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開竅記事錄(十)
見她不回答自己, 凌奚心中的火氣更旺。
不說話,想來就是袒護了?
他們才認識多久,他在天上飛的時候可是掰著爪子數過了, 從上船到落地前后也沒超過一千句話啊,這就有小秘密了嗎?
若是余清歡有讀心術,定會看到凌奚的心里放了口全是醋的大鍋, 眼下正在咕嘟咕嘟地冒著酸水。
可惜在場的兩人一人疲憊一人遲鈍,她將他的話放在嘴里咀嚼兩遍都沒想出個所以然, 最后只能得出對方有病的結論。
“什么亂七八糟的,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人。”余清歡雙手環(huán)抱手臂,不屑地翻個白眼, “你也差不多夠了吧,待會兒姨母察覺到你在我院子里, 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按照她那位喜好拉郎配的長輩,若是知道師兄大晚上的來找她還坐了她的床, 估計當天就能去信給師尊挑個好日子把他倆的事情給定了。速度再快一點下個月甚至能趕上好日子入洞房。
不過她也不算了解姨母,若是再往壞處想一點,師兄這般“欺辱”世家小姐的行為估摸著會被亂棍打出去,然后他倆一起被發(fā)配到西海邊上種地瓜。
不管是哪個可能她都不想嘗試,前者惡心后者麻煩, 能麻溜地把這家伙轟出去是最好的。
“懂了?”余清歡眼眸微瞇, 朝著墻根的方向用下巴點點, “從這里跳出去,千萬別被孟家的人逮著了聽到沒有。”
但這話落在凌奚耳朵里就是另一層意思。
她還在試圖比劃怎么出去不容易遇到桂桂他們的時候,凌奚已經走到她的身后, 一臉凝重地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轉過來。
“小清歡,我明白了。”他緊緊地扣著她的肩膀, 面上雖然不顯,語氣明顯雀躍起來,“你其實還是很關心我的。”
方才一直籠罩在他臉上的陰霾消失不見,幾句話的功夫,眼前的少年又恢復成了她記憶中那個陽光開朗的模樣。
余清歡:“”
能不能來個什么神通收了這家伙啊求求了!
“哈,我關心你,你說什么蠢話。”她毫不猶豫地把對方搭在她肩膀上的爪子拍開,“趕緊滾!我只不過是為了維護我們門派的顏面罷了,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為了讓自己更兇狠一些,她刻意將臉板起,反復強調:
“完全!完全沒有關心你,明白嗎!”
她以為凌奚會灰溜溜地離開,他卻倏地笑了。
“我方才還以為師妹討厭我了,現在看看,小清歡還是和以前一樣呢。”
他笑容無比燦爛,專注的目光盯著她有些心虛。
“我在元靈境上看過了,這叫口是心非對不對,我懂的!”
完全不是這樣啊!
從前她擰著眉嘴硬的時候人人當真,等她開始說真心話了,周圍人又不信了。
余清歡頭一次有一種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的感覺。
她張張嘴,還欲再辯駁幾句,就方才還在傻笑的家伙突然逼近,她心中一驚,竟被他得逞握住了右手。
少年極快極快地在她掌心輕輕一擦,又迅速松開。
“我還會再回來的,小清歡。”
“等——”
一句話還沒說完對方便已經消失不見,她動動手指,突然覺得掌心似乎卡著什么東西,掏出來才發(fā)現是一張紙條。
她雖然在心里罵的那叫一個臟,但還是不情不愿地將掌心紙條攤開。
她本以為上方會寫什么文字,但等她攤開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錯的離譜。
是個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的東西,墨水糊成一團,只能依稀辨認出畫的是個男人,但是這是男人女人都完全看不出,甚至連五官都模糊成一片。
手腳更不用說,大概是凌奚為了省事,所有手腳都統(tǒng)一用小圓球替代,導致這張畫詭異又好笑,更重要的是凌奚擔心自己畫的不夠“清晰”,還在上方細心地寫下了所畫的對象。
“這什么玩意啊!這是我?!”
余清歡將紙條揉成一團扔在地上,覺得自己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眼睛的巨大傷害。
還會再回來?
回來個屁!
她嫌光是揉成一團還不夠,又返回去把它埋進了土里,且使勁用石頭壓實。
“最好,最好再也不要見面了!”
****
次日一大清早,余清歡就被孟夫人叫到了自己跟前。
孟夫人大名柳半煙,如今雖上了年紀,但從她抬手舉足間的韻味與氣度不難看出,她也是個富貴世家嬌養(yǎng)出的大家閨秀。
和她這種在鄉(xiāng)野中長大的家伙完全不一樣。
余清歡偷偷觀察她沏茶的姿勢,又試著在心里預演一遍若是自己來會如何,最后忍不住笑出聲。
“怎么了?”
“啊,沒什么。”她趕緊斂起笑意,低頭喝水。
柳半煙看著余清歡想勾起又不敢太過明顯的嘴角,欲言又止。
對于這位失而復得的侄女,她其實很是小心謹慎,生怕說錯一兩個字她就會馬上跑遠,就像她母親當年那樣
可越是小心,越是想要對她好,似乎就越容易出錯。
她將目光從桌上擺的滿滿當當的,一口未動的糕餅上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發(fā)呆的少女,忍不住道:“清歡,是不是在生姨母的氣。”
“啊?”余清歡猛地抬起頭,“生氣?沒有啊。”
“這些點心都是姨母精心為清歡準備的,若是不生氣,為何連一口也不吃呢?”她垂下眸子輕輕嘆氣,似乎就是篤定了侄女在生自己的氣。
“不不不,不是這個問題。”見這位長輩當真要掉眼淚了,她慌忙站起解釋,“我只是還不餓。”
這倒是實話,自從她那次在云中城取回一部分力量后,對飯食的需求就比從前少了許多。從前是稍一用靈力便會感到肚子餓,但現在不一樣了,她就是連續(xù)煉三個時辰丹都不會餓。
不僅如此,飯量也比從前要小上不少。
“孟家的早膳很豐盛,我來之前吃了很多。”她撓撓頭,解釋道,“所以不是姨母的問題。”
“原來是這樣啊。”柳半煙皺起的眉再次松開,笑道,“姨母還以為是因為小孫呢。”
“小孫?”余清歡疑惑歪頭。
美婦人笑著從乾坤袋里抖出一張信箋,遞給她。
她滿肚子疑惑地打開,從剛掀開一角便被里頭的字驚艷到。
她雖不懂什么書畫,卻也是能認出來這字是極好的,字跡工整娟秀,筆鋒剛勁有力,且信箋角落還畫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好精致,好漂亮,和昨天那一坨不明生物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這是孫公子給我寫的么?”她將目光從信箋上移開,“他為何要給我寫信。”
上面大抵是一些問傷口是否痊愈的話,但她昨天的傷不都是他治療的嗎,她好沒好他心里難道沒數?
余清歡莫名其妙地將信箋折好想要遞給姨母,卻被柳半煙躲過。
“這些你們年輕人的東西,姨母不懂,清歡還是自己收著比較好。”她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笑著輕抿一口,“孫家和孟家一直是世家,小孫這孩子姨母也是看著長大的,信得過。”
余清歡這時候就是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
她剛想表示自己對這種事并不著急,就見柳半煙在桌子上輕扣兩下,不咸不淡地將她的話重新憋了回去。
“清歡是不是想怪姨母太著急了?”柳半煙掏出帕子捂住唇輕咳兩聲,身邊的丫鬟趕緊過來給她順氣。
余清歡也不敢追問,只正襟危坐地坐著等姨母咳嗽完。
“其實并不是姨母著急,實在是因為”她抬起眸子,在余清歡身上輕掃一眼,重重嘆出一口氣,“孟倫已經和我說了。”
“說什么了?”
她擺擺手,讓丫鬟們都退下,才轉過來看向余清歡:“同我說,你為何會猶豫不回孟家,又在一夜之間改變心意。”
“什么?孟倫和您說了?”
少女瞬間炸毛。
所以這家伙到底知道了多少,畢竟他在南柯秘境的時候一直是和凌奚待在一塊的,師兄很明顯知道“人間至味”是她,難不成
他倆從頭到尾就是一伙的,湊在一起耍她玩?!不會吧!
想起之前她還借著“我的一個朋友”當借口向他咨詢戀愛的事情,她就覺得丟人至極。
若不是人親娘在這里,她連想沖出去和孟倫同歸于盡的心都有了。
柳半煙笑著點頭,依舊是那副慈祥長輩的模樣,只是說話間眉宇忍不住沾上了些憂慮。
“對,那日你們從南柯秘境出來之后,他和我說了你的身體情況。說實話,清歡,姨母有些擔心你。”
“擔心?”
哦對,那時候他也在附近幫忙,想必是其他醫(yī)修在給她治療之后順口和孟倫說了自己的狀況,畢竟他們都是一個門派的,提兩嘴并不奇怪。
這樣看的話就不是鏡珠戀的事情了,余清歡稍微松了口氣,連胃口都比方才好上不少,于是從盤子里撈了兩塊桂花糕吃。
不會有其他事情比這個更糟糕了吧,應該吧——
“所以清歡啊,你能等得,但你的肚子可等不得啊。”柳半煙搖搖頭,語重心長道,“趁著孩子還未出生,趕緊給他找個爹才是。”
余清歡瞬間被糕餅噎住。
第062章 開竅記事錄(十一)
柳半煙只當是侄女被嗆到了, 趕緊吩咐丫鬟過來給她拍后背。
見她稍微好一些,又繼續(xù)勸道。
“這孩子啊,還是得在爹娘的教導下成長才好, 雖然不是親爹,但是也總比沒有強啊。你要是看不上小孫的話,其實其他的郎君也可以, 你放心,有孟家在, 就算孩子不是親生的他們也不會說什么的。”
余清歡再次被嗆到。
“你這孩子, 怎么吃糕餅吃的那么急,方才不是說不餓么。”柳半煙有些無奈又慈愛地看著她, “來,姨母這里有一份名冊”
“等等!”真生怕柳半煙找一堆人給她當孩子爹, 余清歡趕緊阻止,“那個, 姨母,是不是哪里搞錯了。”
“搞錯了?”對方明顯也怔愣。
余清歡拿起一杯茶給自己順順喉嚨,用力點頭道:“對啊,我不可能懷孕的啊。”
雖然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沒有(嗶——)和(嗶——)這種事情的前提下, 人怎么可能懷孕呢。
柳半煙卻搖頭。
“不, 清歡, 你到底年紀小,而且你娘也去世的早,這些事情你興許不懂, 還是讓姨母教你吧。這懷孕呢,必須要男女之間先(嗶——)然后再”
真生怕這位口無遮攔的姨母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 余清歡趕緊在她口出狂言之前起身阻止:“這些事情,我還是知道的。”
她擦擦頭上的汗,把她有一合歡宗好友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最后才總結道。
“所以我不可能懷孕,因為我壓根沒有道侶。”她咂咂嘴,在心里把孟倫那個到處亂傳謠言的家伙狠狠在心里罵了一遍,然后才道,“現在也沒有找道侶的想法,你不要聽表弟胡說。”
“其實和你表弟也沒什么關系,畢竟姨母也不是老糊涂,什么都相信的。”她堅定地搖頭,眼神清澈。
這還不老糊涂嗎!她這樣子哪里像懷孕了!
特別是她最近吃的可少了,感覺自己都輕了耶。
“并不是那么回事,因為姨母在你的肚子里感受到了磅礴的靈力。咱們修士與凡人不同,爹娘靈力越強,孩子能夠繼承的靈力也就越強。”
她微微一頓,隨后示意余清歡坐下來撫摸自己丹田以下的位置:“你看這里,是否有一股磅礴的靈氣。”
余清歡剛想說怎么可能有,然后就被靈力彈了手。
她大驚失色,柳半煙繼續(xù)道。
“而且還是火靈力,對否?孩子會繼承爹娘的靈根,你不知孩子父親是什么靈根,但你是火靈根,所以你的孩子能感受到或靈力也不奇怪。”
她越說,余清歡越是汗流浹背。
“不可能吧,我完全沒有(嗶——)過啊,怎么可能會懷孕呢?”而且她也沒有在河邊踩腳印或者是在織布的時候生吃鳥蛋什么的,怎么可能無端端的有孩子!
等一下,她真的沒有摸過什么奇怪的妖獸嗎?比如黑蜥蜴什么的。
余清歡陷入了沉思。
姨侄倆同時沉默下來,直至一刻鐘后,一位嬤嬤匆匆跑來,在柳半煙身側附耳說道:“夫人,是孫家的姑娘,聽說您從仙盟回來了,特意來拜見。”
余清歡一聽,起身就要回避,卻被柳半煙攔下。
“你見一見也行,左右往后都是一家人的。”她示意丫鬟嬤嬤們打開門,將孫姑娘迎進來。
一家人嗎?
對了,孟倫說過他有個未婚妻,好像也姓孫來著。
木門緩緩打開,一個容貌清麗女子扶著丫鬟走進來,她看著一臉單純懵懂,就像是誤入的凡間的小仙子。
走得近了,余清歡才注意到她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似乎沒有聚焦。
“見過孟伯母。”孫茹先笑著同柳半煙打招呼,待行完禮之后才像剛發(fā)現似乎地轉過來,微微捂嘴,“呀,這位姐姐,便是哥哥先前說過的余表姐么?”
