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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視頻◎

    第41章

    奚年一共三場戲, 兩場是在寫字樓里,只有一場是在消防大院拍,他劫后余生來送錦旗的。

    張導看看時間問他們:“正好今天有一場能拍的戲, 你們要是有空就直接拍了省得再跑一趟。”

    就奚年不太豐富的經驗看來, 劇組的工作、每天要拍攝的場次都是提前安排的,這樣中途插一場或許會影響到別的人,他沒有貿然開口, 而是等著看聶康。

    聶康笑著試探:“就怕打亂劇組的進度。”

    張導擺擺手:“哪能啊。”

    “那麻煩你安排了。”

    “客氣什么?”張導帶著他們往拍攝場地走,“說起來還得我謝謝你,給我帶了個小帥哥過來。”

    他這個年紀,圈子又不一樣,對奚年是不了解的, 但是聶康提過之后,又過了這么久,他多多少少知道了一點奚年的情況,當下挺火, 人緣也好。

    這樣一個自帶粉絲的明星,愿意拿群演的片酬來演戲,更別說他演得還行,怎么算都是劇組賺。

    他們走到的時候, 場內在拍一場出警的戲, 警報聲響起, 所有隊員, 不論在干什么,快速集合上車。

    這部戲里面, 大部分演員原本就是消防員, 只有幾個主要角色是請的專業演員, 但到了這種時候,掉鏈子的反而是專員演員,沒有長時間的訓練,沒有磨合已久的默契,場景內人又多,分毫不能出錯。

    就奚年看到的,這場戲連著拍了兩次都沒過。

    張副導見狀對奚年說:“拍戲就是這樣,哪里沒達到要求就得重來,人越多的戲,越難協調。就這場戲,前面其實已經拍了三次了,加上這兩次,就是五次。”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奚年的反應,見他只是點點頭一臉謙遜,仿佛在聆聽來自長輩的教誨,也生出了一點莫名的滿足感。

    他不知道,奚年雖然自己拍戲少,唯一的那一次,劇組還是“效率”至上,看著差不多就給過的那種,但他沒少在傅綏的劇組里呆,即便傅綏演技很好,重拍也是十分尋常的事。

    那邊導演讓休息兩分鐘,各自松松身體,妝花的補個妝,口渴的喝個水,兩分鐘后,第六次開始。

    這一次拍完之后,導演盯著鏡頭看了兩遍回放,確認沒有問題才讓過。

    場內一片歡呼。

    張副導也松了口氣,這部戲對他們來說非常困難的點就是,消防員的時間協調,劇組的拍攝只能在他們空閑的時候,而他們什么時候出警是說不好的。

    好在這劇投資夠多,耗得起。

    他帶著奚年往導演那邊去,奚年來之前就知道副導演跟聶康差不多年紀,導演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老師。

    他們走過去的時候,導演往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立刻能感覺到張副導的背挺直了,可見人不管年紀多大,在長輩面前永遠都是乖乖聽訓的。

    總導演是典型的要求嚴格,做得好是應該,做得不好就得批評的那種“中國式大家長”。

    張副導負責主要演員以外的人員協調,以及B場地的拍攝工作。奚年的第一場戲就是在B組拍。

    “舅,你看今天人齊,要不然讓奚年把送錦旗那場戲先拍了。”

    導演不認識奚年,但他這張臉,還有特意排戲的行為,顯然不是個普通的群演。他拍的電視劇比電影多,電影主要都是這種“官方定制”,這種電影里頭會有許多年輕演員來刷臉,包括這一部。

    現在穿著消防服的就有不少“小鮮肉”,刷臉這種事,重點不在于戲份多少,主要得角色討喜或者深刻,至少也得是正面的,總之不會是個撒錢的富二代。

    他挑剔地打量著奚年,奚年身上沒有那種跋扈又無知的氣質,和他要演繹的角色截然不同,不過他沒有多說,示意場務去安排。

    道具給奚年拿了面錦旗過來,他們走到接待大廳里,攝像機架好,張導給奚年講了一下站位的問題。

    他不是主角,鏡頭的主體是要對著主角的。

    場務打板,奚年迅速開始表演,大跨步上前,雙手緊緊握住將他從火場救出來的消防員的手,搖了搖,眼中幾乎要落下淚來:“同志!”

    “太謝謝你了。”

    話音一落,他就聽到了一聲笑,被他握住了手的演員,十分抱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導演揮揮手,示意再來一遍。

    對手笑場多走了一遍,奚年卻松了口氣。

    傅綏說過,他的形象其實并不貼合這個人設,形象上來講最貼合的是趙路陽那樣的,因此他需要另辟蹊徑,比如,用前倨后恭的巨大反差,局營造強烈的喜劇氛圍。

    能讓人笑,他算是成功了一半。

    試鏡當天就拍了一場戲,剩下兩場,一場是在明亮整潔的寫字大樓,一場是在火場中昏迷被人救出。

    雖然場次不多,但是分散在不同的地點,他又不是主演,沒人為他協調拍攝的時間,接下來兩場又是兩天,不過聶康沒有再跟他一起,而是交代林琳過來。

    林琳來了,奚年也沒什么要她做的事,她就像之前一樣,坐在一旁畫畫,順便在奚年拍戲的時候保管他的手機。

    奚年注意到今天她不是在筆記本上畫的,而是拿了一個電子繪板,也因此晚上她發過來的圖線條也干凈了許多。

    《逆行》劇組從開拍就在宣傳,奚年的角色沒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地方,他直接在自己微博上發了林琳畫的這張,他倨傲撒錢的圖,并自我調侃了一句:自帶道具。

    他發完奚年的微博,隨即挑了幾條回復之后,走到書房開始剪@歲歲年年的視頻。

    他的視頻剪輯通常是在筆記本上完成的,筆記本的屏幕小,沒有大屏舒服,但誰讓他剪的是傅綏呢。

    這兩天傅綏每天都是吃了晚飯就出門,每一次出門都會告訴奚年是跟燕導一起,他才放下心來用書房的電腦。

    大概是因為快要開機了,導演跟主演有說不完的話,奚年想。

    傅綏基本是在十點左右到家,奚年看看時間,他還有將近三個小時,今天應該就能完成剪輯。

    他把之前缺失的鏡頭,傅綏衣服被水打濕的畫面,穿插著剪了進去,調色、轉角,用剪輯制造出鏡頭搖晃的效果,再配上糜麗、頹靡、粘稠到拉絲的bgm,令人浮想聯翩面紅耳赤。

    剪輯完畢之后,他又從頭到尾看了三遍,改了一些小細節,才算終于松了口氣。視頻剪輯是一件很費力的事,他今晚做的不多,花的時間卻不少。

    幾個平臺一起上傳之后,奚年活動了一下脖子,余光掃向電腦的右下角,九點五十二。

    傅綏要回來了。

    奚年正這樣想著,就聽見了開門聲,不是大門的開門聲,是書房!

    奚年下意識想要扣上電腦,可他現在用的是臺式,沒法扣,他慶幸于自己為了炫技,用的雙聲道,因此帶了耳機,避免了一些尷尬。

    鼠標接連點擊關閉所有界面,又對著空空的桌面,隨意點了幾下鼠標,然后才抬頭往傅綏那里看去。

    傅綏反手合上門,往自己的書桌走去,他對奚年說:“我給你帶了一份點心,分量不多,你可以現在吃,也可以明天吃。”

    “是什么?”奚年有點好奇。

    他一邊說一邊關了電腦,開始收拾桌上的果盤和水杯。

    “夏涼糕。”傅綏回答他,頓了頓他才補充,“燕鴻昇做的。”

    奚年知道燕鴻昇就是燕導,父親就是知名導演,十七歲就開始拍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入行二十余年,拿了無數獎,掙了不知多少票房,傅綏的第一部戲,導演就是他。

    這樣一個人,傅綏就直呼其名了,奚年直覺不光是他們關系還行的緣故,剛才被傅綏提及的夏涼糕,或許才是罪魁禍首。

    “你會做嗎?”奚年試探著問。

    那天酒吧回來,他跟傅綏的關系就有一點點微妙,他們的交流比從前更多,好像疏遠了,又好像在另一個層面上靠近了。

    一般來說,這種時候,傅綏會說:你想吃?

    奚年要是說想,或者說表現出想的樣子,他嘴上不會說什么,但奚年過幾天就能吃到。

    可這次,傅綏沒有問他,而是直接給了肯定的答案:“會,明天做。”

    奚年點頭,走到外面,夏涼糕就在客廳邊的吧臺上,包裝十分精美,看得出來燕導的審美很不錯。

    奚年打開看了看,里面還有一把精致的小銀叉,而那塊夏涼糕上,則印著一個字:燕。

    他看了看銀叉,果然也在上面發現了一個花體的字母Y。

    奚年后知后覺,剛才傅綏的反應是不是在吃醋?

    他吃完夏涼糕就回了臥室,然而躺上床沒有多久,傅綏就來敲他的門。

    “沒睡。”

    奚年對著門的方向喊了一聲,傅綏于是打開門,奚年打開燈,盤腿坐在床上:“怎么了嗎?”

    他今天穿了一件純棉短袖睡衣,衣褲一套,上面印著黑色的字母,因為剛從床上起來,衣領半翻著,領口也是歪的,歪歪斜斜地露出鎖骨。

    傅綏的視線一掃而過,很快停在奚年臉上:“我的電腦出了一點問題,需要借用的你的。”

    “你用。”奚年想都沒想就說,還順口問,“你還不睡嗎?”

    “還有一些東西要處理。”傅綏說完關了他的燈,“你早點睡,晚安。”

    “晚安。”奚年也說。

    傅綏關了門,奚年就向后躺倒在了柔軟的床上,然而頭發碰到枕頭的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就這么猛地坐起了身,飛速下床,連鞋都沒有穿往門邊跑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開門,然后追上傅綏。

    “等等!”

    傅綏回身看他:“怎么了?”

    怎么了?奚年忽然想起來他剛剪的視頻就放在桌面上,標題還是醒目的傅綏水仙十世糾葛,保證他一打開電腦就會注意到。

    ·🌸第 42 章

    ◎奇怪的夢(二更)◎

    第42章

    眼見傅綏停下來, 奚年才冷靜下來,斟酌著開口:“我也想起來,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做好, 我先用電腦, 兩分鐘就好。”

    “好。”傅綏沒有多問,也沒看奚年在處理什么,而是在他離開書房時才問道, “現在可以了?”

    他顯然是知道奚年在處理一些不方便給人看的東西,但是一般男生電腦里不方便給人看的東西會是什么,大部分人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會是同一個。

    奚年被他溫和的眼光注視著,想為自己辯解又無從開口,最后無力道:“可以了。”

    大晚上的, 發生那么驚險的事,奚年一時半會是睡不著了,干脆開始刷微博,他睡前發出去的視頻, 播放量已經到五位數了。

    粉絲的反應跟他預想的差不多,無非是什么“傅哥我可以”,“prprpr”,“媽媽問我為什么跪著看視頻”, 奚年一笑而過, 只有一條引起了他的注意:今天是鴿子精們約好了一起回來的嗎?

    奚年看了其他人給他的回復才知道, 在他更新之前@你來點單我來畫也更新了, 還一口氣更了三條。

    奚年看了看,除了第一條是看上去很普通的, 飛機上, 傅綏給奚年擰保溫杯蓋子, 后面兩條都是綜藝里的鏡頭。

    奚年疊薄毯,傅綏的視線落在他的腰上,和綜藝不一樣的是,格子被幾條斜線分開,較小的區域,分別特寫了傅綏的眼睛、喉結、捏著水杯的手指。

    這三個分鏡,都有一樣的主題:欲/望

    而奚年的身后更是長出了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第二條是奚年腳受傷,傅綏蹲在他的身前,捏住他的腳腕翻轉過來,低頭,下一格是黑的,最后一格,奚年頭頂的金色耳朵尖尖泛著紅,臉頰也是一片緋色。

    屏幕外的奚年也確實看得滿臉通紅,他去看標題,發現這幾則都是:妖精·年歲兄弟向。

    這幾則條漫更新比奚年早很多,現在連基于條漫的同人創作都有了,“雙陸”話題內,奚奚年看見了無數倒放的文字長圖。

    出于好奇,他倒過手機看了一張,看著看著他意識到了圖片倒放的原因。

    [奚年的瞳孔化作金黃,眼中盈滿了淚,斷斷續續地喊他:“哥哥。”

    傅綏握著他的腳踝,拇指按住了那一顆小小的痣,低頭輕吻,灰色的眼眸愈發深沉。

    奚年的呼吸隨之急促起來……]

    奚年摁滅了屏幕,猛地呼出一口氣,避如蛇蝎地將手機丟開。

    想到他和傅綏越來越奇怪的兄弟關系,奚年把空調溫度調低了一點,把頭埋在被子里滾了一圈。

    從前他也不是沒看過類似的衍生作品,但很清楚地知道,就算是建立在真實畫面上的二次創作,那也只是二次創作,傅綏不是傅綏,奚年不是奚年。

    現在他的大腦卻有些失控,奚年無聲錘了一下被子。

    第二天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奚年還在浴室,浴室里有一臺壁掛式的,洗衣與烘干一體的小型洗衣機,現在正在工作。

    而奚年正盯著洗衣機發呆,聽到敲門聲,他一下驚醒,對著門口方向喊:“起來了。”

    他快速洗漱完走出去,傅綏已經坐在餐桌上,桌上簡單擺著他們今天的早點,三明治和牛奶。

    傅綏昨天應該睡得很晚,他們的陽臺是相通的,傅綏通常不拉窗簾,奚年如果不準備睡懶覺也是不拉的,透過落地窗他們能看見對方房間的燈光情況。

    昨晚奚年睡著的時候也沒見他回房間,睡得那么晚,現在卻已經準備好了早餐,衣冠楚楚地坐在這里。

    奚年這個晚起的反而呵欠不斷。

    他昨晚也就是睡得比傅綏早,時間上來講應該是不早的。具體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大概是因為睡前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他做了一整晚的夢,這些場景,有的是現實中存在的,有的奚年醒著的時候絕對想不出來的,但是每一個場景,無一例外,都有傅綏的存在。

    其他的細節奚年不記得了,但是傅綏捏著他的腳踝,鳳眼微凝俯視他的場景,奚年印象十分深刻。

    什么樣的情況才能捏著他的腳踝卻以俯視的姿態看他?

    奚年沒再深想,也不再看傅綏,而是專心盯著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咀嚼,吃完他又喝了剩下的兩口牛奶,才終于覺得自己的心靈寧靜了下來。

    “我今天上午去公司,下午拍戲,順利的話四點可以到家。”出于這幾天養成的習慣,奚年開始交代自己今天的安排。

    “我去超市買食材,然后回來做夏涼糕。”傅綏一點都沒有自己的行程或許稱不上“行程”的自覺,說完看著奚年,“工作順利。”

    奚年出門的時候還是覺得有哪里奇奇怪怪的,他和傅綏怎么好像反過來了?

    從前都是傅綏出門他在家。

    *

    奚年到公司的時候,聶康的辦公室門關著,林琳說何明在里面。

    奚年對自己這位前經紀人實在沒有什么好感,找了個地方坐下,沒一會兒,他看見許修然也來了。

    這次他沒帶助理,一個人來的,估計也是找經紀人,但他完全可以去何明的辦公室,或者他自己的休息室等待,來這里做什么?

    他跟許修然現在屬于長眼睛都知道他們關系不好,不光是他們,還有他們身后的公司新老派系的斗法。

    因此奚年也沒有費力氣去維系面子情,看了他一眼就移開視線。

    許修然卻主動跟他說起話來:“燕導通知我月底進組。”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奚年一開始以為他在跟別人說,但他既沒有拿電話,身邊也沒有跟他說話的人。

    奚年奇怪地得出結論,許修然就是在跟他說話,出于禮貌,他點點頭算是回應。

    他不奇怪許修然能拿到《岔三口》的角色,總有人拿試鏡的名額做人情,但燕導的戲,去試鏡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對于選演員有十足的耐性,對于想要試鏡的人,幾乎是來者不拒,不光如此他還會親自試,一直到選出心儀的人選為止。

    這是小萌告訴他的。

    而許修然的演技屬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種,如果有形象合適的,被選中也不奇怪。

    奚年想了想許修然跟他說這話的目的,誠懇地對他說:“恭喜。”

    許修然卻又只看了奚年一眼,沒有再說話。

    他當然能看出來奚年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他在心底笑了笑,奚年這么云淡風輕大概是因為不清楚,其實一開始,收到試鏡邀約的不是他,而是奚年。

    邀約送到公司,何明卻直接帶著許修然過去,燕導沒有問起缺席的奚年,看了許修然一會兒說:“誰讓你來試這個的?”

    他也不是真想知道,很快叫人拿上來衣服眼鏡,叫許修然試了另一個角色,另一個更貼合他自身形象的角色。

    燕導雖然試鏡的人多,卻從不發劇本出去,據說只有簽了合同才能從他那里拿到劇本。

    許修然臨時抽簽演了一段,燕導看完叫他回來等通知,原定的開機時間一拖再拖,電話也遲遲不來,在他幾乎不抱希望的時候,卻接到了燕導助理的電話。

    從解散開始,一切就變得有些不一樣,許修然本以為他和奚年會是云泥之別,他在天,奚年在地,事實卻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公司上層變動,和新任總裁站一條線聶康親自帶奚年,奚年認識傅綏,還混進了衛逸他們的圈子。

    而他,代言輸給夏柏陽,經紀人也被聶康壓了一頭。

    現在他終于扳回一城,靠著關系能火多久,沒有作品一切都是空談。作為演員,這兩年他一步一步走上正途,他從曾經的鄙視鏈的下級走到了上級,自然而然有一種優越感。

    別說是奚年,就連衛逸,也不知道能火多久,他這樣的流量明星,不見得比流星長久。

    辦公室的門打開,何明跟聶康一起從里面走出來。

    何明看見門口的奚年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頭對聶康說:“說起來那時候燕導那邊其實請的是奚年,不過那時候奚年在學校,我就把機會給修然了,修然也果然沒有讓我失望,拿到了男三。”

    “反過來我要是讓奚年過去,還未必能選上。”他呵呵笑道:“咱們做經紀人的,還是要會合理調配資源,聶總您說是吧。”

    大面兒上,聶康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何明剛剛是過來跟他說許修然的宣傳營銷問題,陳總以政策為由,限制了公司的“宣傳部門”,現在所有公司藝人的“營銷計劃”都需要聶康拍板。

    他許修然這個角色背后還有這樣的事,但這個機會奚年既然已經失去也沒必要惋惜。

    他笑著肯定道:“何組長說得沒錯。”

    他們走了之后,聶康叫奚年進去,想到何明剛才的話他寬慰奚年:“演戲這方面,別急,我們慢慢來,你應該也能看出來,公司捧你不是為了賺快錢的。”

    “嗯,”奚年應了一聲,對著許修然何明,奚年沒什么好說的,面對一心為自己著想的經紀人,他就沒再瞞著:“傅綏說,讓我月底跟他一起進組。”

    聶康:?

    他第一反應是,奚年怎么直呼傅綏的名字了?鬧矛盾了?

    第二反應是一起進組,跟組還是拍戲?

    第三個想法才是,許修然費了大力拿下,讓何明十分得意的,不就是《三岔口》 的男三?而這部戲的男主好像是傅綏?

    作者有話說:

    每天剛更新的時候修改會比較頻繁,因為怕改慢了會進入審核,就要等第二天才能改了otz

    ·🌸第 43 章

    ◎捉蟲◎

    第43章

    奚年回家的時候一位五十上下的染著酒紅頭發的時髦阿姨正從他們家往外走, 手上還提著一只袋子,看上去就是昨晚傅綏裝夏涼糕回來的。

    奚年很快認出來,這是家政阿姨。一般如果家里沒人, 阿姨會隔天上門, 定期更換冰箱里的常用食材,簡單清掃衛生,照看家里的動物植物。

    如果他們在家, 就會先提前預約時間,阿姨會盡可能挑他們不在家的時候上門,因此奚年平時不太能見到她。

    而最近他們都在家,阿姨已經一周沒有上門工作了。

    他們在電梯口相遇的時候,阿姨還愣了一下, 隨即笑開了:“哎呀,年年回來了。一眨眼都長那么大了,咱們好久沒見了吧?”

