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葉蓁喝完牛奶,把紙盒捏扁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袖子上不知何時粘上了一根白色的貓毛。
她摘下來,隨牛奶盒一同扔進垃圾桶。
開學的第一周繁忙而充實。
新課表在寒假時就已經選定,每堂課都對應著不同的教學樓,葉蓁每天抱著書穿梭于找教室之中,a大占地面積極廣,如果兩節課恰好不在同一區域的教學樓,又不幸沒找到共享單車,便只能跑過去。
周五下午是學校公休日,老師們開年級大會,所有學生都沒有課,相當于周末變相延長了半天。
中午吃過飯,葉蓁回到宿舍,驚訝地發現宿舍里多了一個人。
梁從音回來了。
開學時她的行李只是送回了寢室,人沒有回來。上學期她交了男朋友后也時常不在寢室住,大家都習以為常。
寢室里的氣氛有些凝結,姜雪瑩背上帆布包正準備去圖書館,程錦則戴著頭戴耳機在電腦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唯有正在收拾衣柜的梁從音和葉蓁打了個招呼:“蓁蓁。”
寢室里開著空調,梁從音一身米白色羊絨裙,腳下蹬一雙麂皮靴,看著比同年齡段的女生成熟不少,她很漂亮,同葉蓁那種奪目的艷麗不同,而是另一種如畫般的眉眼。
“你回來了。”葉蓁目光落到她還沒打開的箱子上,“吃飯了嗎?”
“還沒。”梁從音對她笑笑,“等下和沈如澈去吃。”
這還是梁從音第一次在寢室提起她男朋友的名字,她與沈如澈的事寒假的時候被人po到校內論壇上,全校皆知。砸錢捐樓進來的世家小少爺與法學院漂亮才女,原本該是被艷羨的佳話。
可惜沈如澈的“女友”并非只有梁從音一個。
沈如澈在管院讀大二,據說是從未去上過課,整天花天酒地地玩樂,有過干系的女生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頂尖學校人人自傲,自然看不起明知道他人品還心甘情愿貼上去的女孩子。
梁從音卻好似根本不在乎,笑著和葉蓁提起這個名字。
葉蓁點點頭,脫下身上羽絨服,順口問了一句:“那你晚上回來嗎?”
“回來。”
梁從音話音剛落,程錦忽然啪一聲關上了電腦,塞進雙肩包里,仿佛看不到梁從音這個人,只冷著臉問葉蓁:“蓁蓁,你待會兒要回家是嗎?”
葉蓁點點頭,她是北城本地人,孟書華又管她管得嚴,平時周末沒什么事都會回家。
“那我出去住。”程錦單手背上包出門,門砸得一響。
她針對誰不言而喻,葉蓁無奈地揉了揉額頭,看見梁從音還是笑了笑,口氣如常:“我沒事。”
這次回家是因為表姐孟顏回內地,葉蓁微微思索,把原本放進書包里的專業課書籍取了出來。
她收拾好東西,梁從音也剛好要出門,于是二人便一同下樓。
女生公寓大廳一旁有幾張沙發,是專門供人等待休息的,還沒走近,葉蓁便看見一個穿著白色毛衣的少年吊兒郎當在沙發上窩著,招手喊音音。
他連身子都沒動,梁從音便快步走了過去,把自己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蓋在他身上:“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車里呢。”少年一張臉白凈無辜,笑起來天真極了,他摸摸梁從音的臉,“還是我們音音擔心我。”
葉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無需旁人干涉。
她走遠了,沒看見身后沈如澈目光從她背上掃過:“這就是葉蓁,上次來送文件的你室友?”
“你知道她?”梁從音問。
“這么出名的美人哪有不認識的道理。”或許是凍得久了,沈如澈臉色有些蒼白,他咳嗽一聲,還是笑著,“不過我還是喜歡我們音音。”
葉蓁走到學校門口,舅舅孟書遠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她打開副駕駛的門,展顏一笑:“舅舅。”
“冷不冷。”孟書遠遞給她一個袋子,“舅舅給你買了你最愛喝的巧克力牛奶。”
“謝謝舅舅!”葉蓁插上吸管,敏感地嗅了嗅車內的氣息,“舅舅,你調出新香水嗎?”
