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凌奚打聽來的消息,這位柳長風(fēng)現(xiàn)在藝名玉柳公子,乃是洛陽城榜上有名的花魁。
傳聞他貌若好女風(fēng)度翩翩,一只玉笛可引來百鳥朝鳳,一眼就能惹得明月落淚,據(jù)說就連公主都對他念念不忘,曾三次請他入府,只可惜都給拒絕了。
公主惜美人,也沒再逼迫。
這么一件風(fēng)月美事只一個月就傳遍了洛陽城,這位賣藝不賣身的玉柳公子也成了不知多少閨中少女的春日美夢,只是他極少見客,有時候花上幾百兩銀子也只得他一杯熱茶作罷。
但現(xiàn)在不同了。
據(jù)說這公子不知怎的欠了許多錢,實在還不起,只好挑個良辰吉日把這梳攏宴辦了。
沒有上限,價高者得。
來這兒的大多都是洛陽城中的官家小姐太太。本朝雖沒有女子不得逛青樓的規(guī)定,但太太們要臉,所以都戴著面紗,一個兩個的看不清臉,只能看到鼻梁以上。
入樓隨俗,余清歡也挑了兩個面紗給他們掛上。
凌奚不會戴,余清歡只好幫他。
湊近的時候她才注意到其實師兄的睫毛不僅長而且翹,又細又密的,小刷子一樣地再她指腹上掃過,有些癢。
他不說話垂著眼的時候嫻靜又淡雅,真就像是個出身書香門第的江南閨秀,乖乖巧巧的,坐在椅子上等著妹妹給“她”梳妝。
余清歡右手勾在面紗上,漫無邊際地想,其實師兄不適合穿大袖衫,聽說長安的女郎會穿西域舞服跳胡旋舞,露個小蠻腰一扭一扭的,凌奚要樂意扭,明天這憐春樓的花魁就能讓他來做。
“好了么?”
意識到自己險些被帶偏,余清歡臉上一陣臊,趕緊松手:“哦!好了!你好端端穿什么女裝!以后不許穿!”
“啊?”
見他一臉懵懂,她越發(fā)害臊得厲害,臉一陣紅一陣白,趕忙搬起小凳子挪遠一些。
堂屋中燭光昏暗,暫時沒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余清歡也不想被人注意到,于是保持著屁股黏在凳子上的姿勢,雙手扶著凳子邊緣往旁邊挪。
她向螃蟹一樣往左邊挪了兩步,以為無人察覺,沒想到一抬頭就見凌奚在盯著她。
“你怎么突然.....”
“我怎么了!我沒有一點問題啊!”
“是不是因為.....”
“不是因為你!和你沒關(guān)系!”
“那你要坐在.....”
“就這里!這里視野好!我喜歡!!”
凌奚抬頭看看臺上,又湊到她那邊瞧瞧,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他若有所思一點頭,也挪過來了。
而且還用是和她一樣的姿勢。
余清歡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捏著旁邊挪。
他倆就這樣圍著圓桌轉(zhuǎn)圈圈。
鄰桌的貴女聽到響動,于是側(cè)目看了過來,余清歡一驚,手一松一屁股跌回原位,檀香木椅砸在地攤上發(fā)出咚的一聲響。
前后左右?guī)鬃蓝纪瑫r看向他們。
余清歡內(nèi)心哇哇滴血,恨不得原地找個縫鉆進去。
“這位置確實不錯。”
見她終于停下,凌奚也跟著停下。兩張椅子靠在一起,影子也貼在一起,他撩起眼皮看了余清歡頭頂一眼,然后悄悄摸摸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他還趁機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
瓜子是剝好的瓜子仁,也不知道這家伙是什么時候弄的。
余清歡抬起頭疑惑看他。
凌奚眨眨眼,做了個手勢,變戲法似地又從包裹里掏出許多。
糖餅花生瓜子仁,都是她愛吃的零嘴。
她將臉別到一邊,心想她哪里是那么好哄的,這家伙穿女裝戲弄她的事還沒完呢,怎么可能就這樣原諒他。
小姑娘臉頰鼓鼓,粉嫩柔弱,尋常男子興許會覺得像她小松鼠般可愛,可凌奚的想法卻格外不同。
他上下掃她一眼,目光定格在她瑩白的側(cè)臉上。
“你長胖了吧。我都說讓你悠著點了,不愛聽,每次都是一口氣悶三碗大米飯外加倆小菜的,現(xiàn)在怕了,不敢吃零嘴了?”
