摻起來,“梁王殿下,你沒事吧?”
梁王感動得眼淚汪汪。
還是姜貞好啊,相豫章這廝惡人先告狀她都不聽信讒言。
——怪不得起義軍跟姜貞一條心,換他他也死心塌地。
梁王接過親衛(wèi)遞來的帕子,擦著自己臉上的土,“二娘,你別聽相豫章胡說,我才不是故意摔的,是因為他想對你下毒,所以我才阻止的。”
姜二娘在身邊,梁王什么都不怕,把事情全盤脫出。
相豫章一言難盡。
怎么想的?他家二娘會相信這種離譜沒腦子的話嗎?肯定不能。
說這種話除了自取其辱外,沒有任何作用。
相豫章嫌棄地看著向姜二娘告狀的梁王,深感與這種人同在一片天空下都是一種智商被侮辱。
然后下一刻,他聽到姜貞的話響起,“多謝梁王告知。”
“若非梁王,只怕我已被相豫章害了性命。”
“???”
你清醒一點,在起義軍里,誰能害你性命?!
相豫章猛抬頭,看到姜貞?yīng)M長鳳目遞來的眼色,夫妻十幾年,他太清楚她眼里的意思是什么——反間計。
“哼,姜二娘,我忍你很久了!”
相豫章立刻跳起來,“這個世界上哪有女人騎在男人頭上的道理?像你這種只知道跟我爭權(quán)奪勢的女人,早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周圍親衛(wèi)齊齊變色,“大哥,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我就是因為太清醒,所以才更要殺了她!”
相豫章拔劍出手,“她今日敢殺修文,明日便敢殺我,既如此,我還不如先下手為強,省得以后做了她的刀下鬼!”
“將士們聽令,給我殺了姜二娘!”
相豫章一聲令下。
姜貞徹底冷了臉,“相豫章,你果真不可理喻,朽木不可雕。”
是夜,相豫章與姜貞因為趙修文的事情徹底決裂,起義軍分裂成兩股勢力,互相討伐,各自為戰(zhàn)。
消息傳到盛軍大營,盛元洲眼皮微抬,不置可否,“相豫章與姜二娘少年夫妻,感情甚篤,絕不會因為趙修文之事刀劍相抵。”
“王爺,相豫章當(dāng)然不會因為趙修文的事情與姜二娘決裂,但若是因為爭奪起義軍的話語權(quán)呢?”
謀臣上前半步,拱手說道:“九五至尊的位置只有一個,但叛軍卻是兩王并立,相豫章與姜貞之間遲早會有一戰(zhàn),而姜貞殺趙修文之事,便是一個引子。”
王懋林眼底閃過一絲不耐。
“正如相豫章所說,姜貞今日殺趙修文,明日便敢殺他,相豫章如何不慌?”
謀臣分析利弊,“更別提姜貞此時在叛軍之中的威望在他之上,動手殺趙修文時,竟無一人敢出手阻攔,以此推論,未來姜貞殺相豫章,只怕也不會有太多人阻攔,相豫章乃極梟雄之人,遇到這種事情,怎會不未雨綢繆?”
盛元洲卻依舊覺得不可能,“相豫章寬宏豁達(dá),非一般人,若他容不下姜二娘,又怎會眼睜睜看著姜二娘身居高位,一呼百應(yīng)?”
“此事定然是姜二娘與相豫章行的反間計。”
斟酌片刻,盛元洲說道:“他們假裝決裂,引我軍來攻,若我軍果真出手,便是中了他們的圈套,輕則大敗而歸,重則鄭地不保,整個北方與中原之地盡數(shù)落于他手。”
話及此處,盛元洲瞇了瞇眼,“他行反間計,本王可行將計就計。”
“傳令下去,冬日苦寒,本王體恤將士們不易,命全軍后退三十里,撤回鄭地,待來年開春之后再南下征討中原。”
“王爺英明!”
將軍們齊聲稱喏。
冬日打仗本就不好打,糧草軍費的開支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近日王爺與叛軍決戰(zhàn)互有勝負(fù),拉扯不清,這種情況下,冬日的中原之地已是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倒不如就此退兵,待來年開春之后重整旗鼓再出征。
王爺撤軍,便是狠狠嘲諷相豫章與姜二娘計謀的拙劣,他們一計不成便會又生一計,咬著王爺?shù)暮筌姴环牛麄冎灰窊敉鯛數(shù)暮筌姡闶沁M(jìn)入了王爺?shù)陌鼑Γ嵉貜婂螵毑教煜拢阋宰尣桓市牡呐衍妭兇髷《鴼w,甚至吐出大片土地。
是日,盛軍收拾行囊,準(zhǔn)備退兵。
所有將軍們都在安排自己麾下的將士們,如何退兵又如何改后軍為先鋒,爭取在叛軍們追來的時候再立戰(zhàn)功,但唯有一位將軍把這些瑣碎事情交給副將來安排,自己帶了極心腹之人,去鄭水的上游看水勢。
鄭水是活水,寒冬臘月不結(jié)冰,洶涌翻滾的鄭水仿佛來自于九天,咆哮著沖向下游。
“將軍,水攻有傷人和,縱然取勝,只怕也會留萬載罵名。”
心腹欲言又止。
王懋林微頷首,視線卻未從鄭水離開,“我知道,所以王爺永遠(yuǎn)不會知道這件事。”
“此計若成,叛軍盡消,中原之地唾手可得,王爺便能廢天子,自立為帝,成為大盛的中興之君。”
王懋林笑了一下,甘之如飴,“至于我?我這個歷史罪人,自然自裁謝罪于天下,堵九州悠悠之口,絕不損害王爺半點清名。”
那是他一生追隨的明主,他怎會讓王爺沾染半點污名?
所以他絕對不會讓世人有機會指責(zé)王爺,永遠(yuǎn)不會。
心腹長長嘆氣,“將軍,您這是何必?”
“王爺以國士待我,我自然以國士報之。”
王懋林道:“如此,方不負(fù)王爺對我的知遇之恩。”
那一年的王家亂到他的族弟王懋勛與父親拔刀相向,是泥潭一般的深淵地獄,但他終究是幸運的,他遇到了王爺,所以他不用走族弟的那些血淚路,以一身將軍清名立足于天下。
而現(xiàn)在,到了他該回報王爺?shù)臅r候,縱然前路荊棘遍布,刀山火海,他亦百死無悔,舍身取義。
“動手。”
王懋林道,“我要三十萬叛軍葬身在鄭水之下,永遠(yuǎn)不能成為王爺?shù)男母勾蠡肌!?br />
·
“石將軍身上的余毒已清,應(yīng)該很快便能醒來了。”
隨行的軍醫(yī)把完脈,一臉欣喜向雷鳴道,“雷將軍,您現(xiàn)在可以準(zhǔn)備一下石將軍醒來之后的事情了。”
“沒什么好準(zhǔn)備的。”
明明是石都死里逃生的大喜事,雷鳴卻眉頭緊鎖,不見多少喜氣,“隨行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爺們,有什么可準(zhǔn)備的?”
軍醫(yī)一想也是。
雷鳴帶的這群人都是一群虎背熊腰或絡(luò)腮胡或刀疤臉的大老爺們,看到絡(luò)腮胡與刀疤臉沒什么區(qū)別,無論哪一個都很辣眼睛,所以準(zhǔn)備個什么?聽天由命吧。
但是不能看到他。
他去年剛成的婚,新婚妻子還在京都等著他呢,他可不想被迫斷袖。
“雷將軍,屬下去看看石將軍的藥。”
軍醫(yī)借口開溜。
“去吧。”
雷鳴點頭。
軍醫(yī)跑路,其他人也紛紛開始找借口:
“雷哥,我去喂馬。”
“雷哥,我去洗衣服。”
“雷哥,院子里的金魚快生了,我去添把食。”
“都給我滾回來!”
雷鳴道,“石都是咱們生死與共的兄弟,兄弟有難咱們能躲嗎?不能!”
“給我排成排站好,石都醒來之后看到誰就是誰——”
“這是哪兒?”
身后突然響起石都虛弱的聲音。
雷鳴大喜,條件反射般轉(zhuǎn)身回頭,“石都兄弟,你終于醒了?”
話剛出口,頓時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石都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
雷鳴虎軀一震。
但彼時勉強睜開眼的石都微微一愣,比他更震驚,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
完犢子了,石都看上了他。
雷鳴如遭雷劈。
“那啥,雷哥,你去唄。”
方才爭先恐后借口跑路的親衛(wèi)們強忍笑意,手肘撞了下雷鳴。
雷鳴一臉悲憤。
——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
但畢竟是出生入死的將軍,雷鳴什么場面沒見過?不就是跟同生共死的兄弟斷袖嗎?他能!他死都不怕,他怕這個?
雷鳴深吸一口氣,緩步走上前,三兩步路被他走得像是負(fù)重跑了幾十里,他走到床榻前,挨著床榻的邊坐下,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抗拒,但他憑著頑強的意志壓了下去,哆嗦著手,拿起案幾上的茶,送到石都面前。
“昏迷了這么久,渴了吧?”
雷鳴艱難開口,“來,喝口水潤潤喉嚨。”
躺在床榻上的石都沉默點頭,就著雷鳴的手,喝著茶盞中的隔夜茶。
一邊喝茶,一邊用眼睛直勾勾看著他,仿佛他臉上有什么東西似的。
雷鳴被他看得心里直發(fā)毛,聲音哆嗦得更厲害了,“你看什么?”
不是,兄弟,你現(xiàn)在養(yǎng)病更重要,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害怕。
——哪怕是為兄弟兩肋插刀去斷袖,你也得讓我有個心理準(zhǔn)備的時間啊!
床榻上的人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以一種更加復(fù)雜的眼神看著他,雷鳴被看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恨不得找塊石頭去碰死。
——皇天在上,這斷袖真不是想斷就能斷。
“蘭、蘭月?”
正當(dāng)雷鳴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終于聽到石都的聲音,大病初醒的男人聲音很虛弱,話里話外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你怎么長胡子了?”
【📢作者有話說】
雷鳴:???
蘭月:?
石都:?????蘭姑娘居然是男扮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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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 第 74 章
◎“看來你被他害得很慘。”◎
第七十四章
“???”
什么玩意兒?石都剛才叫他什么?
蘭月?
他哪里像蘭月了?!
雖說蘭月性格彪悍不在二娘之下, 但模樣是沒得挑的,哪怕揍起他們毫不手軟,打斷胳膊打斷腿都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們依舊要摸著良心說上一句, 蘭月確實漂亮, 英姿颯爽,干練果決, 是讓人眼前一亮的女將。
蘭月潑辣漂亮, 而他面黑如碳絡(luò)腮胡, 虎背熊腰似小山,怎么看怎么跟蘭月沒有任何關(guān)系。
——石都能把這樣的他認(rèn)成蘭月, 眼睛是瞎到了哪種程度啊?
難道是這蠱蟲不僅有讓人短袖的作用,還會讓人的眼睛一起跟著出毛病?
要真是這樣, 那問題就大了, 石都是沖鋒陷陣的戰(zhàn)將,眼睛若是出了問題,沖殺之際便會多了不知多少倍的風(fēng)險,長此以往, 怕不是連戰(zhàn)線都不能去, 只能做個軍需官或者文臣來安頓后方。
從赫赫有名的戰(zhàn)將變成不得不留守后方的文官, 對于將軍們來講, 這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斷袖龍陽能接受, 但是不能當(dāng)將軍, 那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雷鳴眼睛瞪得像銅鈴,只這一瞬間, 他的聲音比石都還遲疑, “兄、兄弟, 你剛才叫我什么?”
兄弟?
蘭月何時又對他換了稱呼?
以前不都是直接喊他名字的嗎?
石都有些納悶,看了看面前的“蘭月”,只一眼,便叫他俊朗面容上有一瞬的扭曲,連呼吸都跟著不順暢起來——
“蘭月”的絡(luò)腮胡從下巴長到臉頰處,幾乎占滿一整張臉,與雷鳴杜滿有一拼,而原本頗為健康的麥色皮膚,此時也變得黝黑如碳,若是身在黑暗里,必然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自問從不是以貌取人之徒,可當(dāng)他看到這樣的蘭月,心理多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男人的絡(luò)腮胡長在女人臉上這種事情,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怪異。
“呃,喚你蘭月。”
石都強壓著心頭的怪異與違和感,艱難說道。
雷鳴的眼睛瞪得比剛才更大了,“兄弟,我不是蘭月。”
“?”
怎么可能不是蘭月?
他只是傷得太重,又不是瞎了,這張臉別說長滿絡(luò)腮胡了,化成灰他都認(rèn)得。
石都奇怪抬頭,“你不是蘭月?”
“對,我不是。”
雷鳴點頭,“我是雷鳴。”
自家兄弟雖醒但瞎,雷鳴有些緊張,在石都面前坐直身體,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你再仔細(xì)看看,我是雷鳴啊。”
“……”
我真的不瞎。
若是床榻上躺的人是杜滿,杜滿必然一拍床塌,大喝而起,說什么我不瞎,你少來糊弄我之類的話。
但躺在床塌上的人是石都,謹(jǐn)慎穩(wěn)妥綜合素質(zhì)在起義軍中排第一的石都,所以在面對“蘭月”的指自己為雷鳴時,石都心中雖震驚,但面上還努力保持著平靜,看了又看一臉認(rèn)真給自己安插新身份的“蘭月”,在“蘭月”的注視下緩緩點頭。
點頭時什么意思?
雷鳴一頭霧水。
石都緩慢而平靜說道:“嗯,你不是蘭月。”
“我方才剛醒,看東西不大清楚,如今仔細(xì)瞧了,才發(fā)覺你果然是雷鳴。”
“這才對嘛!”
雷鳴這才松了一口氣,“蘭月多漂亮一個人,哪會跟我長得一樣?”
“這樣的話千萬別讓蘭月聽到了,否則她肯定跟你沒完。”
“……”
該說不說,這種口氣很雷鳴。
難不成真的是雷鳴?
