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瞧見穆宸頸側(cè)有道刀疤,是以三百兵馬對戰(zhàn)五萬鐵騎,被圍剿時,為敵人所傷,命懸一線,幸好榮德救了他。
二人彼此欣賞,志同道合,常一起討論兵法,切磋武功,不過五月,便表明心意,他的門第配不上公主,她便抗旨,挨了三十板,方嫁給他。
婚后本一直在軍營,但明帝心有不滿,令榮德回盛安城,榮德時而偷偷去邊疆看望穆宸,被明帝發(fā)現(xiàn)后,便令禁軍和煬昭衛(wèi)時常監(jiān)視榮德,更不允許穆宸回盛安探親,二人聚少離多,只得信箋寄情,終于等到回盛安城的機(jī)會,卻聽到妻子薨逝,穆宸悲痛欲絕。
他多年不曾見到孩子,穆景翊模樣早已模糊,瞥見角落站位小女孩,她哭的眼睛紅腫,淚汪汪望他。
穆宸抱起她,粗糙指腹捧她臉頰,這是他們父女第二次見面,第一次,她尚在襁褓,還不會說話,第二次,他的妻子,她的阿娘天人永隔,他眼露慈愛,哽咽道:
“你是錦安?你阿娘信里說,你三歲邊便識字,會作詩了?也為阿爹作首詩。”
穆錦安小手拭父親眼角淚珠,她不想去宮里,只有饅頭餿菜,她已經(jīng)沒了阿娘,宮人定會欺負(fù)她,她雖年紀(jì)小,但極聰明,將所有希望寄托在父親身上,絲毫不露怯,她看了眼父親方才所持陌刀和蒙古弓,不曾思考便直述:
“阿爹,我是穆錦安,阿娘常看您畫像,我在畫里見過您,您穿甲胄揮陌刀,是保國鎮(zhèn)疆的大將軍,大英雄,我長大也要和您一樣,保境安民。”
“《將鎮(zhèn)國》長柄金刀百戰(zhàn)嬴,彎弓滿月射蒼鷹。軍威虎震驅(qū)胡虜,邊境千家夜掛燈。”
“阿爹,您帶我和哥哥去軍營,我不要留在宮里,哥哥說宮里只有饅頭餿菜,我說的是親臣永夔卨,悾欪悠殘年。”
穆宸掩飾不住眼底的喜悅,原來在女兒心中,他這樣威風(fēng),覺她不同于其他小孩,很是聰明,當(dāng)即便看明白一切,也因李晟煌心腹傅容告訴他詛咒之言,李晟煌辯白此言,他覺得女兒根本沒說錯,榮德已嫁給他多年,帝王只為弄權(quán)和皇威尊嚴(yán),先是污蔑他敗仗,后逼死他發(fā)妻,誤殺太子,又想幽禁幼女,他安慰道:
“錦兒別怕,為父不會丟下你。”
穆景翊拽穆宸衣角,淚眼婆娑,他記憶中也是在畫像中見過父親,也想被抱著,穆宸唇角擠出一分笑容,抱緊兒女,聽見不可思議之言:
“阿爹要做將軍,守護(hù)邊疆百姓,我要護(hù)住妹妹,若外祖父定要留下一人,孩兒愿留下,您帶妹妹回邊疆。”
穆宸面露不可置信,孩子們果真像極榮德,這么小,就懂得為他人著想,他心中疼痛,抱孩子們站在榮德面前,淚花在眼眶打轉(zhuǎn):
“榮德,孩子們像你,英勇無畏,大義凜然,聰明過人,你放心,我會保護(hù)好孩子。”
穆宸是武將,與敵軍打交道多年,熟知兵法謀略,自看出帝王防備,怕他軍威過甚,又怕穆錦安所言,一語成讖,才會如此計較,他神情格外嚴(yán)肅,叮囑道:
“錦兒,要學(xué)會韜光逐藪,含章未曜,寡言慎密,任何人問你,你都說不通文墨,不識字,聽不懂,說你不會,尤其是你外祖父,你對他只有孝順和恭敬,記住了嗎?”
穆錦安看見母親死在她眼前,她崩潰哀痛,不知忌諱,妄言詛帝王,她小手抱緊阿爹脖頸,眼淚止不住滑落:
“阿爹,女兒謹(jǐn)記在心。”
“通!”地磚震動聲傳來,回首望去,月洞門走進(jìn)幾人,她穿件鵝黃色云錦袍,一雙丹鳳眼冷光四射,手中紫檀木杖快要遁地,此人便是鄭氏祖母,眼底陰狠冷漠之意:
“這個小丫頭,敢對圣上出言不遜,乃禍亂穆氏之災(zāi)星,你還不趁早扔出去,你敢為她殺天子暗衛(wèi),是想令陛下降罪穆氏嗎?”