    她一笑眼尾的皺紋就深刻了許多,但是看上去很可親, 一邊笑一邊夸贊奚年:“跟你哥哥一樣俊俏。”

    “阿姨好。”奚年也笑著打招呼。

    “你好你好,”阿姨側過身,給他讓出路來,“你快進去, 今天你哥哥給你做了好吃的。”

    好吃的?大概是夏涼糕, 奚年想。比起這個, 他更在意阿姨說的“你哥哥”, 他恍惚間想起,有意無意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喊過傅綏哥哥了, 傅哥都沒有。

    而隨著他的畢業, 他周圍的人也不再自然而然地認為傅綏出現在他身邊是以半個長輩的身份。

    曾經他沒有仔細思考過這樣的改變會帶來什么樣的結果,只是本能地這樣做,現在他忽而意識到,他其實一直都不滿足,不滿足自己劃定的界限,本能地想要打破。

    奚年打開門進去,看見傅綏在擺弄水族箱,隨口問:“怎么了?”

    “病了,隔離。”傅綏言簡意賅。

    養魚就是這樣,就算用了全自動的水箱補氧控溫,還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水族箱打開,奚年聞到了淡淡的水腥味,傅綏沒有用漁網,而是伸手撈起了一條鼓著眼睛金銀相間的魚。

    奚年沒看出什么問題,走近了才發現有一點黑斑,可能是鱗片脫落造成的。

    一條魚出現了這樣的癥狀,整個魚缸都需要消毒處理,這條魚則需要單獨隔離,事情雖然繁瑣,傅綏做起來卻有條不紊的。

    奚年吃著夏涼糕,一邊看他做事,只覺得賞心悅目。

    傅綏的手很好看,骨感、修長,但并不是精致纖細的那一種,至少光看著手,沒有人會懷疑這雙手的力量。

    傅綏的夏涼糕用的是非常普通的模具,沒有他昨晚拿回來的那塊精致,味道上來講卻更合奚年的口。甜淡適宜,帶著淡淡的蜂蜜特有的香甜滋味。

    奚年吃完一塊過去給他幫忙——幫忙刷魚缸,這些魚可不是翠翠,一身鱗片滑溜溜的,抓松了容易掉,抓緊了它們會掙扎,除非必要,他不上手。

    水族箱其實也有清洗模式,放好消毒水,關上蓋子等一會兒就行。

    水族箱外放著兩只巨大的瓷質圓形魚缸,還有一只稍小的透明玻璃魚缸。透明魚缸里養著的就是剛才那條生病的魚,接下來幾天它會被單獨放在這個缸里觀察。

    另外兩只大魚缸里的魚都因為驟然換了環境有一些不安,飛快地游動著,偶爾還有往外蹦的,傅綏看著魚缸,跳出水的魚往往沒等落地就會被他接住輕輕放回水里。

    奚年忽然想起來一個曾經看見過的貓咪抓魚的視頻,貓咪蹲在水邊,一動不動靜靜看著水面,一條魚游到岸邊的時候,它忽然伸出爪子,將魚拍出水面,飛快用嘴叼住。

    他因為自己的聯想笑出了聲,于是等傅綏回頭就看見他拿手機對著自己。

    傅綏眉梢輕揚,沒有說什么,可惜一直到水族箱清洗完畢重新注滿水,都沒有再有魚企圖“越獄”,于是奚年沒能再看見傅綏接魚的絕技。

    安頓好了這些魚,時間已經有一點晚了,平時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快上桌,但是今天還沒有開始準備晚餐。

    傅綏沒有問奚年晚餐有什么想吃的,他用洗手皂洗了三次手,確保上手沒有魚腥味了才用擦手巾擦干手上多余的水分,然后問奚年,“今晚有安排嗎?”

    奚年搖搖頭:“沒有。”

    “那跟我出去?”

    傅綏的用詞很微妙,如果只是簡單的出門吃飯,他完全可以說“出去吃”這樣的話,但他說的是“跟我出去”,聽起來像是有什么別的安排。

    “去哪?”

    “去試鏡。”

    奚年一頭霧水,準備都沒有地、去試鏡?

    他們去了上一次奚年來過的那家會所,到的時候已經有一個人在了,一個留著半長頭發的男人,在踩縫紉機。

    奚年從那一頭半長微卷的頭發辨認出了他的身份,燕導。

    關于燕導,有兩個廣泛的傳聞,一個是他脾氣有點怪,有時候莫名其妙地好說話,有時候又幾乎無法溝通,大概凡天才者,多少都有自己的傲氣;另一個則是他愛好很廣泛。

    愛好廣泛奚年現在已經體會到了,昨天的夏涼糕和今天的縫紉機。

    傅綏沒有打招呼的意思,直接帶著奚年走到桌前坐下,用桌上的平板點餐,點完了服務生把飯菜送上來,一直到傅綏和奚年吃完,那邊踩縫紉機的聲音才停下。

    燕導拿著他剛踩出來的漁夫帽,給傅綏看:“怎么樣?”

    “能用。”傅綏的評價不算高,燕鴻昇也不在意,把帽子往前一送說,“給你了。”

    他說完看向餐桌,似乎是想坐下繼續吃,但很快他發現沒有筷子,他伸長了手去拿放在餐桌內側的備用餐具,剛拿到手,又不滿地說:“為什么有胡蘿卜?”

    桌上的胡蘿卜是燜的,軟糯香甜,胡蘿卜味不重,奚年挺喜歡的,但是燕鴻昇顯然跟他不一樣,他是單純地討厭胡蘿卜這種東西。

    “不是給你點的。”傅綏這樣說。

    “他是誰?”燕鴻昇這才看向奚年。

    奚年極少會因為被人忽視不適,但剛才燕導確確實實給了他這種感覺,他和傅綏在一起時,不論多了誰,他們都是極為自然的一個整體。

    燕導不是,他從站起身開始眼里就只有傅綏,他對傅綏的態度極為熟稔,如果房間內的三個人要分成兩組,他回毫不猶豫把奚年分出去。

    奚年第一次被人劃到傅綏的另一邊。

    因為這一份不適,他沒有開口,傅綏說:“奚年,齊悅。”

    “齊悅?”燕鴻昇的視線又轉回傅綏那里,“我同意了嗎,你就把人選好了。”

    “跟他演對手戲的人是我。”傅綏說,似乎是真的一點都沒覺得哪里不妥。

    “拍戲的人是我。”燕鴻昇也說,他強調,“我是導演。”

    傅綏只還了他兩個字:“投資。”

    燕鴻昇沒聲了,他又看向奚年,似乎在評估什么。

    他不愿意找太多的投資,尤其是前期定下之后再找人追,這中間麻煩事太多,除了為院線、平臺等因素考慮,他寧愿自己出錢投資。

    但是現在的電影制作成本越來越高,尤其他又愛用實景,拍完了還有宣發的錢。他前幾天要傅綏加一千萬的投資,為了一個臨時想出來的場景,他知道傅綏拿得出來。

    跟傅綏合作有一個好處就是,他不要片酬,而是直接入股拿分紅,除此之外,如果有需要他還能投資。

    從前很容易就松口的傅綏,這一次卻一直沒有同意,燕鴻昇險些以為他是沒錢,沒想到是為了奚年。

    他權衡之后同意了,但是提出了一個要求:“你自己帶。”

    傅綏頷首。

    齊悅這個角色,戲份不多,卻很重要,他是主角心底的光,微弱,但是一直都存在。

    就像傅綏剛才說的那樣,他的對手戲基本都是跟傅綏拍的,有傅綏帶著,只要他不是蠢得過分,應該都沒問題。

    最后燕鴻昇還是坐了下來,他沒坐在傅綏那邊,而是更靠近奚年一點,因為那邊有胡蘿卜。

    他一邊吃,一邊問奚年:“你剃過光頭嗎?”

    奚年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問,但還是回答說:“沒有。”

    “那你得剃啊。”他喝了一口果汁,又用餐巾捂了嘴,“為什么果汁也加胡蘿卜?”

    傅綏沒再理他,對奚年說:“齊悅得了癌癥。”

    癌癥,要化療,會掉頭發,奚年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燕鴻昇把果汁也遠遠推開,又把剛才說要送給傅綏的帽子拿回來,給奚年:“那帽子送給你吧。”

    奚年接過這頂黑色的漁夫帽,意識到這位燕導不是在刻意排斥他,而是他似乎跟一般人有點不一樣。

    不一樣的地方還表現在,他在盛飯的時候在奚年和傅綏之間看來看去,最后像是選定了奚年,對他說:“你幫我盛飯。”

    奚年盛飯的時候他沒有喊停,于是盛了滿滿一碗,這里的碗并不是尋常飯店的那種小口淺碗,滿滿一碗分量不少。

    燕鴻昇說:“太多了。”

    但是他沒有叫奚年減掉的意思,也沒有自己上手減,就這么開始吃起來,快吃完的時候又說了一次:“太多了。”

    說完又接著吃,一直到吃完,他又看著奚年,很認真地說:“太多了。”

    “……”

    奚年去看傅綏,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就試探著說:“我知道了。”

    燕導滿意點頭。

    他們離開會所的時候,傅綏說:“他小時候有自閉癥,高功能,干預得早,恢復很好,但他規則意識很強,有輕微的強迫癥。”

    “那他為什么會同意?”

    “你的外形是符合的。”

    奚年摸著帽子想,光看他的作品,完全看不出他是那么“有原則”的人,他的作品風格很多變,并不是只有純粹的守規則的“好人”。

    或許也跟劇本有關,這么多年,燕鴻昇拍的每一部作品,劇本都出自一人之手,他們兩個不知道是誰成就了誰。

    奚年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他為什么不自己盛飯?”

    “不知道,應該是習慣,他助理在的時候都是助理盛。”

    “那你給他盛過嗎?”奚年好奇地問。

    傅綏沒說話,看了他一眼,奚年知道了,沒有。但是傅綏其實沒少給他盛飯。

    就算是對異于常人的人,傅綏的距離感依舊很強。

    *

    國內的劇組開機大多有一個拜神的過程,燕導的劇組從來不搞這個,但他會組織一次團建,項目由他來定,參不參加隨意。

    就奚年知道的項目有看話劇、農家樂、劃龍舟、做風箏,一般都是就近,這些都還好說,有一次是爬雪山,還上過社會新聞,他們爬山的時候救了幾個被困的驢友。

    這一次電影的拍攝是從江城開始的,不過戲份主要都集中在傅綏這個主演身上,還有奚年。

    因此開機儀式過來的人不算太多。

    屋子里簡單擺了幾張桌子,每張桌子旁都有三條椅子,奚年看不出來這是要干什么。不只是他,其他人也在猜這次燕導要搞什么花樣。

    許修然是第一次跟燕導合作,但他來之前就打聽過燕導的行事風格,面帶微笑地加入了討論:“可能是要玩游戲或者做什么手工?”

    忽然,他看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奚年?

    許修然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你怎么也在?”

    “拍戲。”奚年說。

    許修然看見了他身后不遠處,在跟編劇說話的傅綏,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忽然笑了一聲:“難怪你從來不去劉總那。”

    奚年覺得自己跟許修然沒有什么好說的話,他并不是一個被人惡意針對之后還能笑臉相迎的人,但他不明白,許修然忽然提劉總做什么。

    何明不止一次地要奚年去參加劉總組的飯局,那不是單純的飯局,除了吃飯喝酒還有許多后續的活動,而這一整場的娛樂活動,說白了就是一個錢權色交易的平臺。

    奚年不去的理由太簡單了,他沒權沒錢,去了就是整個生態鏈的底層,名為“色”的那一環,不認為這是什么需要多想的原因。

    許修然卻了解地笑道:“也是,換了我,我也選傅綏。”

    奚年皺起眉,這是他第一次在許修然面前表現出這么明顯的“不高興” 的情緒,他說:“你沒得選。”

    “你……”

    許修然半晌說不出話,最后冷笑說:“你和傅綏的關系要是被江城大學知道了會怎么樣?”

    “不用你操心,他去參加我的畢業典禮了。”

    奚年說完不再跟他廢話,走了幾步去找燕燕鴻昇,來之前燕鴻昇打電話給傅綏請他轉告,他給奚年的帽子準備了一個小小的裝飾。

    燕鴻昇交給他一個不大的盒子,盒子里面躺著一只毛氈小貓咪,可以依稀看見底部有個別針。

    “謝謝。”奚年說。

    燕鴻昇很滿意地說:“你比傅綏好,他從來不收我的禮物。”

    雖然是為了夸他,奚年依舊為傅綏辯解:“那天他帶了夏涼糕回來。”

    “那是送給他家里人的,我請他吃,他說家里有人在等他,要回去了。”燕鴻昇說到這里,像是才反應過來,“你知道夏涼糕,你是他的家里人?”

    聽他說話,奚年總是會忘記,燕導今年三十多快四十,比他、比傅綏都要大。

    他點頭說是。

    燕鴻昇的手表響了一下,他立刻說:“要開始了。”

    于是奚年看到有人給送了撲克牌和一盒子卡片上來。

    燕鴻昇說:“今天來斗地主。”

    這個活動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那些卡片上大多寫著時間,時長有三個小時到兩天不等,余下的有什么奶茶、風扇、海螺、馬克杯之類的都有。

    燕導說:“我發現明明再開機前就已經協調過時間了,還是有人愛請假。我再說一遍,我的劇組里不允許請假,如果非要請的話,”他指著滿桌子的卡片說,“假條都在這里了,你們靠本事贏吧。”

    燕鴻昇固執起來,真的會寧愿不拍戲也要換人,別說傷敵一萬自損八千了,真要鐵了心傷敵的時候,他自損一萬八也不妥協。

    大部分人出于有備無患的心理,都上桌了,斗地主積分制,地主贏了三分,農民贏了一分,兩分可以抽一起簽,也可以直接拿手里的卡片上桌,那就直接用卡片當籌碼。

    地主靠抽不靠搶,拿到黑桃三的就是地主,一般抽到地主的就算不主動承認也不會故意否認,但也有不那么厚道,玩起無間道的,給游戲增加了更多的樂趣和不確定性。

    奚年是跟傅綏一起去的,準確來說是奚年看了幾局之后覺得自己可以試試,傅綏跟他一起上場。

    除了他們,同桌的還有一個奚年不認識的人,三十上下,不管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很普通,很難讓人聯想到明星兩個字。

    他不是明星,是演員,電影中需要各種各樣的演員。

    剛才奚年看見他跟許修然在說話,他們說話的時候還往他的方向看了幾眼,他本能地覺得,這個人對他或許不會太友善。

    果然,他們一坐下,他就跟傅綏打招呼并自我介紹:“我叫柳不凡。”

    他說完看向奚年:“這位怎么稱呼?”

    他們是在牌桌上,十分隨意的場合,他說這樣的話,聽起來是客氣,實際上是在表明疏離的態度,叫一個明星做自我介紹,本身就表明了他的態度。

    盡管知道他是故意的,奚年還是不卑不亢地說:“我叫奚年。”

    邊上又有發牌的工作人員,雖然這場子看起來特別兒戲,兒戲到就算打個點好舉報聚眾賭博都搜不出來什么贓款,但發牌的人開起來卻很專業,還會一些花式。

    荷官發了牌,奚年理好之后發現,別說黑桃三了,他連三都沒有。

    他去看傅綏,傅綏的牌展成非常有序的扇形,但很快他將牌攏在一起收到手中。奚年,原本要問他是不是地主,柳不凡在他之前說話了。

    “順子。”

    他說完就扔了六張牌下來,三四五六七八,規則就是地主先出牌,地主要是不承認,農民想先手也行,總之就是桌上的人都同意的情況下,誰先出牌都行。

    他們在這之前沒有交流,奚年下意識以為他就是地主了,傅綏喊過,他直接壓上了,從7到Q。

    柳不凡沒接上,傅綏也沒壓,奚年出牌,他對子多,即便剛才拆兩對,還剩下不少。

    “對四。”

    柳不凡立刻接上,

    傅綏這次跟了一對,轉一圈回到奚年這里,他出牌之前先看了傅綏一眼,傅綏示意他先走,奚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讀懂傅綏的意思,這像是一種本能,長時間一起生活帶來的默契。

    奚年于是直接放出了手里最大的對子:“對A。”

    柳不凡緊隨其后:“對2。”

    幾輪交鋒之后,奚年出了JQK的連對,手里只剩下一個對子和一張單牌,柳不凡掏出了王炸。王炸是場上最大的牌,他出完隨即跟了單張的六。

    奚年有一些疑惑,黑桃三到現在還沒出現,柳不凡手里只有兩張牌,這個除非大的那張牌是全場最大,不然按照邏輯就該先出小的,這樣的情況下他卻出了六。

    什么意思?

    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來不及驗證,傅綏已經出了除大小王以外最大的“2”。

    此時他手上的牌是最多的,奚年剛才就感覺到了,他和柳不凡的牌都偏大一點,那傅綏的牌應該是很小了,他沒有指望傅綏兜底的意思。

    但現在,傅綏在出了“2”之后,連著拿出了兩個順子,最后一個還正好是三四五六七。

    奚年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那張三上面,黑桃三。

    傅綏才是地主?

    他跟柳不凡兩個農民斗得死去活來,真地主卻在一邊看熱鬧,順手還把雜牌甩出來,余下完完整整兩副順子,輕而易舉地贏了牌。

    奚年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在任何時候他都希望傅綏是贏的那個,哪怕對手是自己,他也不會因此沮喪。

    但這樣的情況實在輸得憋屈,他忍不住問柳不凡:“你為什么要先出牌?”

    “你不是地主你壓我牌干什么?”柳不凡也同時問。

    “……”

    “……”

    “搶先手。”柳不凡先說,說完他看了一傅綏,意有所指地說,“斗地主只能三個陌生人或者三個互相認識的人玩,不然……”

    他搖搖頭,起身離開了牌桌。

    奚年:“……”

    他有點好奇許修然究竟跟他說了什么。

    不管怎樣,這一局下來,傅綏拿了三分,而奚年一分都沒拿到,一共可以玩十局,奚年沒有拿卡片做籌碼的打算,準備拿了積分去抽獎。

    傅綏沒有意見,奚年想玩,他就陪奚年一起玩,然而十局之后,奚年的幾分是只有可憐的兩分,積分制是不倒扣的,也就是說,十局里面奚年一共贏了兩局,還是碰巧和傅綏一隊的時候贏的。

    反觀傅綏,已經17分了。

    在今天以前,奚年一直覺得,紙牌游戲有技巧,但運氣也占了很大的比重,可今天傅綏只在跟他組隊的時候輸過一局,上一次跟蒲弘毅夏柏陽一起玩的時候,蒲弘毅技術好也沒好到這個地步。

    奚年看看傅綏的分,又看看自己的分,難免有一些沮喪。

    他們一起往抽卡箱走過去,前面已經有很多人抽過卡片,剩下的不多,奚年發現自己抽到的“一杯奶茶”之后,更沮喪了。

    他抽卡的時候,傅綏站在一旁,看箱子上貼的規則,上面只是簡單地說了兩分抽一次。

    工作人員從他過來就一直在看他,終于忍不住說:“傅哥可以我一個簽名嗎?”

    傅綏頷首。

    她雙手放傅綏手里接過筆和本子,見傅綏拿著幾乎全場最高的積分卻遲遲沒有動作,自發地理解成了他對抽獎沒興趣,遂貼心道:“需要的話,我們可以直接隨機。”

    傅綏沒有說話,輕輕捏了一下奚年的后頸:“還不抽?”