石都掀了下眼皮,面前人的臉著實熟悉,熟悉到他無法對著這張臉喊雷鳴的程度,可偏偏,這人一口一個雷鳴的自稱。
細(xì)細(xì)思度片刻,石都不動聲色來套話,“雷兄弟,我昏迷的這段時日里都發(fā)生了什么?”
“我記得我重傷難救,命懸一線,你們是怎么把我救回來的?”
那是真正的萬箭穿心,那么多的強/弩/射過來,一支又一支地貫穿著他的身體,他清楚感覺到身上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他的甲衣與衣袖。
身上的衣服因為血跡而變得粘稠,讓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分外艱難,甚至于呼吸都是一種奢望,因為每一次的呼吸都會拉扯到傷口,讓皮肉綻開的箭傷越發(fā)嚴(yán)重。
人命在死亡面前脆弱如紙,他感受著生命的流逝,心中只剩惋惜。
惋惜自己沒能看到天下一統(tǒng),惋惜自己沒能看一看盛世太平,他生于亂世,卻也過早死于亂世,至死不曾看到九州歸一的海晏河清。
多么可惜。
只是可惜這些么?
不,還有其他東西,那些自己都不曾留意過的情愫悸動,原來早已在他心間長成參天大樹,讓他在瀕死之際努力睜著眼,妄想能在看她最后一面。
妄想自然只是妄想,他不曾看到她,只有無窮無盡的黑夜壓了下來,讓他永遠(yuǎn)安睡在黑夜之中。
但是他沒有,他終究還是幸運的,他竟然又活了過來,而他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臉,他欣喜若狂著,幾乎按著床畔坐起來,可是下一刻,她臉上的異樣卻讓他的眉頭頃刻間擰了起來——她竟然長了胡子?!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都百思不得其解,便不著痕跡套話。
雷鳴是典型的粗中有細(xì),況對剛剛重傷昏迷醒來的石都沒有任何防備,石都問,他便說,“這要多虧了三郎……不對,是商溯,商溯你知道是誰吧?就是跟咱們小阿和關(guān)系很好的那個漂亮少年郎,嘴巴很毒的哪一個。”
“知道。”
石都微頷首。
誰能不認(rèn)識原來的顧三郎此時的商溯?
戰(zhàn)事上所向披靡,嘴巴的毒辣亦無人能出其左右。
“你知道就好。”
雷鳴把蠱蟲的事情和盤托出,“你傷得太重,軍醫(yī)們只能吊住你的命,然后讓我火速把你送到方城,讓方城的巫醫(yī)們試一下。”
“得到軍令,便急忙送你回方城,哪曾想,剛走到,便被阿和派來的斥衛(wèi)攔了下來。”
想起那日的場景,雷鳴仍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恍惚,“斥衛(wèi)們說,商溯母親給他留了一種蠱蟲,名喚同心蠱,有肉白骨起死回生之效。”
石都眼皮輕輕一跳。
——所以他才會把雷鳴認(rèn)成蘭月?
石都斟酌問道:“我身上的異樣,便是蠱蟲的原因?”
“什么異樣?你哪里不舒服?”
想到同心蠱的另一個作用,雷鳴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全部豎了起來,聲音不似剛才歡快。
彼時的石都有些確定眼前的人不是蘭月,而是被姜二娘派來護(hù)送他回方城的雷鳴,“我把你看成了另一個人。”
“哦?蘭月?”
雷鳴有些奇怪,抬手撓了撓頭,“不應(yīng)該啊,斥衛(wèi)沒說蠱蟲還有這種作用。”
這種眼瞎到極致的作用可太可怕了。
近日把他認(rèn)成蘭月,明日便能把二娘認(rèn)成盛元洲,之后提刀砍過去,他們這幫起義軍不用真正的盛元洲出馬,便能損兵折將自斷臂膀。
雷鳴一下子緊張起來,連忙喚軍醫(yī)與斥衛(wèi),“來人,快請軍醫(yī)斥衛(wèi)過來!”
聽到消息的軍醫(yī)與斥衛(wèi)嚇了一跳,忙不迭往石都的房間趕。
——對于戰(zhàn)將來說,眼瞎已經(jīng)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無差別認(rèn)錯人,這種敵我不分的瞎簡直是天然大殺器,比盛軍派過來的細(xì)作還好使。
軍醫(yī)來到石都床塌旁,對著剛剛醒來此時仍頗為虛弱的男人便是一陣望聞問切。
不對啊,脈息很好,面色也頗為正常,不像是因為蠱蟲年份久了便產(chǎn)生奇奇怪怪后果的模樣啊。
“石都將軍可認(rèn)得我是誰?”
思度再三,軍醫(yī)試探開口。
石都微頷首,準(zhǔn)確叫出軍醫(yī)的名字。
沒有認(rèn)錯自己,軍醫(yī)便指向另一人,“他呢?石都將軍是否認(rèn)得?”
“認(rèn)得。”
石都再次準(zhǔn)確無誤喚出斥衛(wèi)的名字。
軍醫(yī)有些納悶,“這、石都將軍的眼睛不像是有問題的樣子。”
“……不像有問題?那他怎么認(rèn)不出我?”
這軍醫(yī)不大行,雷鳴抬手把軍醫(yī)揪起來,而后手指一伸,指向自己身后的一群親衛(wèi),“石都兄弟,這些人你認(rèn)得么?”
當(dāng)然認(rèn)得,他又不瞎。
石都一口氣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出了因為剛剛醒來聲音略顯虛弱外,他看上去與聽上去沒有任何異樣。
“……”
沒有異樣才是最大的異樣!
認(rèn)出所有人,但認(rèn)不出雷鳴,把雷鳴認(rèn)成蘭月,而被石都認(rèn)成蘭月的雷鳴,是石都第一個看見的人……哦豁,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心理有了一個極其荒誕但又無比合理的推測——石都兄弟居然喜歡蘭月!喜歡出手便能要人性命的蘭姐!
勇啊,石都。
不愧是阿和親自挑選出來的將才,連眼光都這般獨到。
“那啥,石兄弟,你這種反應(yīng)是正常的。”
雷鳴曲拳輕咳,努力做出一副自己大惑不解但自己盡量理解的模樣,“商溯說了,同心蠱雖然能救人性命,但也有一個其他的作用,便是會對自己醒來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一見鐘情,至死不渝,若中途改變了主意,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
這跟他把雷鳴看成蘭月有什么關(guān)系?
雷鳴認(rèn)真地眨了下眼。
——兄弟,我都說這么明白了,你要是還不明白,那你這輩子對自己感情的事情都鬧不明白了。
皮膚黝黑又長著絡(luò)腮胡的蘭月對自己眨眼,眉目流轉(zhuǎn)之間仿佛在拋媚眼,這顯然不是“她”擅長做的事情,動作僵硬,毫無風(fēng)情,但卻讓石都微微一愣,臉上瞬間燒了起來。
血氣方剛的親衛(wèi)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打趣兒石都的聲音此起彼伏:
“咦?石將軍,你的臉怎么紅了?”
“就是啊,石將軍,你的臉紅得厲害,跟蘭姐涂了胭脂似的。”
“你少說混話,蘭姐怎么可能涂胭脂?蘭姐只會拿敵軍的血來當(dāng)胭脂。”
“?”
“……”
好的,他明白了——因為他早對蘭月早留心,所以才會把第一個看到的雷鳴當(dāng)成了蘭月。
石都靜了一瞬。
病榻上的男人沒有被鬧得羞憤臉紅,更沒有被揶揄得惱羞成怒,而是極為冷靜地沉靜下來,這倒讓想看他熱鬧的親衛(wèi)們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不覺便停止了打鬧。
“多謝眾位兄弟們的好意,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
周圍親衛(wèi)靜了下來,石都這才開口,“只是蘭姑娘心高志遠(yuǎn),非一般人所能比擬,我怎能以一己之私而讓她糾結(jié)難做?”
喜歡便是喜歡,光風(fēng)霽月,坦蕩磊落,沒有什么不敢承認(rèn)。
但他的喜歡不應(yīng)該成為阻擋她追隨理想的絆腳石,這樣的喜歡不是喜歡,而是拉她入深淵地獄。
喜歡應(yīng)該是如虎添翼的翅膀,是相輔相成的水到渠成,是襄王有意神女有情的心意相通。
——很顯然,他與蘭月不是這樣。
石都扶著床塌坐起身,俯身對眾人深鞠一躬。
眾人嚇了一跳。
雷鳴連忙去扶石都,“石兄弟,你這是做什么?”
“沒什么,只是想求兄弟們幫個忙。”
石都笑了一下。
雷鳴扶著石都坐下,“幫忙就幫忙,干嘛行這么大的禮?”
“你說,什么忙?”
“我心悅蘭姑娘之事,希望眾兄弟不要走漏風(fēng)聲風(fēng)聲,讓蘭姑娘知曉。”
石都輕輕一笑,眼底盡是豁達(dá)之色,“更不要讓蘭姑娘難做,因為我而左右為難。”
雷鳴微微一愣,“不是,就這兒?”
“只是這件事。”
石都點頭,態(tài)度誠懇。
雷鳴一想也對,二娘跟大哥雖然占了中原之地,梁王也俯首稱臣,但北有盛元洲,江東有楚王,未來是什么情況,誰也說不好。
這種朝不保夕的情況下,談?wù)搩号殚L是給彼此找麻煩,還不如當(dāng)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只當(dāng)同袍戰(zhàn)友,待日后二娘大哥坐了天下,再去把心意去說通。
雷鳴很能理解石都瞞著蘭月的心理,“多大點事?還需要你因為這件事對我們行大禮?”
“你放心,不就是你喜歡蘭姐但是不想讓蘭姐知道的事情嗎?我們肯定不會說出去,更不會讓蘭姐知道。”
雷鳴信誓旦旦向石都保證。
“多謝。”
石都笑笑了。
雷鳴回頭警告親衛(wèi)們,“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今天的事誰要是在外面說了一句,我就把你們的舌頭剁碎了喂狗。”
“雷哥放心,我們絕對不說。”
親衛(wèi)們拍胸脯保證。
·
親衛(wèi)們雖不說,但架不住姜二娘與相豫章都是人精,石都醒了,身體并無異樣,第一個看到的人是雷鳴,但石都并未斷袖,反應(yīng)極為平淡,而雷鳴與親衛(wèi)們更是三緘其口,對石都醒來那日發(fā)生的事情只字不提,這種風(fēng)平浪靜比波濤洶涌更引人關(guān)注,以至于姜二娘與相豫章一邊鬧決裂,一邊琢磨著石都身上的蠱蟲。
很快,他們琢磨出來了——醒來之際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喜歡之人,石都看到了蘭月。
他們又不瞎,看不出石都對蘭月的關(guān)注,可蘭月一心只想蕩平亂世重塑九州,哪里會留意石都對她的關(guān)注?
蘭月如此,石都怎會表明心意?自然是當(dāng)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待大勢已定,再把窗戶紙?zhí)糸_,到那時,是兩情相悅還是孑然一人,便看石都自己的本事了。
夫妻倆在這種事情上極有默契,不用互通消息也知道該怎么做,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同時不忘極力配合石都,把這件事瞞得密不透風(fēng)。
而彼時被石都早留心的蘭月,絲毫沒有察覺這件事,她此時被姜貞派去盯著王懋林,防備王懋林突生奸計。
*
“石都是不是傻?”
以商溯在某些事情上的遲鈍,不需要相蘊和刻意去瞞,商溯也猜不到石都喜歡誰,雖然猜不到,但不妨礙他因為這件事而埋汰石都,“石都心里定然有人,大可趁著蠱蟲的機會將心意表明,而不是繼續(xù)把事情悶在心里。”
商溯往嘴里送了一口茶,著實猜不懂石都的心思,“石都倒好,瞞得密不透風(fēng),生怕別人知道似的,他的喜歡又不是陰溝里的老鼠,何至于這般見不得人?”
“石都叔叔有自己的想法,咱們就不要干涉啦。”
相蘊和笑瞇瞇把親衛(wèi)送來的點心往商溯面前推了推,“快吃吧,再不吃就涼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商溯其實不是很喜歡吃親衛(wèi)們做的東西,做工粗糙,味道也一般,但不知為何,相蘊和總以為他喜歡吃,每次見他,總要親衛(wèi)們送來一份,時不時提醒他來吃。
“唔,知道了,我在吃。”
商溯不知相蘊和是為了堵他的嘴,聽相蘊和催促他吃點心,便夾起一塊點心送到嘴里。
從少年長成男人的人嘴里吃著點心,便沒有多余的心思埋汰石都,相蘊和滿意笑了笑,又與商溯道:“說起來,斥衛(wèi)傳來軍報,說盛元洲識破了我阿娘阿父的計謀,如今已退守鄭地,準(zhǔn)備撤軍。”
“他若撤軍,開春之前便再無戰(zhàn)事了,將士們與百姓們也能過個好年。”
“會不會再起戰(zhàn)事,盛元洲撤不撤兵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母的態(tài)度。”
商溯咽下點頭,分析說道:“你父母若追擊,盛元洲必再戰(zhàn),你父母若不追擊,鄭地與中原之地便能在開春之前不起刀兵。”
相蘊和微頷首,“這是自然。”
“盛元洲何等人物?怎么看不出我阿娘阿父的反間計?我阿娘阿父如此行事,并非要盛元洲上當(dāng)受騙,而是讓盛元洲盡快退兵。”
“寒冬臘月,將士們受傷之后若再受凍,只怕性命難保。”
相蘊和聲音溫柔,把姜二娘的心思娓娓道來,“亂世之中戰(zhàn)死之人不計其數(shù),阿娘不會因為這些人的死而改變自己的戰(zhàn)略,可若是,他們原本可以不死的,而是因為阿娘的戰(zhàn)略問題無端死在冬日里,以阿娘之心,自然是要極力避免這種事情的發(fā)生。”
商溯微微側(cè)目。
這大概便是世間將才與天下百姓求之不得的明主?