人是猜對了,方向沒對。
余清歡看著這位面對墻壁叫姐姐的小姑娘,忍不住在心里擦汗。
“我在這里。”
“抱歉。”察覺到自己的轉錯方向之后,孫茹一本正經地給身后的椅子道歉,“我有眼疾,什么都看不清。”
余清歡汗如雨下。
等一下,這邊也不對啊!這姑娘到底是通過什么來辨認的啊!
“那個,小茹來的正好啊,坐坐坐。”柳半煙干笑兩聲打破沉默,拉著孫茹坐下,親親熱熱地介紹道,“想必小孫已經給你介紹過了吧,這位我家那侄女,云丹門的余清歡。”
孫茹無神的大眼睛眨巴兩下,然后試圖和糕餅握手。
“孫姑娘。”余清歡眼疾手快地把她的手撈過來握住,“幸會啊。”
“啊,姐姐叫我小茹就好。”她回握住余清歡的手,突然又“咦”一聲,“余姐姐的脈象,似乎有些古怪。”
“怎,怎么了?”余清歡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不會真是喜脈吧。”
“這倒不是。”
她懸起的心漸漸放下。
“姐姐別看我年紀小,但我也是醫(yī)修世家的女兒哦,更重要的事,我從未有過誤診呢。”她說話慢悠悠的,一邊說一邊在余清歡手腕處摸索,“所以姐姐就請就放心交給我吧。”
“真的嗎?從未有過誤診?”余清歡半信半疑。
“那當然是真的啦。”少女頰邊兩枚酒窩陷進去,甜甜一笑,“因為人家是第一次出診呀。”
這叫人怎么放心啊!
恰逢此時又有重要客人來訪,柳半煙便讓余清歡帶著孫茹去園子逛,美其名曰多妯娌之間要多熟悉熟悉,便將她們都支出去了。
余清歡倒也無所謂,比起絮絮叨叨的長輩,還是花鳥更吸引人,而且她昨天來匆忙,還沒來得及在院子里好好逛逛。
她們來到廣闊得有些過分的園林里,還沒等她坐下,孫茹握住她的手便突然收緊,隨后迅速屏退下人。
她有些疑惑,但也沒有開口問。
待丫鬟們都離去之后,孫茹才猶猶豫豫地松開她:“余姐姐。其實我有一件事不知當不當問,你同燭龍到底是什么關系啊。”
“沒什么關系啊。”她撓撓臉努力回憶,“硬要說的話就是之前在某個幻境之中被人當成了燭龍,然后不小心吸收了燭龍之力?”
再再硬扯的話,她房間里的那片龍鱗算不算數?
孫茹看不到,便用手指去感受余清歡的三昧真火。
“不錯,這確實是燭龍之力。”她坐回原位,“我猜測,余姐姐你腹中之物興許不是什么孩子或者別的,應該就是火種,但是不是燭龍的還有待商榷。”
“火種?”余清歡一怔。
她猛地想起來好像之前在文辛鎮(zhèn)時,顏胥也提過她肚子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為此她還差點喪命,不僅如此,師兄夢里的那個怪家伙也有提過,什么火種的。
她那會兒沒往深處想,畢竟說這話的是敵人又不是什么大夫,再加上她每天吃嘛嘛香啥事沒有,若不是今天的孫茹把提起,她都沒想過要把自己和什么燭龍聯(lián)系在一起。
不過,倒是有一件事比較令人在意。
“這東西,對身體有什么影響么?”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比如靈力反噬什么的。”
約莫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她一開始還真以為自己色成那樣,只是看個身體就鼻血直流呢。只不過那會兒幫她看病的長老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大概說是因為反噬。
還有蕭淮的反應也是,奇奇怪怪的,好端端地讓她念“吾妻明月長生不死”做什么。
不對,現在回憶起來師兄的表現也很奇怪。
她晃晃腦袋,感覺所有線索都攪合成了一團亂麻,
好像所有的謎團串在一起,皆凝結在燭龍這兩個字上。
“關于這個我也不知道,兩百年前燭龍神殿出事時我還沒有出生。”孫茹露出些許歉意,非常不好意思道,“不過若是余姐姐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回家里的藏書閣翻一翻。”
余清歡抬眸看一眼她灰蒙蒙的眼睛,欲言又止:“這樣會不會不太方便啊。”
“不會不會。”少女撥浪鼓似地搖頭,聲音又軟又糯,“我可以讓哥哥念給我聽。”
想起孫修筠,她腦子里便情不自禁地蹦出瞇瞇眼這三個字,趕緊晃晃腦袋把這種詭異的想法甩出去。
孫茹看不到她的動作,只是疑惑地歪一歪頭。
“算了算了,要不你直接帶我去你家我看一看吧。”這種東西還是經自己之手方便一些,不知為何,有關這件事情的她并不想假借旁人之手。
清風谷滅門一案事關重大,兩百年過去都抓不到幕后黑手。但事實上對外界宣布的都不過是說遇到仇家或是魔族來襲而已,并未提及任何有關燭龍的事情。
若不是那日在柳長風的記憶中看見,她都不知道這件事情竟還與燭龍神殿有關。
若是師兄在附近便好了,她多多少少都要把人抓過來好好問一問。
“現在怕是不行哦。”孫茹擺擺手,臉上浮現些許歉意,“我家里人都出去了,現在去回去怕不方便呢。”
余清歡剛想說其實也不是那么急現在就要看,便敏銳地捕捉到一點:“都出去了?為什么?”
“這個嘛。”孫茹低下頭,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因為今天是寧天州的新年啊,哥哥他們都出去逛廟會啦,我說我也想去嘛,哥哥不讓,覺得我太麻煩了。”
“就把我甩來給孟倫那個(嗶——)啦。”
余清歡情不自禁地后仰。
這位乖乖巧巧的小美人剛剛變臉了是吧!而且還用非常甜軟的語氣說了相當了不得的話是吧!
她搓搓手,假裝自己沒聽見方才的話:“那小茹,你現在要去找孟倫嗎?”
孫茹微微睜大眼睛:“找他?不哦。為什么要破壞自己的心情呢。”
“啊,但你們不是未婚夫妻”
“余姐姐。”孫茹笑著打斷她,精準地勾住她的小拇指,“不要提那個(嗶——)東西了,我們出去玩吧。”
****
以前小的時候久鶴真人還在沒出去云游,每到新年都會給他們師兄妹倆準備壓歲錢。
雖然不多,但聊勝于無,每到這時候余清歡就會拉著凌奚一起到山腳下去逛廟會。
北鶴峰到底遠離長安城,這里的廟會也相當粗糙簡陋,幾張桌子隨意擺在短的可以看得見盡頭的街道上,爆竹與對聯(lián)隨意擺放,
雖然小,但也充滿著新年的氣息。
街道很短,她和師兄不過一刻鐘就能逛個遍,但就是不想回去,于是倆人湊錢買一串糖葫蘆蹲在河邊小口小口地舔上方的糖衣,等一串糖葫蘆吃完之后,天也黑了。
到那時候,小鎮(zhèn)上的百姓們就會放飛寫滿對新年祝愿的孔明燈。
每年最期待的也就是這一刻,雖然只有寥寥幾個人放燈,但也足夠將河面點亮。
余清歡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一低頭就看到孫茹遞給自己一個荷包。
“這是?”她扯開荷包一角剛想往里頭看一眼,就差點被里面的靈石晃瞎,“這是多少靈石!”
“唔大概三四萬吧,我出門前隨手拿的,沒數過。余姐姐是嫌少嗎?”少女低頭扯扯自己的袖口,小聲道,“姐姐要是覺得少的話我就傳信讓翠紅他們再拿來一些。”
余清歡連忙擺手:“不不不,我是覺得太多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孫茹恍然大悟,繃緊的嘴角再次放放松下來,“沒關系的,咱們逛廟會要用到靈石的地方多著呢,而且三萬真不多呀。”
她指指自己腰上懸掛的玉佩,道:“這是我上個月在藏寶閣隨手買的,也不貴,大概就五萬靈石這樣吧,據說是個很厲害的器修鍛造的法器,不過具體我也不知道怎么用啦。”
五萬?隨手?
余清歡覺得自己要昏厥過去了。
回想起自己之前要死要活做任務,每次到手也不過五六十靈石,她就莫名地想高呼一聲我和你們這些有錢人拼啦!
不過回憶起孟家直接包下半艘船的豪氣行為,她也能理解為什么在孫茹眼里三萬不算多了。
余清歡猛掐人中,待自己稍微恢復一些之后才拉著孫茹往廟會街上走。
他們這一次來只有他們兩個人,并未帶什么丫鬟,按孫茹的話說便是,這是修士們的廟會,凡人禁止入內,所以只有他倆才被準許進入。
“而且還對修為有限制呢,必須要金丹以上的修士帶帶才可以,我才筑基,想去的話只能求哥哥。”她撇撇嘴,嘴一扁就要掉金豆子,“但是哥哥不喜歡帶我,可能是覺得我看不見很麻煩吧。”
“不不不,你一點都不麻煩。”余清歡真生怕這位大小姐會掉眼淚,手忙腳亂地安慰,“你看,前面還有人在賣妖獸的肝臟呢。”
“我看不見啊。”
“嚶!”她又說錯話啦!
孫茹眉眼彎彎,完全不像是在意的樣子:“沒事的余姐姐,我們去看看你說的妖獸肝臟吧,這些可都是煉丹的好藥材呢,我記得姐姐你也是丹修對吧。”
“對。”不過她可從來沒用過什么妖獸的肝臟、。
不過等湊進去看的時候,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了,為什么孫茹會說三萬靈石都只是灑灑水。
她之前一直逛的都是他們鎮(zhèn)子上的凡人集市,就是遇到最貴的東西也不過三兩銀子,便是轉換成靈石也不過是一塊靈石而已,可這里完全不一樣。
不愧是僅有修士才能參加的廟會,這里所擺放的,售賣的東西五花八門,余清歡只覺得自己眼睛都要看花了都還看不過來。
“這是什么,海魔獸的獸骨嗎?”
“這是,千年焚凌草,上面還有火焰紋!天吶!”
“是新出的符紙嗎!據說使用效果超級好,用一張的效果可以抵上普通符紙的三張!”
她一邊牽著孫茹往前走,一邊左看右看,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覺得自己快要因為過分興奮而窒息掉了。
不過,逛著逛著,她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問題。
“這些東西不應該是在藏寶閣售賣的么?他們就這樣擺出來沒關系嗎?”
“這個啊,不要緊的哦。”孫茹一邊啃著一串烤暴風獸蛋一邊含含糊糊道,“寧天州和下面的世界不一樣的,這里交易會更隨性一些,因為這是在天空中的緣故,很多時候仙盟都沒法插手。
“所以啊,經常有修士偷偷用飛行法器飛到咱們這里來進貨,然后再到下界倒賣哦。”
“原來如此。”她忍不住在心里嘖嘖兩聲,同時將這條致富之路暗暗幾下。
東西確實不少,但她逛了幾圈妖獸區(qū)都沒看到什么心動的,正打算換個街區(qū)看看的時候,兩個人的爭吵聲吸引住了。
那是個看著出身不凡的男子,手里正拿著個什么紅色的東西同那攤主爭論。買賣之間發(fā)生爭執(zhí)并不稀奇,真正讓她停下腳步的是他們正在爭論的東西。
“燭龍龍鱗?”她偏頭看向孫茹,忍不住笑出聲,“這玩意還能賣出十萬靈石的價?”
她剛想說她房間里就有一片,就聽見前方的爭執(zhí)聲越來越大,甚至開始動手了。她不敢再看熱鬧,趕忙拉著孫茹離開。
小姑娘也很乖,一路緊緊拉著不放,待到空曠地帶后才松開她的手。
“余姐姐,你可知他們方才在爭論什么。”
“不是討價還價么?”余清歡聳聳肩,并不當一回事。
孫茹搖搖頭:“若只是討價還價還用不到動手的程度,真正讓他們鬧大的,是因為那攤主賣假貨,這在毓城可是大忌。”
“假貨?”
“對,因為他們不可能獲取龍鱗。燭龍乃神明,這事件除卻神明自己外,就只有同樣擁有神明之力的人能傷到它,而那個人已經在兩百年前就已經死了。”
她頓了頓,突然一臉凝重地“看”向余清歡:“就是燭龍神殿的圣女大人!據說她乃是這九州大陸中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也是唯一能毫發(fā)無損地在墮神手下全身而退的人。”
孫茹說著說著開始激動起來,一臉崇拜地道:“小時候我曾見過圣女大人的畫像,她真的特別美麗特別強大,若是能讓我和她說說話,我是死了也甘愿——唔!”
她話音未落,突然一股人潮涌入街道,二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群沖開。
待人群散去時,一切歸于平靜之時,孫茹所在的位置已經沒有人了。
“小茹!!”
余清歡大驚失色,慌忙沿路返回尋找,可不論她怎么叫都沒人回頭。
不會吧!她不會就這樣把人弄丟了吧。
若是孫茹是個正常姑娘還好,可她偏偏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修為又低,若是被賊人逮到,那豈不是
她不敢再想,慌忙加快了尋找的步調。也不顧自己多么害怕,只要逮到人就詢問孫茹的去向。
問了一大圈都沒問到,終于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終于有人說她曾見過孫茹。
“你說的是那位姑娘么?”那婦人對著不遠處的大大榕樹下遙遙一指,“我方才看到她往那兒去了。”
余清歡謝過那婦人便匆匆往大樹下去,果不其然就見到孫茹坐在小馬扎上,正認認真真地聽旁人說話。
“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到處在找你!”