孟書遠是開香水工作室的,店不大,賣一些自己調的香水。
“隨手調的淡香氛。”孟書遠從暗格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玫瑰調的,給你玩。”
葉蓁接過來,好奇地聞了聞,不同于普通的玫瑰香水,這款玫瑰味很淡,尾調是少許的白雪松,混著荔枝清香。
孟書遠平時多調濃香,淡香很少,她很喜歡這個味道。
二人是要一起去機場接孟顏,葉蓁的這位表姐,從小被孟書遠寵著長大,做事隨性,因為失戀從香港跑回來過周末散心,也沒見孟書遠責怪她。
葉蓁在接機口等著,撲上來抱住她的孟顏穿著皮衣和夸張的墨鏡,一上來就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蓁蓁,你好像又變好看了。”
葉蓁習以為常,擦擦臉:“口水。”
“baby你怎么能這么嫌棄我,”孟顏顯得很傷心,墨鏡往上一抬,露出自己的黑眼圈和腫眼泡,“你看我都這樣了。”
“因為失戀哭的嗎?”
“你知道了。”孟顏浮夸抹淚,“我這么難過,明天你要陪我好好散散心。”
“你不是要去看演唱會嗎?”葉蓁疑惑。
“演唱會是下周末啦。”孟顏說著興奮地給她看自己的偶像,“我們家陳衍的第一場演唱會,票難買死了,萬人空巷。我托了好幾個黃牛和朋友才搶到兩張看臺票,蓁蓁你下周末要陪我去哦。”
“去看演唱會嗎,可是我不太熟悉陳衍的歌。”
“演唱會主打的就是一個氣氛嘛,沒關系的。”
孟顏挽上葉蓁的手:“你今晚就別回去了,去我家睡,我可不想明天去接你還要見姑姑。”
葉蓁一怔:“我跟她說了今晚回家的。”
“沒關系。”孟顏晃晃手機,“讓我爸跟她說,姑姑不會反對的。”
孟家只有孟書遠和孟顏兩個人,妻子早年便和孟書遠離婚,后來孟書遠也一直沒有再結婚。
晚餐很豐盛,孟書遠親自下廚,做了兩個女孩兒喜歡吃的。吃完飯她們躺同一張床上睡覺,孟顏講著她和前男友的事,葉蓁聽得犯困,強打起精神陪聊。
最后她實在撐不下去了,只聽到孟顏嘟囔了一句:“今年剛開始就這么不順,蓁蓁,我們明天去南弘寺拜拜吧。”
“好。”葉蓁打了個哈欠。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葉蓁就被孟顏拉了起來。
孟顏醒得很早,拉著葉蓁去樓下便利店買早餐。
葉蓁困得眼皮都睜不開,只拿了一盒巧克力牛奶:“表姐,現在這個點南弘寺都還沒開門呢。”
“就剩三個小時了,你先吃飯。”孟顏瞥她吸巧克力牛奶,很嫌棄,“這么膩的玩意兒,你怎么這么喜歡喝。”
葉蓁打了個哈欠,她匆匆套了件羽絨服就出來了,素面朝天,漆黑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唇紅齒白,即使困倦也難掩姿容。
孟顏對自家表妹的美貌早已習以為常:“蓁蓁,在學校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
葉蓁沒聽清:“什么?”
“我說你不要太聽姑姑的話,大學不談戀愛談什么。”孟顏耳提命面,“但你記得一定要談帥的,不然虧死了。”
葉蓁喝完牛奶,扔進垃圾桶,順口問道:“前姐夫帥嗎?”
“帥。”孟顏惋惜,“不然我為什么舍不得他。”
二人在便利店解決完早飯,打車前往植物園。
南弘寺坐落在北城植物園里面,到的時候不過七點多,天蒙蒙亮,天上還下著綿綿細雨。
空氣陰冷,葉蓁陪孟顏在植物園門口等了四十分鐘,才等來植物園的工作人員。
“你們要去南弘寺?”工作人員笑了,“姑娘,今天植物園閉園整修,你們沒看到公眾號上發的通知嗎?”
孟顏和葉蓁面面相覷,二人都不知道。
“回去吧。”工作人員擺擺手,“今天進不了。”
說完他就進了園子里,大門緩緩關上。
“怎么會這樣!”孟顏欲哭無淚,“我好不容易過來的。”
她不甘心地打開手機,在網上搜索進入南弘寺的攻略。
雖然南弘寺在植物園里,但兩者未必同屬管理,說不定南弘寺開門。
搜著搜著,果然有不從植物園進入南弘寺的攻略,南弘寺依著桐木山而建,攻略上說沿著登山云道爬到半山腰再走過一階長長的樓梯便可以進入南弘寺。
葉蓁打著傘,她雖生在北城,從小卻鮮少爬山,不知道這條路。
孟顏問過一旁早餐店的大爺,確定以前不少人走過這條路,于是信心滿滿地拉著葉蓁開始爬山。
細雨綿綿,山路潮濕,葉蓁幾乎快爬斷了腿,爬到四分之一的時候,孟顏開始后悔,想一頭從山上跳下去。
葉蓁反過來開始安慰孟顏,都已經走到這了,回去實在太虧。
或許是因為周圍的人都知道植物園今天閉園,這條登山云道上除了她們倆和清掃落葉的清潔工外,再無人影,就連飄著的細雨都仿佛在嘲笑著她們的愚蠢。
終于爬到半山腰,孟顏已經是氣喘吁吁,然而對面的樓梯上,卻在此時爬上來一個人影。
葉蓁擦了把汗,抬眸看過去,來人是一個看起來和孟顏差不多大的青年,背著雙肩包,深藍色沖鋒衣,長相斯文,還戴著副眼鏡。
孟顏一見他,噗嗤一聲就笑了:“我還以為就我們兩個神經病呢,又來了一個。”
她說著好心地招招手:“哥兒們。”
深山里遇見人,那登山男明顯也有來搭話的意愿,他走過來:“你們是來爬山的?”