善用兵,多城府,是圣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視人命如草芥,可當(dāng)然這樣的事情能夠避免,她會毫不猶豫改變自己的策略。
民輕如鴻毛,但民重亦如泰山。
商溯手指轉(zhuǎn)著拇指上的扳指,忽而覺得與相蘊和在一起也不錯,最起碼,她的父母有一統(tǒng)天下的實力與野心,而現(xiàn)在,他需要在給她父母添上一道籌碼——
“王懋勛的族兄王懋林乃盛元洲麾下第一將,此人看似端和,實則不擇手段,若能幫助盛元洲奪取天下,他不會顧息任何人的性命。”
商溯說道:“盛元洲乃世間少見的君子,雖用兵詭譎,但從不傷人和,故而不必太過提防他,他麾下的王懋林,才是你父母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
作為重活一世的人,相蘊和當(dāng)然知道這個道理,早在盛元洲南下時,她便把盛元洲與王懋林的情況寫信告訴了父母,而此時的她的父母,此時也多半在嚴(yán)密關(guān)注著王懋林的動靜,避免自己在王懋林身上跌跟頭。
相蘊和看了商溯一眼,“你怎么知道王懋林的為人?”
“早年王家與顧家互相往來之際,我被他陷害過。”
商溯面上閃過一抹不耐之色,“此人陰險狡詐,乃十足的小人。”
相蘊和撲哧一笑,“看來你被他陷害得很慘。”
“沒有,我才不是不是能任人欺辱的人。”
那些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商溯不太想提起,起身來到沙盤前,拿起旗幟調(diào)換位置,并起兩指指向橫在中原之地與鄭地之間的鄭水,只與相蘊和說戰(zhàn)事,“若我所料不差,王懋林會用水攻。”
“水攻?王懋林瘋了?”
相蘊和心頭一驚,瞬間無心關(guān)注商溯的往事,“鄭水若決堤,莫說中原之地,就連盛元洲的鄭地都會被波及,讓數(shù)以百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甚至葬身鄭水,他怎么能行如此有傷人和的毒計?”
商溯掀了下眼皮,看著相蘊和的眼睛,“此計雖毒,但能徹底消滅你父母的三十萬大軍,更能幫助盛元洲一舉攻下中原之地。”
“所以,他一定會做。”
相蘊和如同被人扼住脖頸,瞬間無法呼吸,待反應(yīng)過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吩咐斥衛(wèi),“快給阿娘傳信,絕不能讓王懋林做出這種瘋狂舉動。”
她知曉以阿娘阿父的心思縝密,必然早早派人時刻留意王懋林的動靜,但她還是不放心,那可是近乎有百萬之眾的人命啊,她怎能掉以輕心?
·
事實上,王懋林從不覺得自己瘋了,他只是覺得自己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當(dāng)盛元洲的大軍撤到足夠遠(yuǎn),當(dāng)鄭水不足以威脅到盛元洲的大軍,這位毒辣的將軍一聲令下,開鑿鄭水。
他的行動很快被蘭月察覺到不對勁。
“不對,這不像是加固鄭水,而是要放水!”
蘭月瞳孔微縮,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王懋林瘋了!
蘭月驚悚看著在河堤上忙碌著的盛軍,寒意從腳底升起,頃刻間便蔓延全身。
她看著翻滾咆哮著的鄭水,仿佛看到未來水災(zāi)泛濫,國將不國的慘烈畫面。
不,不可以。
這是她們好不容易才安穩(wěn)下來的中原之地,她不允許就這么毀于王懋林手中。
幾乎是瞬間的反應(yīng),蘭月一聲令下,“著一隊人通知二娘與豫章,剩下的人與我殺了王懋林!”
“可是我們的人馬遠(yuǎn)遠(yuǎn)不及王懋林——”
“來不及搬救兵了,咱們只能靠自己。”
蘭月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手中長槍,眼里死死盯著河堤上的男人,“將士們,王懋林毀堤放水,遺禍天下,咱們就是拼上性命,也絕不能讓他得逞!”
【📢作者有話說】
石都:來日方長,待天下大定之后,我再與蘭姑娘訴說衷腸。
王懋林:毀滅吧,都?xì)绨桑∧芡{到王爺?shù)娜耍静慌浠钤谶@個世上!
石都:!!!臥槽!!!
作者君這幾天在北京開會,捉蟲啥的可能不及時,但只要有時間,看到之后都會修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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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 第 75 章
◎放手一搏,不惜代價。◎
第七十五章
對于將士們來講, 兒女情長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明日吃飯還是喝稀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比感情來得重要。
畢竟能不能吃飽飯的事情關(guān)系到自己有沒有力氣提得起手里的刀槍,而兒女情長哪怕兩情相悅都會讓人茶飯不思, 更別提單相思的鈍刀子割肉殺人不見血, 兩者相較, 當(dāng)然是明日吃什么更重要。
石都也是這樣想的。
更何況,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 身為將軍也不能避免, 若與蘭月表明心意后他戰(zhàn)死疆場, 豈不是讓蘭月徒留遺憾悲傷?
所以還是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好,不遠(yuǎn)不近處著, 待天下大定后,他們再無后顧之憂, 再與蘭月把心思說開為好。
若上天眷顧于他, 他能與蘭月修成正果那是最好不過,若他運氣不佳,蘭月心中另有他人,他也能含笑祝福, 奉上自己多年來存下來的并不算多的家財, 給蘭月添妝。
——那些東西本就是為娶蘭月存下的, 既無福娶她, 便送給她添妝, 總歸都是她的, 不會因為她嫁的人不是他而改變。
這些都是藏在石都心里最深的秘密,他藏得很好, 也奉行著這樣的秘密, 若不是蠱蟲的緣故讓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只怕他心里究竟有誰直到蘭月嫁人的那一刻才會被世人所知。
可當(dāng)前線戰(zhàn)事的消息傳到京都,王懋林開閘放水,鄭水決堤,前線將士損傷無數(shù),而蘭月的消息卻遲遲沒有傳來時,正在京都修養(yǎng)的石都微微一愣,大腦一片空白。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蘭月功夫極好,又是二娘的心腹,她斷然不會出事的。
可正因為她是二娘的心腹,所以交給她的事情往往比旁人的更兇險,盛軍撤兵之后,防備王懋林的重?fù)?dān)便落在她身上,她若帶的人太多,會被王懋林察覺出端倪,她若帶的人太少,便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
——她在懸崖峭壁走鋼絲,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石都,你看,中原之地的天真藍(lán),與外面的天完全不一樣。”
初入京都時,蘭月曾指著京都城樓之上的蔚藍(lán)蒼穹,面上滿是向往,“九州盡起刀兵,可京都還是一片安然,仿佛沒有被戰(zhàn)亂所影響。”
“真好。”
“如果每個地方都是京都的太平安穩(wěn)模樣,那該有多好。”
海晏河清,盛世安寧,不僅是姜貞與相豫章的夢想,更是蘭月一生之中最大的追求。
生于亂世的人,總是向往太平的。
向往那個自他們出生便從未見過的昌平繁榮的時代,九州蒸蒸日上的大國氣象。
而現(xiàn)在,蘭月的聲音尤言在耳,蘭月的人卻杳無音訊,石都從震驚中緩緩回神,手指扶著搖椅的欄桿,一點一點從軟墊上坐起身。
這是抄家時世家大族們的宅院,如今被軍師撥給石都來養(yǎng)傷,院子很大,長廊與假山互相穿插,精致的亭子周圍種著稀奇古怪的各種花與草,只是里面伺候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幾個跟在石都身邊的親衛(wèi),奇花異草少了匠人的精心侍弄,只剩下頹廢與衰敗,而那些被一次次修剪的草,卻野蠻生長起來,占據(jù)了一片又一片的綠色。
高高在上的世家被草莽所取代,意外總比明天要先來。
石都靜了靜,從搖椅處起身,漫無目的往前走。
走了沒幾步,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條死胡同,朱色的墻攔著他的路,剛下過雨的天氣,朱墻上面仿佛有血痕。
“將軍?”
身后傳來親衛(wèi)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將軍,您怎么了?”
石都停下腳步,面上一片茫然,他有些聽不清親衛(wèi)在問什么,但多年的經(jīng)歷讓他大致猜得出親衛(wèi)在問什么,于是他頓了頓,回答親衛(wèi),“沒什么。”
“沒事就好。”
男人的聲音很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親衛(wèi)松了一口氣,“蠱蟲雖然救了您的命,但您的身體尚未完全康復(fù),仍需多加休養(yǎng)——”
“備馬,去見軍師。”
但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石都打斷。
親衛(wèi)有些意外,“可是軍師說了,您需要多加休息。”
一抬頭,便見這位往日里總時風(fēng)輕云淡的將軍此時面沉如水,一雙星眸里有著緊張。
——悍不畏死的將軍在害怕。
他怕鄭水決堤后的浮尸千里,血流成河,也在怕自此陰陽兩隔,千里孤墳話凄涼。
親衛(wèi)眼皮狠狠一跳。
這是他第一次在石都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面前的男人不再是胸有成竹的常勝將軍,而是彷徨著,急促著,仿佛是風(fēng)雨中搖曳著的孤舟。
親衛(wèi)靜了一瞬。
半息后,親衛(wèi)什么都沒問,立刻去備馬,與石都一起奔赴皇城。
皇城里的軍師韓行一忙得焦頭爛額。
鄭水決堤不是一件小事,若徹底決堤,整個中原之地都會葬身水患,幸好蘭月發(fā)現(xiàn)得早,又及時通報姜貞與相豫章,讓得知消息的姜貞相豫章及時調(diào)兵遣將,才不至于讓鄭水洶涌而來。
可盡管如此,被王懋林挖出一個缺口的鄭水的傷害力依舊可怕,滾滾而來的鄭水卷走無數(shù)前去救災(zāi)的將士們,三十萬大軍頃刻間少了幾萬人,而下游的百姓們更是傷亡慘重,家園盡失,良田沃土淪為一片沼澤,若不能及時派人救援,只怕這片土地的百姓沒人能活下來。
盛軍還在虎視眈眈,姜貞相豫章不可能把重心放在救援救災(zāi)的事情上,這些事情全部要韓行一來調(diào)遣,每日吃的糧食,冬日取暖的棉衣,災(zāi)后預(yù)防瘟疫的草藥湯藥,還有災(zāi)后重建的木料與石料也要全部備上。
“石將軍,你來得正好。”
見石都走進(jìn)來,韓行一從小山似的政務(wù)軍情的信件后抬起頭,“你若不來,我便要遣人去尋你了,”
石都聲色微沉,“軍師有何吩咐?”
“可是因為鄭水之事?”
“不錯,正是因為鄭水。”
韓行一微頷首。
姜貞與相豫章是人精,韓行一更是千年的狐貍,沒道理他們兩個猜到的事情他猜不到,猜到石都對蘭月的心思后,他并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極為正常,蘭月潑辣強勢,颯爽英姿,石都被她吸引再正常不過。
“蘭月發(fā)現(xiàn)王懋林的意圖之時,王懋林已將鄭水的河堤挖出一道口子,為了阻攔王懋林,她帶著身邊幾十個親兵沖了上去,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韓行一三兩句話把蘭月的事情說清楚。
石都呼吸微微一緊,心跳頓時亂了起來,“蘭將軍吉人自有天相,她不會有事的。”
“我也希望她沒事兒,否則誰也不知道二娘會做出什么。”
韓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只覺得頭大如斗。
“不幸中的萬幸是蘭月發(fā)現(xiàn)得早,攔截得及時,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
姜貞會做出什么他不敢細(xì)想,只能把這件事盡量往好處想,“石將軍,辛苦你往受災(zāi)嚴(yán)重的地方走一遭,把物資送到那里,組織百姓們抗洪救災(zāi),幫助他們度過這一次的無妄之災(zāi)。”
“當(dāng)然,還有蘭月的下落,也拜托石將軍找一找。”
韓行一嘆了口氣,“她是為了救整個中原之地才會遭此劫難,我們總歸要讓她——”
說到這,韓行一聲音微微一頓,有些說不下去。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這樣的話,他無法說出口。
石都抿了下唇,“蘭月不會有事的。”
“但愿如此。”
韓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石將軍,你收拾一下,下午便出發(fā),待此事了結(jié)之后,你再好生休養(yǎng)一番。”
石都拱手聽令,“末將領(lǐng)命。”
是日,石都帶著物資,星夜趕赴鄭水下游,一邊賑災(zāi)救民,一邊派人打聽蘭月的下落。
“個子高高的,單眼皮,皮膚不太白,長得很漂亮。”
身邊人都在休息,而他還在與周圍災(zāi)民描述蘭月的模樣,“你們有沒有見過她?她被沖下來的時候穿的是甲胄,是位女將軍。”
“沒見過。”
“不知道。”
“鄭水那么可怕,從上游沖到這兒,哪還能留得命來?”
好不容易從鄭水里撿回一條命的百姓提起鄭水便心有余悸,“石將軍,您是個好人,但是您要找的這個人,怕是已經(jīng)不在世了,您節(jié)哀吧。”
石都眸色有一瞬的黯然,“多謝,但我覺得她應(yīng)該還活著。”
她怎么能死呢?
她沒看到九州一統(tǒng),天下歸一,更沒有見到姜二娘高坐帝位,龍袍加身,她那么多的心愿沒有達(dá)成,她舍不得死的。
石都繼續(xù)找蘭月。
發(fā)放物資的時候會問災(zāi)民,發(fā)放棉衣的時候也會問災(zāi)民,遷移災(zāi)民的時候會與災(zāi)民說起蘭月的坐騎與盔甲模樣,修建災(zāi)民房屋時更會與災(zāi)民聊起蘭月最大的心愿便是一統(tǒng)天下,過上太平日子,不過月余時間,幸存下來的災(zāi)民們便都知道了蘭月的事情。
“石將軍是個好人,蘭將軍更是一個大好人啊。”
“是啊,要不是她阻止王懋林,只怕受災(zāi)的便不止咱們了,而是整個中原。”
“唉,這么好的一個人卻下落不明,老天真是不開眼。”
“如果沒有蘭將軍,咱們誰也活不了,咱們不能讓蘭將軍就這么失蹤了。”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咱們得讓蘭將軍入土為安。”
人心總是肉長的。
當(dāng)失去的家園被重建,當(dāng)幸存的家人得到很好的救助,閑暇時間的災(zāi)民們開始自發(fā)組織起來,尋找那個他們素未蒙面但如雷貫耳的蘭月蘭將軍。
阻止王懋林的蘭月不知所蹤,但開閘放水的王懋林卻被親衛(wèi)們救了上來,此時被壓到盛元洲面前,由盛元洲處置。
“王懋林,你當(dāng)真瘋了!”