    ·🌸第 44 章

    ◎二合一◎

    第44章

    不同尋常的開機儀式之后劇組直接進入了工作狀態, 他們玩牌的大廳收拾收拾就成了拍攝場地,不過奚年在這里沒有戲份,傅綏倒是有, 但也沒排在今天。

    導演不愛有人請假, 劇組就提前對接藝人工作團隊,盡可能安排出一個雙方都合適的拍攝時間,這里面彈性時間最大的就是傅綏而這個主演。

    他在拍戲的時候不會接其他的工作, 因此反而是他這個主演去適應別人的時間。

    前兩天都先拍別人的戲份,傅綏在劇組開機的第三天才有第一場戲,而奚年的戲份更是排到了一個月之后。

    不過在這之前,奚年需要先剃個光頭。

    和大部分男孩子一樣,奚年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的發型也是板寸為主, 家里相冊還有奚爸爸帶著傅綏和奚年一起去理發店的時候拍的照片。

    不過在他更小一些的時候,他的頭發其實偏長一點。

    奚年摸了摸照片,塑封下的相片里,爸爸還是三十歲的模樣, 傅綏的身高也才剛過爸爸的肩,他更是直接被爸爸抱在手里。

    一個成年男人,一個少年,一個抱在手里的孩子, 三個人一樣的發型, 都是真正意義上的板寸。

    照片背景中有一份萬年歷, 正好被撕到了七月一日, 和現在一樣的季節。奚年一下子回想起了這張照片,或者說他們三個人一起去理發的前因。

    奚年從小就長得可愛, 奚媽媽雖然沒有給他穿小裙子, 但是也很喜歡打扮孩子, 配合他半長的,柔軟的頭發,總是把他打扮成一個小王子。

    頭發長了夏天就難免要熱一些,奚年無從對比,不知道這個,但是他有一時時刻刻都希望兒子能跟自己混的老爸。

    全家人的衣服都是媽媽買的,爸爸插不上手,兒子的造型也是媽媽決定的,爸爸插不上手,他只能帶兒子玩自己的喜歡的魔方、樂高、各種模型。

    但是這個夏天,他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

    奚年跟著傅綏去小區翻新的籃球場,看他打了一個下午的球。他跟著傅綏的時候從來都很乖,安安靜靜的看著他打球,不出聲不搗亂,看見傅綏投進了球,他就拍拍手。

    傅綏停下休息喝水的時候,也會喂他喝一點,順手給他擦一把汗,并根據樹蔭的方向給奚年換位置。

    對于傅綏來說,奚年雖然粘人,但是個很好帶的小孩。

    奚爸爸回來的時候,金色的落日余暉里,傅綏坐在一旁,而他兒子手上拿著球在拍,奚媽媽精心給他搭配的藍色水手服灰撲撲的,濕噠噠粘在身上,頭發也和衣服一樣,因為汗水貼在了臉上。

    奚年運球不穩,手中的球時不時就會脫離掌控,但他站在傅綏身前,基本上球一脫手就會被他截住還給奚年。

    看著努力運球的奚年,奚爸爸忽然有了一個想法,他走過去問奚年:“年年熱不熱呀?”

    “熱。”奚年以為爸爸要給自己和傅綏哥哥買雪糕,提前點了單,“要草莓味和巧克力味。”

    “好,”奚爸爸一口答應,又問兒子,“年年想不想跟爸爸一樣呀,爸爸就不熱。”

    奚年看著爸爸鼻尖的汗,搖頭。

    “……”

    奚爸爸沒有放棄,跟兒子就解釋了一番,頭發長不利于散熱,板寸會涼快很多,最后更是拿傅綏舉例子:“你看爸爸和阿綏哥哥都是短頭發。”

    奚年看看爸爸又看看傅綏,最后同意了。

    照片里的奚爸爸是第一次成功帶兒子剃頭,別提多開心了。

    奚年被這笑容感染也笑了出來,傅綏見他在看這張照片,給奚年講了一點他不知道的事:“那時候學校里組織老師們出國旅游,阿姨不在家,回來叔叔帶你去接她的時候,她沒有認出你來。”

    那時候奚年太小了,這些記憶并不清晰,但隨著傅綏的轉述,他似乎又想起來了一點,那天爸爸先是帶他和傅綏去了一個室外泳池游泳,然后才去接的媽媽。

    爸爸幫媽媽和小姨拿行李,他被傅綏牽著走在后面,媽媽問:“年年沒來嗎?”

    接著她大概是看見了傅綏,揚起一個笑,看見帶著帽子的奚年,隨口問他:“阿綏帶誰來了?”

    奚年被明顯大出一圈帽子擋住了很大一部分視線,這時候終于摘掉帽子,喊了一聲:“媽媽——”

    接著他聽到媽媽大喊了一聲:“奚永樂!”

    *

    剃光頭這種事,照理來說,是個理發店都能理,傅綏卻帶著奚年去了一家在醫院外的理發店。

    和一般的理發店不同,這家店里,掛著各式各樣的假發,店門上方的招牌已經褪色,寫著小潘理發四個字。

    兩邊的推拉門上貼著紅色的字,一邊是“剃頭五元”,一邊是“禁止吸煙”。

    奚年和傅綏都戴著口罩,奚年還戴了燕導送給他的漁夫帽,帽子的邊緣上方,趴著一只企圖向上攀爬的小貓咪。

    店里只有一個客人,是一個穿著環衛服頭發斑白的爺爺,他們到的時候他正從椅子上起來往外走,光頭店主喊住他,給了他一瓶水。

    店主看見傅綏和奚年之后不太確定地說:“我這只剃頭。”

    這兩位客人,看氣質可不像是五元剃頭的人。

    傅綏沒有說話的意思,奚年摘了帽子和口罩自己說:“您好,我要剃頭。”

    他說著摘了自己的帽子,店主看看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關著的電視機,不太確定地說:“奚年?”

    奚年沒想到會被人認出來,這下遲疑的變成他了:“您看過我的節目?”

    “看過,”店主說,“《我們旅行吧》,我的客人們很喜歡。”

    他一邊說,一邊示意奚年在椅子上坐下,看著鏡子里的奚年,他又問了一遍:“您真在我這剃?我只會剃板寸。”

    奚年卻說:“剃光頭。”

    他說完,從鏡子里看見了理發師驚愕的臉,解釋:“我要扮演一個病人。”

    奚年這樣說,老板就明白了,他不再多問,給奚年套好了圍布,左手拿著發剪,先將頭發剪短,一剪刀下去才十分抱歉地說:“你看我,忘了先洗頭了。”

    奚年又被他從椅子上引導了洗發椅前躺下。

    老板一邊給他洗頭發,一邊打開了話匣子:“你演病人,專門到我這里來剃頭,肯定知道我這里干什么的。”

    “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手藝都忘得差不多了,其實以前我的夢想也是做個時尚造型師,想著有朝一日能給你這樣的明星做做造型。”

    他嘆了口氣道:“你說早知道就剃個頭,當初也犯不著花這大幾萬跑那么大老遠地去學吶?”

    奚年順著他的話問道:“那為什么又在這里開了理發店?”

    他又嘆了口氣:“大家都以為我叫小潘,其實不是,我姓王,我女朋友才是小潘,這是她的理發店。”

    “后來她生病了,癌癥。”

    “你知道癌癥是要做化療的,掉頭發,大把大把地掉,不少人就干脆先把頭發剃了。

    我女朋友剃頭發之前跟我說,‘我老愛給自己換發型,頭發總留不長,想著以后有的是時間,現在還是沒留長。不過也行,我還沒剃過光頭呢。’

    我陪她一起剃了光頭,陪她一起設計假發的發型,她那時候交了很多的朋友,很多醫院里的朋友,她們都愛來店里試假發。”

    他略過了中間一部分,沒有講小潘的結局。

    “我呢,就在這里把她的店開下去,大部分客人還是普普通通來剃頭的,不過幾乎每天也都會有對面醫院走出來的人,他們呢,尤其是女孩子,頭發長的,我就給用她們自己的頭發給做假發。”

    他說話間,用干毛巾包裹住奚年的頭發,擦了擦示意他起身。

    奚年明白了傅綏帶他來這里的用意。

    站起來的時候,他看見了馬路斜對面醫院的大門,依稀看見了腫瘤醫院這幾個字,奚年想起來傅綏的媽媽,他稱呼為小姨的人,應該也曾在這個醫院里治療。

    不知道那個時候,這家理發店的店主是現在的老板,還是他的女朋友小潘。

    老板手藝嫻熟,奚年很快看見自己的頭發從圍布上滑落,落在地上,鏡子里的自己,頭發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直到最后,整個頭皮只剩下一層極淡的青色。

    換了個發型,還是變動那么大的發型,奚年幾乎認不出鏡子里的自己。

    老板倒是摸了一把自己的光頭,笑呵呵地說:“沒事兒,你這樣的帥哥,剃頭也還是帥哥。”

    奚年盯著鏡子看了挺久,想不明白為什么剃了光頭會讓自己看起來變得更秀氣了?

    因為直接沒有頭發了,吹頭發的步驟也省了,老板用海綿和毛巾給奚年擦了沾在臉上脖子上的細頭發,然后摘下圍布問他:“你拍的什么電影?我到時候也去看。”

    奚年不知道這能不能說,他剛跟劇組簽了合同,里面沒有要求保密參演的事,但是不允許提前透露劇情,奚年不知道透露角色身份設定算不算,他去看鏡子里的傅綏。

    傅綏也從等待區的椅子上站起來,把雜志放回架子上,走了兩步過來。

    但他不是來替奚年回答問題的,而是把口罩摘了,對老板說:“剃頭。”

    “傅、傅綏?!”

    他發愣的時候,傅綏已經自顧自在洗發池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光頭老板仰頭看天花板,雙手合十,閉上眼念了一句:“老天。”

    說完他看看店里,又往門口張望,不太確定地說:“你們在錄綜藝?《夢想家》?”

    《夢想家》是前幾年比較火的綜藝,幫助各行各業普通又不普通的人實現他們的夢想。老板剛剛還跟奚年說,他的曾經夢想成為時尚造型師,給明星做造型。

    原本給奚年理發已經算是圓夢,沒想到還有一個傅綏。

    “不是。”奚年解釋,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傅綏要在這兒理發。

    不過老板顯然比剛才還要激動許多,大概是傅綏的影迷,碰上明星,和正好碰上自己喜歡的明星,區別還是不小的。

    老板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后問傅綏:“也是光頭?”

    “板寸。”

    奚年這幾天把劇本通讀了一遍,主角齊凜是個硬漢的形象,確實是十分利落的短發。

    老板已經完全忘了剛才問奚年的問題,他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打開水,習慣性地用手試了試水溫。

    接著他像是才反應過來,傅綏是坐在洗發池前的。

    “傅、傅哥,”他磕磕巴巴地喊了年紀比自己小的傅綏一聲哥,“要不要躺下?”

    “不用。”

    因為低著頭的緣故,傅綏的聲音,有一點沉悶。

    奚年和傅綏走出理發店之前,老板跟他們合拍了一張照片,并十分豪爽地免了十塊錢的剃頭錢。

    傅綏戴上口罩,奚年戴上帽子和口罩,他們走出理發店,然后來到了一家摩托車商城。這樣的店一般都有固定的受眾,平時人不多。

    這會兒就前臺坐了一個人,染著一頭奶奶灰,在玩游戲。

    傅綏過去敲了敲桌子,那人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旋即喊了一聲:“臥槽五殺!”

    屏幕已經黑了,他再次抬起頭,傅綏說:“預定好的。”

    奶奶灰青年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是你啊。”

    他翻翻找找從抽屜里拿出一串鑰匙,然后拿著手機站起來,帶他們往里面走,走出去沒幾步,他帶著輕松愉悅地笑容收起了手機,對他們說:“裝好了,在倉庫,直接就能從后門騎走。”

    到了車邊,傅綏從奶奶灰青年手里接過鑰匙,熟練地跨上車,從開后門開車轉了出去。

    奚年覺得這個車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前廳展示的車,一輛比一輛炫酷,而傅綏剛才騎的,酷還是一樣酷,就是透著一點年代感,透著點滄桑。

    奶奶灰青年看見奚年站在原地,沒忍住吐槽了一句:“我沒見過那么奇怪的要求,都多少代以前的配件了啊,都停產了,收廢品的倒是有,也得能用啊,光是收件而就花了我三個月,車身還得做舊,還自然,要不是給的錢多我……”

    說話間,摩托車而轟鳴聲又由遠及近,奶奶灰青年閉了嘴,問傅綏:“怎么樣?這次您滿意了嗎?”

    “可以。”傅綏說。

    他戴著頭盔,就沒帶口罩,不過隔著護目鏡,青年也看不清他的樣子,就是覺得應該挺帥。

    “那您慢走,有需要隨時找我。”

    “再拿個頭盔。”傅綏說。

    幾分鐘后,奚年戴著新的頭盔坐在傅綏的后座,傅綏騎著車,載著他,穿過呼嘯的風。

    奚年坐過很多次的副駕駛,還是第一次坐摩托車的后座,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體驗。坐在汽車里一百二十碼都沒摩托車的六十碼來的刺激。

    他下意識收緊手臂抱住傅綏的腰。

    出門的時候,奚年以為只是傅綏帶他剃個頭,沒想到還是給他自己做造型。板寸、摩托,傅綏顯然是在讓自己變成齊凜。

    葉擎說,演員演戲整體的氛圍感也很重要,而氛圍的其中一部分就是演員自己的造型,合適的造型有助于演員更快地融入角色。

    傅綏現在就是在融入角色。

    奚年還是奚年,傅綏卻正在變成齊凜。

    傅綏顯然是在教他,奚年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還要去哪里,他漸漸習慣了這個速度,抬頭看街景的時候不再眩暈。

    進入車流密集的路段,車速漸漸放緩。

    江城很大,奚年不太往這邊來,對這里有點陌生,傅綏又七拐八彎地走了一陣,他們就到了一條十分老舊的街道。

    路面還是水泥的,而不是現在常用的柏油,打著一塊塊補丁,街邊的店鋪廣告牌都很舊,傅綏這輛刻意做舊的車,在這里顯得和諧多了。

    水泥路的兩旁停滿了車,本來就是雙車道,汽車在這里通行很費力,摩托車通行倒是很方便。

    摩托車在一家紋身店門口停下了。

    傅綏示意奚年下車,奚年下車之后,他也摘了頭盔下車,那剃得極短的頭發上,可以看見晶瑩細小的水珠。

    傅綏從前的頭發要長一點,有一種成熟男人的紳士疏離,現在發型一換,荷爾蒙不加遮掩地外溢,野性十足。

    也可能是因為現在的傅綏,不僅僅是傅綏了。

    “你要文身?”奚年忍不住問,他理解傅綏為角色做出的改變,但是文身這種幾乎不可逆的東西……

    傅綏看著奚年擔憂的表情,抬起手又放下,略帶笑意地解釋:“不文,畫。”

    他們一起進了這家不太大的店,這一次店主是一位女士,是一位看上去年紀不小的女士,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吊帶,從手臂到肩到胸口,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文了圖案。

    看見傅綏她一句廢話沒說,拿出來了三張畫稿,傅綏選定其中一張奚年一看就知道是神獸但不知道具體什么神獸的圖,拿起筆改了幾處線條。

    這個紋身店很小,沒有太多的地方可以落腳,就文身床那邊最空,奚年就坐在邊上的軟凳上。

    他看著傅綏跟店主沒幾句話地用紙幣溝通交流,忽然覺得,如果電影加一個花絮,加一個傅綏為自己設計造型的花絮,應該會很有意思,這一路下來,他幾乎全能。

    奚年在剃頭之前問過傅綏,是要等劇組的造型師來做,還是自己提前去剃也行,傅綏當時說:“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你的角色,更清楚他應該是什么發型穿什么衣服。”

    奚年想,他的角色,齊悅,會穿什么樣的衣服,病號服?除了這個呢?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的大腦幾乎是一片空白,劇本很簡練,最多的就是對話,人物的性格可以從對話里窺見,奚年記得有一句臺詞說他想去游泳,如果沒有生病,應該是一個愛運動的人?

    奚年正想著,聽到店主說:“七千,這顏料要是天天出汗洗澡最多一周,得描,一次一千二。”

    聞言,奚年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這個紋身店,如果光看,他是看不出來這樣一家小店的收費水準的。

    傅綏當然不會講價,他說:“可以接受跟組嗎?”

    紋身師抱臂:“那就一天一千,干活另算。”

    他們敲定之后,紋身師叫傅綏去那邊床上躺下:“我準備顏料,你安頓好這個小朋友。”

    奚年聽著他們的對話還在想,這個錢不知道是傅綏掏還是劇組掏,還是算他額外投資?不知道他們怎么就提到了自己。

    那紋身師明顯是調侃,哪知道傅綏走過來還真喊了一聲:“小朋友。”

    奚年:???

    傅綏輕笑著抬了一下他的帽子,讓他的視野開闊了一點,接著告訴他:“出門往左走,第十三家店鋪是一家飾品店,去挑一副耳釘。”

    奚年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耳垂,傅綏在他之前捏了一下,然后說:“給齊凜的。”

    “我挑?”

    傅綏頷首。

    奚年連自己的角色平時該穿什么都還沒想清楚,又怎么知道齊凜會帶什么樣的耳釘。

    “齊凜,喜歡什么樣的耳釘?”

    “我喜歡什么樣的?”

    奚年第一反應是傅綏不喜歡耳釘,他都沒打耳洞,但是既然傅綏這樣問了,那就假設一下,他想了一下說:“黑曜石,菱形。”

    傅綏沒有給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而是說:“齊凜喜歡什么,齊悅知道。”

    什么意思?是說齊悅足夠了解齊凜,還是說,他們的關系就像他跟傅綏?

    奚年帶著不明不白地任務走出紋身店,走向飾品店,看見一個女孩子給另一個女孩子挑發圈,另一個吐槽說:“每次都說給我挑,其實挑的都是你喜歡的。”

    挑發圈的女生抱了她一下:“哎呀,分那么清楚干嘛啊,我喜歡的,你會討厭嗎?”

    奚年忽然意識到,剛才他第一個想到的菱形的、黑曜石的耳釘,與其說是他覺得傅綏喜歡的,不如說是他喜歡的。

    所以,傅綏的意思是,挑齊悅喜歡的?

    問題一下子又回到了原點,奚年捏了捏眉心,齊悅喜歡什么啊?

    ·🌸第 45 章

    ◎二合一◎

    第45章

    很快奚年發現自己多慮了, 老街的飾品店一半架子上放的是文具,余下的也是適合女生的飾品多一些。

    耳飾掛了大約一平米的網格墻,但大多是女款, 適合男生戴的一只手數得過來。

    老街的飾品店內東西都不貴, 耳飾最貴的一對也就不到五十,傅綏說要在這里買,奚年干脆買了三對, 他現在不知道哪一對合適,那就回去再看。

    盡管奚年戴著帽子,戴著口罩,前臺的小姐姐還是憑借自己爬遍百家墻頭的精準眼力認出了這一定是個帥哥,全程微笑著結賬收銀, 看見他買的是耳釘,她還主動問:“帥哥要打耳洞嗎?你買了那么多,免費哦。”

    奚年想起來,傅綏也沒有耳洞, 他會打嗎?

    “怎么打?”

    “用耳釘槍,很快的。”

    奚年看一眼她手上的“槍”,果斷搖頭,小姐姐惋惜地說:“那你什么時候想打了都可以過來, 只要我在就給你免費打。”

    奚年謝過她的好意離開。

    他回到紋身店, 紋身師已經勾勒好了整體的輪廓, 因為不是真的紋身, 不需要上麻藥,她像是在作畫一樣, 先勾輪廓再完善細節。

    她作畫的時候很慢, 一筆一筆都是小心取色, 將顏料的量控制到恰到好處,但落筆的時候,有種漫不經心的隨意感。

    她一只手拿畫筆作畫,另一只手有時拿顏料盤,有時拿酒瓶。

    奚年回到店里的時候,她手邊已經空了兩只啤酒瓶罐子了。

    而傅綏也沒有像一般文身的客人一樣平躺著,他斜倚著墻,并不是完全放松,又不算緊繃,奚年不太能形容這種感覺,大概就是“雖然在休息但隨時可以進入戰斗”的狀態。

    文身曾有個別名叫刺青,現在不止有青色,但青色依然是主文身主流的顏色,傅綏紋的就是青色的,奚年看著紋身師用細軟的畫筆,耐心地描摹,留下形態各異的線條,忍不住問:“我能不能拍一個視頻?”

