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珠深深俯下身,面頰通紅,暗自咬牙罵自己沒出息,怎得每次見了這公子都臉紅。上次見了他也是心慌的利害,想是這公子貴氣逼人,通身氣勢非凡,讓他這個小山溝里長大沒眼界的東西一看便被震住了。
趙寶珠深吸兩口氣,剛做足了心里準備想抬頭,便聽見那公子道:“到近前來。”
趙寶珠一口氣提到中間,不上不下反倒憋紅了一張臉。他無法,只得垂著頭一步步慢慢移到葉京華面前,盯著男子腳上的錦繡云紋靴子。
“寶珠害羞了!”
不知是葉寧還是葉淼脆聲道。兩個女孩嬉笑起來。
趙寶珠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移開,清冷的聲音響起,對葉寧葉淼道:“你們先回主屋去。”
兩個小姑娘連聲應(yīng)’是’,噠噠地跑開了,其中一個在臨走前還伸手拉了一下趙寶珠的手指,十足的古靈精怪。
等兩道腳步聲遠了,趙寶珠感覺那道目光重新落到了自己身上,男子的聲音從他頭頂處傳來:“抬起頭來。”
趙寶珠咬了咬下唇,覺得自己臉上的熱度褪了些,這才抬起頭。這一抬頭,他便直直對上了一雙形狀優(yōu)美的眼睛,上眼瞼的皺褶淺淺垂下來,睫毛半掩住眼眸。趙寶珠才陽光下,這次才看清這位葉少爺?shù)难壑楸葘こH寺詼\些,像是某種名貴的寶石
此時,那兩顆眼珠中浸著淡淡的暖意,落在趙寶珠臉上,在緩緩看過他一遍后,輕聲道:
“許久未見你。你負責(zé)打掃這園子?”
趙寶珠慢了半拍才趕忙回答道:“是。”他側(cè)過身,向葉京華展示身后的庭院:“少爺盡管查看,這院子我里里外外打掃得干干凈凈。”
葉京華抬起眼,略朝院子里看了一圈,’嗯’了聲,視線又轉(zhuǎn)回趙寶珠臉上:“是方勤安排你在這的?”
趙寶珠一愣,隨即點點頭:“是勤哥哥安排的。”
葉京華睫羽微動,面上神色淡淡,輕輕點了點頭。
趙寶珠看著他,眨了眨眼,旋即小心地問:“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葉京華否定,接著抬起眼,朝趙寶珠額頭上看:“你的傷可好了?”
趙寶珠又是一怔,沒想到葉京華還記得這個,趕忙道:“早已好了。”
下一瞬,葉京華伸出手,輕輕撫開了他額前的頭發(fā),看到其下泛白的一道傷疤,略皺了皺眉。他這一番動作極快,趙寶珠還沒來得及驚訝,葉京華便已收回了手。
“怎得還有疤?”他看向趙寶珠:“可是大夫開的藥不好?”
因著他突如其來的行為,趙寶珠略微驚訝了一瞬。但他到底是個讀書人,就算現(xiàn)在暫且給人家當仆人,骨子里卻沒有那股子奴性,便很快地將那一瞬的驚訝忘記了,自然地說:
“大夫開的藥很好。我涂了幾日傷口便結(jié)痂,就沒再涂了。”
趙寶珠從小在山溝里摸爬滾打地長大,本就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性子,且深覺自己一個大男人,不好學(xué)的女兒家天天在那涂涂抹抹。待傷口好的差不多了便立即停了藥,想著剩下的待到下次受傷還能繼續(xù)用。
誰知聽他這樣說,葉京華的眉頭明顯地皺了一下,眉宇間出現(xiàn)一道淺淺的痕跡。他這張臉冷下來,那雙淺淡的眼眸便透出幾分冰冷,看著很嚴肅。趙寶珠憷了一下,眨了眨眼,小聲道:
“這……要不、藥我還是繼續(xù)涂著?”
葉京華眉目間略微松緩,點了點頭:“大夫開的藥既是好的,便用著吧。”
趙寶珠順從地點了點頭。暗自里卻想這大門大戶的少爺就是要精貴些,自己纖塵不染便也罷了,還看不得下面的人臉上有疤。趙寶珠不禁想起幼時鄉(xiāng)里間編排京城中人的那些話,村里的長輩尤其愛說那宮里選娘娘,都得先驗過身,從頭到尾不得有一絲那些個疤啊痣啊的,現(xiàn)在看來這話也不全是空穴來風(fēng)。一個家里開客棧的富家公子已是這般,那皇宮定要更嚴苛些。
趙寶珠暗自在心底編排一番,抬起眼,卻見葉京華正看著他,唇角啜著一點笑意。
趙寶珠被他笑得心里一突,忽得有些心虛,沒來由地感覺葉京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他還沒來得及尷尬,葉京華便垂下眼,唇角的笑意也掩去了,輕聲道:
“不用心疼藥,若是用完了就去找方勤拿。”
趙寶珠沒想到他竟是連這層都料到了,雙頰一紅,喏喏道:“我知曉了。”
見他乖順,葉京華點了點頭,似是終于滿意了,道:“午時了,你也去用膳吧。”趙寶珠應(yīng)了聲’是’,轉(zhuǎn)身便要通過庭院西側(cè)的小門往后院走,然而他一側(cè)過頭,葉京華忽得視線一凝,出聲道:
“等等。”
趙寶珠驀地停下腳,扭頭看向葉京華。見他皺著眉,看著他臉側(cè)的一塊皮膚道:“你臉上怎么了?”