“余姐姐。”孫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我方才迷路了,走著走著便走到了這里,這位算命先生說他什么都能算,我便讓他替我看看姻緣。”
“算命先生?他說什么了?”
“沒什么哦,就是我問他我未婚夫是不是(嗶——)他說對啊那家伙就是(嗶——)來著。”
“哈?”她忍不住抽抽嘴角,假裝自己沒聽到那些一說出來就會被自動屏蔽的字眼,“真的假的。”
余清歡順著大樹陰影往前方看去,果不其然見到前方有個寫著“卜盡天下事”的算命小攤,那人穿著普普通通的道袍,桌子上也像模像樣地放了幾個簽筒。
只要不向上看,一切都沒有問題。
畢竟——
誰家算命先生會戴年畫娃娃面具啊!他也就是欺負孫茹看不到吧!
“你要不要也算一卦,我很準的哦!”他三步并作兩步小跑到她跟前,興高采烈地將簽筒遞給她,“你肯定能抽上上簽。要實在不行看手相也行,我給你看吧,不收錢。”
“免了。”余清歡昂起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既然我們相逢的如此湊巧,不如我給你算一卦如何?”
“嗯?”年畫娃娃歪頭。
“我算你”
她上前兩步,抓住凌奚的食指用力向后一掰——
“有(嗶——)之災!”
第063章 開竅記事錄(十二)
孫茹什么都看不見, 自然也不知道大榕樹的雞飛狗跳的,她只是乖乖巧巧地坐在小馬扎上的,把糖球上的白霜小口小口舔干凈。
因此, 她當然也沒看到身后的那幅的雞飛狗跳的畫面。
“不許跟過來!你再跟過來你就是狗!”
“嗷。”
待余清歡教訓完某個難纏的家伙回來時,她剛好將十個糖球全部吃完,正眨巴著眼睛看她。
小姑娘乖巧, 余清歡方才那顆躁動的心漸漸平靜。
“余姐姐,你和那位算命先生認識么?”
“嗯?你問這個做什么。”余清歡冷哼一聲。
想起那家伙她就來氣, 全程戴著個傻乎乎的福娃娃面具, 她想去把面具摘了,偏偏個子又矮, 怎么跳都跳夠不著,只能擰他胳膊生悶氣。
偏偏那面具又笑得一臉開朗, 一張嘴長得老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嘲笑她。
雖然余清歡就是那么認為的!
孫茹像是沒有察覺到她語氣中的生氣一樣, 只是一臉天真地說:“是他說的啊。我路過這里聽到他在給人算命,我就上去問了一下價格,結果他問我是不是認識你。我說認識,他便不收我靈石了。”
余清歡嘴角抽搐一下。
這算什么巧,明明就是這家伙跟了他們一路吧!
可看孫茹一臉單純的樣子, 她也不打算把她的那些糟心往事說出去, 只含含糊糊道:“認識, 以前在一個門派里待過。”
聽她這么說的,孫茹果然沒再追問,又拉起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起的方才他們分別之后她遇到的事情。
“對了余姐姐, 我好像碰到哥哥了。”
“你看得見?”余清歡伸出手在孫茹面前晃晃。
她搖搖頭:“我是靠感知的。我雖然看不到,但是我可以能大致地感知到周圍人的靈力, 從而判斷他們的位置。比如距離咱們正東方向三步的地方有個叔叔,個子不高,挺胖的。”
余清歡順著她所說的方向看去的,果不其然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拿著的一張獸皮正在同攤主討價還價。
那既然是這樣為何在孟家會找不到她的位置。余清歡剛想這么說,就聽見孫茹搶先開了口。
“可余姐姐你不一樣。不知道為什么,余姐姐你身上的力量很雜,明明靈根是最精純的天火靈根,但是這靈力卻像是慘了什么一樣,總之就是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她摸摸下巴,一邊思索一邊道,“不如說像是兩股力量在其中暗暗較勁,剛好全部抵消了。”
余清歡一怔,隨后暗暗將這句話記下,打算之后一起去藏書閣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著,袖子再次被扯了一下。
“余姐姐,哥哥在戲樓那邊哦。”
“唉?”她一愣,后知后覺好像孫茹話里有話。
不過對方都說到這份上了,再加上這次出來本來就是陪大小姐玩,她現在兜里還裝著別人的靈石呢,多多少少還是去一下比較好。
左右現在也沒什么事情。
她往后淺淺看一眼,待瞥到巷子角落的影子后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輕嘖,隨后牽起孫茹的手,毫不猶豫地往戲樓處走去。
“好,那我們就去戲樓。”
****
寧天州的戲樓也和人間的不太一樣。
余清歡從前沒進去過,但是曾在外面遠遠瞧過的,總感覺那里頭紙醉金迷的,總有些不太正經。總覺得光是跨過門檻就會被那些人剝兩層皮。
但眼前這座名為逍遙閣的戲樓就不同,這里很安靜。門口站著一個眼高于頂的小廝,她方才試圖上前和他搭話,那家伙愣是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余清歡憤憤不平地撤回來。
“這里看起來人不多。”她方才被拒絕了,心情不好,于是對著那小廝哼哼唧唧地詆毀,“是生意不好么?”
“這倒不會,不過是有隔音陣法罷了。”孫茹笑瞇瞇地從腰包里掏出一塊純金打造的令牌,“余姐姐,你再拿這個給他試試看呢?”
余清歡接過沉甸甸的令牌,還沒遞過去呢,那小廝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哎呀,原來是孫小姐,方才沒有見著真真是不好意思。”他眉開眼笑地將她們迎進去,同時伸手接令牌,“小姐這次還是去從前的包間么?”
小廝的手還未碰到令牌,便突然被一人狠狠打了手腕。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沒看到是小爺我先來的么。”男子看起來年紀出頭,穿得那只能用富麗堂皇來形容,光是腰上的掛飾就有差不多七八樣,鞋子上鑲著眼珠子大的寶珠,全身上下都寫著三個字:
爺有錢。
余清歡對這個人有印象,他便是方才為了假燭龍鱗和攤主打架的那個人。不過他臉上倒是沒掛什么彩,就是發(fā)冠歪了些。
“看什么看!知道我是什么人嗎?”見余清歡她們不僅不動,還一直盯著他看,那人火了,怒道,“城北孟家知不知道,大少爺孟倫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識相點還不快閃開!別說我不給你機會嗷!”
余清歡猛掐眉心。
等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訓表弟,這交的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見她們依舊不動,那人火氣更大,嚷嚷道:“行!就當你們沒見識不知道,世家孫家知不知道,孫大小姐,我追過!”
這回輪到孫茹沉默。
她小心翼翼地扯扯余清歡的袖子:“余姐姐,要不我們當時走吧,我覺得好丟臉哦。”
余清歡也正有此意,哪知那人根本不讓她們就這樣離開,伸手便攔住。
他速度雖快,但在余清歡眼里并不算什么,她正欲給這家伙一個教訓,突然之間同時有兩股黑影在她面前閃過,余清歡定睛一看,就見孫修筠站在她面前替她擋住了拳頭。
他看著白凈,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動起手來卻絲毫不含糊,只微微一用力便將惹事男子弄得哭爹喊娘。
“孫,孫公子!是您!”男子哆哆嗦嗦地站起來,猛然間意識到什么,“您和這兩位的關系是?”
“家妹。”他勾起嘴角,狹長的丹鳳眼始終迷著,“怎么,有事?”
沒想到這惹事惹到太歲頭上了,男子也不敢再糾纏,只在地上重重磕上幾個響頭之后迅速逃跑。
“可要去追?”他轉過臉看向余清歡,“這家伙我認識,是一個小家族弟子,最喜歡狐假虎威。”
余清歡同他對視,微微一怔。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孫修筠真的好喜歡瞇著眼睛哦。
第二反應是,不對,他一個醫(yī)修怎么會打架。
“哦這個啊,家母為在下準備了一些法器。”他抬起手讓余清歡看他手腕上的鐲子,“這些法器打人也很有用哦,小茹也有一個呢。”
孫茹用力點頭,同時舉起手給他們看。
“余姐姐要一個嗎,其實也不貴哦,大概就六萬靈石吧,不過要定制的話說不定會貴一些,大概七萬靈石。”
七,七萬。
她猛掐人中防止自己昏過去。
這兄妹倆果然有錢,而且是藏著富的那種,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的。
她趕緊擺擺手婉拒,同時催著他們趕緊往的逍遙閣里走。
“快走吧,要不然戲就開始了。”
“余姑娘很喜歡看戲么?”
“這個”余清歡腳步微頓,撓撓頭,“其實也沒有那么喜歡了,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快點進去。”
從方才開始,她就有一股不詳的預感,左右眼皮一直反復亂跳。特別是當她看到有兩股力量同時沖撞上的方才那男子的手臂的時候,她心中的預感更加強烈。
其中一個是孫修筠,因為他帶著強烈的銅臭味,這她已經知道了,但還有另外一個,不知道為什么一絲靈力也沒有,若不是她目光敏銳,方才都捕捉不到。
“好,既然余姐姐著急,那我們就快進去吧。”孫茹將令牌重新放回腰間,拉著她往里走。
逍遙閣前的騷亂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所有人都沒放在心上,直到他們剛跨入閣樓才沒走兩步,余清歡就聽到身后傳來令她非常不爽的聲音。
“公子,你不能進去。”
“為什么?”那人的語氣非常迫切,“我不能進去嗎?”
“當然不能了,這里進去的都是要有令牌的,公子您沒有啊,而且還戴著這么奇怪的面具,這,這實在不行”
聽到這番對話,余清歡眼皮狠狠一跳。
“余姐姐,你很冷嗎,為什么突然開始擦汗。”
“沒事,我們快走——”
她剛想拉著孫茹離開,就覺得手上突然傳來一股強勁的力道使勁把她往后拽。
余清歡大驚失色。
早知道剛剛就不應該為了省事用靈力了!沒想到居然觸發(fā)了那個東西,不過沒關系,等她馬上把靈力斷開就行。
可她還未來得及斷開,就聽見那戴著古怪面具的家伙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小廝詢問道:
“若是我的主人在這里,我是不是就可以進來了?”
“當然可以,你是她的隨從嗎?”
“不是。”吉祥娃娃面具笑得依舊開心,回答得非常果斷,“我是狗啦。”
孫家兄妹齊刷刷看過來。
余清歡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第064章 開竅記事錄(十三)
逍遙閣大門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孫修筠疑惑撓頭, 余清歡滿地找洞,罪魁禍首福娃面具在后面傻笑,只有孫茹眨巴眨巴眼睛, 一臉單純地問:
“唉?真的是狗嗎,余姐姐你養(yǎng)的狗會說話啊,而且聽起來和方才那位算命先生好像呢。”
余清歡的眉頭的狠跳一下。
“算命先生?”孫修筠也來了興致, “莫非他是犬妖么?”
余清歡的眉頭狠跳兩下。
她真生怕再任由他們幾個發(fā)展下去,她明日會在元靈境上原地爆紅, 于是趕緊把罪魁禍首往后推推, 干笑兩聲同孫家兄妹解釋:“沒什么,他是我的一個朋友, 無門無派,平時就喜歡開點玩笑。”
又強行掰扯了一通他們下界的修士就是喜歡開這種玩下, 這是很正常的云云。
然后一握手中狗鏈子,皮笑肉不笑地抬起頭看向凌奚:“你說是不是呀。”
“我不是散修——”
話還沒說完, 余清歡便迅速收緊手中栓繩,臉上雖然笑意盈盈,但目光卻是陰惻惻的:“你當然是啦。”
然后擰著他的耳朵低聲警告道:“要是被別人知道你是我師兄,給云丹門丟臉,我就廢了你, 知不知道。”
見他點頭了, 余清歡才冷哼一聲松開手, 往孫家兄妹那兒走去。恰逢此時戲臺快要開演,他們便讓小廝將他們引進了包間。
作為寧天州毓城首屈一指的戲樓,逍遙閣的舞臺大的過分, 屋子里沒有點燈,純靠東海鮫珠照明。余清歡淺淺數了一下, 光是上品鮫珠就鑲嵌著差不多二三十顆。
他們坐的位置是整個逍遙閣最好的位置,不僅桌上擺滿了美酒佳肴,整個戲臺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身后還有兩個小廝站在那里隨時待命。
看兄妹倆的表情非常稀疏平常,想來也是這里的常客。
余清歡在心底嘖嘖兩聲,也跟著孫家兄妹坐下。
侍者為他們準備了四張椅子,孫茹坐在最左邊。余清歡本來沒多想,整打算在孫修筠右手邊坐下,就被人按住肩膀,強勢地把她提起來。
笑意盈盈的福娃娃把她放到最右邊的椅子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擠在她和孫修筠之間。
“你,你突然之間干什么。”她本來還想趁這個機會問問孫家藏經閣的事情呢!現在中間隔了那么大一個人,連拿盤瓜子都不方便。
她張張口正要表達自己的不滿,一盤剝好的瓜子就憑空出現在了她面前
算了,安心看戲也不是不行。
待他們全部落座完畢之后,明亮的鮫珠也一點點熄滅。所有光線都打在戲臺上,身著青衣的少女抱著碧綠色的葫蘆登場。
霎時間全場安靜下來,只能聽到她期期艾艾的歌聲以及圍繞在她身上的光暈。
她一邊嗑瓜子一邊在心里嘖嘖,這有錢人看的戲那就是不一樣啊,他們在下界看的頂多就是幾個青衣花旦的在那兒唱兩句,戲臺子也沒有那么大。
她毫不意外地覺得,這家逍遙閣在戲臺上大量使用了傳送法陣,所以當少女扔花的時候,才能有花瓣落到他們頭上。
這簡直就不像是在戲臺下看戲,就像是沉浸在戲曲之中。
不一會兒她唱完了,又上來個女子,兩個人之間好像發(fā)生了什么爭執(zhí)。旁邊還有個年輕男子在那兒一個勁地唉聲嘆氣,不知道在小聲念叨些什么。
然后所有人一齊爭吵,又一齊下臺,只剩下男子在角落里唱獨角戲。
余清歡眼睛掙得老大。
怎么回事,就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發(fā)生了什么,她怎么完全沒看明白。
“這說的是什么?”她用胳膊肘捅捅凌奚,“唉,你看懂了嗎?這唱的啥啊!”