    雖然劇組沒有來拍花絮,但他可以自己拍,這樣的視頻當然是不能往外發的,他可以自己留著看。

    絕大部分時候傅綏都不會拒絕他的要求,這一次傅綏卻說:“給我拍照是要花錢的。”

    奚年愣了一下,又聽到一聲笑:“開玩笑的,你拍吧。”

    就算最近傅綏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也絕不是這樣的,奚年覺得傅綏可能在找扮演齊凜的感覺。

    他不像奚年努力地尋找自己身上和角色共通的點,然后無限放大,他選擇讓自己徹底成為另一個人。

    奚年拿出手機。

    寧愿把畫筆叼嘴里都不愿意放下啤酒罐子的紋身師對他說:你往那邊走走,有個相機,我兒子的。

    奚年走過去果然看見了一只不加任何保護,鏡頭蓋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相機被掛在墻上。

    他摘下來看了看,好在鏡頭沒有什么損傷。

    奚年會剪輯,但是沒有專門研究過攝影。

    不過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剪視頻也一樣,他不懂得構圖,但是看多了業內大佬們的作品,不知不覺間提高了欣賞水平,本能地會知道什么樣的角度更好看。

    紋身店的門開在偏中間的位置,進門往右走是相對空曠、且整潔的文身臺;而另一邊看起來有些雜亂,放著各種畫冊、圖紙、速寫本、一臺老式電腦,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應該就是紋身師的第二個工作臺。

    奚年站在大門偏左的地方,距離不遠不近,可以看見紋身店雜亂的這一角,也能看見傅綏和紋身師。

    他拿起相機看鏡頭中是取景,發現距離雖然合適,但是這樣鏡頭看起來有點滿,于是嘗試著往前走出半步,邁出去的腳還沒有落地,他先下意識地按下了快門。

    他的手說不上穩,這一下如果是手機拍的,相片多半就糊了,而手上的單反憑借一秒幾十次的曝光,準確捕捉到了奚年下意識想要拍下的東西。

    奚年去看剛剛拍下的相片,整個鏡頭確實是滿滿當當,左下高高摞在桌上的畫冊,墻上是彩色的涂鴉,有次是玻璃門。

    上方則是文身臺的位置,傅綏斜靠在墻上,紋身師在彎腰撿東西,正好露出他身上畫了一半的文身。

    這張圖讓專業的攝影師來看或許有很多的不足,但是不論是誰,看到這照片的第一眼,都會去看那個斜倚靠墻的男人。

    他撩起眼皮看過來的那一剎那,像是休憩的野獸睜開了眼。

    那一刻奚年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再抬頭看去,傅綏的身形又被紋身師擋住了一部分。

    奚年說是要拍視頻,但是不論是手機的電量還是阿姨給他的相機的電量都不足以完成著這個任務,他只能選擇性地拍攝視頻和相片。

    但對著傅綏,取舍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最后奚年用不到百分之三的電量拍了一副成品。

    又等了一會兒,等到傅綏身上的顏料徹底干了,等到奚年的手機徹底沒電了,他們終于走出了這家紋身店。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

    由于文身的大部分圖案都集中在右側,傅綏長時間維持著同一個姿勢,走出店面略微活動了一下身體。

    奚年一出門就左轉,他的腦袋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奚年愣在原地大約一秒,才反應過來跟著傅綏往右走。

    他看著傅綏,不太確定:“齊凜?”

    傅綏扔給他一頂頭盔,問他:“耳釘買好了?”

    “買好了。”

    傅綏雖然問了,卻沒有叫他拿出來看,長腿一跨上了摩托車,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摩托車揚長而去,只剩下奚年站在原地。

    他倒是沒想過傅綏會把他扔在原地,一來傅綏都給他頭盔了,二來,不論他在扮演誰,他都是傅綏,傅綏不會扔下奚年的。

    這條街白天人流量不大,晚上倒是熱鬧起來了,奚年已經聞到了夜宵大排檔特有的香味,傅綏控著車調了頭穩穩停在他面前。

    “上車。”

    #

    開機儀式之后,傅綏的工作團隊迅速到位,管紅和張小萌都結束了自己的旅行,開工這天,林航來家里接他們去劇組,小萌也在車上,她坐在副駕駛座。

    奚年和傅綏上車之后她先是跟傅綏打招呼,然后用熱情了十倍語調對奚年說:“年年好久不見,我給你帶了禮物。”

    她從前面把東西遞過來,奚年直覺里面是魔方,之前每一次傅綏給奚年送魔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袋子。

    小萌跟在傅綏身邊那么久方當然也知道奚年喜歡什么。

    奚年打開看了,發現不是傅綏經常給他買的異形魔方,而是一個很普通的三階魔方,不過特別的地方在于魔方是全透明的,奚年試著轉了轉,雖然有點滯澀,但是確實是能動的。

    小萌說:“送你一個怎么轉都是原始狀態的魔方。”

    “謝謝小萌姐。”

    小萌笑瞇瞇地問他:“今天正式開工了,年年緊張嗎?”

    奚年看看傅綏,緊張是緊張的,但是有傅綏在,似乎也沒有那么緊張了。

    他的表演理論課已經上得差不多,葉老師說,過一陣他要去指導學校里的話劇團,不能給他上課,會另外請一位老師帶他,不知道會是誰。

    他們到了劇組之后,傅綏去換了一身衣服,他幾乎不用做造型,奚年這邊要花的功夫多一點,一個得了絕癥的病人和一個健康的人,外表上就會有很大的區別。

    頭發他自己先剃了,但他沒想到還有眉毛。

    奚年不知道傅綏是忘了還是沒提,總之被造型師摁在椅子上拔眉毛的時候,奚年用盡了全力才沒有讓表情失控。

    燕導對齊悅的要求是脆弱好看,加上化療也只是會一定程度上導致毛發脫落,頭發都未必會掉光,只是很多人選擇直接剃了,眉毛當然是不用全拔的。

    造型師只是盡可能讓他看起來“脆弱”,這樣的眉毛當然不能太濃密,得拔,拔的時候順便修了修眉形。

    奚年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更秀氣了,畫上妝,穿上戲服都能唱一曲貴妃醉酒的那種秀氣。

    今天的重頭戲在傅綏,奚年只有一個鏡頭,連臺詞都沒有,出鏡是為了配合傅綏,今天要拍的是“齊凜看見齊悅”,明天他的戲份就會多很多,需要拍他來到賭場,拍“齊悅看見齊凜”。

    燕導只看了傅綏一眼就過來看奚年,同樣只看了一眼,就問他:“你的帽子呢?”

    奚年以為他指的是拍攝中的帽子,拍攝中齊悅戴的是棒球帽,結果燕導又拿出來了一只小貓咪毛氈,這一次是趴在地上尾巴翹起的樣子,奚年猜測應該是放在帽子頂上。

    奚年的帽子在林琳那里,林琳這才知道帽子上可愛的小貓咪不是帽子自帶的,而是燕導送的,她拿出帽子,燕導親自給小貓咪安排好了位置才離開,走的時候對奚年說:“你第一次拍,只有一個鏡頭。”

    聽起來像是在照顧他,但奚年知道自己很可能會成為這場戲最大的困難。

    他默默嘆了一口氣,造型師開始調粉底,一連試了幾個色號才滿意,然而一上臉他就把頭轉開,對等在一旁的林琳說:“我覺得我就是個罪人。”

    奚年看著鏡子里黃了一邊臉的自己,沒有說話。

    他做好了造型走出去的時候,傅綏在確定等會兒正式拍攝中要走的路線,奚年猜測這應該會是一個長鏡頭,拍攝齊凜從大門進來,穿過整個賭場大廳的跟不同的人打招呼。

    齊凜穿著黑色的工裝背心,右邊胳膊到胸口是大片的刺青,他從大門進來,一路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態度,他也有不一樣的應對。

    如果不是傅綏走到繞過一條椅子的時候往回退了兩步,奚年甚至以為這是正式的拍攝。

    傅綏退回到椅子后面,再次往前走的時候他沒有再繞過那條椅子,而是一腳踹開,這才是齊凜會做的事。

    他走到這頭,原本是想看看剛才的路線,發現剛才連攝影機都沒開,燕鴻昇說:“可以了,拍吧。”

    工作狀態的傅綏一般話不多,但今天有奚年在。

    “想好選哪一副耳釘了嗎?”

    奚年想到他買的那三副耳釘,搖搖頭:“沒有。”

    “那個不急,你可以慢慢選,”傅綏像是在寬慰他,“現在可以想一想,等會兒聽到我名字的時候,是什么反應。”

    他說的“我”是指齊凜。

    這場戲的前情提要是齊悅因為自己親爹被賭|場扣住了,他奶奶和后媽帶著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一起過來,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救救他爹。

    他們知道他有錢,齊悅確實有錢,救命的錢。

    她媽媽也結婚了,繼父很有錢,在他的醫藥費上并不吝嗇,甚至幾次開口讓齊悅跟他們一起生活,反而是齊悅的媽媽始終沒有松口。

    但媽媽每一次過來看他,身上都有傷,漸漸的,齊悅不再主動聯系她。

    他來到賭|場的時候,抱著一命換一命的心思,用他的命,去換那個奶奶和后媽口中給了他生命的男人的命。

    但是齊大勇欠的錢比他想的更多,賭場的說法是,這里頭有利息。

    齊悅不懂得里面的彎彎繞繞,一開口就露了底,他們知道他帶了多少錢,也知道從他手里掏錢比齊大勇容易,哄騙著他先還了本錢才說出還有利息的事。

    齊悅父母離婚多年,他一直跟著媽媽過,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他不知道還能怎么辦,這時候他聽到有人大喊了一聲:“操|你|媽的齊凜,別以為老子……”

    聽到齊凜的名字,齊悅下意識轉過頭去,在這之前他先聽到了一聲慘叫,接著他看見那個上一秒還在叫囂的男人被齊凜一腳踹倒,齊凜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臉,皮笑肉不笑地問:“老子?”

    齊悅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齊凜,這里齊悅是沒有臺詞的,走投無路的時候看見齊凜,他卻沒有主動開口,是齊凜處理好了那邊的事才過來帶走了他。

    奚年想,齊悅在這樣的境況下看見齊悅,第一反應,應該是求救,但他看見了齊悅剛才的動作,意識到他是賭|場的人,在他的認知中,那本就是不正義的存在,何況他剛剛還被賭|場的人逼債了。

    善惡難分,失望,或者說厭倦了、放棄了,不想求助不想計較不想掙扎不想活。

    那么那個眼神,應該是驚喜到驚愕,對視之后,對視之后是他先轉開視線,還是傅綏先?

    這場戲傅綏沒有提前跟他對過,他昨天提起來的時候,傅綏說:“不用對。”

    偏偏剛剛又叫他思考該是什么反應。

    驚喜,驚愕,是什么反應?他想了想,把眼睛睜大了一點。

    驚用眼神去表現,喜悅和愕然用嘴?驚喜的時候是笑,驚愕的時候就是瞠目結舌。

    這一刻奚年覺得自己像個讀不懂題目卻硬要往上套公式的學渣。

    場務通知奚年上場的時候,奚年揉了揉臉,讓自己的表情放松下來,和他站在一起的還有幾個群演。

    他們這邊今天不算正式拍攝,但為了讓鏡頭晃過來的時候,盡可能自然一些,他們也需要找找感覺。

    兩個人都染著黃發,一個穿著破洞低腰牛仔褲,露出了紅色的內褲邊,腳上夾著人字拖,另一個穿著皮衣皮褲皮鞋,身上掛著數不清的環。

    穿著皮衣的那個小聲吐槽了一句:“這衣服也太土了。”

    另一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老子都露內褲邊了,我說什么了?”

    他們雖然吐槽,進入狀態卻比奚年快一點:“你出去打聽打聽,跟銀行借錢,是不是也要利息?”

    “你爸這錢,這是欠了整整一年啊,我們收點利息不過分吧?這五萬塊錢拿去買股票,這會兒說不定都五十萬了,我們這利息才兩萬五,這算厚道啦。”

    他們的姿態實在惹人厭,即便奚年知道這時候是在演戲,即便他已經看過很多遍劇本,還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怒意。

    而在這份怒意即將到達頂峰噴薄而出的時候,他聽到了齊凜的名字。

    齊悅不自覺地轉身,接著他看見了齊凜將人踹倒在地,然后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涼得沒有一絲感情,讓齊悅的原本因為聽到他的名字而產生的喜悅一掃而空,他告訴自己,這不是齊凜。

    “過。”

    聽到燕導的聲音,奚年還有一點茫然,這樣就過了?

    傅綏松開了被他壓在地上的群演,拉他起來,傅綏那邊還有幾個鏡頭要補,不過沒奚年什么事了。

    他走到休息區,小萌為他鼓掌:“年年真棒,第一場就過了。”

    林琳也喊他年年,并且把手上的兩個小風扇都給他,劇中的設定算是初夏,所以穿什么的都有,而奚年作為一個病人,穿的尤其多。

    他今天沒有戲了,可以去卸妝換衣服。

    奚年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到燕導那邊,看傅綏補完了幾個特寫鏡頭。

    燕鴻昇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問他:“你喜歡小鳥嗎?”

    奚年一頭霧水,燕鴻昇說:“小鳥也很可愛。”

    奚年想到他那兩只毛氈小貓,猜測他是在說這個:“帽子?”

    “嗯,”燕鴻昇點點頭,問他,“你喜歡嗎?”

    奚年沒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朋友送給他的禮物他會收下并且珍惜,但是燕導這承包售后的架勢,讓奚年懷疑自己出差不是不該收下他的禮物,畢竟他看起來很喜歡那個帽子。

    “貓和鳥在放在一起不合適。”傅綏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

    “為什么不合適?”燕鴻昇不解地問,這個時候他不像是坐在屏幕后掌控全場的導演,而想一個天真懵懂的孩子。

    “貓抓鳥。”傅綏言簡意賅。

    這樣的理由說服不了別人,但是能說服燕鴻昇,最后他對奚年說:“那就還是貓吧。”他說著嘆了口氣,“小喵掉的毛太多了。”

    奚年猜小喵應該是他養的貓,他之前送的兩只毛氈小貓都是一個花色的。

    燕鴻昇說完,一秒切回了工作狀態,對傅綏說:“下一場準備。”

    傅綏回到場上,奚年也去卸妝,換好衣服整個人都清爽了很多。一般拍攝完畢是可以離場的,不過奚年要蹭傅綏的車一起回去,還要在現場觀摩,就沒有離開,他叫林琳先回去了。

    傅綏拍到今天最后一場,劇組快下班的時候,場務過來當面跟奚年確認了明天要拍的內容場次,并叮囑他:“好好準備,燕導有時候脾氣不好。”

    “好。”奚年認真答應。

    但是場務沒有走,他看看燕導,覺得燕導今天這狀態沒什么說服力,于是舉了個例子:“本來取景是在江城的,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過,那邊老街夜市挺有名的,但是燕導不滿意,他說那地方不錯,但是背景里高樓大廈太多了,不行。”

    因為這個理由,原定的開機時間晚了兩個月,這期間燕導親自跑了十來座城市選下了最終的拍攝地點。

    奚年還是頭一次知道,原本的主要取景地也在江城,老街,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傅綏帶他去的那條。

    而現在,因為燕導的高要求,他們拍完這邊的戲份需要去一個離江城兩百多公里的小城。

    場務離開的時候還給奚年準備了一份紙質的場次安排表,時間要求都標注得很細,就差明著說:“不要超時,超時會加班”了。

    明天確實是奚年的戲比較多,奚年想,燕導應該是在盡可能地按時間順序拍,或許跟輕微的強迫癥有關,或是為了演員擁有一個“延續”的情緒狀態。

    難怪場務大哥那么放心不下,應該不止是他,可能全劇組都挺放心不下的,能準時下班誰樂意加班?

    好在他的戲大多是和傅綏一起拍的,他們今晚睡前可以對對劇本。

    作者有話說:

    ·🌸第 46 章

    ◎檸檬果茶◎

    第46章

    傅綏的效率極高, 除了要補細節或者對戲的演員出了什么問題的幾乎都是一條過,奚年記得今天的原定收工時間是五點半,但最后他們上車回家的時候還不到四點半。

    照例是傅綏進了廚房, 奚年想了想也跟進去, 但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傅綏每一個步驟都像是計算好的,從進廚房開始就幾乎沒有閑暇的時候, 幾道菜他可以同時完成。

    奚年在廚房門口站了有一分鐘,傅綏始終沒有回頭,不過他抽空從食材柜里取出來了幾十個煮好的土豆,放在料理臺上。

    “去皮。”

    土豆很小,并不是那么好剝, 等奚年剝完這十來個土豆,傅綏已經端出去了一道菜,接著他又拿過保鮮膜示意奚年把土豆敲扁。

    接著是刷上油和蔥蒜香料放進烤箱,整個過程傅綏沒有插手, 等烤箱“叮”一聲響起,傅綏已經完成了剩下所有的菜。

    烤箱門打開,烤盤上圓滾滾的土豆外酥里嫩散發著強烈的香氣,奚年忍著燙先吃了一個, 好像有點甜, 糖放多了。

    不過總體而言, 以奚年的廚藝來說, 這算是超常發揮。

    上桌了之后奚年才發現今天是四菜一湯,一般來說他們兩個吃飯, 傅綏只做三菜一湯, 多出來的無疑是那道烤土豆。

    像是傅綏為了哄他臨時叫他做的。

    不管傅綏是出于什么目的, 奚年第一次做出這樣色香味俱全的菜品,雖然看上去很簡單很家常,他還是拿出手機拍了個照。

    他拍照的時候林琳正好發來信息,奚年點進去,看見一張勾線草圖,線條有點雜亂,不過能看出來上半張圖是兩個人,下半張就看不太清。

    他正要點大圖看就發現圖片被撤回了,緊接著林琳又發了一張過來,這一次線條處理得很干凈,一看就是成品。

    剛才是不小心把草稿發過來了?

    林琳沒有解釋剛才的圖,奚年也就當做沒看見,他沒看太清,未必就是在畫他,以林琳的水平看,可能平時本身就在接單畫稿。

    奚年點開原圖,發現林琳畫的是他戴著帽子蹲在片場觀摩的樣子,還特意畫出了帽子上的兩只小動物。

    為了避免林琳的尷尬,奚年沒有立刻回復,到吃完飯才用這個圖發發了微博,出于第一次下廚大成功的隱秘自豪感,他還放上了今天的烤土豆。

    發完微博他特意等了一會兒,等看到有人夸他做的土豆讓人很有食欲才一本滿足的放下手機。

    往常傅綏吃完晚飯都會去游泳館或者健身房,奚年偶爾會跟他一起,但是今天傅綏沒有出門。

    奚年收拾好餐桌的時候他在觀測那條被隔離的魚,透明的魚缸放在一個花盆架子上,傅綏站在一邊往里面扔了幾粒魚食。

    奚年想了想又走去露臺喂翠翠,從露臺往里面看,看見傅綏的身形消失在水族箱后面。他收回視線看翠翠,今天算是喂零食,用的是小魚干,一條條浮在水面上,跟著水的波紋一點點蕩開,翠翠吃起來有點費力。

    它幾乎游遍了整個池子才把這些小魚干都吃到嘴里。

    奚年蹲在池子邊上看翠翠的時候其實還沒想好怎么跟傅綏開口,傅綏基本不會拒絕他的要求,但是更多的時候,在他開口之前傅綏就已經準備好了。

    他明天的戲,主要是跟傅綏一起的,只要跟傅綏的戲能過得快一點,他應該就不會拖延拍攝進度連累整個劇組加班。

    他的想法是今天跟傅綏多對幾遍,明天拍起來可以順利一點,但他沒問過傅綏的想法,他這樣算不算拖傅綏加班?