“我們是要去南弘寺,植物園閉園了才走這條路碰碰運氣。”葉蓁簡單解釋。
“還可以從植物園去南弘寺?”登山男驚訝道。
“那不然怎么進?”孟顏坐在一塊石頭上問。
青年撓了撓頭,打開手機:“地圖導航給我指的這條路,讓我出了地鐵口之后從桐木山北入口爬上來,爬到頂,再從山頂下到半山腰就是南弘寺。”
孟顏忍不住了:“蠢不蠢,還爬到山頂再下來,從這過去就是了。”
她手遙遙一指。
這人一看就是外地的,葉蓁好心道:“南弘寺可以從下面植物園進去的。”
“哦……”青年關上手機,情緒倒是很穩定,“那我能和二位一起走嗎?”
“走吧。”孟顏拍拍屁股起身。
三人沿著樓梯走了十分鐘左右,果然望見了南弘寺的大門,葉蓁心里一松,想著幸好沒有白費。
孟顏“咦”了一聲:“那怎么停著那么多車?”
葉蓁望過去,氣勢恢宏的南弘寺大門前,停了一排黑色豪車,低調車身與不凡的車牌號彰顯著主人身份的非同凡響。
她們三人再往前走,沿路遇上了兩個工作人員,那兩人看見他們一臉震驚:“你們從哪進來的?”
“后面山上爬上來的。”登山青年開口。
“爬上來的?”工作人員滿臉都寫著匪夷所思,“那條路,早就廢棄了,最近下雨,山體滑坡,山路危險,你們也真是大膽。”
葉蓁和孟顏都不知道這件事,聞言忽然覺得自己福大命大。
“我們現在能進去了嗎?”登山男問。
“當然不能。”工作人員搖了搖頭,“寺廟歸于植物園管理的,植物園閉園,寺廟當然也不開放。”
“那那些車……”孟顏不甘心。
工作人員卻催促他們離開:“從植物園走吧,外面進不來但能出去,別再走山路了。”
說完他們嘀咕著現在年輕人真是膽大便離開了。
“怎么這么倒霉。”孟顏嘆氣,一跺腳,“走吧。”
登山男從自己的背包里翻出兩瓶水,分別遞給了葉蓁和孟顏,他倒是心態平穩,笑著說就當免費逛植物園了。
三人走到寺廟門前,孟顏停步,不甘心地朝正殿萬佛殿看了一眼。
雨絲漸盡,葉蓁收回傘,視線不經意間瞥過南面觀音殿。
觀音金身,慈目低垂,恢弘殿中,以一個老太太為首,往后跪著七八人,都是恭敬肅穆的樣子。
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少年一身黑衣,身姿頎長,懶散倚靠在觀音座下,十足漫不經心的做派。
皮膚很白,指間轉著一根煙,古樸沉穩的燈光落在他半邊側臉上,映出皮膚如瓷質地。
香爐中火苗焰焰,他掀起半邊睫毛,將煙尾銜入香爐中點燃。
觀音座下,神佛不尊。
葉蓁黑漆漆的睫毛動了動。
須臾之間,他好似感知到這目光,微微偏頭,隔著殿門與潮濕空氣,與她對視。
朦朧水汽中仍然出色到清晰分明的五官,一雙深邃黑眸里盛滿了淡漠,仿佛萬事萬物皆不入眼。
葉蓁站在殿外,面無表情,烏發雪膚,美色奪人,滿園花草頃刻間化為虛無。
他輕輕勾了勾唇。
眼下臥蠶輪廓凸顯,恰到好處的弧度,漠然之感瞬間被弱化,盡是勾人深陷的風流深情。
葉蓁還未來得及移開目光,便見那老太太扶著蛇頭手杖站起來,往少年身上一打:“觀音座下,你也胡來。”
他掐了煙,笑著伸手去扶老太太。
“跪下。”老太太伸手取了三支煙點上,斥責,“阿既,神佛不尊,必得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