想想鄭水決堤的場景,這位寬厚仁和的賢王勃然大怒,當(dāng)即便拔劍送王懋林上西天,“為了消滅叛軍,你竟然想讓整個中原之地甚至包括鄭地都變成一片沼澤!”
“王爺息怒!”
將軍們連忙阻攔,“王將軍雖鬼迷心竅對鄭水起了念頭,但所做一切事情都是為了王爺,求王爺念在他一片忠心的面子上,就繞過他這一次吧!”
“是啊,王爺,王將軍都是為了您啊!”
“此計雖毒,可的確能幫助王爺消滅叛軍。”
將軍們的聲音此起彼伏。
盛元洲的胸口也劇烈起伏,“瘋了,你們簡直瘋了。”
“本王雖想平叛中原,但從不行有傷人和之計,本王要贏,便堂堂正正的贏,何須——”
“正是因為王爺如此,所以叛軍才如此猖獗!”
王懋林再也聽不下去,一臉悲憤打斷盛元洲的話,“兵者詭道,王爺太過正直,便是坐看叛軍勢大,九州戰(zhàn)火紛飛,大盛江山岌岌可危!”
盛元洲微微一愣。
“王爺是將軍,是庇佑一方百姓的鄭王,更是大盛最后的希望!”
王懋林抬頭看向盛元洲,眼底滿是歇斯底里的瘋狂,“只要能贏,只要能消滅叛軍,王爺何須在乎手段是否骯臟?”
盛元洲有些不敢相信王懋林的話。
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眼前的人一樣,他上下打量著王懋林,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培養(yǎng)的心腹愛將竟是這樣不擇手段的人。
“本王必須在乎。”
盛元洲緩緩開口,一字一頓說道:“正如你所說,因為本王是將軍,是庇佑一方的鄭王,所以本王必須在乎。”
王懋林自嘲一笑。
果然又是如此,他們的王爺開口是將軍,閉口是鄭王,被大盛兩位皇帝拋棄的禮智仁義信,被王爺一人撿了起來,他撿起來,重重戴在自己的身上,哪怕這是讓他束手束腳的沉重枷鎖,他也甘之如飴。
王懋林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何必呢?
何必這么累呢?
他明明,有一條更加寬闊的路。
“因為本王,是大盛最后的脊梁。”
盛元洲看著王懋林眼睛,微抬手,指著自己的胸膛,“本王縱然戰(zhàn)死沙場,縱然守不住大盛的萬里江山,本王也不會行如此惡毒之事!”
將軍們陡然安靜下來。
“王爺,您真是……”
王懋林輕輕笑著,不斷搖頭。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只是頹然搖著頭,像是自己的信仰突然間崩塌,他倉皇無助著,仿佛被整個世界所拋棄。
盛元洲嘆了口氣。
這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將軍,更是他寄予厚望的將軍,他是他的王爺,更是他的父兄,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他的前途光明,青史留名。
但是不能。
他終究還是辜負(fù)了他的苦心,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此事雖被本王壓了下來,但你既做出這種事情,本王便留不得你。”
盛元洲別開眼,狠下心來,“放心,本王會善待你的家人,你安心上路吧。”
王懋林蒼涼一笑,“好,王爺叫我死,我便去死。”
“我為王爺不怕千夫所指,又何惜一條性命?”
盛元洲心如刀割,背過身,不去看王懋林。
盛元洲只給自己留一個背影,王懋林自嘲一笑,心中盡是悲涼,他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突然卻上前半步,劈手奪過盛元洲腰側(cè)佩劍,反手一轉(zhuǎn),將長劍送入自己胸膛。
他的速度太快,周圍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便被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了甲衣,盛元洲離得近,甚至還有溫?zé)岬难E噴在他耳際,他驚了一瞬,猛然回頭,入目的是王懋林以他的佩劍自裁,高大身影搖搖欲墜。
“懋林!”
盛元洲心頭一緊,伸手去扶王懋林。
王懋林緊緊抓住盛元洲的胳膊,“王爺,您的心太善,您做得了賢王,卻做不了天下主。”
“可是,可是末將愿意為您做任何事,愿意將您奉上皇位寶座。”
“你——”
盛元洲聲音無端暗啞。
“王爺,別怪末將。”
鮮血流了滿地,而原本抓著盛元洲胳膊的手,此時的力氣越來越小,“末將,末將只是想讓您贏……僅此而已。”
盛元洲眼睛一酸,聲音低沉,“本王知道。”
王懋林笑了一下,吃力說道,“不,您不知道。”
聲音剛落,那只抓著盛元洲胳膊的手便無力地滑了下來。
“懋林?”
盛元洲呼吸一緊。
王懋林死了。
死于他的劍下,被他親手逼上絕路。
“懋林!”
盛元洲悲愴出聲,“軍醫(yī),快請軍醫(yī)!”
一切已來不及。
是日,盛軍三軍降將旗,換喪旗。
這位盛元洲最為看重的將軍,在他“死”后獲得了極大的哀榮,三軍服喪,是諸侯王才能有的待遇。
然而諷刺的是,王懋林并沒有死,他還活著,繼續(xù)著自己喪心病狂的事情,正如他自己所說,盛元洲永遠(yuǎn)不知道他能為盛元洲做到什么地步。
“此舉雖然能幫王爺奪取天下,但這樣的天下,王爺坐得穩(wěn)嗎?”
被他勸說的副將有些猶豫,“天下百姓會尊崇這樣的天子嗎?”
王懋林嗤笑出聲,“成者為王敗者寇,一旦王爺成為天下主,這開閘放水的事情怎會落在王爺頭上?”
“是叛軍為了對抗王爺,才會喪心病狂打起了鄭水的主意,可惜他們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才會被鄭水淹沒,讓王爺?shù)昧颂煜隆!?br />
副將心中一動。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每一個上位者都會粉飾太平,美化自己,就連大盛開國皇帝都是如此。
大盛開國皇帝明明是欺負(fù)孤兒寡母得了天下,但偏偏記載成天子戕害忠臣,他實在活不下去,才“被迫”黃袍加身,做了天下主。
大盛皇帝如此,其他皇帝亦如此。
史書是由勝利者所書寫,只要勝利了,之前的事情便能一筆勾銷,千百年后的歲月史書,便盡是溢美吹捧之詞。
“更何況,鄭水一旦決堤,危險的便不止有中原之地,更有王爺?shù)泥嵉兀瑥泥嵉匕傩諄砜矗鯛敶傩諅儤O好,怎會做出放水淹他們的事情來?”
王懋林的聲音仍在繼續(xù),“所以這定然是叛軍對王爺?shù)脑在E陷害,在戰(zhàn)場上打不贏王爺,便從其他地方下手,或潑臟水,或以水攻,總之定要將王爺弄得臭名昭著,才方便他們顛覆大盛的江山。”
“你若實在不放心,可換個位置,將鄭水往咱們那邊引一引,把戲做得足足的,自然便不會有人把事情懷疑到王爺頭上。”
綁著繃帶吊著胳膊的王懋林艱難給副將斟了茶,親手送到副將手邊,“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更是我們最后的機會。”
“機不可失,失不再得。”
王懋林抬眸問副將,“你想好再來回答我。”
副將面上明明暗暗,渾濁不清。
他清楚知道王懋林的法子有多傷天害理,但更清楚知道,這的確是王爺最后的機會——王爺太過正直,不可能從正面戰(zhàn)場上贏過姜二娘與相豫章,否則他們不會想這樣的主意。
“我做。”
副將緩緩抬頭,“我與你一樣,愿意為王爺做任何事情。”
是夜,一支盛軍悄悄出軍營,星夜奔赴鄭水上游。
有了王懋林開閘放水的事情,此時的姜貞與相豫章對鄭水防守極嚴(yán),普通人根本無從下手,但王懋林不是普通人,他打了太久的鄭水的主意,太清楚哪里有可乘之機,他帶著副將來到另一個地方,然后從這里下手,又一次復(fù)制自己之前做過的事情——水攻。
這是他們唯一能贏姜貞的機會,他們只能放手一搏,不惜代價。
·
但彼時的姜貞,卻早就對盛軍有了防備,哪怕王懋林死了,盛軍在為他服喪,姜貞也沒有掉以輕心,反而越發(fā)緊張鄭水,果然不出她所料,在盛軍為王懋林服喪的半月后,一支盛軍悄悄潛入鄭水上游,再一次對鄭水的河堤動了手腳。
姜貞靜靜站在夜風(fēng)中,“我們的情況如何了?”
“已全部完成。”
親衛(wèi)拱手答道,“只要盛軍把這里的河堤挖斷,這些鄭水便會沿著我們提前挖好的水位沖向鄭地。”
“你們做得很好。”
姜貞微頷首,面上卻沒有任何笑意,只瞇眼看著天邊的冷月,眼底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相豫章從夜幕中走出,上前攬住姜貞肩膀,“貞兒,你不必自責(zé),這是他們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們是在替天行道,是在做好事。”
姜貞沒有接話。
夫妻兩人并肩而站,藏身夜色之中,隔著洶涌翻滾的鄭水,眺望著努力挖著河堤的盛軍將士們。
“轟——”
有什么東西在咆哮,似乎是鄭水的聲音。
姜貞嘴角微抿。
“他們還會挖多久?”
姜貞突然問道。
親衛(wèi)看了看,“大概兩個時辰。”
姜貞靜了靜,“既如此,便提前半個時辰通知盛軍。”
她雖為政治家,可也想有一顆清白良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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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身為政治家, 卻還想擁有一顆清白良心,這顯然是一種奢望。
姜貞太清楚這樣的道理,所以她的良心并不多, 也算不得清白, 僅僅提前半個時辰通知盛軍。
盛軍若相信, 半個時辰足以讓他們放棄一切站到高處,躲過這次的無妄之災(zāi)。
若不信, 那便是他們命數(shù)如此, 由不得她, 她該做的事情已經(jīng)做到,在未來的日子里, 她不會再想起這次戰(zhàn)爭便飽受良心的譴責(zé)。
親衛(wèi)如釋重負(fù),“喏!”
這聲喏格外清亮, 帶著明顯的驚喜, 姜貞笑了一下,“去吧,早去早回。”
親衛(wèi)應(yīng)喏而去。
消息傳到盛軍大營。
“這定然是叛軍故意放出來的消息,用來擾亂軍心的。”
一個斥衛(wèi)道, “要知道, 一旦我們退守高位, 便意味著我們現(xiàn)在的地形優(yōu)勢完全消失, 讓整個鄭地都暴露在叛軍的兵鋒之下!”
另一個斥衛(wèi)卻有不同的想法, “可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呢?”
“我們?nèi)舨怀吠? 便是二十萬大軍盡數(shù)葬身水患,鄭地再無可以阻攔叛軍兵馬的實力, 叛軍同樣能輕而易舉占領(lǐng)鄭地。”
“當(dāng)然, 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
持不同意見的斥衛(wèi)緩緩抬頭, “另一種結(jié)果是鄭水徹底決堤,淹沒所有鄭地。”
“我們冒不起這樣的風(fēng)險。”
“我們必須把這件事告訴王爺。”
聽到消息的盛元洲微微一愣,臉色微變。
“撤軍!”
這位永遠(yuǎn)氣定神閑的賢王來不及披上甲衣,便指揮盛軍迅速撤離。
一位將軍欲言又止,“王爺,這會不會是叛軍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
“我們殺了叛軍多少人?哪個叛軍不恨我們?nèi)牍牵咳缃窈貌蝗菀子辛艘慌e把我們徹底消滅的法子,他們怎會——”
“啪!”
一聲清脆的馬鞭聲打斷將軍的話。
馬鞭落在將軍臉上,將軍的臉頃刻間腫了起來,將軍不可思議摸了摸被馬鞭抽過的臉,難以置信抬起頭。
馬背上的盛元洲聲音冷冷,神色鄙夷,“你以為叛軍都是什么人?以為姜二娘又是什么人?”
“故意讓鄭水決堤以滅敵軍的事情,懋林做得出來,姜二娘做不出。”
“此人雖極梟雄,但素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連梁王這種貨色她都容得下。”
“像她這種人,若不是懋林又生事端,她怎會以牙還牙,行如此毒辣之策?”
“王爺息怒。”
將軍面色微尬,“是末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末將知錯。”
盛元洲收回視線,“既然知錯,便去將功補過。”
“你領(lǐng)五千人往鄭水上游走一遭,阻止王懋林挖鄭水河堤。”
“喏。”
這是兩手準(zhǔn)備的意思,將軍連忙應(yīng)下。
盛元洲一聲令下,二十萬盛軍連夜開拔,退守高地。
“快點跑,再快點!”
將軍們親自騎馬催促,“鄭水馬上來了,再不跑快點,你們都得死!”
可二十萬盛軍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而是二十萬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的龐然軍隊,半個時辰,并不足以讓他們?nèi)砍冯x,當(dāng)前鋒軍抵達(dá)高地之際,洶涌咆哮著的鄭水便鋪天蓋地而來,頃刻間將隊伍末端的軍士們卷入洪水之中。
“洪水來了,快跑啊!”