趙寶珠一愣,接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顴骨最高的一處有片皮膚格外粗糙些,且隱約泛著些熱意。趙寶珠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道:
“近幾日日頭有些毒,我曬得多了些。”
京城一入春便接連出了幾日大太陽,趙寶珠老家常年陰雨,因此養(yǎng)的他一身皮膚又白又細嫩,竟是一點經(jīng)不得曬。這庭院里又沒地方避蔭,遂將他顴骨處的皮膚曬得紅了一大片。剛才他滿臉通紅時還不大看得出,現(xiàn)下紅色褪了,便顯得那塊皮膚尤為突出。
葉京華久久地皺著眉,趙寶珠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半響后才見他抬起手揮了揮,對自己道:“先去用飯。”
趙寶珠聞言懵懵地點點頭,轉(zhuǎn)身穿過小門向后院走去。直到走到遠處,趙寶珠才回頭向后看了一眼,抬手摸了摸后腦勺。不知道是京城的富家公子們都這樣,還是這位葉少爺尤為讓人猜不透心思。
貴人的心思真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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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就將事情拋在了腦后。誰知隔日,在用早膳時李管事便找了上來,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廝,手上分別捧著什么東西。
趙寶珠嘴里還叼著半塊包子,就被從椅子上拽了起來。李管事抓著他的袖子,細細看了他的臉,嘴里’呦呦’地嘆了幾聲道:
“看看這臉曬得,真是作孽喲!”李管事皺著眉,滿眼心疼地說:“你這實心眼的孩子,日頭大了也不知躲一躲,就在那日頭下面生生曬著。”
趙寶珠眨了眨眼睛,囫圇將包子吞下去,道:“李管事,你怎么來了?”
李管事責(zé)備地看了他一眼:“給你這不省心的祖宗報喜來了!”說罷,他回過頭,將兩個小廝喚上來,趙寶珠這才看清他們一人手中端著件月白打底,上面勾著鵝黃色花紋的袍子。另一人手里則是端著一只玉牌,上面清楚刻著「寶珠」兩個字。
趙寶珠看了兩樣?xùn)|西一眼,訝異道:“李管事,這是——”
“這都是你的。”李管事笑盈盈地說:“少爺說了,日后叫你去書房伺候,不必再在那大日頭下曬著了!”
趙寶珠瞪大了眼睛:“……書房?”這客棧里怎得還有書房?
“這在少爺跟前伺候,行頭自然得換一身。”李管事說著將衣服和玉牌拿了起來遞給趙寶珠,朝里間呶了呶嘴:“快將衣服換了,少爺還在前頭等你呢。”
趙寶珠愣愣地接過,一下便被玉牌冰涼的觸感吸引了注意力。他低頭看了眼手上的牌子,見玉牌質(zhì)地細膩,光澤溫潤,一入手便知價值不菲。
趙寶珠心頭一顫,立即將玉牌推還給李管家:“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然而李管家卻似是預(yù)料到了他要說什么,向右一躲,呿了一聲道:“快收下吧!你退回來叫我怎么跟少爺交代?”趙寶珠登時頓住動作,拿著玉牌收也不是退也不是,李管家看他的神情,低聲道:“且這也不是就給了你,到時候若是你出了府,有了別的去處是要原樣退還回來的。”
趙寶珠聞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心道那就好,不管他春闈中與不中終是要離開的,屆時將東西還回去便是了。他小心翼翼地將玉牌收好,心想平日里得小心不要將這東西磕了碰了,又看向手里的衣服,細細看過后皺起眉,抬眼有些猶豫地看向李管事:
“這衣服……是不是太女氣了些?”
趙寶珠小心地拿著衣服,布料的觸感絲滑而略帶涼意,用料比他現(xiàn)在身上的麻布短衣要好得多,只是花樣太精致了些,還是用鵝黃繡線縫制的,雖是男子的形制,但趙寶珠左看右看都覺得像是小姑娘穿的樣式。
“你這孩子真是的。”李管事不客氣地瞥了他一眼,一邊推著趙寶珠往里間走一邊道:“哪里就女氣了?前院伺候的都是一個樣式,快換了去,別讓少爺久等了!”
趙寶珠無奈,也不想駁了長輩的面子,便拿上衣服進去換了。待他出來,被李管家轉(zhuǎn)著圈打量一番,嘴里連贊了幾聲’好看’,又親手為他將玉牌系在腰側(cè),道:
“這才齊整了!”
接著,趙寶珠便跟著李管家走向前院,一路上腳步匆匆。在路過瑞來院時,李管家腳下一停,偏頭對趙寶珠道:“今后你便搬到這院子里住吧。”
趙寶珠聞言一驚,下意識道:“這兒?這院子不是給客人住的嗎?”
聽他這樣說,李管家也愣住了:“什么客人?”而后他想了想,道:“你說葉寧葉淼兩位小姐?她們來向來是不過夜的。”
他見趙寶珠還是一副困惑的模樣,解釋道:“若是有旁的客人來,前院有專門的客房。”
原來如此。趙寶珠松了口氣,想來這院子是荒置的。他轉(zhuǎn)念又懷疑起葉公子的經(jīng)商手段來,這么偌大個院子拿來放著,莫不是客流不足的緣故?這么大個莊園似的客棧一年也不知能賺幾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