    等到奚年走回客廳,傅綏已經拿著劇本在等他了。

    奚年知道這劇本是給他準備的,傅綏不需要。

    “先看一遍。”傅綏是這樣說的。

    奚年其實已經看過很多遍了,但是傅綏這樣說,他還是又看了一遍。

    這個劇情一句話概括就是,齊悅本來就已經還了本金,齊凜知道原委之后幾句話給他劃掉了那所謂的利息,騎車帶他離開。

    劇本里寫起來也很簡單,臺詞一共都沒幾句,更不會詳細描述他們上車的動作這樣的細節。

    等他看完了,傅綏就說:“開始吧。”

    奚年不知道他說的開始是從哪一段,傅綏不知道什么時候拿了奚年那頂趴著兩只小貓咪的漁夫帽,輕巧地扔給他:“上車。”

    奚年站在原地沒動,一來是因為,沒有車,二來是因為,齊悅這時候應該不會那么容易跟他走,他對于齊凜可不是感謝。

    于是奚年就拿著“頭盔”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傅綏、或者說齊凜,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忽然伸手把他放在車上。

    真的是放。

    奚年被他掐著腰提起來放在沙發背上的時候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他怎么都想不到,這么大年紀了還能這么被人舉起來放在沙發上。

    其實這個動作用舉形容并不恰當,但是抱、提、扛似乎更不恰當,奚年只能那么形容。

    奚年原本以為自己“出戲”得那么明顯,傅綏會喊停,然而他沒有,他雙手夾住奚年的臉,迫使他對著自己,念出了一句劇本上沒有寫的臺詞:“不想跟我說話?”

    奚年更不知道怎么接了,他索性掙扎著仰了一下脖子,借著這個動作擺脫他的束縛然后別開視線不看他。

    齊凜又捏了一下他的臉頰,稍稍用了點力:“有沒有良心了?欠賭債的不是我,訛你錢的也不是我,你沖我撒氣?”

    齊悅本能地揮開他的手,跳下車:“不要你管。”

    不過下車的動作沒有完成,傅綏一抬膝,奚年就被困在了傅綏和沙發背之間,這于齊悅而言就是被困在了車上。

    為了防止他向后跌倒,傅綏還伸手扶住了他的肩。

    齊悅怒目而視,齊凜拿過他手里的帽子給他扣上了,然后提醒他:“你就這么坐?”

    齊悅看了一眼自己的姿勢,沒動,齊凜點點頭:“下次給你買條裙子,這樣坐更好看。”

    奚年聞言就要跨過沙發背去,好歹是意識到這是沙發,停下了動作,看著傅綏有點茫然。

    他們剛才走的戲跟劇本上寫的有一點出入,但這樣走下來一次,奚年又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照理說上一次他演《逆行》里面那個只有三場戲的角色應該更簡單才對,但那時候他練習了無數次,而現在傅綏帶著他,他都能配合著改劇本了。

    這就是被帶著入戲的感覺?

    “你在帶我入戲嗎?”

    “我在激發你的本能。”傅綏說,“你知道齊悅會怎么做,你們很像。”

    他和齊悅很像?

    奚年想到了耳釘,他喜歡黑色的耳釘,那齊悅也喜歡?不過他買的那三對里面沒有黑色的啊,都是銀質的,從色澤看,還是不那么純的銀。

    三副耳釘,一副是非常粗獷的神獸頭,一副是幾何形狀的,還有一副是環形的非常簡單的銀環。

    他還在三副耳釘中做著選擇題,忽然聽到傅綏問:“齊悅和齊凜是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有點像兄弟,有點像朋友,但是齊凜明明有別的出生入死的兄弟,又好像跟齊悅不太一樣。

    奚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定義,于是說:“他們有很深的羈絆,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也不是情侶但他們是最親密的人。”

    奚年這樣說的時候,自然而然想到了他和傅綏,想到了他們的關系。

    傅綏說:“不是所有的關系都需要去定義,對于彼此而言,他們都是最重要最特別的存在。”

    奚年一時間分不清這話是傅綏在形容齊悅和齊凜還是在形容他們。

    “接下來是一段騎行,是我的事,你記住臺詞放松接戲。”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帶笑意,“不要刻意做表情。”

    奚年覺得他在嘲笑自己練習時生硬的面部表情,不太甘心地為自己辯解:“我戴著頭盔。”

    奚年回到臥室才想起來,今天是傅綏進劇組的第一天,一般來說他會發一條微博,奚年熟練地切號去看,發現群里的果然都在等他。

    他等了一會兒,大約是兩分鐘,星光小鬧鐘響起。

    奚年想都沒想把剛剛寫好的文案發出去,等到發完了才有心思去看傅綏發的是什么。

    他發了一頂白色的鴨舌帽的圖片。

    其他人都在猜測這是不是傅綏新劇里的造型,但是奚年知道這寫著hope的帽子不是齊凜的,是齊悅的。

    這是什么意思?

    齊凜不是應該發他那極富有時代特色的摩托車嗎?

    奚年想了一會兒沒有想明白傅綏的意思,但是他發現傅綏沒有給他句號。

    這一次留言早,又有很多粉絲記得他,在他的評論下留言點贊,@歲歲年年就在前排,傅綏不用費力尋找就能看見。

    但是這一次傅綏仿佛忘了這件事。

    奚年凝神聽著隔壁的動靜,安慰自己,傅綏可能去洗漱了,他也進了浴室,但是等他出來,還是什么都沒有。

    奚年躺在床上,看見傅綏那邊的燈光熄滅了,他依舊沒有得到回復。

    傅綏不是關了燈還要躺在床上玩手的人,奚年知道今晚他不可能得到回復了。

    他拿著手機,依舊習慣性地刷新界面,當然,什么都沒刷出來。

    又過了十幾分鐘,奚年放下手機翻身睡覺,忽然想起來,之前傅綏說的話:“他也叫年年,我以為是你。”

    當時奚年否認了。

    會是這個原因嗎?因為他否認了,所以傅綏就不再回復了。

    傅綏是在告訴他,這樣特殊的優待只有奚年擁有?

    奚年十分矛盾,一邊后悔當時否認得過于堅決,一邊又知道再來一次自己還是會這樣做。和之前反過來,他頭一次意識到雖然作為一個粉絲,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是能得到傅綏回應的只有奚年。

    幾種情緒交織著,又酸又甜。

    奚年想起今天看到過的冰箱里剩下半個的檸檬,決定明天要起早一點,給傅綏煮一壺加蜂蜜的檸檬果茶。

    作者有話說:

    今天又玩滑板又被狗子遛,還有姨媽造訪,身體過于疲憊了,就先一章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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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7 章

    ◎二合一◎

    第47章

    可能是記掛著檸檬茶的緣故, 奚年睜開眼的時候還不到六點,他看了一眼時間,打了個呵欠, 第一反應是翻身繼續睡, 接著他忽然想到一直以來都是傅綏喊他起床。

    奚年走到浴室用冷水洗臉讓自己快速清醒,然后走出臥室,走到廚房, 開始尋找有什么自己能處理食材。

    他看到了吐司。

    奚年會的不多,煎火腿雞蛋洗生菜抹沙拉做個三明治對于他還是屬于可以勝任的工作。保險起見他還是看了一下視頻教程,視頻里的吐司用是吐司機,還詳細介紹了那個帶有煎蛋區的功能早餐機。

    但他記得傅綏做三明治的時候似乎只用了一口平底鍋?

    放棄視頻參考,奚年最后憑借自己的記憶做出來了兩份三明治, 想著分量或許不夠加了幾個水煮蛋。

    不過他沒有算好時間,沒有像傅綏喊他起床那樣去喊傅綏起床,傅綏是自己起來的。

    奚年一開始做早餐的時候其實沒想太多,只是心血來潮地也想喊傅綏起床, 現在他端著餐盤和傅綏隔著餐桌對望的樣子,不知怎么就讓人想起了“孩子懂事了,長大了,知道孝順老父親了。”

    傅綏打破了這種略顯尷尬的氣氛, 他在餐桌前坐下, 什么都沒問, 什么都沒說, 就這么默默吃起了奚年做的早餐。

    土司片有點干的三明治,火候有點過的水煮蛋, 甚至還有奚年早起做早餐的動力, 那壺很酸的檸檬茶。

    吃不慣的是奚年自己, 土司片吃到嘴里他才想起來,傅綏應該是會加一點黃油的,水煮蛋因為火候過了,蛋黃有點噎人,奚年下意識去喝杯子里的果茶,一時間嘴里彌漫蛋黃和檸檬混合的奇怪味道。

    他看了一眼傅綏,傅綏像是在喝豆漿牛奶一樣地喝著檸檬果茶,他不信邪地又喝了一口,傅綏說:“明天就要去拍齊家鎮的戲,冰箱里的牛奶不喝會過期。”

    奚年果斷起身倒了一大杯奶。

    *

    今天的戲,主體在奚年和傅綏,他們昨天對的不多,但是有了被帶入戲的經驗在,奚年底氣也足了一些。

    場次基本是按時間順序來,第一場拍的是齊悅帶著錢來到賭、場,繼而被刁難,接著是聽到齊凜的名字。

    在齊凜出場之前,傅綏都坐在一旁,看傅綏演戲的經驗奚年很豐富,但是被傅綏看著演,他還是第一次,多多少少有一點緊張。

    不過齊悅帶著自己的全部身家來到一個對他而言完全陌生的環境,來到這個扣著他親生父親說不給錢就剁手的賭、場,本就該是緊張的,他緊緊地抱著背在身前的雙肩包。

    他穿著洗到發白的T恤和同樣有些褪色的九分褲,從顏色上來看,一開始或許并不是九分褲。

    看場的人見過形形色色怯弱的、蠻橫的人,還真是沒見過學生氣那么重,那么乖的小孩。本質上能到賭場的都是貪婪的做著一夜暴富的夢的人。

    雖然看場的這幫小鬼年紀其實跟齊悅差不多,但他們的氣質實在天差地別。

    依舊是昨天那兩個群演,他們大概也是第一次正式面對鏡頭,局促感不比奚年少,半點沒見昨天的自然,幾個人磕磕絆絆地把臺詞念完等著挨罵。

    燕導卻什么都沒說,只是叫他們重來,接著是第三次,第四次,一直到第七次,燕導才說:“地痞流氓記得抖腿,齊悅跟他們保持距離。”

    站位是不能隨意動的,燕導說的保持距離是給人的感覺,比如在他們靠近的時候,奚年要有躲的動作。

    第八場,那兩個收債的小流氓加上了抖腿的動作,齊悅在看見他們的瞬間就微不可查地往后挪動了半只腳的位置。

    盡管努力撐著表情保持鎮定,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只誤入狼窩的小綿羊。

    一直到他聽到齊凜的名字回頭,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失望。

    齊悅看著齊凜在一片叫好聲中處理好了那邊的事,向他走過來,一把攬住了他的肩,那兩個剛才軟硬兼施要他重新簽下借條的人態度一下子變得諂媚起來。

    “行了,這是我弟弟,掛我賬上。”

    齊凜看的是賭場,他手上是有功夫的,不光是打架。他不會缺錢,端看他想要誰的錢,兩個小混混嘻嘻哈哈地說:“這哪能啊。”

    “我看你們能得很啊。”

    他這樣一說,穿著破洞牛仔褲的黃毛立刻就慌了,知道齊凜這“弟弟”不是隨口認的,立刻找補:“我們這不是看弟弟乖,開個玩笑嗎?”

    另一個黃毛幫腔:“看這事兒鬧的,要早知道是凜哥您的弟弟,這五萬塊錢咱也不能要啊。”

    他這樣說著,卻半點沒有要把錢還回來的意思,齊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再多說,帶著齊悅離開。

    傅綏上場之前,幾個人演得磕磕絆絆,一場戲要幾次才能過,傅綏一上去,他自然而然就成了整個畫面的中心,所有人的反應都跟著他做出自然的變化。

    燕導說“過”的時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那兩個群演看傅綏的眼神更是猶如在看天神下凡。

    接下來都是奚年和傅綏兩個人的戲,其中還有一段是在路上拍的,拍完這一部分,他們就要去兩百公里外取景拍齊家鎮的戲,電影中齊悅生活、長大、死亡、埋葬的地方。

    齊凜半哄半騙地把齊悅騙上車之后,他沒有立刻送齊悅回去。

    看著越來越陌生的景象,齊悅心里多多少少是有點慌張的,他的慌張體現在動作中,不斷地左右張望,抓著齊凜衣服的手也越攥越緊。但剛才發生的事,讓他沒辦法直接開口向齊凜詢問。

    人越來越少,風越來越大,齊悅猶豫了很久,終于像從前那樣抱住齊凜的腰靠上去。

    又駛過一段路,周圍變得熱鬧起來,齊悅發現他們到了一個新開的商城,這里有一條小吃街,窄窄的街道兩旁都是各種各樣的小吃,有很多是齊悅記憶中,小的時候到鎮上趕廟會的時候才有的東西。

    不過那時候家里沒錢,一個好吃懶做又愛賭的父親,足以成為一個家庭貧窮的跟根源,再長大一點,他被查出白血病,父母離婚,很快媽媽改嫁,他沒有那么缺錢了,但是這些東西都不是他能吃的。

    身在小吃街,卻什么都不能吃,齊悅還是興致高昂。

    齊凜隔著帽子摸了一下他的腦袋:“這就高興了?”

    其實對于齊悅而言,與其說是生氣高興,不如說是讓他熟悉能帶給他安全感的齊凜回來了。

    他們一路聞著食物的香氣過來,糖炒栗子、臭豆腐、烤肉串、鐵板魷魚,奚年都只是看著,但到了棉花糖、糖葫蘆、冰淇淋這些氣味相對而言沒有那么霸道的,他反而開始走不動路。

    “想吃?”

    齊悅認真點頭,齊凜也點點頭,然后說:“你想吃,問過你的胃了?它同意嗎?”

    他說著點了點齊悅的肚子。

    齊悅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他只是免疫力差一點,容易生病,病了又不容易好,因此謹遵醫囑不太吃生冷的東西,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冰淇淋了。

    最后齊凜還是點頭了:“行吧,不過只能吃一口。”

    冰淇淋當然是劇組準備的,道具組的人知道演員明星一般不吃這種高熱量的東西,還特別說明:“這個是特意準備的,低糖的奶油。”

    以防萬一,他們準備了很多的冰淇淋,都在冷凍柜里面放著。

    按照劇情要求,奚年吃一口,剩下的都是傅綏吃,兩口吃完的那種,不過這個動作是可以分開拍攝的,奚年先吃,咬一口之后換個冰淇淋繼續拍。

    然而奚年吃了一口冰淇淋之后,傅綏直接就著奚年的手咬了一大口,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用嘴叼著冰淇淋離開他的手,三兩口就解決剩下的部分。

    “你那身體跟紙糊的一樣,想吃什么我幫你吃。”

    奚年反應慢了一拍,燕導喊停,不光是奚年,劇組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傅綏。很多時候演員拍吻戲都是不得已,那樣的親密戲份都會盡可能借位,這種吃一個冰淇淋的鏡頭,本來就是分割好的,傅綏完全沒有直接接上的必要。

    全場最淡定的是燕導,看了一邊剛才的畫面說:“齊悅要搶。”

    于這一幕重拍,第二次依舊沒有過,這次不是奚年的問題,而是因為冰淇淋底下的蛋卷是空的,只有上面一個奶油尖尖,燕導說:“不行,冰淇淋不能這樣,下面要填滿。”

    奚年這才發現冰淇淋鋪子上寫的是“燕生”,燕導給自己也排了戲,難怪對一個道具冰淇淋都這么吹毛求疵。

    于是工作人員在燕導的監督下現場又擠了一個,這一次蛋卷里面滿滿的都是冰淇淋,連奶油尖尖都比剛才的冰淇淋高。

    齊悅拿到冰淇淋,小心翼翼地抿掉了奶油尖尖,珍惜地回味,正準備吃第二口,眼前多了一顆腦袋,腦袋離開后,冰淇淋就少了大半。

    他抬頭看去,齊凜絲毫沒有自覺,又低頭咬了一口,這一次咬在蛋卷上,他叼著蛋卷微微用力,冰淇淋就離開了齊悅的手,齊悅反應過來,立刻要去搶,齊凜一轉頭把冰淇淋接在手中,伸長了手臂,齊悅怎么都夠不著。

    這是原本該有的劇情,所以當冰淇淋真的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奚年有一點懵,怎么搶到了?

    準確來說也不是搶到了,冰淇淋依舊在傅綏的手上,不過這只手停在了他的眼前。

    他下意識去看傅綏。

    “不吃?”齊凜說著,作勢要拿開冰淇淋,齊悅立刻雙手扒住他的胳膊,就著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大口,酥脆的蛋卷和涼涼的冰淇淋入口,他一下子閉上了眼。

    因為剛才踮腳搶東西動作大了,齊悅的帽子歪了,齊凜給他扶正,齊悅正要說什么,就見齊凜兩口吃掉了剩下的冰淇淋,一下子他眼里什么感動都沒有了。

    這條終于過了。

    奚年看屏幕中的自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是他的表情?

    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每一次他刻意對著鏡子練習表情的時候,多少會覺得有一些浮夸,但屏幕中的眼神自然靈動,讓人輕易就能看穿齊悅的想法。

    這就是傅綏說的“跟著感覺走”?

    這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后面齊悅有胃痙攣的情節,只吃一小口冰淇淋,還在嘴里就已經化了,不太可能涼到胃里,所以傅綏才加的后面那一出?

    下一場是吃糖葫蘆,齊悅依舊只能吃一顆,這里有鏡頭處理,傅綏只用吃最后一顆,他也沒改詞加戲。

    齊凜吃完了糖葫蘆,嫌棄道:“你幾歲了,怎么就愛吃小孩子的東西?”

    齊悅臉一皺就要反駁他,忽然面無血色捂著肚子身體軟倒,齊凜一下接住他。

    “面無血色”有點挑戰奚年的演技,這不是跟著感覺走就能辦到的事,需要化妝的加持,化妝師上場給奚年改妝的時候傅綏也沒下場,就站在原地等他。

    等奚年補好了妝,他們又過了一次剛才的鏡頭。

    燕導喊過的時候,奚年立即從傅綏懷里站起來,他回頭想拉傅綏一把,卻發現他的臉色有點不對。

    傅綏拉住奚年伸出的手站起來,還給奚年拍了一下衣服上的灰。

    好像沒什么不對的。

    他們一起走下場,工作人員在分剛才多下來的道具冰淇淋,小萌評價說:“奶油不錯,就是有點淡。”

    奚年一下子推開林琳遞給他的小風扇,站起來走到傅綏那里,很直白地問:“你怎么了?”