將士們倉促逃竄。
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呼嘯而來的鄭水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怪物,在將士們掙扎著逃生的那一刻,便徹底澆滅他們求生的希望。
水,哪里都是水。
這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水與浮尸,在天地之間蕩滌著亂世的罪惡。
相豫章閉了閉眼。
姜貞面無表情,靜靜聽著斥衛(wèi)的戰(zhàn)報。
斥衛(wèi)道:“二娘所料不錯,二十萬人,只活了不足五萬人。”
這樣的勝利似乎來得很容易,不費一兵一卒,便讓盛軍再無可戰(zhàn)之力,可盡管如此,這樣的戰(zhàn)報卻讓周圍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他們抬眼看著一河相隔的鄭地,那里已變了模樣,曾經(jīng)刀槍如林,曾經(jīng)的寒甲如霜,如今已變成漂浮在洪水之上的一具具尸體,濃烈的尸臭味隔著鄭水飄過來,幾乎能讓人把隔夜飯吐出來。
在這種環(huán)境下說戰(zhàn)報,對個人的心理素質(zhì)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饒是斥衛(wèi)見慣尸山血海的場景,乍見浮尸千里,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皺了皺眉,往一邊側(cè)了側(cè)身,才繼續(xù)說道:“如今這五萬人困在高地,糧草只夠用五天,五天之后,若不投降,便是死路一條。”
“那便給他們五天時間。”
姜貞聲色淡淡。
興亦苦,亡亦苦,對于百姓們來講,無論他們生在盛世還是亂世,都是一樣的苦。
太平盛世時,他們是被高官權(quán)貴們踐踏的牛馬,盛世江山圖下面是累累白骨。
而天下大亂時,他們更是人命賤如草芥,上位者一個不計后果的決策,便能讓他們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姜貞鳳目輕瞇,看著面前的慘劇。
——這樣的日子,她真的過夠了。
她會結(jié)束這一切。
骯臟的世道,不公的待遇,視底層百姓如草芥的權(quán)貴與執(zhí)政者,一切的一切,都會被她打碎重建。
“我們會在這座廢墟上建立一個全新的世界。”
身后突然響起相豫章的聲音,“一個屬于所有人的世界,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
姜貞眸光微動,身上的肅殺之氣陡然盡消。
“二娘,我們會做到的。”
相豫章對姜貞說道。
姜貞輕輕一笑,“我知道。”
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以前,她一直知道,他們能做到。
但盡管如此,在看到數(shù)以萬計的人無端送命時,她還是會不可避免被觸動。
·
同樣被觸動的還有盛元洲,山丘下是連綿不斷的浮尸,山上是餓得拿不起刀劍的將士,他從將士們面前走過,能清楚聽到他們肚子里咕咕叫的聲音從強烈到漸漸無聲——他們已被餓到極致,連肚子咕咕叫的力氣都是一種奢望。
他失敗了。
敗得如此慘烈,如此狼狽不堪,與他設(shè)想的敗亡完全南轅北轍。
自從他踏出鄭地的那一刻,他便從未想過再活著回去,他會戰(zhàn)死疆場,與大盛共存亡,以自己的寧死不降撐起大盛最后的脊梁,他的死當(dāng)是壯烈的,可歌可泣的,哪怕是個失敗者,他的精神與氣節(jié)也會流傳千古,為后人唱誦。
但是沒有,他沒有那么體面的退場,更不會有寧死不降的氣節(jié),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一個連自己的心腹愛將都無法約束的失敗者。
“王爺,我們縱然是活活餓死,也不會投降叛軍。”
將軍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聲音虛弱道:“為王爺死,是我們的榮耀,更是我們的宿命。”
盛元洲笑了一下,“死不是榮耀,是懦夫。”
“你們這么年輕,怎能去做懦夫?”
將軍微微一愣,“王爺,您的意思是?”
“降了吧。”
盛元洲環(huán)視著周圍饑寒交迫的將士們,聲音緩慢而沉靜,“你們是本王最出色的將士,將士的宿命是蕩平亂世,重塑九州,而不是為一個腐朽不堪的王朝陪葬。”
將軍的眼睛瞬間瞪大了,“王爺,您這是什么話?”
“大盛開拓盛世,威加四海,怎會是——”
“降了。”
但他的話并未說完,便被盛元洲打斷,往日里永遠(yuǎn)虛懷若谷氣定神閑的賢王微抬眉,眼底滿是疲憊之色,“本王說,本王想讓你們投降。”
將軍臉色驟變,“王爺,末將誓死不降!”
“王爺,末將是被您撿回來的孤兒,末將的這條命都是您給的,怎會為了活命去投降?!”
“末將也一樣!”
“末將愿為王爺死!”
“末將誓死不降!”
將軍們的聲音此起彼伏。
盛元洲靜靜看著他們,聽著他們一句又一句寧折不彎的豪言壯語,疲憊雙眼緩緩轉(zhuǎn)動著,想要將他們的模樣一一印在腦海。
這些都是與他朝夕相伴的將士們,他們的忠心無可置疑,哪怕他叫他們?nèi)ニ溃麄円矔敛华q豫。
——可是,他只想讓他們活著。
“讓你們投降,是本王最后一道軍令。”
盛元洲道。
他的聲音并不大,卻讓喧鬧聲音突然停止,所有人如遭雷劈,一臉呆滯看著他,他們在質(zhì)疑,在震驚,在不可思議他怎會叫他們投降?!
“姜二娘與相豫章是一代明主,他們會還天下一個太平。”
盛元洲平靜說道:“你們跟著他,去看一眼你們從未見過的昌寧盛世。”
至于他,才該寧死不降,為大盛陪葬。
——他是大盛的王,他便該與大盛共存亡。
長劍陡然出鞘,鮮血噴涌而出。
眾將瞳孔微縮,去搶那柄被盛元洲用來自刎的佩劍,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他不曾把長劍送入胸膛,而是自己的脖頸,他沒有給自己留半點后路,他要自己死得徹徹底底,毫無可救之機。
有人死死捂住盛元洲的脖頸,想讓那鮮血不要再流出,可是沒用,獻(xiàn)血仍從他指縫里流出來,頃刻間將他身上染得血紅一片。
“王爺!”
“王爺,您不要嚇我們!”
眾將跪倒在地。
盛元洲閉了閉眼,意識越來越淺。
他是習(xí)武之人,怎會不知長劍入胸不一定會死?
他知道的。
是他舍不得懋林死,是他自己有私心,那是他帶在身邊視如己出的將軍,他做不到諸葛亮揮淚斬馬謖那樣要懋林自刎他面前。
他希望懋林經(jīng)此一事后痛改前非,隱姓埋名好好過日子,而不是與之前那樣,為了虛無縹緲的勝利,將中原之地乃至鄭地的百姓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懋林沒有,懋林義無反顧走在禍國殃民之路,至死沒有悔改。
——終究是他執(zhí)念太深,才會導(dǎo)致懋林如此,倘若他不曾把平叛中原挽救大盛的話時刻掛在嘴邊,懋林怎會走上這樣的一條路?
懋林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將軍,懋林之過,便是他之過,抵賴不得。
想要挽救萬民于水火的人最終卻讓將士與百姓葬身水患,這何嘗不是對他的一種嘲諷?
他從來不是挽大廈于將傾,扶狂瀾于既倒的擎天將才,他清楚知道自己誓死效忠的大盛有多腐朽不堪,執(zhí)政者昏聵,從政者庸碌,狼心狗肺者紛紛秉政,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會這樣的大盛付出生命。
他是大盛的鄭王,天子的皇叔,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去殉國。
“懋林……之過,由本王一人承擔(dān)。”
盛元洲自嘲一笑,聲音越來越低,“你們……莫學(xué)懋林。“
“本王教出來的將軍,當(dāng)……心懷天下——”
聲音戛然而止。
男人的話尚未說完,染血的手慢慢已滑落下來。
“王爺——”
“王爺!”
將士們絕望大喊。
然而他已聽不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鐘,他交代著后事,眼睛看得卻是鄭地的方向,元菱已有月余時間不曾給他送信,可是鄭地有了麻煩?
想來大抵是的。
天子歲年少,但太后極善弄權(quán),元菱心思單純,只怕未必是太后的對手。
元菱……
他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縱然死后見了長兄,也能說一句自己問心無愧,然而對自己的這個親妹妹,他卻虧欠良多,縱然在九泉之下,也需睜著眼看她當(dāng)世如何。
盛元洲艱難睜著眼,想再看一眼鄭地的方向,但是已經(jīng)不能,生命的流逝讓他的瞳孔迅速在擴散,他尚未看到鄭地的天空,瞳孔內(nèi)已是一片灰白顏色。
·
“大哥,盛元洲死了。”
斥衛(wèi)來報,“他死之后麾下將軍大半隨他而去,只有三個將軍沒有自盡,如今已向我們遞降書,準(zhǔn)備投降。”
相豫章眉梢微挑,“他的人倒是忠心耿耿。”
“盛元洲既死,便送食物上山,接納盛軍投降。”
姜貞聲音淡淡。
無辜枉死的將士與百姓需要一個交代,盛元洲的死,便是把所有罪責(zé)擔(dān)在自己身上,讓她心無芥蒂接受幸存下來的軍士們的投降。
這位大盛王朝的最后一位王爺,的確做到了為大盛戰(zhàn)至最后一刻鐘,至死都在為麾下將士考慮,對于誓死追隨他的人來講,他是一個好王爺,一個好將軍,值得他們赴湯蹈火,可對于九州百姓來講,他的存在,亦是一場劫難。
他曾讓鄭地百姓活于桃源之中,在大爭之世,刀鋒與戰(zhàn)火從不曾波及鄭地,可鄭地最大的災(zāi)難,也是他帶來的,他讓大片鄭地變成汪洋澤國,百姓們流離失所,將士們沒有死在疆場上,卻死在自己人的開閘放水上。
她不會評價他的任何事情,他的功過是非,自有后人來評說。
姜貞閉了閉眼。
“盛元菱送來的棺木可還在?”
姜貞問親衛(wèi):“若還在,便以這口棺木給盛元洲收尸,讓他入土為安。”
親衛(wèi)點了點頭,“在。”
“盛元菱準(zhǔn)備的棺木木質(zhì)極好,又經(jīng)過特別的處理,制成之后遇水不腐,遇火不燃,雖在洪水中泡了許多時日,但被我們打撈上來簡單處理之后仍光潔如鏡,華美精致,用來安葬盛元洲最好不過。”
“那就好,省得我們再給他備棺木了。”
相豫章松了口氣,不那么肉疼了,“總歸是大盛的鄭王,后事不能太寒酸,有了棺木,咱們就能省下不少錢。”
起義軍一邊賑災(zāi)救人,一邊著手準(zhǔn)備盛元洲的后事。
盛元洲既死,鄭地便不足為懼,被席拓納入起義軍版圖不過是時間問題,不需要再對鄭地用重兵。
天下九州,姜貞相豫章夫婦獨占七州,只剩下江東三州在楚王之手,只要再擊敗楚王,這個亂了百年之久的神州大地便能迎來久違的太平。
起義軍備戰(zhàn)渡江與楚王決一死戰(zhàn)。
而彼時的楚王,也在磨刀霍霍,準(zhǔn)備對商城再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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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第 77 章
◎“你們——都得死!”◎
第七十七章
被洪水困在山丘上的五萬盛軍得到救援, 在起義軍的幫助下活了下來,想從軍的人打散編入起義軍,不愿意追隨起義軍的, 便按照起義軍的標(biāo)準(zhǔn), 給他們發(fā)半年軍餉, 讓他們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
盛元洲在軍中威望極高,他自殺后有不少將士追隨他而去, 五萬盛軍只有兩萬多軍士愿意投降起義軍, 剩下的三萬多人更想回家。
起義軍一一將他們安頓好。
消息傳到鄭地陵平, 圍困陵平的席拓掀了下眼皮,讓兵士射羽信入陵平。
陵平是鄭地的國都, 更是彼時席拓為數(shù)不多沒有拿下來的城池,兵多將廣, 易守難攻。
此城乃盛元洲的妹妹盛元菱鎮(zhèn)守, 在席拓引兵前來之際,她還把大盛天子與太后一并遷入陵平。
羽信入城,整個陵平為之嘩然——
“王爺殉國?!”
“王爺死了?”
“不,這不可能, 王爺怎會敗?”
“他不會敗, 更不會自盡, 他會平叛中原, 匡扶大盛, 成為大盛的中興之君。”
“這定然是叛軍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用來擾亂軍心的。”
“可是,如果王爺沒有敗, 如果王爺還活著, 那為什么不來救我們?”
“叛軍圍城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 如果王爺活著,他定然會來馳援我們的。”
“可是王爺沒有來。”
“別說派軍隊來,連送信的斥衛(wèi)都沒來一個。”
“王爺死了,王爺真的死了。”
“王爺死了,我們怎么辦?”
“王爺怎能把我們丟下了?”
軍心不穩(wěn),民心惶然。
對于陵平的將士與百姓們來講,盛元洲自刎鄭水不亞于晴天霹靂,讓他們在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陷入極大惶恐之中,甚至就連被盛元菱接到陵平的小皇帝與太后此時都慌不擇路去尋盛元菱。
“姑姑,姑姑!”
小皇帝一路從長廊疾步而來,沖入此時盛元菱所在的議政廳,“姑姑,大事不好了,皇叔薨了!”
盛元菱攏上軍報,從堆積如山的政務(wù)信件中抬起頭,年輕的天子一路小跑而來,額間沁出細(xì)密的汗珠,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面皮因而白里透紅,顯得氣色格外的好,很有萬人之上的天子的細(xì)皮嫩肉。
這位天子被她養(yǎng)得很好。
而天子的母親太后娘娘,亦被她養(yǎng)得珠圓玉潤,鳳儀萬千,很有攝政太后的雍容風(fēng)華。
可是為什么呢?
她把他們養(yǎng)得這么好,她的兄長卻在鄭水河畔送了命,憑什么她的兄長死了,他們母子倆還能安享富貴,哪怕做了亡國之君,在未來還會被相豫章夫婦善待榮養(yǎng)?
憑什么?
憑什么死的不是他們,而是她兄長?!
盛元菱慢慢站起來,一雙眼睛看著一前一后疾步入議事廳的母子兩人。
“姑姑,你怎么了?”
小皇帝被盛元菱的臉色嚇了一跳。
太后秀眉微蹙,將小皇帝拉在自己身后。
“元菱?”