“當然聽懂了。”他將下巴一揚,非常自信,“這說的就是三個人在秘境中為秘寶打起來的故事,后來他們搶贏了就回去了,哦,你問那個男的?他沒搶到,所以沒臉回家。”
余清歡:
她就多余問他。
“清歡妹妹對這個感興趣?”
剛好孫修筠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笑著看過來:“這也不怪你們,這戲名為《兩相歡》,共有三折,咱們今天來看的剛好是第二折,清歡妹妹一直在下界,想來并未聽過。”
“喂,你小子叫誰妹妹呢——”
余清歡眼疾手快地按住面具不許凌奚說話,然后滿臉堆笑地看向一臉呆滯的青年,示意他繼續(xù)。
孫修筠干笑兩聲,別開眼:“這,二位的關系還真是好啊。”
“沒事沒事。”余清歡又笑兩聲,又迅速按住凌奚試掙開的手,“你說說看,這是什么故事。”
“這個嘛。”他摸摸下巴,道,“這其實說的是一對姐妹倆的故事。”
“姐妹倆都是出身名門的大小姐,姐姐擅丹術,妹妹擅醫(yī)理,都是這寧天州里百里挑一的美人。待到年長之后,爹娘為姐妹兩個尋了門親事,姐姐的夫家是寧天州的一個普通世家,而妹妹的夫君則是下界第一大宗門的掌門人。
按理說這兩門婚事都選得不錯,尤其是妹妹,在婚前對自己的未婚夫非常滿意,日夜期盼著嫁過去。但不知怎的,在出嫁前夜竟鬧著要退婚,爹娘拗不過妹妹,便將姐妹倆的身份做了調換,讓姐姐替她嫁了過去!”
“第一大宗門”余清歡喃喃兩聲,又看向他們,“后來呢?后來如何了?”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然后一起搖頭。
“說實話我們也是頭一次看。因為《兩相歡》在逍遙閣并不算受歡迎,幾日才有一場,我們方才說的也不過是大致的劇情,你若是感興趣的話,過幾日可以來看看第三折。”
“是嘛。”
余清歡看著臺上又哭又笑抱在一起的幾個男女,有些失神。
一曲落幕,有小廝端著盤子上前要打賞。孫茹也高高興興的掏出靈石給他們,剛想詢問的余清歡要不要一起去后面找找那個青衣娘子,一轉手卻摸了個空。
“唉?余姐姐他們去哪里了?”
“他們啊。”孫修筠從窗戶往下掃一眼,不咸不淡地將目光落在凌奚剝到一半的橘子上,“就在剛剛說有些事情要去處理,就跑出去了,兩個人一起走的。”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寧天州沒有宵禁,所以到了晚上只會比白天更加熱鬧。
小販們將白日里擺在桌上的獸皮和靈藥等物收回乾坤袋里,開始一樣一樣將吃食和河燈擺出來,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尤其誘人。
凌奚一路狂奔,終于在某個小巷拐角處找到了自己方才一直正在找的人,他用力將她扭過來,氣喘吁吁道:“你怎么了?為什么突然跑掉。”
她低著頭,輕輕打開他的手,沒有說話。
“清歡!”他緊緊扣著她的肩膀,催促道,“發(fā)生什么了?”
半晌過后,余清歡才木著一張臉緩緩抬起頭,有些悵然若失地看向遠處的燈火:“我方才去追臺上那位青衣了,沒追到,然后我迷了路。”
凌奚一頓,松開手。
那個花旦他有點印象,方才在戲里演的是印象,可余清歡追她做什么。
“我覺得她給我的感覺很熟悉,所以有點在意。”
她搓搓手臂上方才被凌奚搓皺的衣袖:“師兄,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傻啊,我只不過是覺得她同我母親長得有些像便追上去了,也不管這樣會不會叨擾到人家。”
她攥著衣服的手指止不住的顫抖著,可聲音卻很輕松,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我來寧天州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關于我爹娘的事,我都是想著活過一天是一天,可來這里越久,就有什么東西好像快要浮出水面,我有些害怕。”
其實心理已經有了預感。
興許,清醒地知道真相還不如麻木地活著。
她輕笑一聲:“要不我回云丹門算了,反正嘛,我這個人去哪兒都是孤身一人。”
廟會上的人來來往往,年輕的男女們手挽著手,疼愛女兒的父親會將小囡囡放在脖子上,讓她一伸手就能碰到紅艷艷的燈籠。
一巷之隔,昏暗的燈火將他們鎖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好像什么都與他們無關。
少年輕咬下唇,突然把面具往她臉上一扣。
“不是這樣的,余清歡。”
他俯下身隔著面具與她額頭相抵,在她小拇指上的輕輕一勾,兩根手指輕輕一碰糾纏在一起,便算是做了個簡單的約定。
“還有我,所以你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
“你在開什么玩笑啊!”
她猛地將面具掀開,想要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這家伙怎么有臉說這個,明明之前還說自己沒有家人呢,現在又來這套忽悠她。
但話還為出口便被淚水哽住,變聲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面具啪地一聲落在地上,可她卻始終保持著手捧面具的姿勢,看起來僵硬又別扭。
凌奚低下頭,將自己的下巴放在她的掌心上。
“這是真的,不管以后會發(fā)生什么,我以燭九陰之名發(fā)誓,絕不會背叛你。”
余清歡心尖一麻,想要縮回手,卻措不及防同他對上視線。
他的一雙桃花眼仿佛藏了一汪春水,專注的目光能將她溺斃在其中。
她下意識閉上眼。
煙火綻放的剎那,小巷中的兩個人都無比清晰地聽到了對方的心跳聲。
凌奚卻一錯不錯地注視著她,片刻后他終于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在她的發(fā)梢處落下輕輕一吻。
淺嘗輒止,快得就像是一陣風。
第065章 開竅記事錄(十四)
凌奚其實并未想那么多。
只是余清歡閉上眼睛的時候, 身后溫暖的燭火恰好在她身側打下一圈光暈,看起來毛茸茸的特別乖,讓人忍不住想上前親一口。
他這么想著, 也就這么做了,同時在蹭上去的時候又忍不住多嗅了兩下,不料竟在抽身之時和余清歡對上視線。
她剛哭完, 還沒緩過勁來,一雙眼睛紅紅的, 看起來脆弱又可憐, 讓人有種想要將她按在墻根里繼續(xù)欺負的沖動。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之后凌奚慌里慌張地別開臉,非常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道:“那個, 你還想在附近逛逛嗎?”
余清歡擦擦自己臉上的淚水,不明白師兄為何突然湊近又突然遠離。
方才她一直閉著眼睛, 再加上對方動作很輕,頂多就是感覺有人在自己的頭頂貼了一下而已, 她沒多想,畢竟在這家伙面前不多想才是正確的。
所以她只是拍拍自己頭上的灰,抬眼望向他:“我剛剛是不是頭上沾到什么東西了?”
她這么一說凌奚瞬間覺得如釋重負,趕忙順著這個臺階下:“對,你就是沾到東西了, 所以咱們要不要沿著河邊走走?”
此時天還未完全黑, 遠山頂上還能瞥見一抹紅霞, 廟會街上正值熱鬧時候。
她想起自己那日在白鹿峰上錯過的燈,又看看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總覺得這樣回去也怪可惜的。
廟會這種東西一年只有一次, 明年的這個時候她在不在寧天州還未可知呢。
余清歡點點頭:“行,那就逛逛吧。”
****
廟會上賣的東西都令她感到新鮮。
寧天州的人喜歡吃烤炙肉, 但卻并不是如下界一般吃普通的雞鴨魚,他們吃是各種各樣的妖獸。更有一些攤主直接將妖獸的肝臟要出來放在碳火架上烤,滋滋冒油,那叫一個香。
內臟似乎還未完全“死透”,還在鐵架上一跳一跳的,每次當攤主翻滾一下的時候,它就稍微跳動一下。
余清歡在旁邊有些反胃,剛還在想這要怎么吃,就見兩個修士走過來毫不猶豫買走了一個,有兩個拳頭那么大妖獸心臟就這樣裝在小盒子里,被切成小塊也不見得安分,依舊在不停蠕動。
那兩個修士像是沒看到一般,高高興興地分著吃了。
她看著從他們嘴角流出的血水,眉頭越皺越緊。
“你也想要么?”凌奚見她看得專注,戳戳她的肩膀,“要不我也給你買一份?”
“不不不!還是不要了!”
一看到那東西還在碗里不停跳動的樣子,她就覺得好像接觸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凌奚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稍微瞧了一會兒,有些遺憾道:“這樣啊,我還想試試呢。”
那你去吧!帶上她干什么!
余清歡在內心無聲咆哮。
“不過,我在下界的時候聽說寧天州的新年傳統(tǒng)許久,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些呢。”
“這些?”
他點點頭:“對啊,我聽說他們很習慣吃妖獸的肉與內臟,有些人還會將妖獸的牙齒做成燭臺等物,你姨母既然是大戶人家,想必也用過。”
想起自己那個盛放燭龍鱗片的燭臺極有可能是某只妖獸的牙齒,她的視線就有些扭曲。
母親竟然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她是怎么忍下來的,簡直無法理解。
她垂著腦袋正胡思亂想,突然就有一根不停蠕動扭曲的觸手遞到她面前。觸手上撒了辣椒和蒜末,聞起來怪香的。
“這這這這什么!”
“試試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又將觸手往她嘴邊遞了遞。
余清歡眉頭皺得極緊,她想扔了,但本著愛惜糧食的心態(tài)還是勉為其難地吃了一口。
想象中的腥臭味并未有傳來,五香和辣椒的搭配恰到好處,因著上方有蒜末提鮮的緣故,又給它增添了不少風味。一咬下去滿□□汁,那種奇妙的口味,是她在下界任何地方都從未吃過的。
余清歡低頭咬了幾口便吃完了,她舔舔唇角,下意識又看向凌奚手上的另外幾串。
“怎樣,味道是不是不錯?”
“嘖,也就那樣吧,普普通通。”她冷哼一聲表示不屑。不過嘴上是這么說,身體還是非常誠實地撈走兩串,并回頭暗暗記下攤位。
凌奚倒也不在意,將剩下的兩串也遞給她。
二人走走停停,自從余清歡能夠接受這一古怪美食之后,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看見什么都想試一試,除卻方才那個在碗里跳個不停的心臟之外,她幾乎全買了個遍。
期間不停有挑著擔子的貨郎在他們中間穿過,拼命叫賣著籃子里的河燈。
余清歡停下腳步。
凌奚順勢看過來,語氣帶著些許期盼:“要不我們也去買一個?”
她揉揉肚子的,剛想說不必了,這一開口就直接打了個飽嗝。
“你買太多了吧。”凌奚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里吃剩一半的烤□□獸眼睛和赤血蝙蝠翅膀,一邊咬一邊道,“不過你胃口最近好像比之前小不少呢。”
余清歡眼睛瞬間瞪圓。
不對,他這是在做什么,這是在吃她吃剩下的那些東西嗎,這些事情雖然小時候也不是沒有過,但那是小時候啊!
等一下,這好像并不是問題的重點。
問題的重點是她為什么會那么自然而然地和凌奚一起吃飯逛街啊,她什么時候原諒他了?
她不是應該狠狠扇他兩耳光,并且用力把他拍飛,并且捏著他的衣領警告:以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嗎!
“你別吃我的!”
她踮起腳想要就自己的妖獸串串搶回來,哪知那人動作更快,不過是她恍惚的這么一小會兒,這串串便三兩口全部進了他的肚子。
可,可惡!
凌奚舔去唇角的芝麻,一低頭就見到余清歡微微鼓起的臉頰,他拼命忍住想要捏一捏的沖動,問道:“怎么了?你還想吃么?”
“不想了!”
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腳步微微一頓,但還是迅速跟上。
又不敢跟得太緊,只在她身后三步左右的位置。地面上的兩道影子一前一后地在燈火下移動,時不時交疊在一起。
余清歡加快腳步想要甩掉她,但她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和凌奚的速度,不論她如何走,對方都有本事保持在三步的距離,多一步不多,少一步不少。
一直到她走到無路可走都沒能甩掉。
余清歡有些泄氣,干脆隨便找了個臺階坐下。
“小清歡,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么?”