“我呸!誰胖了!”她明明瘦的很,小肚子都沒有!
余清歡狠瞪他一眼,毫不客氣地奪過他手里的瓜子仁,猛地往嘴里塞一大口。
同時再心中第不知多少次發(fā)誓暗罵:她以后再給他好臉子她就是狗。
***
在鼓樂聲中,玉柳公子也在一眾美人的簇擁下緩緩登上了看臺。
燭火搖曳,俊俏公子們坐在臺上吹奏玉簫。
都說紅花配綠葉,想要將襯托出某個人鶴立雞群,并不需要他本身多么好看,只要身邊的人夠丑就行了。
襯托襯托,有襯才有托嘛。
可臺上這位不同。
和他一起上臺的還有五位郎君,皆是高挑挺拔的個子,雖瞧著面紗看不清臉,但想來也不會太難看。
明明穿的都是白衣,可站在最中間的玉柳公子卻最為惹眼。好看,卻并不顯得女氣,一雙眉眼包含春水,輕飄飄移到余清歡臉上,倏地一笑。
余清歡身子骨頓時麻了一半。
她下意識往身邊看去,就見凌奚翹著二郎腿毫無女郎形象,手里拿著個橘子正在剝。頭上的珠釵一晃一晃,他的腿也在裙下一晃一晃。
身子歪發(fā)髻也歪,還有閑心哼曲兒。
看看臺上又看看臺下,她心中氣不打一處來,在他晃悠晃悠的腿上重重一拍。
凌奚被忽然被打,唉一聲,看她:“你干嘛?”
“人都快下去了,你還在這玩兒呢。”她杏眸瞪圓,對他齜牙,“還不快出價,再不出就要被買走了!”
“怕什么啊。”少年打著哈欠把腿放下來,隨手把橘子塞進余清歡叭叭個不停的嘴里,“吃你的。”
這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沖著玉柳公子來的,至于其他不過是附帶。所以前四個公子倒是賣的快,不一會兒就被龜公帶下去了,只剩下玉柳一人站在看臺中央,腰背挺的筆直,如風(fēng)中的蒲柳。
細風(fēng)卷起他的面紗,露出俏郎君半張下巴,若有若無的,更惹的人心尖發(fā)癢。
余清歡咬著橘子暗暗想,怪不得顏胥幾百年了都對他念念不忘呢,她要是談過這樣的,別說是兩百年,兩千年過去都得念著。
玉柳公子在看臺中央站定,對著臺下遙遙一拜。
龜公知道現(xiàn)在時候到了,于是咚咚敲響銅鑼:“二百兩起拍!開始!”
整兒梳攏宴的氛圍也達到頂端。
憐春樓只接待女客,這里的女子都要臉,自然做出直接站起來喊價的這種丟臉事,想出多少就對身邊的小廝說說,由下人來替他們喊。
余清歡緊張地左看右看,猛扯師兄袖子,湊過去和他說小話:“師兄,待會兒我們誰喊啊。”
說完她又覺得不對,師兄現(xiàn)在是女裝,捏著嗓子說話的時候還能勉強看出來,他要是站起來喊價,這一嗓子嚎的,可不得直接暴露了。
《云丹門大弟子女裝逛青樓,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標題她都想好了,只要凌奚敢喊,元靈境論壇上明天就會貼出他的身高體重。
讓她來喊么,但是,但是.....她不好意思啊!
余清歡沒有帕子,只要咬橘子皮糾結(jié)。
價格已經(jīng)炒到七百兩銀子了,坐在他們左側(cè)的女郎微微昂起下巴,對他們打了個不出聲的響指。
余清歡強迫自己無視掉她的貼臉嘲諷,猛拽凌奚衣袖:
“你不喊?那我喊!”
見凌奚就要站起來,余清急了,生怕事情暴露,想也不想地就按著對方的肩膀站起來,對著負責(zé)記賬的龜公喊道:
“三千兩!”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三千兩是什么概念。
在洛陽城,可以買下五間大鋪子,還是挨著大街的那種。若是不買鋪子,買個三進三出的大宅子都綽綽有余。
用來買個戲子,就一晚上,前后不到六個時辰,瘋了?