太后試探出聲,“皇叔走了,以后的軍政大事,便由你來拿主意。”
她不懂打仗,但她懂審時度勢,以她和器兒不掌兵的能力,離開盛元菱,便只有死路一條,所以給盛元菱一些尊榮也無妨,讓他們母子倆做傀儡更無妨。
——只要器兒還是皇帝,只要她還是太后,誰做權(quán)臣對她來講根本不重要,是盛元洲也好,是盛元菱也罷,甚至梁王楚王她都能接受。
她要的是器兒的天子之位,她的太后之尊,僅此而已。
“你放心,皇嫂不會因為你是女人,便不許你掌兵掌權(quán)。”
與尚未被時間打磨得圓滑的小皇帝相比,太后顯然極善人情世故,她走上前,拉著盛元菱的手,溫聲安撫道:“無論皇叔在與不在,你的位置都不會受任何影響——”
“你以為我能掌兵掌權(quán)是因為我兄長?”
但太后的話尚未說完,便被盛元菱冷聲打斷,“你以為我能坐鎮(zhèn)陵平,是因為我是盛元洲的妹妹?”
“真是可笑。”
“你們這些深宮高墻里養(yǎng)出來的人,睜眼身份,閉眼家世,仿佛有了家室與身份,便能所向披靡,坐穩(wěn)江山。”
小皇帝不悅皺眉,“姑姑,你這是什么話?”
太后眼皮微抬。
盛元菱慢慢笑了起來,“可是能決定天下九州命運的,從來不是所謂的家世。”
“元菱,你今日心情不好,皇嫂改日再來尋你。”
盛元菱的話越說越離譜,太后岔開話題,吩咐左右,“好好照顧你們縣君。”
與這樣的人爭執(zhí)起來顯然沒有任何意義,太后準(zhǔn)備起身,然而她剛轉(zhuǎn)過身,身后便有勁風(fēng)襲來,少年習(xí)武的肌肉反應(yīng)讓她立刻側(cè)身閃過,鬢間鳳釵銜著的瓔珞晃動不安,她清楚看到長劍幾乎貼著她刺過來。
——盛元菱要殺她。
“姑姑,你瘋了?!”
小皇帝驚恐出聲,“護(hù)駕,快護(hù)駕!”
卻沒有親衛(wèi)響應(yīng)他的話,只有幾個一路跟隨他們而來的小內(nèi)侍撲過去,想要阻止盛元菱的動作,但他們尚未沖過來,便被親衛(wèi)們揪住衣領(lǐng),按在地上。
小皇帝為之一驚,“你們,你們是想謀逆嗎?!”
“謀逆?”
一擊不中,盛元菱抬頭看太后,眼底閃過一抹意外,“不,我只是送你們?nèi)ツ銈冊撊サ牡胤健!?br />
“兄長為大盛鄭王,以身殉國,你們是大盛的天子與太后,你們怎么還能活著?”
盛元菱笑道:“你們都得死。”
小皇帝瞳孔微縮,“盛元菱,你瘋了!”
太后圍攏衣袖,眼底的驚訝此時已經(jīng)沉靜下來。
——這的確是盛元菱能做出來的事情。
盛元洲坦蕩磊落,乃一代賢王,但身邊養(yǎng)出來的全是一群瘋子。
心腹愛將開閘放水淹中原與鄭地,嫡親妹妹在他死后便敢公然弒君,寬厚仁和的性子仿佛是偏執(zhí)乖張的誘捕器,圍在他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擁有健全的人格。
他在時,他們尚會披上一張人皮來偽裝,他不在了,他們便換上一身禽獸衣裳,肆無忌憚暴露在陽光之下。
“去吧,去陪我兄長。”
盛元菱收劍,“這可笑的身世束縛了他一生,讓他至死不能自由,憑什么他死了,你們還能好好活著?”
享鄭地供養(yǎng)的鄭王死了,憑什么享天下奉養(yǎng)的天子與太后還能獨活?
“你們——都得死。”
盛元菱聲音驟冷。
親衛(wèi)們紛紛拔劍,“請?zhí)熳犹蟊捞臁!?br />
小皇帝臉色微變,“你們敢!”
“朕是天子!”
親衛(wèi)們緩步上前。
“瘋子!全是一群瘋子!”
小皇帝拔出腰側(cè)佩劍,護(hù)在太后身前,“母后,你快走,我來對付他們。”
話剛出口,手中佩劍已被人奪了去,往日里永遠(yuǎn)雍容端莊的太后抬手一揮,割去繁瑣衣袍,拆掉精致鳳釵,翻挽劍花,刺進(jìn)第一個沖上來的親衛(wèi)胸膛。
“盛元菱,你兄長的劍術(shù)是與我父親學(xué)的。”
鮮血噴了太后滿臉,太后的眼睛卻不曾眨一下,親衛(wèi)中劍倒下,她攏手收劍,抬頭看向盛元菱,“可惜父親只當(dāng)我是閨閣女兒,不曾教我排兵布陣,否則今日的大盛天下,哪里需要你兄長來匡扶?”
“殉國?”
“不,該殉國的人從不是我。”
“我不曾坐過一日的皇帝寶座,憑什么要給這個腐朽不堪的大盛王朝來殉葬?!
是日,鄭王府亂成一團。
這個時候攻打陵平是最好的選擇,但席拓卻沒有立刻用兵,他抬眸看著城樓上孤零零的盛字旌旗,曾經(jīng)張牙舞爪的瑞獸紋路此時在春日的暖陽下被柔和,只剩下一抹旌旗的紅色,焰焰殷殷,像極了血的顏色。
席拓收回視線。
“收兵。”
席拓一聲令下。
盛元洲已死,整個鄭地唾手可得,已經(jīng)沒有再動刀兵的必要。
*
“盛元洲自刎?”
同樣的消息傳到江東之地,虎踞一方的楚王卻臉色微變,“盛元洲既死,鄭地便盡入姜二娘與相豫章之手。”
“天下九州,他們夫妻倆獨占七州,而今只剩江東三州不曾被他們所得。”
楚王眼皮微抬,狹長鳳目凌厲迫人,“本王的江東不是那么好取的。”
是日,楚王發(fā)兵五萬,直取江城。
“公主,江城告急!”
斥衛(wèi)星夜來報。
相蘊和有些意外,“來得這么快?”
“楚王果然善用兵,比我想象中來得還要快。”
睡夢中被叫醒,商溯此時哈欠連天,面上沒什么好臉色,“楚王來得如此之快,攻勢又如此之急,江城只怕守不住了。”
姜七悅瞪大了眼,“可是,沒有了江城,我們怎么攻打江東?”
“不急,三郎肯定有辦法的。”
相蘊和拉了下姜七悅的衣袖,溫和說道。
其實她也很著急,江城太重要,是扼守江東之地的咽喉,此地若失,再想攻打江東便是難以上青天。
但這種事情不是著急便能解決的,更何況在排兵布陣的事情上,她對商溯有著盲目的信任,她篤定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從戰(zhàn)場上擊敗商溯,就像沒有人能是商溯令人發(fā)指的政治敏感度的對手一樣,在軍事上,商溯同樣沒有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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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 第 78 章
◎攻心戰(zhàn),要的是刀未出鞘便殺人誅心。◎
第七十八章
商溯絲毫不知道自己在相蘊和心里是這種形象, 此時的他剛接過親衛(wèi)雙手奉過來的茶,茶水清香宜人,提神醒腦, 是有茶中黃金之稱的雀舌茶, 這茶是他送給相蘊和的, 現(xiàn)在被相蘊和用來招待他。
商溯接受良好。
嗯,別人若來找相蘊和, 一般情況下吃不上相蘊和的雀舌茶, 但只要他過來, 親衛(wèi)必泡雀舌茶。
——這是對他的一種優(yōu)待。
商溯輕啜一口茶,半睡半醒間的迷迷糊糊的腦子總算清醒了點。
“丟了便丟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
略微清醒些的商溯一開口便是險些讓姜七悅咬掉舌頭的話。
“???”
聽聽,這是什么話?!
江城是江東之地的門戶, 這個地方若是被楚王攻下了, 他們還怎么打楚王?
鄭地與中原之地只是隔著一條鄭水,便讓盛元洲打得如此艱難,甚至還把命給送了,鄭地如此, 江東就更可怕了——江東與中原隔的是長江, 能讓無數(shù)偏居一隅的王朝安穩(wěn)傳承的天然屏障, 如果沒有江城這個橋頭堡, 便不可能橫渡長江, 攻取江東。
“顧三, 你醒醒神再說話。”
姜七悅剜了一眼商溯。
怪事,在遇到商溯之前, 她對這種軍事天才有無限度的好感, 沒有武將能拒絕商溯這種用兵如神的戰(zhàn)神。
但在遇到商溯之后, 她的那些好感隨著日漸相處而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怎樣戰(zhàn)無不勝的排兵布陣能力都拉不回她對商溯的好感度。
真的很奇怪。
仔細(xì)想想,大概是因為阿和的緣故,她討厭別人黏著阿和,商溯也不行,阿和是她一個人。
“七悅,你又著急了。”
身側(cè)響起相蘊和的輕笑聲。
姜七悅鼓了鼓臉。
聽聽,聽聽,阿和對商溯的這種態(tài)度,讓她怎么可能不討厭商溯?
“阿和,我才沒有著急,我是覺得他的話太離譜。”
姜七悅輕哼一聲。
相蘊和笑了笑,微側(cè)臉,拉了拉姜七悅衣袖,湊到她耳側(cè)壓低聲音與她耳語,“三郎說話喜歡賣關(guān)子,咱們不跟他一般見識。”
對,不理他!
姜七悅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獨獨與她耳語,阿和還是與她更要好一些!
什么商溯顧三郎,通通都要排在她之后。
姜七悅心情大好,不再例會商溯的故意賣關(guān)子。
商溯卻覺得這種舉動分外孩子氣。
——什么好不好的?相蘊和當(dāng)然與他最要好,給他喝雀舌茶,又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讓姜七悅讓著他,不是與他要好是什么?
是的,用他茶來招待他是看重他,讓姜七悅別理他是讓著他,相蘊和的每一個舉動在他看來都是對他的一種袒護(hù)與偏愛。
“三郎,你是不是提前在江城做了部署?”
相蘊和的聲音再度響起。
商溯眉眼間漫上些許笑意。
這就是對比。
一個性烈如火,只知道咄咄逼人,另一個溫聲軟語,每句話都說在別人心坎上,兩相對比下,相蘊和在商溯心里仿佛在發(fā)光。
“當(dāng)然。”
商溯微頷首,“我之前便交代過江城的守城將士,若楚王強攻,倒也不必與他們爭一時之長短,略守個三五日,便棄城而逃,保存實力。”
左騫險些一口氣上不來,“打都不打,便棄城跑路?”
“三郎,這不是你往日的作風(fēng)。”
相蘊和卻覺得這很商溯。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用兵如神的戰(zhàn)神之所以是戰(zhàn)神,是因為他的思路永遠(yuǎn)快人一步,敵軍的兵法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而他的排兵布陣,卻無人能追上他的腳步。
“三郎,你要他們?nèi)スゴ蚪瓥|的哪座城池?”
略微思索,相蘊和問道。
不錯,到底是他欣賞的小姑娘,比其他人好多了,商溯贊許地看了一眼相蘊和,“我讓他們打夏城。”
“夏城?”
左騫頓覺眼前一黑,“夏城與江城同為江東之地的咽喉,楚王在那里留守的兵力絕對不會比攻打江城的少,我們的人怎么打?”
商溯聽得也眼前一黑。
相蘊和與相豫章皆是聰明人,怎左騫這人卻仿佛失了智?腦干缺失得完全不像相蘊和父女倆的親人。
商溯抬眉看左騫,艷麗的鳳目里滿滿是疑惑。
“?”
看他干嘛?
他只是問出了他們幾個都想問的話。
都想問但并不代表現(xiàn)在便能問啊,嚴(yán)三娘多少有點一言難盡,拿手肘撞了下左騫,提醒一根筋的男人別再亂說話,“別著急,咱們聽聽三郎怎么打。”
“對,他既然說了,那便是有主意的,絕不會讓咱們的人白白去送死。”
姜七悅此時也反應(yīng)過來,嚴(yán)三娘的聲音剛落,她便勉為其難跟著說道。
哼,阿和都與她那么要好了,她幫著不是那么要好的商溯說上一兩句話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被兩人先后說教,左騫撓了撓頭,“是我太心急了。”
“三郎,你先說。”
“長江是江東之地的天然屏障,夏城與江城便是江東之地的人工堡壘。”
眾人視線全部落在商溯身上,商溯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茶,聲音不急不慢道,“此二城見證江東興衰,歷經(jīng)無數(shù)梟雄明主,被執(zhí)政者修建得固若金湯,渾然天成,讓無數(shù)想要踏足江東之地的將領(lǐng)望而生畏,鎩羽而歸。”
左騫聽得直心急。
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是怎么打。
夏城比江城還要易守難攻,江城都守不住,又如何去攻打夏城?
“夏城看似堅不可摧,但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商溯繼續(xù)說道:“最初修建夏城的君主是一位暴君,夏城建成之日,便是修建夏城的工匠們的殉城之時,工匠們?yōu)榱硕惚鼙谎吵堑拿\,便秘密在夏城城下修建了一條水道,借著水道逃出生天。”
“……”
不是,這個傳聞他也聽說過,但這只是傳說,那些修建夏城的工匠早已死了上千年,哪怕真的從秘密修建的水道里水道逃脫,他們現(xiàn)在也找不到人問。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怎么可能是辦法?而且還搭上這么多將士的性命?