這里是廟會的盡頭,是一個大大的河灣。白天是碼頭,但到了晚上,便成了年輕男女放河燈的地方。
旁邊更有不少有生意頭腦的小販賣起了花,放完河里的燈再來買兩朵在頭上戴一戴,先談花再說情,怎叫一個風月了得。
余清歡后知后覺,他們孤男寡女來這個地方,怎么看都有些不對勁。
“才不是呢,明明就是你要跟過來的。”她非常不高興地撇撇嘴,狠狠瞪他一眼,“我說你可不要誤會哦!我只是不小心走到這里的,才不是故意帶你來這里的,聽到沒有。”
但一抬頭就找不見人了,明顯方才她那番警告他是一個字都沒聽到。
一盞茶的功夫,對方便回來了,但并不是空手而歸,而是帶著兩盞河燈。
她眨眨眼:“你買這個做什么?”
“這個送你。”凌奚自然而然地將其中一個遞給她,想了想,又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只符筆,“這我今天上午在集市上買的,你直管寫便是,不會褪色。”
“寫什么?”她皺起眉頭,往身邊的一對男女那兒看了一眼,見他們倆甜甜蜜蜜地靠在一塊,寫的大抵是祝白頭偕老之類的話。
修士又不會白頭。
她在心里嗶嗶一聲,又扭頭看向另一邊。
這一對大抵是已經成親的道侶,他們寫的是祝愿早生貴子。她見狀嘴角一抽,心說她總不能也寫這些吧,這樣師兄只會覺得她莫名其妙,然后逼問她是否又吃錯了藥。
“唉,你寫什么?”
他手里也同樣捏著一支符筆,卻遲遲未能落下,聽見余清歡這么問,他也不正面回應,而是反問她:“你呢?你怎么不寫。”
“有什么好寫的。”她撇撇嘴,隨手把河燈扔進的河水之中,滿臉不屑道,“我才不用這些東西呢,都是假的,沒意思。”
“他們都說這寧天州距離天空最近,說不定這條河可以流到天庭那處哦。”
“這種騙小孩的話你也信。”她將快要飄走的河燈又撈回來,“行吧行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寫一點好了,你可不許偷看!”
凌奚點頭。
余清歡為了防止他偷看,幾乎是背對著他寫的,且下筆很快,完全不給他偷看的機會。
周圍的河面被河燈一點點照亮,少女就這樣蹲在河岸邊一動不動地寫著一些不容許旁人知道的話,她的頭頂上翹起的頭發(fā)一晃一晃的,尤其可愛。
他將自己藏匿在陰影之中,看著余清歡寫下類似平安喜樂之類的話,然后放進河里,再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雙手合十耐心祈禱。
明明說不信的是她,在那兒祈禱的也是她。
凌奚一直坐在距離她三步的位置一動不動,就這般凝視著她。
從前迷茫的事都在這星星點點的河燈之中逐漸變得敞亮透明。
云中城里日復一日的早晚安,飛舟邊不顧一切的追尋,以及小巷里那個一觸極分的吻,都在預示著一件事。
或許孟倫說的是對的,他確實對余清歡產生了連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感情,一種名為“喜歡”的感情。
而那顆深埋在冬日的種子,也終于在初春時節(jié)生根發(fā)芽,開出鮮花。
第066章 開竅記事錄(十五)
余清歡回到孟宅的時候已是深夜。
其實她沒打算回來那么晚的, 主要是廟會街上好玩的實在太多,他們放完河燈之后又去街市逛了會兒,直到打更人敲梆子時她才意識到, 為時不早。
凌奚一直將她送到靠近家門口,還想往前一些,就被她攔住。
“你就站在這里, 不許往前一步。”她頗為緊張地看一眼孟宅,確定這個點門房并沒有在門口守著之后, 壓低聲音警告道, “要是讓我姨母他們看到了你,我就讓你好看!”
她個子矮, 揪著他領口的時候也是軟綿綿的力道一點,凌奚拼命壓下要揚起的嘴角, 問道:“我們?yōu)槭裁匆@樣躲躲藏藏的?”
他覺得她姨母應當不會反感他們來往才對。
余清歡輕嘖一聲,松開手:“你管我呢!反正不許, 還有你以后少來找我,知不知道?”
她說完之后迅速意識到不對,什么叫少來,少來那不就意味著還是能來的,于是她趕緊給自己找補:“不對, 你不許來, 以后我們都不要見面了!”
“為什么?”他并不允許她逃避, 輕而易舉地扣住她想要往后縮的手腕,“是不是我今天做錯什么讓你生氣了?”
余清歡一哽。
這,這怎么說, 總不能說她吃完喝完之后終于想起來她還在生他的氣,總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將事情輕輕放過, 但是這面子上掛不住,所以才想用這種方法讓他離自己遠點吧。
余清歡啊余清歡,你怎么忘性就那么大,人家對你好一點就屁顛屁顛湊上去,你這趟重生也是白瞎了。
“不為什么,就是不許。”她轉過頭,同時用力掙開手,“還有,以后你不許碰我,沒有我的允許就不許,知道不知道。”
“為什么?”凌奚搓搓手指,有些懷念方才還殘舊在他指腹的溫度,“以前我們不也經常這樣——”
“不為什么!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余清歡聲調突然拔高,一邊說一邊往孟家跑去,“不許靠過來!知不知道!”
她一溜煙似地跑了,只留下凌奚一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街角石像后,昏暗的陰影打在他半邊身子上,他垂著頭,看起來有些像喪家的小狗。
余清歡咽咽唾沫,強迫自己把這種詭異的想法給甩出去。
這家伙心眼子多的很,明明就是老狐貍,呸!
她三步并作兩步踏上臺階,門還沒敲響,就有人先推開。
“呀,表姑娘你回來了?”開門的是門房大叔,一個沒什么靈力的凡人。
孟家自然也不靠這樣的人來守門,他的存在,僅僅是起到一個“裝點門面”的作用。
見余清歡回來,他趕忙將她往里迎:“表小姐,您快進來,夫人要見你。”
“這個點?就現在?”她抬頭看看天,雖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但是看月亮的偏移角度的,這會兒都過子時了吧。
門房搖搖頭:“表姑娘快去吧,這些主子的事情我們這做下人的也不知道,您去就是了。”
余清歡雖然還有些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既然姨母這么說,她還是去一趟比較好。
不過在踏入姨母的院子之時,她有些猶豫。
今天在看了那一出名為《兩相歡》的戲之后,說她心里沒有波瀾那是不可能的,可她心里也知道不該無端端地懷疑姨母,畢竟柳玉煙待她很好,誤會她懷孕之后還替她張羅婚事找孩子爹。
總之走一步是一步吧。
她深吸一口氣,猶豫片刻之后最終還是抬起手扣響了門。
“清歡?怎么站在門口呢,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多冷。”
柳半煙一把將她扯進屋子里,同時將門窗全部關上的,隨后給她塞了個湯婆子。
余清歡有些尷尬地把湯婆子放回桌子上,同時拒絕了丫鬟遞過來的姜湯:“姨母,這些不用的了,我們都是修士啊,沒那么脆弱的。”
就是在冰水里泡上兩天都不見得不如何,不至于在門口吹吹風就受風寒。
“是姨母忘記了,咱們的清歡已經長成獨當一面的大人了。”她笑笑,示意丫鬟們退下,“姨母卻總還記得你是小時候那病怏怏的模樣,稍微吹一吹風便要在榻上躺幾天。”
“姨母見過我小時候?”余清歡敏銳地捕捉到什么,追問道,“莫非我以前是在寧天州長大的么?”
柳半煙搖搖頭:“這倒不是,主要是你娘那會兒總和你爹吵架,他們一吵架你娘便會抱著你回寧天州娘家,不過這都是你記事前的事了。”
還有這么一回事呢。
柳半煙說這話的時候,余清歡就在下面仔細地去觀察她的表情,試圖從其中捕捉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來,可柳半煙面色如常眼眸平靜,只有獨屬于長輩的慈祥。
她又閑扯了兩句余清歡幼時的事,突然話鋒一轉,沖她腰上新掛著的香囊點點下巴:“說起來,清歡今夜這么晚才回來,可是與哪位公子一齊去放河燈了?”
“一個朋友而已。”余清歡小聲嘟囔。
“朋友會送香囊么?”柳半煙樂了,“是哪家的小郎君,哪天帶回來讓姨母也給你掌掌眼。”
“這香囊是防蚊用的。”余清歡生怕這位喜好牽紅線的長輩又再說出什么怪話,忙避重就輕地將今夜發(fā)生的事情說了個大概,然后重重一點頭,分外確信。
“當真只是朋友。”
“真不喜歡?”
“討厭至極!”
眼見侄女如此拒絕的如此果斷,她也忍不住笑起來,待笑夠之后才一臉正色道:“清歡,今天早上的事情是姨母不好,沒有仔細查探便自作主張?zhí)婺阆嗫戳?#8204;,姨母給你道歉。”
余清歡也沒料到她竟會為了這事道歉,剛想說其實也沒什么,多認識個人也不是什么壞處,就見一個丫鬟款款上前,手中捧著一張燙金請?zhí)?br />
“這是孫家發(fā)來的請?zhí)袢詹艅倓偹偷剑憧纯础!彼似鹨槐瓱岵栎p輕吹著,道,“孫老爺子前些日子突破化神,我們這做世家的自然得去慶賀一二。本來他們是只打算叫我和你姨丈去的,不過聽說你來了之后,特意也給你發(fā)了張請柬。”
她笑意淺淺,明擺著話里有話:“這張請柬,據說是小孫親自差人送來的。”
余清歡盯著上方“清歡親啟”那幾個字,一下子就覺得這薄薄的一張紙無比燙手。
“清歡,你去與不去都可以,由你決定。”她拍拍余清歡想要將請柬重新放回去的手,耐心道,“你且拿回去好好想一想,左右距離這宴會還有一些時間,沒關系。”
聽她這么說余清歡自然不好再推脫,趕緊雙手將請柬接下。
“對了,這個你拿去用吧。”她正欲離開就被柳半煙叫住,后者地給她一個精致的小匣子,“我記得你原先那顆不是掉在仙盟了么?”
“多謝姨母。”
余清歡抱著小匣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回到房間打開看之后才發(fā)現里面是一顆晶瑩剔透的小珠子,不論是手感還是透明程度都比她從前的那一顆看起來都要高級不少。
她眼前一亮。迅速往其中注入靈力,鏡珠認主,很快就在她掌心綻放光芒。
“居然是最新款的鏡珠!”余清歡越是看心跳得越厲害,她記得這個可不便宜啊,差不多一枚便要近十萬靈石。
不過想起孫茹那副揮金如土的樣子,她又覺得其實十萬靈石也不多。
她拼命忍住揚起的嘴角,在被褥里打了個滾,挨個回復好友們留下的發(fā)言,手指一動便進入界面,極為熟練地滑入元靈境。
元靈境還是那個老樣子,一群人有事沒事在里頭發(fā)發(fā)牢騷抱怨抱怨生活,偶爾還有幾個人求助一下要如何追求喜歡的姑娘。
余清歡在心里偷偷鄙視這些人,追女生的事情還要放在元靈境上說,這人現實中是過的有多窩囊。
她點進自己一年前發(fā)的帖子,漫不經心地往下滑。
自從她和“一點通”加上好友之后,這個帖子便許久沒有再更新過了,但底下還是聚集了不少人,詢問她現在過的如何,把渣男踹到東海里了嗎。
余清歡摸摸下巴,心想她也不知道現在算什么回事。
往日她生氣也好的,憤怒也罷,大部分理由都是因為師兄像個木頭一般不開竅,但今夜她在他身上明顯察覺到了很多的不同。
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她和師兄這一別都不知過去多少天了,是不是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不行不行,這么原諒他太簡單了,我可不是那么好打發(fā)的人。”
她哼哼唧唧地又在床上打個滾,突然被首頁的一個帖子吸引了視線。
【只要十招,就讓你追到喜歡的姑娘】
她心中暗暗察覺到不妙,想要退出,手指卻快大腦一步點進了帖子里。
寫帖子的道友明擺著是個花叢老手,里面的套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什么一起逛廟會,發(fā)誓的話術,如何帶她放河燈云云。寫的那叫一個細致,就連藏經閣里教人修行的書都沒他說的詳細。
帖子底下也有不少男修在那兒謝謝道友的,還有人特意來表示感謝。
[江南煙雨:感謝道友分享,現在她已經是的媳婦啦。]
余清歡越往下看,心就越冷。
因為她在底下那一排的“謝謝道友”中看到了師兄的名字。
第067章 開竅記事錄(十六)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于是繼續(xù)往下翻。
這名發(fā)帖子的道友確實是傾囊相授,將畢生所學都全部寫出來了。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底下這一條。
[九州第一情圣:其實大家可以學學趁虛而入哦,比如在姑娘心灰意冷的時候你突然出現對她深情發(fā)誓, 她一定會感動呢。]
[一點通:學會了!謝謝道友!]
余清歡:
她猛地把鏡珠拿起來,想要扔出去,卻又在緊要關頭猛然想起來這是六位數靈石買的金貴之物, 于是在即將扔出去之時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
改為拿枕頭發(fā)瘋。
枕頭摔在門板上,發(fā)出啪嘰一聲響, 她似乎覺得還不夠解氣, 于是又把另一個枕頭也一起給扔了出去。
房間里的燭龍鱗片閃爍著,墻上的屬于少女的影子也在不停喘息。
氣死她了氣死她了, 虧她還覺得師兄開竅了呢,甚至還為他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誓言感到感動, 狗屁開竅,都是假的!
她想沖出去和凌奚對峙, 可是又不知道對方現在在哪,只好自己坐在床上生悶氣。
“若不是我現在不知道這家伙在哪,著實可惡!可惡!”