龜公也沒想到這連個丫鬟都沒有的小丫頭竟然能拿出那么大一筆錢,不敢置信道:“姑娘,您確定?”
周圍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
余清歡面子薄,被這么一盯整張臉都紅透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干嘛呀,別看她啊,跟著出價啊,這不是傳說中的洛陽城第一公子嗎,你們這幫長安來的大小姐怎么不跟著出了,別沉默,快說話啊!
她求助似地看向凌奚,希望他能幫自己解圍。
凌奚果然不負眾望地轉(zhuǎn)過來,在余清歡期盼的眼神中握住她的手。
余清歡激動回握:“唉!”
她心中涌起一陣久違的暖流,師兄這趟和她下山這么久,可算是干一件人事了——
“其實你不用喊價的,我本來就沒打算參加拍賣,我兜里就二百兩。
我是想著等待會兒結(jié)束了我們混進去把人直接綁走。”
余清歡:?
余清歡:???
不是,這么重要的事情為什么不和她說,現(xiàn)在喊都喊了,說出來的話難不成讓她吞回去嗎。
她嘴唇蠕動,想罵臟話,憋了半天又吐不出來,腦子里來來回回只有四個字:
豎子坑她!
凌奚一臉坦蕩,還好心腸地鼓勵:“不過姐姐相信你哦,一定圓過去的。”
“姐姐是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抽出手,看向一臉殷切的龜公。
“這位大哥,我姐姐說他出五千兩。”
這回輪到凌奚眼睛瞪大。
此言一出,眾人先是嘩然,后又倒吸一口涼氣。
既然君不仁那就不能怪她不義,余清歡這次“出賣”的毫無心理負擔(dān),淡淡瞥他一眼,優(yōu)哉游哉地補上兩個字:“黃金。”
見凌奚一臉驚愕,她心里一陣暗爽,大有扳回一局的快感。
全然忘了在其他人看來他們就是一起的,不論是凌奚叫價還是余清歡叫價都區(qū)別不大。
龜公看他們渾身上下透出的那股說不出的窮酸感,怕他們是來搗亂的,又怕他們是隱藏身份的長安貴女,權(quán)衡之下,派了個小廝小跑過去要信物。
“信物?”余清歡往后一退,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陌蚜柁赏瞥鰜恚瑡陕暤溃俺鲩T在外的,銀錢珠寶都是姐姐管的,我這做妹妹的,哪有這些東西。”
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聲音本就又嬌又軟,瞇起眼睛撒一撒嬌,小廝的臉都紅了大半。
“姑娘,這是我們這里的規(guī)定。”
“你說的是這個么?”凌奚掏出顏胥給他的玉佩,他剛一拿出來,玉柳公子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眼眸微瞇,剛要開口,就見有一個穿著白衣的青年小跑過來。
來者穿戴比先前同他們問話那小廝好上不少,應(yīng)當(dāng)是玉柳公子的親信,他手捧一香囊,施施然走到余清歡二人面前,躬身一拜。
坐在他們左邊的那個貴女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余清歡不解其意,于是偷偷后退兩步,偷聽他們說話。
“玉柳公子這是什么意思,竟然把香囊給了那兩個村姑?也不怕身上的泥巴味兒熏到他。”
“就是啊,我還想看她們出丑呢。這下公子主動邀請,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哪里臭了,頂多有點香菜味。
她舉起手臂嗅嗅,同時暗暗瞪她們一眼。
“公子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白衣青年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周身氣質(zhì)和他的主子一般溫婉,“特來送上香囊,邀姑娘共度良宵。”
余清歡忙伸手去接:“那個,你們家公子也太客氣了,所以我們的三千兩黃金你看還需要付嗎——”
這手還沒摸上去就抓了個空,她手尷尬地停在半空,眼睜睜地看著小廝一臉諂媚地把香囊送到凌奚手里。
“銀錢的事情問題不大,只要姑娘愿意,我家公子愿分文不取。”
三言兩語之間身份顛倒,先前是他們求著玉柳公子,先前竟是他親自撞上來了。
余清歡剛想再多問兩句玉柳公子為何如此這般,一抬頭,就見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家?guī)熜挚础?br />
負責(zé)傳話的小廝瞥見公子的視線,適時開口:“我家公子說,他對你一見鐘情。”
“愿與姑娘,共赴此夜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