左騫只覺得商溯分外莽撞荒唐。
但想想剛才三娘與七悅說自己的話,他忍了又忍,到底沒有反駁商溯的話。
相蘊和眸光微動。
——的確有這個密道。
前世她在漫長歲月里當(dāng)鬼的時候,便有江東的鬼前去蹭她的帝陵龍氣,作為交換,自然便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她,其中便包括夏城的事情。
夏城的確有這個密道,她也清楚知道在哪,但滄海桑田的變遷讓水位不斷上升,曾經(jīng)能讓人逃生的密道,此時已被江水淹沒,別說從密道中逃生了,只怕還會在密道里淹死,所以哪怕知道這個密道在哪,她也沒有想過通過密道去攻打夏城。
起義軍大多是北人,擅長水性的人并不多,更別提從狹長密道游出來的事情,縱然是自幼在江邊長大的南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從密道攻入夏城,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密道究竟能不能攻入夏城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楚人知道,咱們能順著密道悄無聲息潛入夏城,讓他們在睡夢中便丟了扼守江東之地的城池。”
商溯抬眼看相蘊和。
四目相對,相蘊和瞬間明白商溯的打算,抿唇輕輕一笑,順著商溯的話繼續(xù)往下說,“我們消息放出之后,楚人軍心必亂,而咱們輕易放棄江城的舉動,會讓他們更加惶恐不安。”
“守城將士一旦沒了士氣,便與敗軍之將沒什么區(qū)別,是以,咱們便可聲東擊西,輕而易舉拿下夏城。”
嚴(yán)三娘眼前一亮。
好主意!
夏城軍心若亂,便能讓他們趁虛而入,事半功倍便能取下夏城。
左騫張了張嘴。
這個消息還有這種用處?
還別說,真的很絕,絕到他這種人都為之嘆為觀止。
姜七悅瞪大了眼。
該說不說,商溯這人有時候真的很煩人,但在打仗的時候腦子的確非常好用。
一個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能讓楚軍自亂陣腳,接下來便是引出他們故意放棄江城的事情,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讓楚軍深陷他的圈套而不自知。
很聰明,很會打仗,怪不得阿和對他有三分好臉色。
哼,那又如何?
只是三分好臉色而已,哪里比得上她在阿和心里的地位?
思及此處,姜七悅心里舒服很多,連夸贊商溯的話都愿意說了,“果然是個好法子。”
“如果咱們能拿下夏城,你當(dāng)居首功。”
“首功?”
商溯輕嗤一笑,誰在乎那種東西?
——他在乎的是相蘊和對他的態(tài)度。
商溯微抬眉,艷麗鳳目看向相蘊和,面上雖是驕矜一片,可眼底卻有著期盼,仿佛是在等待主人撫弄誘哄的小獸。
相蘊和忍不住笑了起來,“三郎真厲害。”
“楚王派重兵把守的夏城,在三郎面前仿佛是紙糊的一般。有三郎這樣的絕世將才襄助,阿父阿娘何愁大事難定?”
這話夸得誠懇又認(rèn)真,聽得商溯心里暖洋洋的,像是冬日里曬著太陽的貓兒,舒服的把肚皮露了出來,一掃往日的驕縱與懶洋洋。
“你父母是一代明主,縱然沒有我,他們也能得天下。”
相蘊和夸自己,商溯眉梢微挑,投桃報李,回夸了一下相蘊和的父母。
“……”
這孩子真好哄。
左騫不忍直視。
嚴(yán)三娘強忍笑意。
姜七悅徹底放心——很好,這廝會被阿和拿捏得死死的,絕不會有欺負(fù)阿和的機會。
當(dāng)然,諒他也不敢,她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三人在心里或多或少為商溯掬一把同情淚,然后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用起商溯的計策。
是夜,夏城有密道的消息被楚軍的斥衛(wèi)打探了去,迅速在夏城掀起軒然大波。
“相軍果然有詐!”
同是起義軍,楚軍與相蘊和的軍隊誰也不嫌棄誰,只以領(lǐng)軍之人的名字來稱呼對方,“怪不得他們這么輕易便放棄江城,原來打的是夏城的主意。”
“夏城若有密道,我們斷然守不住,快速報王上,讓王上拿個章程。”
斥衛(wèi)星夜趕赴江城。
但相軍早有準(zhǔn)備,斥衛(wèi)剛走一半,便被商溯的人捉了去。
派去求援的斥衛(wèi)石沉大海,夏城將士們更加惶恐不安,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便能讓他們精神再一次高度緊張,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備受煎熬。
如此幾日后,楚軍軍心渙散,士氣低迷,相軍看準(zhǔn)機會,將旗豎起,大舉進(jìn)攻。
“相軍來了,相軍真的來了!”
“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快跑啊!”
埋伏在夏城各處的細(xì)作們紛紛出動——攻心戰(zhàn),要的是刀未出鞘便殺人誅心。
79 ☪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這顯然又是一場足以載入青史的漂亮攻城戰(zhàn)。
從對人心軍心的把控到戰(zhàn)術(shù)的制定, 從戰(zhàn)術(shù)的制定到將士的執(zhí)行,從將士們的執(zhí)行又到與細(xì)作們的配合,都堪稱天衣無縫, 一氣呵成。
無論在當(dāng)下的時代, 還是縱觀前朝, 這樣的配合都是極其罕見的。
夏城攻防戰(zhàn)不僅代表了制定戰(zhàn)術(shù)的將軍的驚才絕艷的軍事能力,更彰顯著執(zhí)政者對制定戰(zhàn)術(shù)的將軍的信任, 是將不背主, 更是主不負(fù)將, 在亂了百年之久的大爭之世顯得尤為可貴。
在這樣的籌算進(jìn)攻下,楚軍除了敗亡, 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楚軍一敗涂地,相軍攻入夏城, 這座被楚軍占領(lǐng)了數(shù)年的城池, 在這一刻改旗易幟,成為一柄被相軍插入楚軍心口的尖刀。
消息傳到相豫章與姜貞那里,讓夫妻倆在救援鄭地將士與安撫鄭地百姓之際感到一絲安慰,他們的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 已經(jīng)可以熟練調(diào)動將士, 更能精準(zhǔn)把控人心, 有這樣的女兒坐鎮(zhèn)商城, 能讓他們毫無后顧之憂。
“阿和長大了。”
相豫章合上政務(wù)信件, 自斟自飲, 一唱三嘆,“當(dāng)初她與我說前塵往事, 我只覺得心疼, 恨不得拿刀把心刨出來才好。”
時隔多年, 他依舊能記起那日的場景,以及那一日自己的痛徹心扉。
不敢深思的血淋淋事實像是在對他抽筋扒皮,將他寸寸凌遲,他強壓著自己心頭翻涌不止的情緒,才能勉強站在她面前,聽她平淡說著往事。
“那時我在想,我視若珍寶的小阿和,在前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會被世事磨得這般懂事知進(jìn)退,甚至連軍事兵法都遠(yuǎn)超常人?”
相豫章抬手掐了下眉心,“那時的我不要她這么聰明,更不求她如此厲害,我只心疼她吃過的苦,如果可以,我寧愿她還說曾經(jīng)那個嬌怯病弱需要人保護(hù)的小阿和,而不是現(xiàn)在的模樣。”
聲音微微一頓,男人唏噓不已,“可現(xiàn)在再看,若她果真手無縛雞之力,只怕難以鎮(zhèn)守商城,替我們防備楚王。”
“楚王乃當(dāng)世雄主,非一般人所能抵抗,若無阿和,我們必要分心來對付他,哪還能跟現(xiàn)在一樣,還能有閑心來安撫鄭地?”
姜貞把處理好的信件遞給親衛(wèi)。
親衛(wèi)接過信件,立刻奔赴受災(zāi)嚴(yán)重的地方。
“人心易變,滄海桑田。”
姜貞輕啜一口相豫章方才給她倒的茶,面上閃過一瞬的懷緬,但反應(yīng)卻沒有相豫章那么大“讓七年前的我來選擇,我定然是要不諳世事的女兒,沒有受過苦難與折磨的小阿和,可讓現(xiàn)在的我再去做選擇,我卻是猶豫的。”
這就是人心的復(fù)雜之處,又或者說政客的權(quán)衡利弊,當(dāng)初的她與相豫章一無所有,是被盛軍追捕懸賞的叛軍,但現(xiàn)在,他們坐擁七分天下,已有問鼎九州之勢,再讓他們回到過去的朝不保夕,他們自然是躊躇猶豫的。
在這種事情上相豫章從來與姜貞心意相通,“做什么選擇?我們不需要做選擇。”
“無論是弱不禁風(fēng)的阿和,還是現(xiàn)在運籌帷幄的阿和,都是我們的女兒,既然是我們的女兒,那我們便不需要做選擇。”
“這是老天在彌補我們。”
“前世的阿和過早夭亡在亂世里,這一世的阿和帶著記憶回到我們的身邊,來補償前世我們的痛失愛女。”
“錯了,你怎知之前的阿和一定是弱不禁風(fēng)的?”
姜貞搖頭,鳳目有一瞬的悠遠(yuǎn),“沒有人能在一瞬間成長,而能夠吸取教訓(xùn)迅速長大的人,也絕非不可雕的朽木。”
回頭看相豫章,兩人視線相撞,姜貞笑了起來,“阿和能有今日,是因為那些苦難,但更是因為她本身就很聰明,有大將之風(fēng),人主之相。”
“只是過去我們一直把她當(dāng)成小孩子,從不曾培養(yǎng)她,教育她,才會誤以為她嬌怯病弱,不堪一擊,是需要人來保護(hù)的菟絲花。”
相豫章極為認(rèn)同姜貞的話,“就是這個道理。”
“你我如此聰明,怎會生出庸才蠢蛋?”
話音剛落,忍不住想起阿和曾與他說過的前世的事情。
在阿和死后,他與貞兒又生了一個孩子,那孩子顯然是十足的蠢蛋,讓從不說人壞話的阿和在提起他時都頗為一言難盡,明明半句他的不是都沒說,但提起他便陷入沉默的反應(yīng)卻勝過千言萬語——此子草包至極,完全不類他與貞兒。
“……”
這樣的蠢貨才不是他孩子!
他才不會生出這樣的蠢人來給自己與貞兒添堵。
相豫章心有余悸,忍不住添了一句,“阿和如此聰明能干,便是像了你我。”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們能得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還有什么不滿足?”
姜貞眉頭微動,眸光意味深長,“你果真滿足?”
“當(dāng)然。”
相豫章走上前,在姜貞身邊坐下,執(zhí)起姜貞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輕輕握著,“我有阿和便夠了。”
“古來女子生育,便是在鬼門關(guān)中走一遭,我舍不得你再吃這樣的苦。”
姜貞心中一軟,笑意便從眉眼間漫了出來,“你能這樣想,那便是再好不過。”
“你我既然都不想再要孩子,便要盡快做準(zhǔn)備。”
姜貞眸光輕閃,“軍師曾在古書中看到一個方子,服之能讓男子再無生育之能。”
“???”
這跟割了那物當(dāng)宦官有什么區(qū)別?
事關(guān)男人尊嚴(yán),相豫章的臉一下子拉得比驢還要長,“我不同意。”
“我還不到四十,你別琢磨稀奇古怪的東西。”
“想什么呢?不是讓你當(dāng)宦官。”
姜貞忍俊不禁。”那也不行。“
身為男人,總是對這種事情敏感的很,相豫章不滿說道,“我知道你想養(yǎng)小白臉的心思都快藏不住了,身邊親衛(wèi)個頂個的漂亮,但是你好歹再等等,等我咽氣再養(yǎng)成么?”
“等我咽了氣,你愛養(yǎng)多少養(yǎng)多少,我眼不見心不煩。”
“但現(xiàn)在我還活著,你好歹收斂一點,別把自己的心思擺在明面上——連讓夫君當(dāng)不成男人這種主意都想得出。”
相豫章想起這種事便覺得后背發(fā)涼,“這個方子是軍師偶然看到的么?”
“他再怎么陰損缺德,也不能缺德到這種程度。”
“這分明是你給他下了命令,他才不得不遵從,一邊處理著政務(wù),一邊還要翻古書給你找方子。”
“你消停會兒吧,軍師也不容易。”
夫妻兩個一邊吵吵鬧鬧,一邊處理政務(wù),一點一點重新建設(shè)洪水過后的滿目瘡痍的土地。
被鄭水淹過的鄭地實在太慘太慘,若無十年八年,這片土地絕對不可能恢復(fù)以前的繁榮。
幸好夫妻倆有個好女兒在商城備戰(zhàn)楚王,才能讓他們有喘息之機,親自在鄭地盯上三兩個月,讓流離失所的百姓有房可住,有飯可吃,不至于好不容易熬過了洪水,卻沒有熬過洪水過后的惡劣生活環(huán)境。
待將這批災(zāi)民安頓好,夫妻兩人便會揮師南下,與楚王一決勝負(fù),讓亂了百年之久的神州大地恢復(fù)太平。
而彼時夫妻倆討論的重心相蘊和,此時正在與商溯商議下一步的作戰(zhàn)方式。
夏城失守,楚王雷霆震怒,守城將士若不是得眾將士一起求情,只怕連性命都保不住。
消息傳到商城,眾人頗為詫異——
“消息準(zhǔn)么?”
率先說話的人依舊是左騫,男人看了又看前來送情報的斥衛(wèi),面上滿是懷疑,“雖說夏城是比江城更重要的戰(zhàn)略要地,但楚王待麾下將士一向親厚,怎會為這件事便要動怒殺人?”
斥衛(wèi)拱手答道,“將軍放心,消息絕對準(zhǔn)確。”
可以質(zhì)疑他在打探消息的時候私下昧了錢,但不能質(zhì)疑他的專業(yè)性,要不是他的消息這么準(zhǔn)又這么及時,他們的仗能打得這么漂亮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的消息足夠靈通又足夠快速,昧點經(jīng)費當(dāng)私房錢也算不得什么,誰能不愛小錢錢呢?
又不是人人都是商溯,家大業(yè)大不差錢。
思及此處,斥衛(wèi)心安理得多拿錢,連與左騫回話時都極有底氣,“若屬下的消息不準(zhǔn),那么這個世界上便沒有準(zhǔn)確的消息。”
“我當(dāng)然知道你的消息不會出問題。”
左遣也明白這個道理,“我這不是奇怪么?楚王一向待底下的人極好,怎么會突然對下面的人喊打喊殺?”