    小萌也立刻反應過來:“是不是胃疼?剛才的冰淇淋有點涼。”

    她看上去很自責,早年傅綏的團隊里除了管紅就是她,她那時候剛畢業,完全不能喝酒,管紅倒是能喝,傅綏也沒讓她去,需要喝酒應酬的場合,他一般能自己去都自己去,那時候喝到進醫院也是常有的事。

    這幾年傅綏不再需要參加這樣的場合,即便參加,也是別人敬他的酒,傅綏又自律養生,胃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很少反復,她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她沒等傅綏回答,去包里翻找,找了一會兒找出來一瓶藥。她略過傅綏直接把藥給奚年了:“兩粒。”

    奚年倒出藥,張小萌從保溫杯里倒了水,依舊送到了奚年手里,并接過他手上的藥瓶。

    傅綏看了她一眼,她若無其事地轉過頭跟林琳說起話,像是在教導后輩:“像是胃藥、感冒藥、防過敏的藥、喉片、創口貼之類的咱們都要隨身帶,車上要準備急救包,跌打噴霧劑,夏天還有藿香正氣水,藥瓶不大,但是真遇上事了可以少很多麻煩。”

    林琳立刻掏出筆記本記下來。

    奚年的全副心神都在傅綏身上,不知道小萌在給他的助理傳授經驗,一言不發地把藥和水都遞給傅綏。

    如果此刻做這個動作的是小萌,傅綏多半會只接水,對他來說這不是不能忍受的疼痛。但現在給他藥的是奚年,被奚年這樣直直盯著的時候,傅綏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親眼看著傅綏吃了藥奚年才松了口氣。

    傅綏不知道為什么沒有說話,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奚年回頭摸到保溫杯又給他續上了。

    小萌往這邊看了一眼,小聲對林琳說:“有需要的時候呢,咱們要去請個假,戲份在后面就先找場務,戲份近的時候就直接找導演。”

    林琳記得很用心,這是奚年才用得上的,傅綏現在基本都是擔主,到哪都萬眾矚目,剛才他一吃藥,場務已經主動過來問了。

    傅綏看了一眼奚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杯子,想起一些從前的事,又低頭喝了一口。

    奚年也想起來了一些事。

    戲里齊悅是不能吃冰淇淋的那個,但戲外傅綏才是。

    奚年剛簽進悅娛的時候,跟經濟人的關系其實還不錯,他的長相即便放在娛樂圈也是優越的,何明不傻,一開始他的待遇比早早簽進悅娛的許修然更好。

    一直到奚年接連三次拒絕了何明所謂的“聚會邀請”,何明對他的態度,他在悅娛的資源才直轉急下的。

    奚年有底氣堅持自己,不用參加任何不想參加的聚會,因為他只有前方的理想,沒有來自身后的壓力,而他的底氣,很大程度上是傅綏給他的。

    傅綏和他不同,他剛出道的時候空有名氣,除了自己沒有任何倚仗,他動了很多人的蛋糕,擋了很多人的路,煥圖內部看他的不順眼的人都不少,何況外界。

    明槍暗箭他遇到的從來都不少,酒桌上他是喝酒最多的那個,不卑不亢態度謙和,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這些事一開始奚年也都不清楚,直到有一次傅綏因為胃出血進了醫院,小萌深夜給他打電話問他能不能去一趟醫院,傅綏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奚年到的時候傅綏正在輸液,緊閉著眼,那一瞬間難以言喻的恐懼席卷的奚年心頭。

    這是奚年在父母走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著傅綏掉眼淚,滾燙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落在地上,在嘈雜的急救室里,多的是聲嘶力竭哭喊的人,奚年的眼淚落地無聲,傅綏卻睜開了眼。

    看見奚年的一瞬間他下意識抬起沒有在輸液的胳膊:“年年……”

    奚年半跪在病床前,傅綏用冰涼的手觸碰他的臉頰:“不哭。”

    奚年哭得更兇了。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剛剛來,看見一、一個人,喝酒,死、死了。”

    現在急救室里聲嘶力竭的哭聲正是來自那個死者的母親。

    那時候奚年都是喊傅綏哥哥的,那一次他卻說:“傅綏、你,你別走,”他甚至不敢說出死這個字,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復,“你別走,你不要丟下我。”

    *

    傅綏休息了一會兒,主動站起來,奚年也一下子跟著站起來,緊張地看著他。

    “我沒事。”

    奚年還是不放心的樣子,傅綏只好說:“我去找導演講戲。”

    奚年跟他一起去找燕導,傅綏明顯是提前跟燕導說過了,他們過去的時候,燕導就說:“可以那樣演,但是這樣最多只能走兩次。”

    這話他是看著傅綏的耳朵說的。

    傅綏則是看了一眼奚年:“一次就夠了。”

    奚年看著好像還跟自己有關系,是什么戲只能一次過?

    傅綏問他:“耳釘選好了嗎?”

    那三對耳釘,雖然奚年還沒有選出來,但都作為道具都收在劇組,就像傅綏那輛摩托車。

    奚年原本是沒有選好的,不過這一刻他看著傅綏身上他不認識的神獸文身,忽然就有了想法,那三對耳釘里面有一對上面也是他不認識的神獸的頭。

    雖然奚年不知道這兩種神獸是不是同一種,但神獸的文身配上神獸的耳釘無疑很和諧。

    于是奚年點點頭。

    傅綏頷首道:“臨時加一場戲。”

    加的戲是,齊悅和齊凜路過了一家賣飾品的攤子,齊悅不知道為什么盯著一副耳釘不放,一開始齊凜以為他是在看耳釘旁邊的鑰匙扣,但他拿起那串鑰匙扣之后,齊悅的眼神依舊停留在原處。

    齊凜意識到齊悅是在看那副耳釘,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齊悅的耳朵,雖然臉頰瘦削但是耳垂瑩潤,重要的是沒有耳洞。

    以齊悅的免疫力和造血功能來講意外受傷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何況是這樣人為地制造一個很長時間不能愈合有很大感染風險的傷口。

    連吃一大口冰淇淋都會胃痙攣的人,雖然那只是因為齊悅太久沒有吃冰的東西,胃不適應,但齊凜沒有再像之前一樣縱容他,而是說:“你不能打耳洞。”

    齊悅沒有說話,目光依舊粘在那副看上去風格粗獷做工粗糙的耳釘上。

    “就那么喜歡?”

    齊悅點點頭,終于舍得移開視線。

    齊凜卻拿起了那對耳釘在自己耳朵上比劃了一下:“既然那么喜歡,那給你個機會,幫我戴上。”

    齊悅立刻拿起耳釘,他抬起手,卻發現,齊凜也沒打耳洞,就在他以為齊凜騙他的時候,他的手忽然被人按住。

    “位置看準了?”

    齊悅下意識帶著耳釘往上移動了一下,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就要松開手,齊凜卻抓著他的手,用力按了下去。

    那一瞬間鮮血涌出。

    這是齊凜的血,更是傅綏的血,奚年縮了縮手指,終于明白了剛才傅綏和燕導說的話,燕導說的最多只能走兩次是什么意思。

    傅綏只有左右兩只耳朵,這樣的戲既然實拍那一定是要給特寫的。

    兩次不成功這出戲就要刪了。

    奚年穩住情緒,他告訴自己冷靜一點,又記著傅綏的話,跟著感覺走。

    齊悅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你……”

    齊凜倒是淡定得很,仿佛被扎穿了耳朵的不是他,還有心思笑他:“不就是打個耳洞,帽子都歪了。”

    他伸手扶了一下齊悅的帽子,就要去戴另一邊的,被齊悅攔住,齊凜也沒有再繼續,而是問他:“就一邊?”

    齊悅還沒有說話,那小販終于反應過來:“五十,耳釘五十。”

    這里的東西不標價,一般來講這種直接戴上的他們都會喊高一點,何況這樣沾了血肯定不能再賣的東西,但是齊凜那股輕描淡寫中透露出來的狠勁兒讓他不敢造次,直接給了最低價。

    齊凜付了錢,帶著齊悅離開,齊悅手里還攥著剩下的耳釘,說不出話。

    齊凜說:“我說過,你想吃不能吃的東西我替你吃,你想做不能做的事我替你做。”

    “齊悅,你活得久一點。”

    ·🌸第 48 章

    ◎二合一◎

    第48章

    雖然戲份不多, 但奚年不止一次地看過完整的劇本,劇本里沒說齊凜有沒有帶耳飾,就齊凜的個人形象而言, 有沒有耳飾都說得過去。

    這是傅綏自己做的處理, 耳釘附帶了一段過往,他在豐富齊凜的人生經歷,就像他說的, 演員才是最了解角色的人。

    這一段過往同時也賦予了耳釘不一樣的意義,它不僅僅是耳飾,也是齊悅的化身。

    兩百公里不算太遠,開車不到三個小時,不過器材搬運, 場地布置都需要時間,劇組需要在兩天后才能開工。

    而這兩天也是奚年熟悉拍攝環境的時間。

    按照計劃他們將在石城呆大約三周,等到奚年殺青,差不多可以去錄新一期的綜藝。三周時間不算短, 但戲份的安排其實不多,如果效率高,他們每天都可以擁有很多的空閑時間。

    奚年一開始以為這里會和那條老街差不多,到了之后他才知道完全不一樣。

    江城的那條老街, 畢竟是在江城, 藏在繁華的都市之中, 和這樣真正的時光流淌緩慢的小城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這里的夜晚很寧靜。

    吃完晚飯奚年就有了很明顯的感覺, 這里的大小公園散步的人很多,但是沒有那么多屬于年輕人的“夜場”。

    石城不大, 規格最高的是一家四星級酒店, 此外還有兩家三星級酒店, 他們就近住在其中一家三星級酒店,主要是演員們。

    由于拍攝場地是臨時租賃布置的,不是專業的攝影棚,他們的器材設備都需有人照看,劇組其他工作人員大多就租住在拍攝點附近的民居。

    奚年的房間在傅綏隔壁,從他們的窗口往下看,可以看見一個不太大的湖和圍繞著湖的公園。

    晚上的公園很熱鬧,奚年打算下去走走,嗯……找傅綏一起。

    奚年剛開門,就看見對面隔了兩個房間的門也打開了,是一個不那么熟的熟人,奚年跟他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天玩了一局莫名其妙的牌。

    不過柳不凡應該從許修然那里聽到了不少關于他的事,真假不知。

    對一個明顯對自己不友好的人,奚年沒有什么交流的欲望,他點了一下頭就算是不失禮地打過招呼,繼而去傅綏的門。

    傅綏沒有讓他等很久,大約十幾秒后,門就打開了,與此同時柳不凡也正好走到傅綏門口,他看向奚年的眼神中有很明顯的鄙夷。

    奚年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眼神,倒是傅綏,像是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柳不凡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臉上堆出笑來,然而不等他開口,傅綏已經收回了視線。

    傅綏拉開門,身體也隨之向后退了一步,讓出進門的路。

    奚年很快進去,傅綏關上了門,這期間他沒有再分給門外的人哪怕一點點的注意力。

    室內的燈光比在走廊要好很多,奚年看向傅綏的左耳,那里帶著一枚耳飾,不過不是之前那個粗獷又粗糙的不知名獸首耳釘,而是更常見的金飾。

    是奚年堅持的,他聽說用金飾比較不容易造成傷口感染,這也符合他的化學常識。

    金色是熱烈耀眼的,說實話不太襯傅綏氣質,何況這耳釘的造型還是一顆小小的金珠。

    奚年當時沒有想太多,想起來大學的時候課間聽到幾個女生聊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說金飾是最好的,他就直接去了最近的珠寶店詢問。

    店員得知是剛打的耳洞,直接給他推薦了這種頂端是一顆小金珠、銷量還不錯的護養耳棒。

    此刻傅綏戴著這樣的耳飾,他的臉當然是戴什么都沒問題,但稍微對他有一點了解的人都會為此發笑,

    傅綏沒有太多的感覺,見奚年在看他的左耳,索性轉過頭讓他看。

    “消過毒了嗎?”

    “沒有。”傅綏的語氣頗為閑散。

    奚年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找來了碘伏消毒液和面前,但傅綏卻說:“用酒精。”

    酒精碰到傷口比碘伏消毒液要疼的多,非要說有什么好處的話,大概就是無色易揮發,不像碘伏會留下一片黃色的痕跡。

    奚年遵從傅綏的意思,換了酒精。

    房間里可以坐的地方只有兩張單人沙發和一張兩米寬的床,為了方便奚年動作,傅綏是坐在床上的,奚年則是一只腳站立,一只腳跪在床上。

    他一邊為傅綏的傷口消毒,一邊留心著傅綏的反應,傅綏的表情出不出什么,不過那么近的距離,一點點的緊繃,奚年都能夠察覺到。

    他放下沾了酒精的棉簽,輕輕吹了一口氣。

    柔和的微暖的風吹在耳廓,傅綏略微騙過頭,低聲喊道:“奚年。”

    奚年不明所以,但他很快明白了傅綏的意思,這樣的“吹氣”確實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緩解疼痛,但耳朵并不是可以讓人隨便吹氣的地方。

    想明白之后,奚年有一點點不自在,收拾好了棉簽藥品之后,他才問傅綏要不要下樓去公園走走。

    傅綏頷首。

    他走到了衣櫥前,奚年這才發現傅綏穿著一件灰色的長袖T恤,不像是傅綏平時出門時會傳的衣服,應該是在酒店隨時可能會有人來,所以用T恤長褲代替了更為寬松的睡袍。

    奚年意識到傅綏是要換衣服,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出去,但是直接說出去等似乎有點奇怪,可以說回自己房間拿東西。

    他想好了借口正要說話,傅綏已經拿出要穿的衣服,平鋪在床上,接著撩起衣擺,在奚年開口之前,脫了上衣。

    正對著奚年。

    奚年一時間忘記了說話,這比上次在衣帽間相遇更加的直接,反應過來后奚年狼狽地低頭。然而剛才一眼看見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地重復涌現,揮之不去。

    奚年深吸口氣,這不是傅綏的問題,這是他的問題,明明、明明是沒有什么的。

    盡管奚年試圖這樣說服自己,他還是忍不住想,傅綏不可能一點都不清楚他的心思,他、他是不是故意的?

    奚年還在胡思亂想,傅綏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換好了衣服站在他面前:“走吧。”

    公園里人不少,保險起見他們還是都戴了口罩。

    走到公園,奚年看見了一個滑冰鞋租賃點,傅綏的兩個助理都在,小萌一看見他們就揮手打招呼,林航要內斂很多。

    “你們也來玩嗎?”小萌隨口問,不等他們回答,她先自己說:“我不會玩這個,正好林航說他會,就讓他教我了。”

    一般傅綏出來拍戲只帶一個助理,但是這里離江城很近,對于常年在各地飛行的明星來說,這甚至不算出差,所以他們兩個都來了。

    奚年有一個很愛玩很會玩的爸爸,像是滑冰滑雪這類的游戲他小時候都玩過,看著滿廣場的小朋友和情侶,沒有太大的興趣,于是搖搖頭說:“我們下來走走。”

    張小萌跟他們道別:“那我們繼續玩啦。啊對了,那邊,”她說著指了一個方向,那邊有益智游戲挑戰,魔方拼圖魯班鎖九連環之類的東西。年年可以過去試試。”

    奚年聞言有幾分心動,這種挑戰賽里放的基本都是三階魔方,不費時,可以過去看看。

    然而一到比賽地點,奚年又看見了不那么熟的熟人,他身邊還有一個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女孩子,也是劇組的演員。

    奚年懷疑今天整個劇組的人都在這公園里面玩了。

    “綜合運動館的開業活動。”在奚年猶豫要不要離開的時候,他聽見了傅綏的聲音。

    這樣的運動館和健身房有一點點像,不過里面不是各類健身器材,而是各種具體的運動場館,這樣的綜合運動館在江城有不少,考慮到石城的城市規模,這很可能是第一家。

    運動館搞的活動,獎品大概率是會員卡,加上前面的人,奚年又沒什么興趣了。

    在他們轉身離開之前,一道少女的嗓音傳來:“傅老師!”

    是柳不凡身邊的那個女孩,奚年只知道她叫盧瀟瀟,她演的是奚年在休學以前的同學,暗戀奚年,戲份也不多。

    她很快從人群中走出來,走到他們面前,又喊了一聲:“傅老師。”

    傅綏只是頷首,沒有多余的反應,她也沒有再留意傅綏,仿佛喊他只是為了面子上過得去,很快把視線轉移到奚年身上,臉上的笑意明顯了一點,聲音也矜持了一點,然而喊出來的稱呼卻是:“年年。”

    奚年愣了愣,一個年紀比他的小的女孩子,喊他年年?粉絲?

    他不太確定地說:“你好。”

    盧瀟瀟露出一個明朗的笑:“你好呀,年年。”

    她又一次喊出這個稱呼,傅綏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問:“盧紀南的女兒?”

    聽到親爹的名字,盧瀟瀟一下子收斂了不少,點頭說:“是的,傅老師。”

    傅綏直接喊出她爸爸名字,盧瀟瀟一下就成了小輩,加上傅綏確實比她年長許多,即便很喜歡奚年,也不敢在長輩面前造次,少男少女們的那一點點小心思,總是要避開長輩的。

    奚年松了口氣,這時他聽到了一道陰陽怪氣的嗓音:“瀟瀟,不要打擾兩位老師,他們很忙的。”

    他覺得陰陽怪氣的主要原因是,柳不凡在“很忙的”三個字上加了重音,像是在挖苦,又像是在嘲諷他們在忙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盧瀟瀟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又很快舒展開,但是正對著她的奚年還是看見了,她不喜歡柳不凡。

    她看了一眼奚年,眼中有不舍,但還是說:“那年年咱們劇組見。”她說完又有點尷尬地補充,“傅老師劇組見。”

    他們就此告別,奚年也沒了玩游戲的心思,和傅綏兩個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走著走著他忽然笑了一下:“我還以為柳不凡是因為許修然才看我不順眼的,原來他們只是恰好都看我不順眼才走到一起的。”

    傅綏對此沒有做出評論,只是用平淡的口吻陳述:“你將來會比他們都要走得遠。”

    #

    一到劇組,奚年就聽到了輕快的女聲:“年年早上好。”

    伴隨著盧瀟瀟的嗓音,還有一道不那么友好的視線。奚年已經知道柳不凡算是盧瀟瀟的父親盧紀南的弟子。

    現在演員這行不太講究這種一對一的師承,但也不是沒有。盧紀南是梨園武生出身,柳不凡據說最初也是學戲的,關系應該是這么來的。

    這樣算起來,陸不凡和盧瀟瀟就算是師兄妹,他估計是對自己這位小師妹有點什么想法。

    奚年沒理他,也笑著和盧瀟瀟打招呼:“早上好。”

    “年年你下午……”盧瀟瀟話音未落就看見傅綏,表情有一點點僵硬,“傅老師好。”

    奚年跟著傅綏一起往化妝室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傅綏好像是故意的,盧瀟瀟特別怕他。

    今天要拍的戲份齊悅和齊凜的初見,齊悅病情有惡化的跡象,常規藥物控制的效果并不理想,醫生建議化療。

    醫生給他的說法,依舊是有很大的希望治愈,不要著急,但齊悅很清楚,這是病情在惡化,他的病來得不急,但始終是在緩慢地向不好的方向發展。

    化療是需要入院的,住院治療,加上藥物的錢,對他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他連高中都沒有上,因為生病的緣故,也做不了什么體力活,掙錢的渠道很有限。

    他治病的錢大部分是媽媽給的,生活費用則來源于一些零散的手工和慈善救助。

    齊悅遇上齊凜的時候,他應該是剛跟人打過架,眉骨上還有一道傷,傷口在流血,他抹了一把,看見手上的血后罵了一聲。

    接著他就看見了麻木地從他身邊走過的齊悅。

    齊凜認識他,隔壁一個人住的小孩,叫齊悅,跟他一個姓,不過這不稀奇,齊家鎮三個人里面就有一個姓齊,他好像身體不太好。

    “喂。”

    齊悅聽到了他的聲音,但是并不覺得齊凜是在叫自己,他依舊往前走,齊凜又叫了一聲:“齊悅。”

    齊悅停下腳步,看著他。

    齊凜現在的樣子絕對說不上和善,眉宇間戾氣很重,眉骨上還沾著血,齊悅的眼中卻沒有一般“乖孩子”遇見流氓的恐懼。

    “什么事?”

    齊凜瞇了瞇眼,靠在墻上,吊兒郎當地說:“借點錢。”

    這哪是借點錢,他這樣子,什么人見了都只會覺得是在敲詐。

    齊悅知道這是住在隔壁的人,如果是從前,他絕對不會輕易把錢給出去,但是今天,他什么都沒有問,甚至沒有問齊凜需要多少,他直接拿出了一個錢包、一本存折、兩張存單。

    “一共一萬一千八百六十四。”他淡然地報出了自己的全副身家。

    齊凜笑了一下,覺得這人有點意思,沒客氣地說:“一萬,下周還你。”

    齊悅點頭,和他一起去了一趟銀行。

    齊凜借錢這天是周四,他說是下周還,然而到了周一別說還錢,他連家都不回了,從他拿錢離開之后齊悅就沒再見過他。

    這期間齊悅的主治醫生打過電話來問他的情況,醫生知道他的情況,也在盡可能地給他提供幫助。

    但齊悅說:“我想繼續采取保守治療。”

    醫生沉默片刻,問道:“為什么?我說過化療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我們會嚴格評估你的身體情況,請相信我,一切治療方案都是再三斟酌商討過的。

    是錢的問題嗎?這個療程的治療大約需要兩萬,如果有相關的慈善基金愿意捐助也我會幫你留意。”

    “謝謝您。”

    齊悅這樣說,但他依舊沒有要答應去治療的意思。

    醫生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的治療都是越早越好,我希望可以認真考慮,齊悅,你還很年輕,病愈的可能還是很大的,治好了你可以出去看看,可以去上大學。”

    齊悅日常開銷不大,不去醫院去前提下,一周兩百綽綽有余,齊凜給他剩下的一千多塊錢夠他用一個多月的。

    用完之后呢?