“陛下令你與公主和離,娶范陽盧氏外孫女,蘭陵蕭氏蕭婉,雖是寡婦,但其權(quán)勢關(guān)系,于穆氏大有裨益,抗旨,可是株連九族,難道不為你二弟考慮嗎?”
穆宸抱緊兩孩子,他深知母親從不疼他,不喜歡榮德,也不會為他著想,榮德方離開,這些居心叵測之人便按耐不住,永遠(yuǎn)想著算計別人,青年尊敬又堅定之容:
“母親,陛下賜婚,蕭婉愿進(jìn)門,就住在此處,我不會與她拜堂,我要帶孩子離開,我此生唯榮德一人,不會與她和離,她是我的妻子,我也不會丟下女兒。”
鄭姝氣得頭腦發(fā)暈,從未聽到穆宸違逆她,她方持起木杖,穆宸已躲開。
穆宸看向副將姜恒,言語之中毫不留情:“看好孩子們,不許別人隨意進(jìn)靈堂,膽敢闖入,刀劍無眼,本將進(jìn)宮面見陛下。”
姜恒拔劍出鞘,護(hù)在穆錦安身前,少年眼底赤誠,忠心不二:“屬下領(lǐng)命,定不會讓人帶走小姐。”
鄭姝愣在原地,他敢言刀劍無眼,是想忤逆不服教令嗎?
穆宸匆忙離去,快馬趕至紫明宮,多年不曾踏入宮門,九重殿門迤邐開,殿脊十獸威風(fēng)居高,俯視他渺小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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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風(fēng)攜清荷香,作冷意,跨朱紅殿檻,珍珠簾幕清脆作響,軒窗清風(fēng)陣陣,拂他俊美但卻威武鐵骨之容。
穆宸抬眸看向明帝,多年不見,帝王氣色紅潤,狡黠算計之眼,還如從前那般,不是他看不透,是他和榮德都以百姓為重,他無愧使命,無愧子民,唯對不起妻兒。
穆宸恭敬行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帝沉浸于失去兒女的悲痛中,他微微垂眸,看清許久不見的將軍,他的女婿,承盛公主的駙馬。
但從沒有人稱穆宸駙馬爺,是因榮德不允許別人這樣叫,認(rèn)為穆宸是盛國將軍,不該冠她名。
明帝看見穆宸時,如相隔十世仇怨,總將榮德亡故之事記在穆宸頭上,刑部還未查出中毒之因,他有火無處發(fā),明知穆宸未打敗仗,一切皆他謀算,是想令二人和離,和離不成,女兒反丟性命,憤恨急速穿梭在明帝心中:
“你還敢來見朕?你敢殺煬昭衛(wèi),是想弒君嗎?幾年前,若非你二人大獲全勝,令裕鶴臣服,為娶榮德,你挨了一百杖,朕不會同意她嫁與你。”
“你與榮德和離,帶走穆景翊,朕不允穆錦安離開盛安城半步,她是你和榮德的女兒,睿智聰明,練武奇才,放走她,便是遺患無窮。”
穆宸垂下眼簾,君王若真的問心無愧,怎會如此在意兩句話,他抬眸看向明帝,眼底是絕不退讓之意:
“陛下,臣即血濺金殿,也絕不拋棄妻女,臣幼女不曾妄言,是煬昭衛(wèi)為邀功,讒言欺瞞陛下,也是煬昭衛(wèi)害死太子殿下,您該降罪于煬昭衛(wèi),而非您的外孫女。”
此話意在洗清明帝誤殺兒子之罪,明帝震怒臉色稍緩和,他冷靜思慮,百官定會議論此事,虎毒不食子,他卻殺了太子李晟煌,事關(guān)國事國本。
明帝腦海總浮現(xiàn)兒子滿身血跡,死在他懷中,他心如刀絞,這場較量,他不會輸,直言道:
“軍營皆男子,穆錦安女兒身,多有不便,若遇敵軍,榮德一子一女,豈不危險?必須留一人,朕不會苛待他。”
穆宸聽清帝王所言,是不放心將軍帶走兒女,怕來日兵臨城下報仇,榮德在天之靈,定不愿看到女兒孤苦伶仃,他已下定決心:
“陛下,臣多載鎮(zhèn)疆,無愧皇命,已為民赴湯蹈火,今愿棄武從文,也愿辭官回鄉(xiāng),只求照顧子女。”
明帝怨恨眼神倏震驚,竟愿放棄多年軍功,只為帶走一個小丫頭,榮德薨逝,他定要百般折騰穆宸,怎會允許辭官,且現(xiàn)在,邊疆不能沒有穆宸,大袖一揮,震怒與十足瘋批威脅之音,響徹九重殿:
“穆宸,朕的女兒是公主,是親王,追封太子,你辭官,做個鄉(xiāng)野村夫,史書如何撰寫你身份?你立刻回邊疆,若外族侵城一寸,朕取你首級。”
“朕絕不薄待穆錦安,只是不許她讀書習(xí)武,待在紫暮齋,詛咒帝王,是殺頭誅族之罪,莫以年幼為其開罪,再敢逼朕,禁軍立刻射殺她,那時,便是你害死她,你若死,這世上便無人護(hù)你一雙兒女。 ”
穆宸掩飾心底不悅,思忖女兒才五歲,宮中之人詭計多端,如何安然無恙,他實在不放心,帝王又不允許辭官,他目光堅定:
“那便留下穆景翊,臣不想委屈女兒。”
明帝愣住,這世間竟有人愿意放棄兒子,選擇女兒,他猶豫再三,掩飾眼底精算,面露三分冷漠七分狡黠:
“朕只要穆錦安!于內(nèi)官,傳朕口諭,令王政仲,郭毅,率軍一千,送穆宸,穆景翊回邊疆,膽敢違令,殺無赦!”