她悶悶地錘了幾下床,又非常郁悶地在床上躺下。她往床上那么一蹭,一張紙也被她方才的動作震得落在了地上。
余清歡趕緊撿起來看, 才發(fā)現是今天上午不知何時孫茹塞進來的, 大意是邀請她明日來玩耍的小紙條, 上方浮現淡淡的芍藥花香,應當是用了的藏寶閣特制的意念浮現紙。
想到什么上面就會自動幫你寫上什么,孫茹看不見, 這樣的法器對她而言正好。
邀請二字的底下還畫了一朵小小的花。
她勾勾唇,總覺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不過, 紙條的背面還有一句話。
“余姐姐,哥哥讓我問你幾日后的壽宴你還會不會去,這封請柬是他特意為你留的,他很希望你來。”
大概是怕余清歡誤會什么,后面又添了小小的一行字:“我也希望你來。”
壽宴啊。
說到這個她才突然想起來,似乎姨母之前還打算為她籌備一場大型的相看宴會來著,說是要將整個毓城的青年才俊都找來。不過現在誤會解開之后她會不會找就不好說了,不找當然是最好,她最怕和陌生人相處,可若是真的找了
想起師兄對自己的欺騙,她冷哼一聲,在心里暗暗的想:來就來,從前師兄總是拘著她不許她和同齡男子出去,現在她就要玩?zhèn)夠,就算不上前說話,也要一飽眼福才是。
“等著吧你!”
***
次日一大清早,余清歡便來到了孫家。
想著孫茹昨天那一番慷慨大方的樣子,她覺得自己這做未來大姑姐的也不能穿得太寒酸,還好孟夫人也早早想到這些,給她準備了滿滿一柜子的一副。
四五個丫鬟圍著她團團轉,折騰了近一個時辰才打扮完畢。
“好了,您睜開眼看看吧。”
余清歡臉蛋圓皮膚白,最討喜的便是她那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分外討喜。只不過她這些年從來都是將頭發(fā)隨意一挽,衣服也是有什么穿什么,所以在旁人眼里她不過是個清秀的小姑娘。
但如今可就不一樣。
丫鬟們給她換上了鵝黃色的對襟襦裙,又認認真真地給她上了妝,還頗為貼心地在她的眉心畫上一朵芍藥形狀的花細,首飾用的也全是寧天州時下流行的飾品。
與在云中城的那次不同,那會兒她畢竟是作為“燭龍”盛裝出席,妝造都往“成熟穩(wěn)重”了去,雖然也好看,但總顯得老氣些。
而現在
她看著鏡中那個朝氣蓬勃的美貌少女,忍不住捂住嘴。
“表姑娘真好看。”
桂桂在身后替她插上步搖,夸贊道:“奴婢還是頭一次見到像表小姐這么好看的人么?”
“騙人。”余清歡輕嘖一聲,但嘴角還是偷偷向上翹了翹,“修士哪有丑的,你說沒見過比我更好看的,肯定是騙我。”
“不是的不是的。他們和您不一樣。”桂桂用力撓頭,但到底讀的書實在太有限,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用什么詞來形容她,只好指向墻頭的那朵迎春花,“姑娘您就像那朵黃花一樣!特別好看!”
身邊幾個侍女聽到她這般生硬的夸贊,都忍不住嗤笑起來。
桂桂著急,她是真心覺得表小姐好看,絕無敷衍之意啊,可為什么這一開口就是這樣!
她著急地辯解道:“表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對了,圣女大人也經常在神殿里種迎春花呢!”
其他丫鬟笑她:“你怎么知道圣女大人在神殿里種花,你看到了?兩百年前你還沒投胎吧。”
修士大抵是活的日子久了,許多規(guī)矩都沒有凡間的那些老爺夫人們眼里,她們說話也毫無忌憚,嬉笑鬧個不停,一直到余清歡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她們才停下。
一個兩個重新低頭站回位置,垂著腦袋等待吩咐。
桂桂“得救”,感激地看向余清歡,同時往后狠狠瞪他們一眼。
“我知道了,黃花就黃花嘛。”她一想到馬上就能去找孫茹玩,心情真好, “不過你說的圣女,難道你知道些什么?”
“那個,其實奴婢也不知道,不過是聽家里的老人說罷了,知道有這么一回事。”
畢竟凡人壽命短,修士的事情對他們而言與神話傳說一般無二,
余清歡微微頷首,決心待會兒去找孫茹的時候再詳細問一問,她昨日似乎也有提過關于圣女的事。
待一切準備就緒后,她帶著桂桂來到孫家,卻意外得知孫茹出去了。
“抱歉,小茹不在,不過她給你留下了口信。”孫修筠清清嗓子,往那一站,一本正經地道,“余姐姐,爹爹為我找來了能治眼睛的神醫(yī),我今天得去找他去了,事發(fā)突然,我也不知道今日會如此,還請余姐姐不要——”
“行了行了,你不用學她說話,我都知道的!”余清歡猛搓胳膊,為那句“余姐姐”搓掉了好幾個手臂的雞皮疙瘩。
不過孫茹不在,她倒也沒什么留在這里的必要,她自然可以拜托孫修筠帶她看一看藏經閣,但這樣勢必會暴露她的目的,孫修筠和孟家關系好,哪天不小心說出來了怎么辦。
雖然不太愿意承認,但是她在心底對姨母還是有一些忌憚在其中,所以并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在查當年之事。
“既然小茹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余清歡拱拱手正好離開,卻突然被孫修筠叫住。
“清歡妹妹。”他笑著看她,還是那副溫潤儒雅的模樣,“昨日你回去的太過匆忙,我們還沒有帶你好好逛逛這毓城,現在想想,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余清歡心說自己昨天其實也沒有馬上回去的,不還是和凌奚那家伙在外面逛了那么一會兒么,但
她學著他瞇起眼的模樣,哼道:“所以你這是在邀請我?”
孫修筠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截了當點破,笑容僵硬一瞬,但又迅速恢復:“是這樣,所以清歡妹妹愿意給在下這個機會么?”
余清歡剛想拒絕,但一看外面的天氣,這冰雪消融初春將至的,便是這么回去還是有些太虧了,于是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咽下,改為點頭。
“行,那就請孫哥帶路了。”
她本來以為孫修筠會帶她到哪里去玩,想不到對方竟將她帶到了毓城最中心的那棟樓,也是最高的那一棟。
她站在底下往上看,心里暗暗數著,總覺得這比云中城的那座祭壇還要高不少。
“這是酒樓?”她看著大門前的牌匾,有些疑惑,酒樓有必要建這么高嗎?莫非來這兒的食客都是御劍飛行的好手么?
“清歡妹妹有所不知。”他替她推開門,便想回頭去抓她的手,沒想到竟被她躲開。
孫修筠也不生氣,依舊溫和地替她將頭上的珠簾撥開:“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余清歡抬頭偷偷看他一眼,心說他是假人嗎,怎么只有一個表情的。
不過待進到堂屋之后,她才深深地明白了,為什么孫修筠會對她說不需要擔心。
因為這里修士完全不需要依靠自身飛上去,只需要往堂屋中間的一站,自然有法陣將他們送到相應的樓層。
“不過這法陣似乎有些副作用,清歡妹妹若是擔心的話待會兒可以拉著我的手”
“不必了,不必了,我可以自己來。”什么副作用?不就是個傳送法陣嗎,以前她又不是沒坐過。
幾個呼吸后,余清歡才知道自己錯的有些離譜。
為什么,為什么坐個傳送陣法和坐船一樣難受,她感覺自己的胃里咕嚕咕嚕地像翻江倒海一般難受,奈何今天沒什么胃口早上啥也沒吃,什么都沒吐出來,弄半天也只是在干嘔而已。
“清歡妹妹,你沒事吧。”
“我沒事。”余清歡順手接過前面的帕子擦擦嘴,剛想謝謝孫修筠,可等她擦完嘴之后才反應過來:
孫修筠站在她后面,那她剛剛接的是誰的帕子。
她心里咚咚直跳,雖然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可當她抬起頭時還是下意識感到一陣心虛。
明擺著特意打扮過的俊俏少年就這樣明明白白地站在自己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
“小清歡,你倆今天出來玩怎么不叫我呀。”
第068章 開竅記事錄(十七)
凌奚今日特意起了個大早。
他起來之后并不急著去找余清歡, 而是先從頭到尾完完整整地將自己搗鼓了一遍,又特意換上了新買的衣服,戴上新買的發(fā)冠, 毓城中的貴公子怎么來他就怎么來,就算神不似,形似也是勝利。
他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暗暗鼓勁:今天一定要讓師妹對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
然而!
他一大清早去到孟府,竟然撲了個空。
師妹沒在孟家等他, 而是跑去和那個該死的瞇瞇眼相會去了?
而且還穿成這個樣子他和余清歡認識這么多年都沒見她打扮過, 這家伙何德何能,居然能讓師妹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凌奚恨得咬牙切齒, 又不可能真把氣撒在余清歡身上,于是轉頭沖孫修筠叫:
“喂, 我說你這瞇瞇眼——”
“哎呀你怎么也在這里。”余清歡趕緊趁著凌奚禍從口出之前迅速撲上去捂住他,同時向孫修筠解釋道, “那個,這位我朋友凌奚,真沒想到這么巧,竟然在這里遇上了哈哈哈。”
“朋友?”孫修筠在他們二人之間遲疑一瞬,最后將視線凝視在凌奚臉上, 道, “這位道友, 我們是不是曾在哪里見過?”
“哼,我們當然見過!”凌奚冷哼一聲掰開余清歡的手,忙不迭道, “那就是在逍遙——”
他話還沒說完又再次被捂住嘴。
“沒見過沒見過!”余清歡用力搖頭,同時將聲調拔高, 似乎這樣能讓她顯得更有信服力一點,“我這位朋友也是第一次來寧天州呢,想必也是看到這座酒樓特別的高,覺得好奇就上來了吧。”
“哦,原來如此。”孫修筠恍然大悟。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就把這事給糊弄過去,凌奚推開余清歡的手,重重哼一聲。
余清歡被他這么一推也有些氣惱,但到底是在外面,而且還是在外人面前,架子該端還得端,只好湊過去低聲警告:“我這也是為了云丹門好,你也不想讓師尊知道你在外面丟臉吧。”
“你覺得我丟臉?”他并不買賬,只是憋著一口氣側目看她,“你倒是說說我哪里丟臉了。”
“別的不說,這里的酒水不是你能消費得起的,還是趕緊下去為妙。”
這話落在凌奚耳朵里如同火藥扔進沼池中。
“哦?”他拔高聲調,后槽牙磨得嘎嘎作響,“怎么,怕打擾你的好事啊。”
什么亂七八糟的,她現在只覺得這家伙是不是早飯吃的醋溜白菜,一張口滿屋子的酸味。
“我不說了。”她扭過頭,并不想在這個心情好的日子和他爭論這個話題破壞氛圍,只留下一句“你自己想想。”后便轉身往酒桌處走去。
凌奚看她歡歡喜喜的背影,感覺識海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正在被人拿起來反復搓揉。
“也是,師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是覺得師兄給你丟人了是吧。”他從鼻腔里重重哼出一聲,也在桌邊坐下,不陰不陽地道,“那既然如此,這頓飯我還就吃定了。”
他抬起眼眸,涼涼掃向對面那人,等待他向自己反擊。
可孫修筠卻仍持著君子風度,還讓侍者過來替凌奚斟茶。
“這個自然,既然公子是清歡妹妹的朋友,那便是孫某的朋友。”他舉起白瓷茶杯在桌角輕輕一碰,笑意依舊,“若是招待不周,清歡妹妹還得怪我,是不是?”
“那肯定的。”凌奚并不接他的茶,話中依然帶刺,“孫公子,你可得好好招待我啊,否則小清歡她一定會生氣的。”
余清歡被他們夾在中間,只覺得耳朵邊像飛了兩百只蜜蜂,嗡嗡嗡地響。
這,這是什么情況。
他們所在的這層乃整個摘星樓最高的樓層,僅對世家開放,因此酒樓也只設置了一間雅閣,恰好能容納兩到三人坐。
這兩個人她理解,大晚上的看看星星喝點小酒那叫風月,那三個人叫怎么回事,混亂嗎?
她縮縮脖子,向站在一旁隨時待命的侍者招手道:“要不我們先點菜吧。”
“當然。”孫修筠不緊不慢地攤開竹簡,在上方隨意點了兩下,又扭頭看向余清歡,“清歡初來乍到,要不要試試看我們毓城特有的銀鱸魚?這可是在下界沒有的。”
“啊這個不要緊,孫哥隨意就好”
“不行。”還沒等她說完,凌奚就先搭腔,“挑魚刺如此麻煩,你是想讓小清歡難堪么。”
“我會挑魚刺,我只是動作會比較慢”
“那來試試看東海霸王蟹如何?清歡是火靈根的話想必對你的靈根大有益處。”
“這也可以啊,試試吧,反正我也沒有吃過”
“不行,清歡上次剝蟹的時候就被劃到手了,而且這個季節(jié)螃蟹偏寒涼,對火靈根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吧。哦?我怎么不知道原來孫公子請人吃飯還存著這樣的心思。”
“那就青蘆。”
“不行,太素。”
“那不然要個醬肘子。”
“不行,太膩。”
“若不然就要”
“夠了!”余清歡猛地站起來,一把搶過菜單,“自己點自己吃!不許吵架!”