    齊悅想,他該以什么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呢?

    不過他最終也沒有思考出這個問題,齊凜回來了,在周日的晚上,齊悅已經睡了,又被敲門聲吵醒,準確來說是敲窗的聲音

    他們住的房子很老,朝南的過道連接著一家家住戶,齊悅的臥室窗戶就對著這條走廊,齊凜直接敲的窗。

    齊悅起來去開門,齊凜給了他一只袋子:“十一點,算這周吧?”

    齊悅看著他,帶著幾分困倦和呆滯,他其實沒有指望過齊凜會還錢。

    齊凜看他這樣,笑了一下:“行了早點睡吧,錢明早再數好了。”

    這一帶的治安說不上好,不過有齊凜在,也沒有很差,齊悅的錢就那么放在桌上,他自己躺回床上睡覺了。

    第二天醒來,看見了桌上那黑袋子他才意識到昨晚不是夢,里面的錢像是從銀行取出來的,扎成了一捆,此外還多出五張面額一百的紙幣。

    齊悅數了數,發現確實是多了五百。

    這時有人敲了一下窗戶,齊悅抬頭看去,是齊凜,他說:“請你吃早飯?”

    按照時間順序,先拍的是早上,齊悅數錢,齊凜敲窗戶那段,下午休息,傍晚拍齊凜借錢那段,晚上拍還錢的場。

    奚年除了一開始因為數錢的動作重拍了幾次,總體還算順利。

    接下來齊悅跟著齊凜去吃早飯,齊凜不知道他什么情況,請他吃的生煎,齊悅吃完剛走出早餐店就吐了。

    齊凜送他去醫院才知道了他的病情。

    醫院的戲份不在這里拍,不過從醫院回來,會有一個小護士來找奚年,一個知道齊悅病情,曾經暗戀他現在剛工作不久的小護士。

    齊凜叼了一支煙,被她看見了,上來逮著就是一通罵,職責他不該在齊悅面前吸煙,齊凜原本只是叼著解煙癮,這下直接就點著了。

    她氣得說不出話。

    這戲其實很好拍,但是盧瀟瀟始終過不了,每次都撐不到傅綏點煙就被燕導喊停,不是傅綏故意針對她,是她看見傅綏就慫,根本沒辦法對著他用稱得上“罵”的語氣說出那些臺詞。

    傅綏陪著演了一次又一次,奚年也在一邊當了挺久的道具人。

    又一次被喊停,燕導說:“休息十分鐘。”

    “齊凜,你帶她。”燕導在片場喜歡用角色稱呼演員。

    然而傅綏的視線剛轉過去,盧瀟瀟就一副要哭的表情,最后慫慫地說:“我能不能跟年、奚老師練習一下?”

    這一段奚年沒什么臺詞,他不知道跟自己練能練出什么來,不過他還是同意了。

    盧瀟瀟十分感激地笑了笑,接著也沒有要跟奚年對詞的意思,而是盯著他看,口中念念有詞。

    奚年不明所以,仔細去聽,聽到她斷斷續續地在說“年年病了”,“要保護他”,“吸煙有害健康”,“瀟瀟不要慫”,“傅老師不吃人”之類的話。

    “……”

    十分鐘一到,各方準備,盧瀟瀟才注意到奚年在看她,有點不不好意思:“你是我對抗傅老師的力量源泉。”

    “……”

    大概是力量源泉真的好用,再一次對上傅綏,盧瀟瀟果然兇了很多,順利地念出了臺詞:“你這人怎么回事,上次在醫院我就想說了,你不知道齊悅現在什么情況嗎?你在他面前抽煙,你是怕他病得不夠重嗎?齊悅怎么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齊凜掏出打火機在指間轉了一圈,然后肆無忌憚地點了煙,面帶嘲諷地看著她,似乎是在說:你想怎么樣?

    齊悅聽到他們的聲音適時開了:“齊凜,竺月?”

    齊凜看見他開門,隨意地在陽臺欄桿上那光禿禿沒有任何植物但是又很多煙頭的的花盆里掐了煙。

    竺月驚喜道:“齊悅,你怎么樣了?我聽說你住在這,就來看看你。”

    齊悅還沒說話,齊凜先開口了,他十分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小女朋友?”

    作者有話說:

    ·🌸第 49 章

    ◎二合一◎

    第49章

    這段戲一結束盧瀟瀟就立刻找借口走了, 奚年有點奇怪,但是沒有探究,傅綏更不會開口。

    相較于整部電影而言, 奚年的戲份就不算太多, 盧瀟瀟就更少了,意識到齊悅的委婉拒絕后,他們就沒有再過面, 一直到齊悅死后,齊凜和竺月有一次偶然的相遇,不那么友好的故人。

    齊悅一直覺得自己會死,當然,每個人都會死, 他是覺得自己會早死,他的病無法治愈。其實他的病被發現地還不算很晚,起初在醫生口中是非常樂觀的,但是他的病情在不斷惡化, 始終沒有到醫生說的那種最壞的情況,但也從來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過。

    他孤身一人,沒有朋友,唯一牽掛的他的母親也因為不得已的原因, 他們一個月最多只能見一次。

    齊悅無數次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想過要放棄, 就這么算了。

    沒有人需要他, 沒有人期待他活下去, 媽媽愛他,但他只能為她帶來負擔, 齊悅自己也找不到什么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齊凜讓他看見了另一種可能, 讓他難得有了想要活下去, 努力活得更久一點的念。他不再尋找活著的意義,生命本身就是意義。

    但他最終還是死了,因為錢,因為他的親生父親,因為齊凜。

    齊悅去賭場剃齊大勇還了錢,但是一個賭徒并不會因為逃過一劫而收手,他們永遠抱有僥幸,永遠相信自己能贏,他要贏回本錢,他要以此得到巨額的財富讓所有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

    但是這一次,齊大勇進不去賭場了,他這樣一條可有可無的小雜魚,齊凜甚至不要自己開口。

    大年三十,齊悅被邀請回家過年,齊大勇給了齊悅他記憶中最溫和的態度。

    沒有暴躁的辱罵,沒有紅著煙翻箱倒柜,沒有面目猙獰地動手打人。齊悅本以為這都是因為之前的那連本帶利共計七萬五的債務償清。

    后來他才知道,是因為齊凜,齊大勇找他是為了齊凜。

    齊悅已經知道齊凜平時在做什么,但他從來沒有過問,齊凜偶爾會有幾天不見人影,但大多會像之前借錢那次一樣,在一周以內回來,即便超出也不會太久。

    齊大勇原本以為這是件很簡單的事,齊悅是他兒子,那當然是他說了算,這兩千塊錢就是手到擒來,沒想到齊悅不肯說,他很快放棄了偽裝,露出齊悅最熟悉的一面。

    “齊凜在哪?”

    齊悅沒有說話,喝了不少酒的齊大勇被他淡漠中帶著幾分不屑的眼神激怒,狠狠扇了他兩巴掌,齊悅的臉頰很快腫起來。

    最后他被齊大勇罵罵咧咧地扔到了平時用來堆柴火的老房子里,其中一面墻塌了大半,屋頂也破破爛爛用雨布遮著。

    但是雨布顯然也有些年頭了,透過雨布,齊悅能看到天空,能看見零星的幾顆星星。

    他的雙手被齊大勇反捆在身后,腳上也捆了繩子。其實他完全不用多此一舉,齊悅想,以他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在這樣的天氣逃跑。

    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齊大勇的兒子,沒有人愿意摻和這樣一個混混的家務事。

    柴火都堆在屋頂相對完整的那一側,以便避雨防潮,齊悅自然而然被丟在相對空曠的那一側。

    齊大勇把他綁在這之后就出去了。

    齊悅的奶奶和齊大勇現在的老婆分別來過取過一次柴火,一個給他鋪了點稻草一個給他送了點剩飯,那殘羹冷炙像是年里祭祀時用的冷飯冷菜。

    放在被縛住雙手的齊悅身前,看得人想笑。

    至于齊大勇,村里雖然沒有賭場,但是過年能參加的大小牌局不少,他又不知道從哪弄了點錢,加上常年在賭場里混,多多少少也學了一點手段,暫時還沒有輸到回家要錢。

    他完全把齊悅忘到了腦后。

    寒冬臘月里齊悅在這漏風的破房子里呆了兩天一夜,滴水未進。齊凜找到他的時候,齊悅已經額頭滾燙陷入昏迷。

    那樣的環境,身體健康的人都要大病一場,何況是齊悅,到了醫院,他依舊持續高燒不退,并發癥來勢洶洶。

    齊悅的死亡似乎是巧合也似乎是必然。

    他既不是全然死于意外,也不是在病痛的長久折磨中緩慢離世。對于齊凜而言,這既不是完全的沒有準備——醫生下過幾次病危通知書,又確確實實是措手不及無能為力。

    劇組把齊悅死亡的劇情安排為奚年的最后一場戲。

    這場戲的重點其實不在他,在于傅綏,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齊悅死得很安詳,他們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告別”,奚年也就不用演一個“將死之人”。

    他可以直接演尸體。

    齊悅住在重癥監護室里,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或者說昏迷,這天探視的時候他正好醒了一陣,齊凜得以跟他說了幾句話。

    齊悅醒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慢慢地好起來,包括齊悅自己,他們都默契地沒有提之前的事。

    齊悅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指了指他的耳釘說:“另一只給我留著。”

    “好。”

    但是這之后他再也沒醒來過,兩天后,醫院宣告了他的死亡。齊凜也如他所言把剩下的那只耳釘給了他。

    太快了,從齊凜找到齊悅,到他死去不過幾天時間,齊凜甚至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齊悅的媽媽趕來,為他操持葬禮,齊凜站在他的墓前,手上拿著齊悅說要留給他的那只耳釘,看上去有點為難,像是在對墓碑上的照片說,又像是在自語:“都封死了,放不進去啊。”

    奚年的戲份已經結束,燕導連殺青的紅包都給他發了,但他暫時沒有離開。

    他坐在燕導不遠處,和他一起看著鏡頭,看著傅綏說出那句話,他心底狠狠抽動了一下。奚年一時間分不清這是因為齊凜,因為傅綏的演繹還是因為說這話的人長著傅綏的臉。

    傅綏拍完就出戲,奚年還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

    一直到傅綏走過來說:“開車四十分鐘可以到海邊,可以去看看。”

    石城沒有直接靠海,但是離海邊確實很近,就是這里的海岸跟奚年印象中的不太一樣,一般作為景點開發的海岸線都有碧藍的海水,綿軟的沙灘,奚年見到過的也是那樣的,而這里只有礁石。

    冷硬的礁石屹立在海邊,有高有低,低的地方與海面齊平,高的地方有十幾米,靠近岸邊的水面上也能看見凸起的礁石。

    水面上就有那么多的礁石更不用說水底,因此這一帶連船都沒有。

    奚年不覺得傅綏來之前不知道這里是什么樣,專程帶他來看礁石的?

    他們一起爬上了視線范圍內的最高點,腳下海水拍打著水花,遠處海面和天空一樣被夕陽染紅。

    眼前是瑰麗壯闊的景象,耳畔是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礁石的聲音,讓人不自覺地放空。

    奚年側過頭看看傅綏,帶他來感悟人生了?

    他們一起在海邊呆到六點,傅綏看一眼時間:“可以了。”

    接著他們回到距離海岸大約三百米的公路,回到停在公路旁的車上,繼續往前行駛了大約五分鐘,奚年終于知道傅綏帶自己出來干什么的了。

    前幾天因為奚年有個廣告要拍,他拿著“開機儀式”那天贏來的假條提前三天去請假,把后續的戲份往前提了一點,全劇組一起,每天加班一小時之后,得到了一整天的假期。

    奚年要拍廣告,傅綏也在酒店,其他人都出來玩了。

    小萌回來告訴他們,海邊有一家專做海鮮的私房菜館,特別適合不愛吃海鮮的人。

    奚年隨口說:“那等殺青了過去看看。”

    他對海鮮說不上喜歡,也不說上“不愛吃”,這話就是隨口說的,自己都沒在意,沒想到傅綏真帶他來了。

    這家私房菜館確實就在海邊,還是一家民宿,真正意義上的“海景房”。

    不過這里的海景不太美麗,大風大雨天還要停止營業。

    他們吃完晚飯沒有回去,直接在這里宿了一晚。

    奚年起初沒有在意,傅綏既然帶他出來,肯定是安排好的,他不用操心太多,但他沒想到,他和傅綏吃完飯之后,民宿的老板來問他們能不能勻出來一間房間。

    這棟小房子不算大,房間一共只有四個,今天都住滿了。

    老板歉然道:“有兩個女孩子過來了,她們打車過來的,現在回去也不方便,你們要是愿意擠一擠,住宿費用可以全免。如果不方便的話,一會兒我送她們回去。”

    奚年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在一般人眼里,同行的人一起睡一晚沒什么,奚年看了一眼傅綏,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顯然是叫他自己決定。

    奚年已經記不太清上一次跟傅綏同床共枕是什么時候了,在他小時候,在傅綏上大學之前,這是很尋常的事。

    但現在他長大了。

    似乎從他喜歡傅綏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就有了關于“性”的禁忌,他沒法坦然地和傅綏躺在一張床上。

    但與此同時,他比平時快了不少的心跳告訴他,他在緊張,緊張本身意味著某種期待。

    奚年很確定,如果他拒絕,傅綏應該還是給人讓房間,那兩個女孩是乘車來的,他們是自己開車來的,回去也就是多花四十五分鐘。

    他最后同意了。

    “很晚了。”在老板再三道謝然后離開之后,奚年向傅綏解釋。

    “嗯。”

    確實很晚了,傅綏和奚年都已經洗漱完畢,沒有一個在浴室一個躺在床上等的尷尬場面出現。

    他們直接一起躺在床上了。

    這棟小房子一共只有四樓這幾個臥室,還都不大,自然的,房間內的陳設也不大,這張床只有一米五寬。

    一米五,可以算是雙人床,但是對于兩個成年男人而言,還是有些狹窄。

    奚年躺在床上,幾乎是一動不動,他的動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就會碰到傅綏,這樣無疑會打擾傅綏的睡眠。

    他依稀知道傅綏在外面容易失眠,因此想盡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是對于一個常年一個人睡的人來說,床上躺著另一個人,他的存在感無論如何也不會低的。

    為了不讓手機的光打擾到傅綏,奚年也沒玩手機,就那么平躺在床上,耳邊是傅綏的呼吸,不知不覺間他的呼吸頻率就跟傅綏同步了。

    注意到這一點之后,奚年控制著自己錯開頻率,這樣刻意控制呼吸節奏的結果就是,他們的呼吸完全錯開,此起彼伏。

    還是有一點別扭,不等他再做出什么調整,黑暗不中,傅綏先說話了。

    “睡不著?”

    “嗯,在想白天的戲。”

    這也不算是在說謊,奚年第一次那么認真地演戲,幾乎每一幕他都還能回想起來。

    “我應該送你一份禮物。”

    奚年不知道傅綏怎么忽然說這個,“啊?”了一聲,傅綏半起身,從床頭柜那里拿過來了什么。

    接著他手中落入了一件冰涼的金屬質感的東西,奚年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是打火機。

    “先抵押給你,等我回去了,拿禮物來換。”

    送禮物不是必須的,更沒有先用什么抵押的道理,可傅綏偏偏這樣做了,這樣的把戲。

    第二天他們一起驅車回劇組,奚年的戲份結束,今天就要回江城去,傅綏則至少還需要三個月才能正式殺青。

    夏柏陽知道奚年拍完戲了,自告奮勇說要來接他,奚年拍戲的這段時候,封初龍也在參加一個舞蹈大賽,衛逸在準備新的單曲,東方簡倒是沒什么事,但他出國度假去了。

    只有夏柏陽,說忙不忙,說閑不閑,幾乎每天都有不那么費時的工作,但是又沒法攢出足夠的時間像東方簡一樣去度假。

    “你們都沒空,我都跟梁愷禹一起直播三次了。”

    因為夏柏陽來接他,奚年把去公司的時間往后推了一天,今天索性跟朋友聚一聚。

    不過朋友這里也能聽到一些工作相關的事。

    “若若姐可能不參加下一期錄制,嗯,下下期也不一定,不過我看節目組的意思是,如果她不來就不找別人替了,咱們三組應該也能錄,就是少了女孩子。”

    上次錄制的時候奚年就想過這一次安若若可能缺席,畢竟安全第一。

    說起安若若奚年就想到了安若若的游客顧析,不知道她怎么樣了。沒有等奚年說,夏柏陽就主動提起來了:“我后天要去看看析姐,你要一起去嗎?”

    奚年和顧析,說實話,就那一面之緣,對方應該挺喜歡傅綏的,他去,粉絲交流嗎?

    “會不會打擾她?”

    對于病人來說,當然是靜養比較好。

    夏柏陽卻沉默了片刻說:“她沒有在治療了。”

    奚年第一反應是對方病愈了,但夏柏陽的表情不像是這樣,他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果然,夏柏陽繼續說:“她住在一家收費很高的私人療養院,現在的治療是以緩解痛苦為主。”

    以緩解痛苦為目的,而不是治療為目的。

    一般是到了晚期,沒有任何治愈的希望后,才會采取這樣的手段盡可能減少病人的痛苦。

    “她想多見見朋友們。”

    “好。”奚年聽到自己說。

    很多明星助理都幾乎是無休,奚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有工作,因此沒有工作的時候他一向都是給林琳放假的。

    回到江城的第二天,奚年跟聶康溝通了一下接下來的事就給林琳放了假。

    隔天他跟夏柏陽兩個人一起去那家療養院。

    療養院在郊區,環境很好,植被覆蓋率很高,獨棟的別墅,即便在郊區也不便宜,就這么直接做了療養院,收費一定不會低。

    綠樹掩映間,每一棟房屋幾乎都只露出一個屋頂,隱私性也不錯,顧析不是一個人住在這里,還有廚師醫生營養師等,都是為她服務的。

    奚年沒有聽說她的家庭很富裕,應該用的是自己工作多年的存款。

    他們到的時候,別墅里很熱鬧。

    草地上有許多人,中央是一個穿著婚紗的女孩子在拍照。

    顧析。

    奚年聽到她說:“說起來還得感謝我舅舅,要不是他提起來我都忘了我還有套房沒賣,房子一賣生活質量直線上升啊。”

    這話說得不好接,她的做法當然沒什么問題,但是跟一個將死之人討論她那些惦記她遺產的親戚,不管是什么態度,都不太合適。

    好在顧析看見奚年和夏柏陽,沖他們招了招手。

    “陽陽去換衣服。”

    奚年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夏柏陽用拳頭抵著唇,輕咳一聲:“析姐請我來當模特。”

    奚年看看顧析身上的白色婚紗,婚紗照的模特?

    夏柏陽很快被人帶去換衣服,顧析卻把視線放到了奚年的身上,目光灼灼:“你出場費多少?”