相蘊和眸光微動。
左騫想了一會兒,想到了,“他們是不是想行苦肉計?”
“對,肯定是苦肉計!”
左騫一拍大腿,深感如此,“如果麾下將軍沒有在楚王那受委屈,他也沒有理由來咱們這詐降,只有受了委屈,他才能名正言順詐降。”
嚴(yán)三娘微頷首,“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有道理。”
姜七悅手托下巴,想得很認(rèn)真,“咱們行過那么多次的詐降了,也該讓別人來對咱們行一次苦肉計詐降。”
商溯眼皮微抬。
——的確有這種可能。
在所有人都極為認(rèn)同左騫的情況下,相蘊和卻緩緩搖頭,“楚王雖勇,但好大喜功,外寬內(nèi)嚴(yán),縱得賢將,但待之不如自己親眷親厚,是以,他有將帥之才,卻無仁主之相。”
前世的楚王死于她父母之手,但更死于自己的眾叛親離。
明明他也曾猛將如云,謀臣如雨,可他猛將不用,謀臣不聽,讓那些原本對他忠心耿耿的人心生怨懟,棄他而去。
到最后一戰(zhàn)時,他只有幾個親眷戰(zhàn)將陪在他身邊,而原本的其他將軍,已被她的父母收于麾下。
且楚王極其剛愎自用,似反間計苦肉計之類的計謀,他從來瞧不上,一味相信要戰(zhàn)就要戰(zhàn)得堂堂正正,要贏便要贏得明明白白,耍陰謀詭計絕不是良將之位,與善用計而個人勇武一般的商溯是兩個極端。
當(dāng)然,無論是楚王還是商溯,他們都是典型的絕世將才,能打天下,卻不懂如何治理。
楚王若得天下,會將九州拖入一個新的亂世,戰(zhàn)火會持續(xù)蔓延,海晏河清的世界永遠(yuǎn)與神州大地?zé)o關(guān)。
而商溯若做帝王,則更是一場災(zāi)難,會任小人,遠(yuǎn)賢能,將廢墟之上建立起來的王朝治理得國將不國。
所以最后是她父母做了江山,是名垂青史的開國帝后。
縱然后來的阿娘毒殺阿父,自己做了皇帝,成了毀譽參半的千古妖后,但也比這兩位將才坐江山來得好。
“你覺得盧陽會真心投靠我們?”
被相蘊和認(rèn)定為將帥之才的商溯突然開口。
相蘊和笑了一下,“是的,我信他。”
前世的盧陽便是第一個背叛楚王投靠她父母的人。
——當(dāng)然,在阿父稱帝之后盧陽自立為王判出大夏的事情便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只是不可否認(rèn)的是,在阿父阿娘與楚王交戰(zhàn)期間,盧陽是的的確確背棄楚王,尊她父母為主。
商溯眉頭微擰,陷入沉思。
周圍人頗為詫異。
左騫一臉疑惑,“阿和,你從未與楚王打過交道,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你怎么知道他的為人?”
“阿和,你是不是聽了什么小道消息?”
姜七悅有些奇怪。
嚴(yán)三娘斟酌出聲,“盧陽頗受楚王信任,他若來降,公主還是甚之再甚為好。”
“我知道你們在擔(dān)心什么。”
相蘊和溫聲開口,“但我的判斷絕不會有誤,盧陽若來降,絕不是行苦肉計詐降,他的的確確是想投靠我們,而不是為了騙取我們的信任,從而為楚王拿下夏城甚至商城。”
80 ☪ 第 80 章
◎這種行為叫做功高震主。◎
第八十章
相蘊和向來溫柔嫻靜, 甚少有這般強勢的時候,似今日這樣篤定到讓人不可置疑的話,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 眾人有些不解, 互相對視一眼, 從彼此眼底到疑惑。
難不成阿和真的有他們不知道的內(nèi)幕消息?
盧陽看似對楚王忠心耿耿,實則早生異心, 只差一個機會便能改旗易幟?
嗯, 必然是這樣。
如果不是這樣, 阿和怎會這般肯定盧陽會歸順?biāo)麄儯?br />
只是楚王陰險,盧陽狡詐, 對于他們兩個人的情報,還是謹(jǐn)慎些為好。
眾人斟酌片刻, 嚴(yán)三娘遲疑開口, “公主為何這般篤定,盧陽一定會歸順我們?”
“楚王尚未是楚王之際,盧陽便追隨他左右,是他的心腹愛將, 更是他的左膀右臂, 怎會因為夏城失守便棄他而去?”
“正是因為在楚王身邊待久了, 所以才能明白楚王待他之心并不親厚。”
相蘊和明白眾人的顧慮, 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來, “以盧陽之功, 縱不為楚王之下第一人,在楚軍也應(yīng)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可事實并非如此, 盧陽在楚軍連四五號人物都算不上, 甚至還因為夏城失守的事情被楚王重重責(zé)罰,險些丟掉性命。”
楚王驍勇善戰(zhàn),在商溯沒有進(jìn)入逐鹿中原前,沒有人能抵擋他的刀鋒,他幾乎以所向披靡的攻勢一統(tǒng)江東,待江東平定,他勢如破竹入主中原,是無可爭議的天下之主。
——若不是她的父母百折不撓,屢敗屢戰(zhàn),楚王便真的會問鼎帝位,位尊九五。
似這樣一個幾乎沒有遇到過對手的人,他顯然是極為剛愎自用的,他篤信自己舉世無雙,百戰(zhàn)百勝,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便能一同九州大地,結(jié)束亂了百年之久的大爭之世。
所以盧陽也好,其他人也罷,在他心里都是無足輕重,他麾下的武將的確厲害,但還能厲害過他?沒了便沒了,難道還會因為沒了一個武將,而阻擋他入主中原的腳步?
他這種性格是一把雙刃劍,通過個人的勇武把武將們聚在自己麾下,武將們畏懼于他,只能聽命于他。
可當(dāng)有了其他選擇時,那些被他壓制得死死的武將絕對會另尋出路,給自己找一個好前程,而不是繼續(xù)追隨于他。
相蘊和問周圍眾人,“夏城雖重要,但武將難道就不重要了嗎?”
“此事若放在阿父阿娘身上,阿父阿娘絕不會因為丟失一城而對武將喊打喊殺。”
眾人心頭一凜。
還別說,姜貞與相豫章的確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不僅做不出,還會安撫打了敗仗的將軍們,讓他們感懷在心,愧疚不能自己,然后在下一次的戰(zhàn)場上拼了命也把自己曾經(jīng)丟失的東西奪回來。
雖然姜貞與相豫章的行為在很多人眼里有邀買人心之嫌,在作為屬下,他們顯然更喜歡相豫章夫婦的做法,而不是打了敗仗,便要被人喊打喊殺。
“至于你們所說的這會不會是楚王與盧陽行的苦肉計,我覺得不會。”
相蘊和道:“我們與楚王交戰(zhàn)將近一年時間,雙方各有勝負(fù),一年的時間,足以讓人摸清楚一個人的用兵方式。”
言及此處,相蘊和聲音微微一頓,看了商溯一眼,“楚王向來自負(fù),排兵布陣大開大合,嫌少以兵法詭計取勝。”
“匹夫之勇罷了,不足為奇。”
商溯嘖了一聲,對自己的對手做出評價,“像他這種人,若遇到一般的庸才將軍,楚王的確能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但若遇到善用兵法之人,他便舉步維艱,難以取勝。”
“???”
楚王還是匹夫之勇?!
眾人齊齊看向商溯,男人的話說得坦坦蕩單,毫無修飾描補之意,所謂的不可戰(zhàn)勝的楚王,所謂的年少便坐領(lǐng)江東的楚王,在他眼里不過是空有匹夫之勇的莽夫,不足為慮。
“……”
天才的世界他們的確不太懂。
“所以,你也覺得這不是楚王在行苦肉計?”
想了想,左騫試探出聲。
商溯微頷首,“阿和看人很準(zhǔn)。”
“從戰(zhàn)術(shù)上來看,楚王的確是不善于用陰謀詭計之人。”
左騫哦了一聲,“那我沒問題了。”
商溯都開口了,這事兒還聊什么?
打仗這種事情,聽商溯的就對了,再離譜的事情在他面前都變得極為正常。
相蘊和秀眉微蹙。
——她不喜歡這種因為商溯的肯定而別人也對她肯定的事情。
仿佛她的決定,她的能力,全建立在商溯之上。
只要商溯點頭,她做得便是對的,倘若商溯不點頭,那么她的政令便執(zhí)行不下去。
不該是這樣。
但此時的確是這樣。
商溯的性子哪怕再怎樣別扭,言語再怎樣刻薄,但軍中就是推崇戰(zhàn)功,能帶領(lǐng)大家打勝仗,那么大家都服你,愿意捧著你,敬著你,一如現(xiàn)在大家對待商溯的態(tài)度。
相蘊和抿了抿唇。
——這種行為叫做功高震主。
無能之輩遇到功高震主會戕害功臣,阻止別人把自己取而代之。
但還有一種人,會用自己的能力告訴周圍人,他很好,但我亦不差。
很顯然,她是后者。
相蘊和對自己很有信心。
嚴(yán)三娘半信半疑,“我們或許可以一試。”
“我還是堅持我剛才的決定,我覺得此事有詐,咱們應(yīng)該三思而行。”
姜七悅看看相蘊和,再看看完全支持相蘊和的商溯,說出自己的看法,“但是我又覺得,阿和的判斷不會錯,能讓阿和分外堅持的事情,一定是正確的事情。”
“我聽阿和的。”
姜七悅說道。
相蘊和眼皮輕輕一跳,心臟驀然一軟。
其實七悅并不覺得她的決策是正確的,但因為做出決定的人是她,所以七悅無條件信任她,愿意執(zhí)行她的任何命令。
相蘊和溫柔笑了起來,“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是日,盛軍向盧陽伸出橄欖枝。
盧陽猶豫不決。
“將軍,今日若是楚王親近之人丟了夏城,楚王可會當(dāng)眾責(zé)罰,甚至要取他的性命?”
親衛(wèi)苦口婆心,“不會!”
“因為丟了夏城的人是將軍,因為將軍不是最為親近之人,所以將軍才會遭此劫難!”
盧陽沉默不語,眼底閃過一絲憤慨。
親衛(wèi)憤憤不平:“將軍為楚王南征北戰(zhàn)這么多年,其戰(zhàn)功遠(yuǎn)在他身邊諸將之上,可將軍的地位呢?可曾對得起將軍的戰(zhàn)功?”
“在楚王心里,將軍永遠(yuǎn)是個外人,是他可以隨意丟棄的棋子!”
盧陽抬手掐了下眉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楚王這些年來待我也算親厚,我怎能為了這件事便背叛他?”
“將盛軍派來之人全部趕走。”
盧陽擺了擺手,“以后若來,也不必再見,我盧陽斷然不會背棄楚王。”
消息傳到商城,相蘊和不以為憂,反而為喜,“他這樣說,我也就放心了。”
“他若被我們一勸便心動,那才是叫人不得不防。”
“繼續(xù)找盧陽。”
相蘊和眸光輕閃,“要避諱人,但不必太避諱,讓楚王不經(jīng)意間知道,我們的人在與盧陽接觸。”
左騫幾乎想拍手稱快,“楚王本就因為盧陽丟失夏城的事情對盧陽極為不滿,一旦得知盧陽與我們的人交往過密,必會重責(zé)盧陽,甚至?xí)怂男悦 ?br />
“如此一來,盧陽為求活命,便會投靠我們!”
嚴(yán)三娘微微側(cè)目。
——公主雖溫柔嫻靜,但骨子里像極了兩位主公,洞察人心,聰明敏銳。
若兩位主公用兵是單刀直入,大開大合,那么公主便是綿里藏針,讓人防不勝防。
“阿和真聰明!”
姜七悅眼睛亮晶晶。
商溯贊許點頭。
的確是個好法子,與他想到了一處。
破裂的關(guān)系是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稍稍挑唆,便能讓人不戰(zhàn)自降。
但相蘊和要的不僅僅是盧陽的不戰(zhàn)自降,而是他的心甘情愿歸降——
“你們再找盧陽一趟,一定要見到盧陽的面,然后一五一十告訴他,我是如何算計他,讓楚王與他離心。”
相蘊和緩聲說道。
商溯眉梢微挑,有些詫異,“你這是多此一舉。”
“不,殺人若不誅心,又怎能讓他徹底歸降?”
相蘊和搖頭。
溫柔的聲音雖然說著誅心之語,但卻有一種神奇的安撫人心的力量,“盧陽得到這個消息,便會找楚王,楚王若信任他,我的計劃不攻自破,楚王若對他起疑,他必死無疑。你們便在他瀕死之際救下他,把他帶到我面前。”
另一種形式的殺人誅心。
我會告訴你我如何算計你,還會教你如何躲過我的算計,但是你誓死追隨的人,卻不會聽你的任何辯解,你的忠心耿耿,你的九死一生,于他而言不過是將軍的本分,你本該如此。
你本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本該在他想殺你的那一刻把頭顱遞過去,你本該無怨無悔替他赴湯蹈火,你本該沒有任何私心與怨言。
——因為他的你的主公。
可是你,真的要誓死效忠這樣的人嗎?
值得嗎?
你的將才,你的性命,你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奉獻(xiàn)給這樣的人嗎?
盧陽心有不甘。
當(dāng)楚王派來的親衛(wèi)出手便是殺招,但弩/箭刺破他胸口,幾乎將他釘死在地上,當(dāng)親衛(wèi)們要割下他的頭顱去領(lǐng)功,他自嘲一笑,終于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一腔熱血效忠的人,原來不過爾爾。
“帶我……”
盧陽掙扎出聲,“帶我去見相蘊和。”
他知道她的人一定在附近,就像此時的她端坐高位,等待著他去投降一般。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這幾天忙炸了,寶寶們的捉蟲我看到了,但是還沒時間去修改,寶寶們等我!!!!等我忙完之后來修改!!!
感謝在2024-03-17 07:50:44~2024-03-18 13:03: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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