凌奚勾起唇角,剛有些得意地想看向孫修筠,就受了她一記眼刀。
“特別是你,給我安分一點。”
她咬牙切齒地坐下,再次警告地看了他們一眼之后坐回去,隨意在上方竹簡上方勾畫幾下,再把它遞給孫修筠:“孫哥,你先來。”
大抵是因為她在中間瞪著,接下來的一刻鐘內兩個男人都安分許多,沒有再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在那互相陰陽怪氣,一直到菜單傳至凌奚手里。
他看著上方文縐縐的字眼兒,犯了難。
摘星閣素來風雅,畢竟他們這里面向的都是寧天州的世家大族。世家大族的修士們修行到一定年紀之后沒什么事情做,就成日琢磨這些風花雪月之類的東西,恨不得說兩句話都要來個飛花令。
但他不一樣。
他自打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跟著師尊在山上劈柴討生活,哪有時間琢磨這些詩詞歌賦。
凌奚盯著上方這些云里霧里字眼兒,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怎么?凌道友這是看不懂菜單么?”孫修筠突然非常“善解人意”地出聲笑道,“若是實在看不懂,不點就是了,左右我和清歡妹妹這些菜也是夠了的。”
“誰說我看不懂!小二!”
“客官,我在!”那侍者迅速過來,同時偷偷擦去額角的汗,“您要點什么的?”
他將竹簡往桌上一擺,學著這些日子在毓成看到的那些公子哥模樣,長指在桌上輕輕一叩:“不若,就來個‘江上數峰青’,如何?”
他見店小二不動,有些急了:“怎么,沒有么?”
“有有有!客官您稍等!”
說罷,侍者趕緊退下。凌奚見他如此以為自己真點中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昂起下巴對余清歡重重哼一聲。
一轉頭就對上了孫修筠似笑非笑的狹長丹鳳眼。
“做什么。”凌奚不輕不重地剜他一眼。
“沒什么,只是在下沒想到,凌公子竟然如此有雅興。”
孫修筠話音剛落,法陣中便款款走出兩個抱著琵琶的美人,還沒等他們發(fā)問,她們二人便自顧自地坐下,彈唱起來。
美人垂著眼,端坐在臺前溫溫柔柔地唱著,歌聲委婉動聽,叫人卻在不知不覺中沉浸進去。
一曲終了,兩位美人再次消失在法陣中。凌奚看向重新的侍者,問道:“這是啥?你們這里點菜還送曲目么?”
“客官,您的‘江上數峰青’已經上完了。”
“什,什么?”
敢情他弄半天就點了首歌?!
他慌慌張張地往桌上看去,果不其然見到余清歡捂著臉并不想搭理他,至于另一位眼睛都咪成一條縫了!明擺著就是在嘲笑他!
凌奚耳根子漲得通紅,一把將菜單撈過,惡狠狠地往最上面一戳:“再給我來個‘春風拂檻露華濃’,別的不要,然后把之前點的那些都一起上了吧。”
見小二一臉呆愣,他咽咽唾沫,非常有先見之明地問道:“怎么,你別告訴我這也是首曲子。”
“不不不,這個不是!”對方搓搓手,瞬間轉換為燦爛的笑容,“哎呀呀客官您可真是識貨,在下這春風拂檻露華濃可是上品佳貨啊,您今兒個可是來對了。而且啊,這也是只有頂層的貴客才能享用到的。”
說罷又是對凌奚一頓夸,明里暗里地說他如何識貨。
他心里得意,又朝余清歡那處得意地看一眼。
只可惜對方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就迅速扭頭,一個眼神也不給他留。
“行。”孫修筠笑著點點頭,將靈石往桌上一堆,“那就按照這位公子說的辦。”
侍者趕緊低頭清點靈石,數著數著笑容逐漸僵硬:“客官,您這是不是有哪里不對,少了點吧。”
“沒錯啊。”孫修筠輕輕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掀起眼皮看向凌奚,“我來請清歡妹妹吃飯,可沒說要買酒,既然酒是這位公子點的,那便讓他自己來付吧。”
侍者又殷切地看向凌奚。
都到這份上了,他自然不可能往后縮,于是咬咬牙問道:“多少錢。”
“也不多,看在各位是新年第一桌客人的份上,咱給諸位打個折,便要九千九百九十八上品靈石就好了。”
四舍五入便是一萬靈石,還是上品!
他感覺眼前一黑,就連說話都變得不太利索:“你說多少?”
侍者笑著又重復了一遍。
“這也太貴了!”余清歡聽到這話嚇都嚇傻,趕緊去拉凌奚的手臂,“不要了不要了,反正我們本來也不太能喝酒!”
孫修筠不說話,只是不咸不淡地瞟向凌奚。
二人目光短暫交匯,在空氣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當然要!”
他怒目切齒地掏出一枚寒霜寶珠拍在桌子上,重重從鼻腔里哼出一聲:“此乃上古圣物,價值不可估量,抵你這什么露華濃的綽綽有余。
區(qū)區(qū)一萬靈石而已,只當你才有?”
孫修筠低頭飲茶,并未應聲。
滿屋寂靜,只有余清歡在風中凌亂。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這寒霜寶珠好像是從蕭淮的本命法器上面摳下來的吧,雖然他現在人在監(jiān)天司蹲著,但就這樣拿他的東西拿出去抵債真的好嗎?
侍者將東西全部收走,又非常貼心地替他們將珠簾全部拉下。
整間屋子光線逐漸變得昏暗起來,明明是在白日卻看起來頗有幾分黃昏的意思,更襯得室內尤其曖昧——
若不是這里有三個人的話。
好在摘星閣畢竟是個大酒樓,菜肴很快便齊全了。
“客官你們請享用,若是有什么還需要的,盡管告訴我們便是。”
侍者笑著退下,同時非常貼心地再次將珠簾的另一邊拉下。
這種時候的貼心就不需要了喂!
不過也就是在這時候,余清歡才弄清楚所謂‘春風拂檻露華濃’到底是什么酒。
“這酒竟是裝在樹枝里的!”
“清歡妹妹不知道,這并不是簡單的樹枝。”孫修筠替她斟上一杯,同時耐心解釋道,“此乃蓬萊天晟神木,樹枝里是空心的,裝滿了瓊漿玉液。神木生長時間越長,其瓊漿味道便越醇厚。
但它也及其嬌貴,整個九州大陸樹齡超過千歲的也不過三棵,其中一棵就在摘星閣。”
余清歡聽得懵懵懂懂,正要伸手去拿,卻被另一只手推開。
少年湊過去,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聲音低聲道:“嘖,誰知道這家伙安的什么心,你離他遠點,搞不好他在酒里偷偷下毒呢。”
余清歡微微一擰眉,剛想說你不要這樣隨便污蔑人家孫公子,就看見右手邊推來一杯酒。
美酒清澈見底,公子謙遜有禮。
“清歡妹妹,請。”
凌奚不甘示弱,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敲。
“喝我的。”
他們兩個一人溫潤而澤,一人桀傲不恭,皆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看,勢必要她今日在他們之間做出選擇。
第069章 開竅記事錄(十八)
所以, 這是什么情況。
為什么這兩個人莫名其妙地爭起來了,而且為什么都逼著她喝酒啊,和她有什么關系嗎!
余清歡看看左邊, 又看看右邊,最后把酒杯往前重重一推,厲聲道:
“我自己不會自己倒嗎!還需要你們幫我!拿回去, 都拿回去!”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又同時別開眼。
隨后不約而同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余清歡掏出手帕偷偷擦汗。
“是不是這里太熱了。”她尷尬地打幾聲哈哈, 本來是想緩解一下氣氛的, 沒想到上完菜之后即將離去的侍者聽到且當了真,直接折回來把珠簾拉開。
明晃晃的光線直射在她臉上, 讓她有些想哭。
摘星閣頂層的位置當然好,沒有任何遮擋物, 在晚上的時候可以清晰地看到星空與月亮,但是在白天
只會被晃瞎眼睛。
于是她又把簾子拉起來, 有些無奈道:“算了,不需要你,你還是下去吧。”
侍者聽到這話如釋重負迅速退下,幾個呼吸之后莊重的雅閣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余清歡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才發(fā)現她的瓷碗已經堆的像小山高。
貴族們為了好看, 用的碗都是小碗, 這里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她瓷碗中的魚蝦肉便顯得尤其明顯, 下筷子都不知道往哪兒下。
左右兩邊還有兩個家伙正在不停地往她碗中添。
“清歡妹妹,來試試看這道‘炙巖溶’罷。”
“小清歡,你吃點青瓜降降火。”
他們兩個人的視線和熱情如同兩道炙熱的火球, 將她烤得像是煉丹爐里的丹藥一般,熱得不知所措。
而且他倆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 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較勁個不停,孫修筠給她夾菜,凌奚便要刺他幾句。凌奚替她剝蝦,孫修筠定要在一旁冷笑。
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仔細想想,他們好像從更早以前就開始莫名其妙地針鋒相對,她懶得去想,也沒工夫去想,她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好好吃飯。
“可以了,可以了。”她將手掌蓋在碗上,同時伸出另一只手擋住即將伸過來的筷子,無奈道,“你倆自己吃行不行?別折騰我了。”
見他二人終于放棄,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把他們給自己夾的菜又重新放回去。
“現在都給我好好吃飯!”
****
雅閣中陷入詭異的沉默。
只剩下碗筷碰撞聲,風吹珠簾的叮叮當當聲,以及細微到幾乎聽不到的吞咽聲。
在這種情況下,呼吸聲音稍微大一些都算是冒犯。
余清歡又陷入了新一輪的煎熬。
她這時候突然非常后悔,為什么要讓那個侍者走,他若是在這里和他們說說話,搞不好都沒有那么尷尬。
“清歡妹妹,怎么了,可是這飯菜不合口味。”
“不不不。”平靜突然被打破,她瞬間緊張起來,急忙直起腰板,“我就是有點緊張。”
“也是。”孫修筠將酒杯重新拿過,替她倒酒,“一直吃菜也沒什么意思,咱們還是喝喝酒比較好。”
他給余清歡倒的不多,不過半杯不到,給自己倒的也不算多。
凌奚舌尖在上顎輕輕一碰,道:“就喝這么點?”
說罷將酒盞一把奪過,豪氣十足地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凌道友,這酒不能多喝。”孫修筠皺眉,“你還是悠著點。”
他話音未落,凌奚已抬起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清亮亮的瓊漿順著他的下顎流下,滑入衣襟之中。
他用袖子隨意擦去唇邊的酒水,不屑道:“怎么,是你不能還是我不能啊。”
說罷再次滿上,再次喝個干凈。
余清歡看得目瞪口呆。
她急忙按住凌奚的袖子,低聲勸阻道:“等會兒,你確定你會喝酒嗎?”
“小看我?”
這是不小看不小看你的問題吧,印象中他好像真沒怎么喝過酒啊!
再云丹門日子拮據,頂多就是過年的時候用筷子沾點凡間的女兒紅也就過了,現在師兄竟然這么一杯一杯的喝,且不說他這樣品不出什么滋味的牛飲多少有些暴殄天物,就說他就他這架勢,不喝醉都難說吧。
“那個,孫哥,你也來勸勸”她轉過頭想讓孫修筠也幫幫忙,那知對方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大笑起來。
“好!在下就喜歡凌道友這股豁達勁兒,來!我也滿上!”
她張張嘴,覺得說什么都遲了。
男人一旦較起勁來便是說什么都不會停下,她默默往椅子里挪挪,拿起酒杯舔舔杯盞上的酒,然后被苦得直皺眉頭。
再一看,那兩人已經喝到了第五杯。
她吐吐舌頭,想給自己倒杯水潤潤喉嚨,奈何他們方才點的時候只顧著置氣,愣是沒點什么其他不醉人的萬一。
于是余清歡只好無奈在桌子上敲打幾下,召喚侍者出來。
畢竟是唯一一桌貴客,她這邊才剛敲響桌子,那邊人就已經出現在了法陣中。
“那個,你們這兒有沒有什么糖水之類的。”她吐吐舌頭,又看向身邊那兩個神采奕奕的家伙,明知有些多余,但還是打算問一問,“或者醒酒湯。”
“客官,這些我們都沒有。”侍者微微一頓,隨后變戲法似地掏出一個上方明顯還冒著寒氣的玉壺,“不過您可以嘗嘗咱們這兒最招牌的果汁,由蓬萊的冰霜果制作而成,分外解渴,效果驚人”
“好好,就要這個。”生怕他再這樣說下去會說到猴年馬月,余清歡趕緊打斷,“多少靈石?”
“這個便宜,三百上品靈石便好。”
余清歡嘴角微抽。
三百上品靈石,就這冰水?她家后山要多少有多少。
孫修筠瞥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糾結,忙起身道:“清歡妹妹,讓我來付便好。”
還在喝酒的凌奚連酒杯都來不及放便站起:“讓我來。”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這兩個家伙又開始了。
她一手一個把他倆都按回原位:“都給我爬開!我來!”
***
一杯果汁下腹,她整個人都清爽不少。
摘星閣的酒苦澀,但果汁卻十分好喝,清清涼涼的,因著她方才的那一嗓子,那兩人也不再拼酒,而是在一旁安安靜靜地一起喝果汁。
可這樣的平靜并未持續(xù)多久。
因為在第二杯果汁下腹后,凌奚明顯出現了變化。
雖然面上依舊如常,但余清歡卻能敏銳地從他的說話聲中察覺到隱隱不對。
師兄在強撐,他絕對在強撐。
她趕緊叫來侍者,急切問道:“這酒里除了天晟神木的汁液之外,還加了什么?”