    奚年:“……”

    奚年最后和夏柏陽換上了一樣的西裝,成了顧析拍婚紗照的模特。

    他拒絕不了這樣一個生命進入倒計時但依然在笑的人。

    顧析今天化了新娘妝,看不出來一點病容,但體力畢竟放在那,一套衣服拍半小時,她需要休息一個小時甚至更久。

    一套婚紗寫真,她拍了足足三天,她請了很多的“模特”,奚年只在第一天和夏柏陽一起來過。

    最后一天他收到了一份來自顧析的請柬,她舉辦了一場草地婚禮,不過這次沒有“模特”了,只有幾位伴娘,安若若,夏柏陽的表姐都在。

    顧析站在草地上,拿著話筒:“我這一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光顧著掙錢搞事業,沒好好享受人生,所以我得趁現在好好彌補。”

    “第二后悔的就是沒好好談一場戀愛,為了避免婚姻沒進就要先進墳墓,所以我得先結個婚,其實本來我是想在海邊結婚的,不過現在也去不了,草地也行吧。”

    “喂喂喂,哭什么啊,我還沒哭,全世界有哪個女人能跟我一樣,找那么多帥哥拍婚紗照?給我笑。”

    “行了,知道你們在想什么,奇跡嘛,別奇跡了,我都快把積蓄花光了,要是這時候告訴我我還能活幾十年,那不是奇跡是噩夢。”

    “哎對了,這是我準備在葬禮上放的,我一個主持人,自己的葬禮說什么都不能讓別人來。”

    ……

    “女士們先生們,姑娘們小伙們,最后的最后,我要告訴你們一條人生至理,想做什么立刻就去做吧,有喜歡的人,立刻向他告白,就現在,立刻,馬上。”

    這是顧析給自己策劃的婚禮,也是葬禮。

    死亡總是帶給人觸動,奚年看著言笑晏晏地為自己主持“葬禮”的顧析,忽然想到那天在片場,傅綏拿著粗獷地耳釘,站在“他”墓碑前的畫面,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

    他從來沒有過的沖動,他想告訴傅綏,他喜歡他,奚年喜歡傅綏。

    然而他畢竟還有一點理智,最后也只是打開微博切到了@歲歲年年的號,用私信給傅綏發了一條:我喜歡你

    奚年看著私信界面,等待了大約一分鐘,一分鐘后,欲蓋彌彰地加了一句:哥哥。

    #

    林琳并不清楚這幾天在干什么,只當他是在休假,她奚年發了一張長圖,這次是條漫。

    代表奚年的小人頭上光溜溜的,一家主打“生發”的洗發水找上門來,奚年憤怒拒絕,表示:我不脫發。

    奚年甚至不知道這個事,聶康直接拒絕了。

    林琳問他:“這樣的可以嗎?”

    “聶總說,想辦法告訴粉絲你不會代言這類產品,我就畫了這個。”

    粉絲總是很關心他的錢包,有時候會跟品牌的官微進行一些友好的互動,一般藝人即便不合作也不會這樣明晃晃地拒絕。

    奚年猜測,這是談崩了?談崩了也不至于這樣。

    因為生發水大概率沒有作用?可以到時候問聶康。

    這樣想著,他回復林琳道:可以

    奚年保存圖片的時候覺得畫風有點眼熟,不過沒有細想,直接切換到@奚年的號發了微博,然后再切回來。

    他點進傅綏的主頁看了一眼,微博依舊停留在上一條,@歲歲年年的評論依舊在第一,而傅綏也依舊沒有回復。

    私信……

    奚年猶豫片刻,沒有去看,即便這是他明確否認過的,不是自己的賬號,他也不想去面對結果。

    而寫他就沒見過哪個明星會看私信的,剛出道的倒是有,要不然就是夏柏陽那樣的,反正傅綏不會。

    奚年嘆了口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又去那位互關的畫師主頁看了看,隨即他發現,這么久過去她只更了一條,還是天幾天更新的。

    和之前的條漫不一樣,這一次他畫了一副完成度非常高的畫,可以給雜志當插畫,可以報價四位數的那種。

    背景是海邊的公路,海面上夕陽映照,公路上很空曠,只有一輛摩托車,車上是兩個男人。

    這次不是Q版的,奚年可以看見兩個人的長相,明顯能看出是他和傅綏。

    這張畫無疑畫得很不錯,看轉發量就知道了,不過覺得這個圖有點眼熟,像是哪里見過。

    奚年笑了一下,可能是錯覺,剛才看林琳的圖也覺得眼熟。

    緊接著他笑容緩緩收斂,意識到了一個被自己忽略的問題。

    林琳發給他的圖是Q版的條漫,之前@你來點單我來畫更的也是這也樣條漫,風格有點像。

    而他、或者說她這次更的那一張圖,和給奚年畫的那些很像,不過上了色,完成度更高,但是確實是一樣的風格。

    湊巧?

    可是更新時間也很巧,這幅畫明顯需要很長時間去創作,而林琳這兩天正好有空。接二連三的巧合,往那種微妙的熟悉感似乎也變得可以捉起來。

    奚年仔細回憶,終于想起來“眼熟”的根源,這不是他們去石城之前,林琳誤發給他的那張圖嗎?

    當時林琳立刻撤回,他沒來得及保存。

    雖然是草圖,構圖已經很清晰了,奚年又仔細看了看這張圖,尤其是人物造型和畫面結構,十分確定,就是之前之前看到過的草稿。

    所以,畫的是他和傅綏?

    所以,那位酷愛畫各類cp產出頻繁,近期專注于“年歲”但更新不定畫手,就是他的助理?

    ·🌸第 50 章

    ◎捉蟲◎

    第50章

    奚年想了想, 決定當做什么都不知道,避免雙方的尷尬。隨即他不可避免地聯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和傅綏。

    傅綏會不會也跟像他一樣, 看穿不說穿?

    但是奚年暫時沒有什么更好的處理方式, 傅綏沒有問,他不能再去否認,沒有合適的機會, 也不方便主動承認,只能繼續保持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

    奚年有一些后悔,為什么要除了追星還要剪視頻,還要加入粉絲群,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 他一定自己一個人玩。

    顧析依舊三天兩頭地在別墅里舉行聚會,除了最初的那一場“婚禮”,還有后面的泳池派對、假面舞會等,奚年基本每一次都會收到邀請, 去了兩次之后,顧析說:“你不用每次都來,我就是不想一個人呆著,找人來陪我說說話而已, 你有空來就行。”

    奚年跟她認識不算久, 就算這幾天頻繁地參加她的聚會, 他們之間其實還是沒說多少話, 他跟大部分來參加聚會的人也不熟,但奚年依舊一次次來了。

    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

    顧析說:“我后面會舉行一場拍賣會, 我算算……應該也沒多久了, 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啊, 我有東西留給你的。”

    “什么東西?”

    “保密。”顧析眨眨眼,隨即又說,“不過還有一些東西找不到合適的主人,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帶走。”

    她拿出來一個筆記本,奚年看了看,娟秀的字跡寫了一頁又一頁,每一行都列著一件物品,大到家具,小到發圈,許多東西上面已經打了勾,應該就是已經找到合適的主人,還有一部分沒有安排。

    她在安排遺物。

    奚年參加過的葬禮不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父母的,父母雙方都來了不少人,似乎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有相應的義務,應該幫助奚年這個半大的孩子操持葬禮。

    他們告訴奚年,晚上也要睡在靈堂,要請人做法事,要哭。他們還介紹了一位“法師”,介紹了“代哭”的人。

    除卻高齡死去的長者,葬禮大概都是那樣的,充斥哭喊和絕望,殯儀館里等待的過程中,在他的親屬們同情的話語中,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看著一夜失去雙親,全場最不幸的人。

    連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失去了父親的人,都短暫地停止了哭泣。

    奚年麻木地看著,聽著,一直到他父母的遺體火化完畢,到他見到傅綏。

    奚年抬頭看了一眼顧析,他頭一次見到這樣全然由“自己”安排的,不帶陰翳的,明亮盛大的告別儀式。

    奚年繼續看筆記本,認真挑選著自己一定會用到,一定不會辜負的東西,往后翻了一頁,他看見了幾樣奇怪的東西:“湯團”、“團圓”、“元寶”。

    奚年知道有些地方管湯圓叫湯團,團圓是什么?這三個放在一行,看起來像是名字。

    顧析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一聲:“這是我的寵物,三條魚。”

    “你會養魚嗎?”她目光中有一點希冀。

    奚年搖搖頭,她算不上失落,輕輕嘆了口氣:“養魚的人很多,但是會養魚的人不多,給它們找新主人也不太容易。”

    奚年想到了家里的水族箱,想到了被傅綏隔離出來觀察的那條魚。

    他們出門之前,傅綏把那條魚放進了另一個魚缸里面,他回家之后傅綏還打電話問過魚的情況。

    奚年在先征詢傅綏的意見和先答應顧析之間選擇了后者,不過他也沒把話說死,只是說:“我認識一個會養魚的人。”

    剛才顧析說要“會養魚”,不過奚年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去證明一個人“會養魚”,想了想說:“他養了十幾年了。”

    這樣聽起來像是個職業養魚人,不過傅綏確實從很早就開始養魚,第一條魚,如果奚年沒有猜錯,應該是他送的。

    是他從公園的充氣小水池里釣的五元一條十元三條的小金魚,他第一次釣到魚,興沖沖地送給了傅綏。

    雖然是傅綏在養,但他依舊可以每天去看,可以根據傅綏總結出來的食量去喂小金魚。

    顧析猜測道:“傅綏嗎?”

    傅綏從來沒有在什么訪談中說過他養了魚,粉絲也不知道,奚年不知道為什么他一說認識一個會養魚的人顧析就想到了傅綏。

    “嗯。”

    接著他想到,顧析也是認識傅綏的,可能不需要他做這個“中間人”。

    顧析卻說:“那麻煩你幫我問問了。”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笑說,“我沒本事叫他收我的東西。”

    奚年想到了燕導做的漁夫帽,傅綏的分寸感、距離感很強。

    顧析在那三個名字后面打了一個勾,奚年沒有阻止,傅綏應該是會同意的,實在不行,就當是他收到之后轉贈給傅綏的禮物,不過還是得跟他說一聲。

    奚年獨自回到江城之后,只給傅綏打過兩次電話,一次是不太熟練地報平安,第二次是為了一個快遞,簽收人是傅綏快遞。

    他和傅綏在購物的時候一般都不直接用自己的名字,傅綏用單字“傅”多一點。保險起見他就打了個電話確認,傅綏也不清楚,兩天后才知道是趙路陽送的。

    傅綏也給他打過兩次電話,一次是告訴他,如果不想自己做飯,可以聯系家政公司臨時請一位廚師過來,一次是問他魚怎么樣。

    奚年忽然意識到,傅綏雖然會養魚,并且養得很認真,但他的魚都是沒有名字的。

    也是,魚沒法交流,對于傅綏來說,也不需要一個對外使用的稱呼,他自己分得清誰是誰就行。

    他漫無目的地想著,一邊撥通了傅綏的電話,不過沒有人接。

    有點奇怪,傅綏拍戲的時候,手機放在小萌那里,應該不至于接不到電話。可能小萌也在忙,奚年想了想,決定晚上再打。

    在這之前他先接到了葉擎的電話,葉擎告訴他:“你第一學期的課程已經上完了,有興趣的話,可以寫一篇期末作業。”

    奚年信以為真,問他:“主題是什么?”

    葉擎趕緊說:“不用。”

    他忍不住想,這小孩是真的不好逗,太認真了,請清了清嗓子,葉擎說:“理論課程上完還有實踐,接下來的課程,我給你推薦另一位老師。”

    葉擎是聶康給奚年找來的老師,應該是付了學費的,那個時候奚年跟公司的合約沒改過來,公司抽成高,給的也多,像這種找老師培訓的學費,是可以報銷的。

    現在葉擎給他的推薦的老師,學費怎么算?

    奚年當然不好直接問葉擎,只能暫時答應。

    葉擎說:“你應該認識他。”

    葉擎用的是應該,這個詞像是他自己的猜測,奚年就沒有往他“肯定”認識的人里面猜,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是誰。

    葉擎沒有讓他久等,電話掛斷之后沒一會兒就發了一串電話號碼過來,奚年一眼掃過去,以為自己因為過于熟悉某一串相似的數字而看錯了,又仔細看了一遍,錯愕地發現這就是傅綏的號碼。

    那是葉擎發錯了?

    葉擎也認識傅綏,通訊錄里有他不奇怪。

    也可能沒有發錯,畢竟是教表演,傅綏絕對是很不錯的人選。奚年完全可以向葉擎確認一遍,但是猶豫了不到兩秒,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一樣是確認,為什么不找傅綏?

    他直接撥通了這個號碼。

    “傅老師?”

    傅綏沉默了有兩秒,才開口:“奚年。”

    奚年莫名地有一種后頸被他捏住的感覺,半是解釋半是試探地說:“葉老師說,第一學期的課上完了,后面是實踐。他說接下來的課由另一位老師繼續,然后給我發了你的號碼。”

    傅綏沒有說話,靜靜聽著。

    奚年見他沒有反駁就當他是默認了:“我們之前,算是在上課嗎?”

    “不算。”

    奚年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上課是循序漸進的,從簡單到復雜,一點點去掌握各種技巧。

    在劇組帶著他演戲確實不算,非要說,那應該是對“后輩”的特別提攜和關照。

    不過在奚年的認知中,實踐課和理論課不一樣,理論課可以通過網課的形式來,實踐課怎么說呢?

    他要回到劇組,回到傅綏身邊去?現在劇組已經不在石城了,他過去得飛機高鐵。

    “我們,怎么上課?”

    “觀影廳的柜子里有相機和三腳架。”

    這是要視頻連線遠程指導?用手機還不夠,得用相機?

    “那什么時候開始?”

    “我會叫張小萌提前把行程安排發給你,晚上沒有安排的時候,每天晚上八點半到九點半。”他說完問奚年:“可以嗎?”

    這個時間,相當于是睡前,上完課簡單收拾一下,就該睡了,十分健康的作息。

    奚年快速想了想自己接下來的安排,綜藝、準備另外的試鏡,有一個品牌活動,還有一個商場開業的商業演出。

    “好。”奚年想著,也叫林琳把他的工作安排發給傅綏、不,還是發給小萌好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奚年斟酌著說,“析姐、就是顧析,她那里有一些東西要處理,其中有三條魚,我可以帶回來嗎?”

    奚年沒有說得很明白,傅綏應該是清楚顧析的狀況的,也應該知道“處理東西”差不多就是在交代身后事,在處理自己的遺物。

    至于魚,奚年肯定是不會養的,他只會養烏龜——其實烏龜也不是很會,不過翠翠比較健康,這么幾年下來沒出過什么問題,奚年只需要喂食。總之,奚年不會養魚,那么帶回來也只能是傅綏養。

    “可以。”

    奚年早就猜到他多半會同意,這時候還是高興,他出于一種試探的心理說:“析姐說,你不太收別人的東西。”

    “糾正兩點,”傅綏聲音有一些低沉,“第一,我不收別人的東西,因為所有的饋贈都需要償還;第二,你不是別人。”

    如愿聽到了自己最想聽到的話,奚年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那……如果是一只小貓或者小狗呢?”

    奚年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如果他要帶回家的是體型更大,活動量更大,存在感更強寵物呢?

    也可以嗎?

    “那家里需要做一些改建,”傅綏的語氣依舊沒有太大的起伏,“比如,你的陳列柜需要裝上門。”

    客廳的一整面墻都是奚年的陳列柜,里面放著很多還原的魔方。當然還有傅綏的東西,傅綏之所以說那是奚年的陳列柜,是因為那是奚年一手布置的,包括里面傅綏的獲得的一些獎杯獎章。

    奚年掛了電話,一下子覺得家里空闊起來,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

    很快他收到了傅綏發過來的行程,大概是因為今天小萌已經下班,所以傅綏自己給他發了。

    傅綏發了最近三天的安排,前兩天都是在劇組,后面有一天是要回江城參加品牌活動,《我們旅行吧》第二期開拍也就是那幾天,奚年不確定自己到時候還在不在江城。

    在的話可以見傅綏一面,不過傅綏大概會很忙,他拍戲那么久,難得回來,估計有很多事。

    如果不在……下期綜藝的錄制地點和劇組現在的拍攝地很近,他可以等結束之后順道去劇組探班。

    綜藝的錄制很快,不管怎么樣,最多一周,他應該可以見到傅綏的。

    旅行第二期的錄制時間定在九月初,安若若依舊會參加。

    和上次不同,大概是不需要再給嘉賓們驚喜,這一次節目組沒有隱瞞飛行嘉賓的身份,于是奚年提前知道了自己要接待的人,是一個剛回國的小朋友,嗯,姓東方的小朋友。

    聶康多說了一句:“原本應該是夏柏陽帶他,但是好像被他拒絕了。”

    東方這姓不太多見,奚年一下子就想到東方簡,而且看聶康的意思,節目組一開始是安排了他跟夏柏陽的,被他拒絕了。

    先是夏柏陽,再是他,說跟東方簡沒有關系奚年都不信。

    他在群里問了一下怎么回事。

    東方簡沒有說話,夏柏陽發了一串省略號,然后才說:你最好裝作不認識東方@番茄鍋底

    奚年不明所以。

    燒烤小王子:他和東方是叔侄

    東方簡的侄子?那為什么夏柏陽要說最好裝作不認識,關系不好,很叛逆的小孩?這時候他看見了下一條。

    燒烤小王子:他是東方的叔叔

    番茄鍋底:……

    番茄鍋底:所以?

    燒烤小王子:所以你要是跟東方關系好,他就會拿你當侄子

    DF簡:所以不要慣著他,要是能教訓他,條件你開

    東方簡和夏柏陽同時說,奚年陷入了沉思,所以叔侄是說,那位十六歲的小朋友是東方簡的叔叔?

    他對東方簡的家族了解不多,大致上知道是個很有錢,傳了挺多代的家族,這樣的家族人很多,不可避免地會帶來一些“輩分”上的小問題。

    這樣的小孩,看起來有一點難帶。

    不過他還記得聶康說的事,那位小朋友拒絕了夏柏陽,而是不是夏柏陽拒絕他,所以他對夏柏陽有什么不滿意的?

    奚年還沒問,就看見夏柏陽自己說了。

    燒烤小王子:他喜歡打游戲,你要是會玩游戲應該沒什么問題

    原來是因為游戲。

    夏柏陽因為游戲玩得不好,所以被嫌棄了?

    奚年也不會玩游戲,不過游戲也不一定非要是電子游戲,需要動手的益智游戲應該也算,到時候可以帶一些他的“玩具”過去。

    除了東方昀,另外幾位飛行嘉賓,兩位是圈內人,一位奚年從來沒聽過他的名字,夏柏陽說是安若若的丈夫。

    這樣也說得過去,不知道下一期她參不參加,那個時候小寶寶應該已經出生了。

    #

    GT品牌的周年慶典,每年都會舉辦一場大秀,今年由于是99周年慶典,比以往更隆重一點。

    這是傅綏代言之后的第三次周年慶典,前兩次他都參加了,不過都沒有上場過,他只是作為形象大使,一身穿戴都由GT提供,以這樣的方式進行展示,然后走過紅毯留下幾張照片。

    但就奚年這幾天聽到的消息來看,這一次不光是服裝秀,GT還會會展出幾件公司的藏品,幾件十分珍貴的珠寶,還有兩位品牌創始人的作品。

    GT的兩位品牌創始人,據說是一對同性戀人,只是據說,時尚界這樣的傳聞并不少,而這兩位大師都有一些留存的作品被公司收藏。

    這一次會展現服裝設計大師的生前的手稿,當然,不是以稿件的形式,而是以成衣的形式展出。另一位是珠寶設計師,同時也是鐘表大師,是第一位在男性腕表上大規模應用各類寶石的設計師,他制作的最后一塊手表,據說是去繁就簡沒有任何浮華裝飾的手表。

    這些特殊的物品中,服裝因為不是手稿,是可以對外出售,而珠寶和手表,由于其特殊性,應該是不會對外出售。

    奚年不了解這些東西的價值,他只是想知道,傅綏會不會作為那塊手表展示人上臺。

    奚年沒有直接去問傅綏,他怕傅綏反過來問他:“想看嗎?”

    讓他怎么回答,說想看嗎?他當然想的,但是傅綏從來沒有上過T臺,應該有他自己的原因,可能傅綏不喜歡。

    但他說了,傅綏多半真的會去。

    他要是說不想看,傅綏真的不去了怎么辦?

    最后奚年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說,連請柬都是通過東方簡拿的,他和東方簡一起進場,坐在觀眾席十分優越的位置上,等過了不太長的開場,等到了走秀開始。

    一位一位身材高挑的模特上臺,奚年發現他們的著裝都很有意思,男模很多在穿裙子,女模又十分中性化,這位設計師生前留下的遺稿似乎有點突破性別的意思。

    這至少是六十年前的手稿啊,難怪有人懷疑這兩位終生未娶的設計大師是一對戀人。

    不過這些都和奚年沒有關系,他等待著最后的珠寶和鐘表的展示,他沒有在觀眾席上看見傅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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