“高內(nèi)官,率禁軍三百,去穆府宣旨,請誥命夫人全家,進(jìn)宮赴宴,即刻帶穆錦安進(jìn)宮。”
“穆宸,與榮德和離之事,朕已退一步,是保住兩個孩子,還是闔族被滅,自思量。”
穆宸唇角閃過不易察覺之笑,抬眼看向明帝,果真老奸巨猾,和離與孩子,二選一,是帝王權(quán)術(shù),無論怎樣,最終都要按照帝王謀劃走,他看得十分清楚,他思念妻子,此時是撐著身子,與帝王博弈,心中沉痛不已,決然之意寫滿臉:
“陛下,那您就斬殺臣,臣還能趕上亡妻,免得她孤單。”
“啪!”一道綠影閃過,玉璽砸向軒窗,于殿外青磚石撲通作響,明帝胡須“三尺高”,臉色鐵青,思忖,皆不要性命,太子妃撞向木柱,穆宸求死,他震怒指向穆宸:
“提攜玉龍為君死,報君黃金臺上意,你乃一國大將,該國而忘家,效忠于朕。”
“來人,押下去,鐐銬加身,綁回邊疆,敢私自回城,朕立刻要你女兒性命。”
沉重整齊腳步聲齊沖進(jìn)殿內(nèi),皆身著重甲,穆宸聽得清楚,他可以死,但他放心不下孩子,他母親不疼愛穆景翊穆錦安,無人可托付。
幾十刀劍架他頸側(cè),鐐銬上身,帝王早就做好準(zhǔn)備。
穆宸被押出紫明宮外,等著他的人是王政仲,郭毅等人,身后站千位禁軍,皆面露無奈。
姜恒為護(hù)住穆錦安,身負(fù)重傷,被幾十人押住,渾身血跡出現(xiàn)在穆宸面前,愧疚自責(zé),淚花泛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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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屬下無能,禁軍帶走了小姐。”
穆宸怎會怪姜恒,他都未護(hù)住穆錦安,他回頭望向冷漠無情,充滿陰謀的皇宮,若非心愛之人出身皇族,他定出言大罵,幾人被分別押進(jìn)囚車。
穆景翊與穆宸同坐,拽緊父親衣袖,他力氣小,打不過禁軍,很快便被綁到此處,哭喊道:
“阿爹,他們帶走了妹妹,要關(guān)十年嗎?妹妹怎能受得了?我愿意進(jìn)宮,外祖父為何不同意?”
穆宸掙扎鐐銬,握緊兒子的手,帝王怨恨詛咒之言,天威不容冒犯,太子無辜牽扯其中,再逼迫明帝,穆錦安定沒了性命,他當(dāng)然想女兒保住性命。
穆宸已分不清自己是懦弱還是英勇,他最終還是未保住女兒,自她有記憶以來,只見過一次,便要分離,心中極度擔(dān)憂穆錦安,小小年紀(jì),被關(guān)在深宮,該有多無助。
他也不能送妻子最后一程,青年心口疼痛,腦中滿是妻子身影,女兒稚嫩面容,向來英勇殺敵的他眼淚止不住滑下,盡顯悲痛無奈:
“等你長大,便回來看妹妹。”
榮德做好了月餅,卻未等到丈夫歸來,準(zhǔn)備一桌飯菜,卻未與孩子們吃團(tuán)圓飯,他們一家四口,終究是沒有機(jī)會團(tuán)聚。
囚車轱轆碾過青磚石之音沉重而又壓抑,令人窒息,浩浩蕩蕩的身影消失在盛安城,去往千里之外...
刑部與大理寺日夜嚴(yán)查,但卻無果,明帝查不出是何人下毒害死榮德,極度憤恨,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殺了親王。
百官皆痛心,盛國最仁慈厚愛,英明睿智的太子和公主就這樣被無端害死,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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