“沒有什么啊,哦對了,我們老板似乎為了口感,加了些楓木葉。”
楓木葉與天晟神木藥性相克,相融在一起會極強的毒性,修士們體內有靈根可以協(xié)助轉化,這些毒性對他們來說不僅不致命,反而會給酒帶來一股說不出的醇厚口感。
然而這對完全沒有靈根的凌奚而言相當致命。
想起童年時師兄因為她的惡作劇服下兩種藥性相克的藥草險些去世的事情,她后背就一陣發(fā)涼。
“一群蠢貨!”余清歡低聲暗罵一聲,迅速把他扶起,“你別動,我馬上帶你去找醫(yī)修。”
“清歡妹妹,怎么了?”孫修筠見狀趕緊起身,“要不要我?guī)兔Α!?br />
“沒什么。”她擺擺手,將凌奚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這是我們門派自己的事情,我們自己來處理便好。”
“但”他似乎還想說什么,少女卻驀然回首對他一笑。
陽光灑在她身后,她眉眼彎彎,聲音又清又亮:
“今天的飯食很不錯,我很喜歡,多謝孫哥款待。”
孫修筠怔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半晌,他才緩緩坐回座位上,對著眼前那杯還剩一半的酒壺笑了又笑,他的聲音很輕,也不知是在回答誰的話。
“你喜歡就好。”
***
畢竟是城中第一大酒樓,摘星閣的配套設施自然齊全。
她一路扶著凌奚來到三樓的臨時醫(yī)館,待醫(yī)修替他把脈施針確診沒什么大事之后,她才罵罵咧咧地找凳子坐下。
“我說。”余清歡抱著胳膊瞪他,“你今天也太亂來了。”
自從師兄小時候差點被相克的藥材毒死之后,他就被一邊哭一邊道歉的余清歡抓著認了許多藥。
天晟神木雖然罕見,但楓木葉卻是她常用的藥材,凌奚不可能嘗不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之所以這樣,余清歡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原因。
“不能因為被騙了買酒就非要喝完不可啊,還是命要緊吧。”她把湯藥遞到他面前,“快喝,我看看我這里還有什么丹藥能給你去去毒的。”
“清歡。”他接過她遞過來的藥,卻沒有喝,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你覺得我是因為舍不得錢?”
“那不然呢?”她翻個白眼,“總不能是因為爭風吃醋吧。”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覺得好笑,于是忍不住捂住嘴狂笑起來。
凌奚也跟著笑幾聲,卻覺得嘴里發(fā)苦。
“小清歡,其實我確實是——”
“你不難受了吧。”她突然轉過眼,一本正經地對著他。
凌奚有些慌亂地點點頭,方才想說的話全部在瞬息之間忘個干凈,只變成了一聲悶悶的“嗯”。
“那就行,明日有一趟到下界的飛舟,船票我?guī)湍阗I好了,你直接走就成。”
“什么?”他疑心自己聽錯,不敢置信道,“你讓我走?”
“你不該走嗎?”
她翹起二郎腿,食指在桌上不輕不重地一敲:“你自己想想看,你從來到寧天州開始,你給我惹了多少事。”
凌奚張張口想爭辯,但余清歡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別和我說什么為了我好,就說你昨天打擾我看廟會那件事,我有邀請你來嗎?”
“你半夜翻墻闖入我的院子,可有征求過我的同意?”
“我今天和孫哥好好的,你突然闖出來干什么,你以什么立場打擾我和別人吃飯。”
沒有,不曾,不知道。
不論是什么樣的解釋在此時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只能抬頭看她,渴望在師妹身上找到一點自己熟悉的表情。
蹙著眉叫嚷的時候是煩躁,一邊紅著臉一邊拒絕是口是心非,只有一邊梨窩出現時是在嘲諷……
他拼命回憶著之前在余清歡身上找到的規(guī)律,試圖摸清楚她在想什么,好讓現在的自己不至于太過狼狽。
可他這次什么也沒看出來。
余清歡只是一臉平靜地坐在他對面告訴他:“我討厭你。”
“非常討厭。”
第070章 追妻手札(一)
“所以。”余清歡掀起眼皮, 往椅背上一靠,毫不留情地給他最后一擊,“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她現在心情煩躁的要命, 才沒有功夫在這里和他兜圈子。
整個屋子陷入寂靜之中,唯有墻角的藥爐里還在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凌奚喉嚨干澀得厲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為什么?”他木然地看著她的眼睛, 看似平靜,藏在背后的手指卻在止不住顫抖, “我做錯什么了?”
余清歡笑了。
做錯什么?他竟然問她自己做錯了什么?
這么多天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厭惡嗎?!
“行, 那我今天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把事情都掰扯清楚。”她三兩步走到他跟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你第一天追到孟家的時候我就說了吧, 你很煩,別總來打擾我。
你聽了嗎?沒有, 像個狗皮膏藥似的,死皮賴臉地跟在后面,賤不賤啊。”
她有意刺他,什么話難聽就說什么,食指在桌面上反復劃動, 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別的不說, 你有因為之前騙我的事和我道歉嗎?”
沒有, 完全沒有。
這家伙就像個木頭似的不開化,這輩子也好上輩子也好,都是一樣的讓人厭惡。
她受夠了!
憑什么兩個人的事就她一個人唱獨角戲啊!
余清歡把眼睛轉過一邊, 努力壓下自己內心的火氣:“我說完了,反正就這樣, 你回去吧。”
凌奚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所以,你是因為這件事在怪我?”
她淺淺哼一聲,沒有正面回答,然后坐回軟凳上,把乾坤袋里雞零狗碎的東西一股腦兒地掏出來,一樣一樣扔給他。
“這是信物,到時候你直接上船就行。這是盤纏,免得你在路上餓死。這是靈火符,里面融了我的血,你要是想借火就借。哦對了,回去之后你記得給院子里的樹澆水,不然師尊回來又要罵。”
“聾了?耳朵沒壞就給我回話。”
她說了半天都沒見凌奚應聲,有些煩躁地伸手去推他的肩膀,不料卻被他反手扣住,抵在墻上。
“你干什么!”
摘星閣的三層臨時醫(yī)館很安靜,木窗虛虛掩著,整個屋子昏暗一片,只能看到他亮得嚇人的眼睛。
她迅速往旁邊躲去,哪知對方動作更快,輕而易舉地制住她的動作,并將其雙手高舉過頭,直接斷了她的所有后路。
二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凌奚身上灼熱的溫度混著極淡的酒氣撲面而來,將她完全壓制在墻角里。
他低下頭,發(fā)梢在她頸窩處輕輕掃過,像是若有若無的勾.引,帶來無限癢意。
余清歡心口倏地一麻。
不行,絕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
余清歡輕咬舌尖強迫自己恢復鎮(zhèn)定,努力讓自己硬氣起來:“你別太過分了,你信不信我叫人?”
凌奚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觀察她,一雙漆黑的眼眸濃得近乎可以滴出墨。
叫人?
說話的時候不敢直視他,聲音顫動,右手拇指在偷偷搓食指指腹,一句話的功夫就咬了至少三次下唇。
虛張聲勢而已。
沒什么用。
他并不打算放開,反而收緊握住手腕的那只手,強迫她抬起頭與自己對視。
“這些我都不想要。”他微微俯身,再次拉近與她的距離,“我就不能不走嗎?”
他們靠得太近,她甚至能看到他眼底清晰的血絲。
“不,不走?”余清歡避無可避,只能用力貼緊墻面,試圖用這種方法給自己降溫,“那你留下來干什么。”
“一定要有一個理由嗎?”
太,太近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半根指頭,她現在只需要稍微側一點點身額頭就能碰到他的下巴,獨屬于少年的氣息不知不覺形成一道牢籠將她困在其中,將她完全包圍吞噬。
余清歡本能地覺得危險。
摘星閣白天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更別提平時就不會有人過來的臨時醫(yī)館。師兄就算在這里真的對她做些什么,她便是叫破嗓子都沒人來救。
眼見對方再次打算逼近她,余清歡心中一慌,突然開口道:
“我留在這里是因為我有親人在這里,你呢,你又沒有什么家人。”
摩挲她手腕的手指猛然頓住。
見狀,余清歡趕緊趁熱打鐵:“所以你有什么留下來的理由?這里可沒有人歡迎你。”
她知道這樣很冒險,搞不好會直接惹火上身,但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別的辦法,這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除了能相信自己外,就只能寄希望于師兄那點岌岌可危的理智——
她觀察著他的表情,在他動搖之時毫不留情面地落下最后一擊。
“再說一次,我討厭你!非常!非常討厭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木門被人推開,推門的不是別人,正是本來的在頂樓等候的孫修筠。
室內旖旎一片,孤男寡女緊靠在一起,尤其是余清歡的雙手被被凌奚扣在頭頂,很難不讓人多想。
他視線在余清歡凌亂的腰帶上一頓,瞳孔微縮:“你對她做了什么!”
其實余清歡倒也算不上衣衫不整,不過是頭發(fā)有些凌亂罷了,其他衣服好好地在身上穿著。
她趁著凌奚愣神片刻用力掙脫他,少女裙擺本就有些松散,這么一扯更是將袖口往下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肩膀。
明明什么都沒露出來,但刺得孫修筠眼底生疼。
他從小在世家長大,念的是圣賢書,學的是君子之道,何時見過如此荒唐之事,偏偏那人還是他的
“孫哥幫我!”
她急急忙忙地從凌奚的胳膊下面鉆出來,同時回頭沖突然闖入的孫修筠喊了一嗓子。
本意是想拉個人墊背她好逃跑,哪知這一聲急促的呼聲落在他耳中宛若炸雷,余清歡還未反應過來,孫修筠就已經撲了上去,同凌奚扭打在一起。
“等,等一下!”
她讓孫修筠幫忙只是想讓他勸勸凌奚不要發(fā)瘋,不是要讓他們打架啊!
兩人打得難舍難分,明明都是修為不錯的修士卻偏偏選用了最樸素的方式,拳拳都到肉。
她趕緊抱頭往角落跑,一路躲一路把沿途藥瓶藥罐都往乾坤袋里塞,免得這兩人打起來沒輕沒重地把藥瓶子打破了還得讓她賠錢。
但事實證明她的預料沒錯。
他們打起來毫無顧忌,毫不留情地就把對手往墻上或是地上扔。瓷瓶被摔得粉碎,發(fā)出一聲聲脆響。用來洗手的水也被打翻了,將他二人從頭到腳浸潤個徹底,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沒有停下,大有對方打趴不罷休的架勢。
金貴的小瓶子每破一個,余清歡就要心驚肉跳一回。
至于這兩個人她倒是不太擔心,師兄的實力她清楚,而孫修筠既然是的世家弟子,想來修為也不會差,只要不動用法術便不會出什么大事,相比之下她自己才比較值得擔心。
可令余清歡沒想到的是,就在她剛剛將滾落在自己腳邊的瓷瓶撿起時,突然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落到了自己臉上。
她心下一驚,下一瞬就看到孫修筠滿臉是血地倒在自己身前。
見凌奚握緊拳頭還想繼續(xù),她想也沒想地便展開雙臂擋在孫修筠面前,急道:“快停下!”
她出現的太過突然,凌奚此時已經來不及收回力道,只好冒著被反噬的風險強行把力氣收回來,他向后踉蹌幾步,捂著心口大口喘氣。
余清歡壓根就沒注意到他被反噬,此時此刻她滿心都是孫修筠臉上的傷。
他眼眶烏青一片,嘴角破了,鼻梁方才正正挨了一拳,鼻血流得滿臉都是,看上去尤其觸目驚心。
“你先別動,我扶你出去。”余清歡心急如焚地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你胳膊上沒受傷吧,要不要我叫孫家的人過來幫忙?”
孫修筠虛弱地擺擺手,還沒擺第二下就猛地咳出口鮮血。
“不必。”他揚起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氣若游絲道,“你沒事就好。”
“別說話了!”
余清歡心里慌得厲害,心里暗罵自己方才怎么忘了師兄是劍修。他孫修筠不過是個醫(yī)修,興許他們修為相差無幾,但在鍛體上師兄對他幾乎是壓倒性的。
“你別動,小心壓到傷口”
“余清歡!”
身后沙啞傳來一聲沙啞的嘶吼,她趕緊轉身往后看。
只見方才暴戾的少年仿佛在一息之間拔光了身上的刺,頭發(fā)濕淋淋地黏在脖頸上,他神情恍惚,像只在雨中無家可歸的狗。
日光將凌亂的屋子分成陰陽兩部分,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得見他半張臉。
見她看向自己,他有些欣喜地向前兩步,沒想到她卻下意識往后退。
凌奚只當沒看到,對余清歡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你去哪?”
她睫毛微顫一下,裝作聽不見似的轉身離開。
凌奚張張口,還想開口再多說兩句,可話到嘴邊卻苦成一片,思來想去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只好在無人注意到的昏暗處掩去眼底氤氳的水汽,任由那只該死的蠱蟲把自己啃得遍體鱗傷。
****
余清歡扶著孫修筠坐上返程的馬車,卻在踏上梯子之前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怎么了?”
“不,沒什么。”她搖搖頭,扶著侍女的手坐上馬車。
應當是看錯了。
就在方才她帶著孫修筠離開的時候,她好像看到師兄眼眶泛紅,其中似乎有淚珠在滾。
但這怎么可能呢?
這家伙冷心冷肺,就連噬情蠱都傷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