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璟玖被帶走的第三日,輕影衛帶回了去北燕打探到的消息。
北燕王后蕭湘妤一年前生了病,赫連文天有情有義,為他妻子請了不少的大夫,但病情始終不見好轉。
五個月前,赫連燁帶著人去了西楚,目的是尋一個叫藥九的大夫治病。
大概三個月前,赫連文廷離開了北燕,不知去了哪里。
據探查,蕭湘妤也離開了北燕。
蕭遲曜想,難道北燕人抓阿玖是為了去給蕭湘妤治病嗎?
那他們以為他是藥九,還是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厲知年在旁邊安慰,“若是治病的話,沒什么大問題,小玖醫術高明,治好了北燕王妃,沒準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
玉珘瑨也同意他的看法,“是啊,任何疑難雜癥都難不倒小玖,而且他肯定會想辦法拖延時間的。”
也是第三日,葡萄不見了。
王城外一個偏僻的小村子里,繆虎正在交代葡萄,“小娃娃,我們只是讓你幫忙認個人,回答完我們的問題,你就可以離開了。”
葡萄無措地點點頭。
悲傷,她不應該跑出來的。
丞相府前兩日大戰了一場,廚房也變得不成樣子。師叔他們這幾日都有事情,她想著出來買點吃的。
結果突然冒出來一幫黑衣人,打昏了跟著她的侍衛。她被人扛上肩,顛簸到現在才停下來。
葡萄很樂觀,希望趕快認完人就回家。
然而看到人,她便呆了。
她開始哭起來,眼淚大個大個地掉。
“師父,師父,你快醒醒啊。”
玉璟玖被搖得睜開眼睛,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葡萄去拉他的手,看見他手腕上被繩子磨得青紫的痕跡,還有衣服上滲出的血跡,她哭得更大聲了。
玉璟玖沒力氣出聲安慰她了,傷口實在是太疼,他一點不想被喊醒,只虛弱地眨著眼睛。
過了一會兒,有人進來帶葡萄,她不想走,那人卻抱上她就跑。
她一路上還在哭,到了一個房間里,看到繆虎站在赫連文廷旁邊。
不知者無畏,葡萄眼睛大大地瞪著他們,邊瞪邊哭。
繆虎走到她面前,“再哭把你嘴打歪,剛剛那個屋里的人,你認識嗎?”
葡萄停下聲音,抽泣著回:“不認識。”
“那你干嘛那么瞪我們?”
“我眼睛就是那么大。”
繆虎笑一聲,“小娃娃,你認識藥九嗎?”
“不認識。”
赫連文廷冰冷的聲音響起來:“是嗎?那你的眼睛過于大了,而且手上的這個指頭似乎有點礙事。”
怕她聽不懂,繆虎解釋一遍,“要不就把你眼睛挖了,手指也砍了怎么樣?”
葡萄看著眼前這兩個高大魁梧的壞人,害怕起來。
怎么辦?怎么辦?
他們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兇,就在葡萄害怕得不能再害怕的時候,有人跑了進來。
“將軍,他們找到了這里。”
繆虎大吼,“剛剛是誰去劫的小孩?這幫蠢貨。”
繆虎詢問面前淡定的人,“將軍,怎么辦?”
“讓燁兒先離開,帶上那幾個人去村口。”
“這個小娃娃?”
“既然事已成定局,一起帶著吧。”
赫連文廷想到什么,又對來稟報的人無情開口:“那個大夫派兩個人去解決了。”
“是”,黑衣人忙跑出去。
村子被蕭遲曜和厲知年帶人圍了起來,蕭遲曜帶著夏乾高的人守在村子前方,厲知年則帶著夏乾彧的隱衛圍住了后方。
赫連燁離開的方向被厲知年堵住。
胡狄在赫連燁旁邊說道:“王子殿下快跑,這里交給我們。”
兩方交上手,赫連燁背著蕭湘妤被一群北燕人護在中間,正尋找著機會逃跑。
另一邊卻很平靜,因為赫連文廷有兩個人質,蕭遲曜不敢貿然出手。
在他猶豫的時候,人質之一的藥靈子聲音疲憊地喊:“小曜,不要管我,快去救小玖。”
蕭遲曜疑惑,怎么師叔會在這?
葡萄以為這白胡子喊的是小九,也在旁邊哭訴道:“師叔,快救師父,他好像要死了。”
蕭遲曜心慌得不像話。
赫連文廷想著拖延時間,“我們比試一場,如何?你若能贏我,我便放人,你若輸了,就放我們走。”
“這里那么多人,你走得了嗎?”
“那這兩個人,你是不想救了?”
“……好,我答應你。”
動手前,蕭遲曜問:“就是你出手傷了我的輕影衛?”
“是我,所以,你贏的把握不大。”
蕭遲曜不屑,能不能贏,打了才知道。
他們都沒有使用兵器,拳拳到肉的對決,赫連文廷終究輸在年紀和力氣上。
再次被蕭遲曜打退之后,赫連文廷心里感懷,他老了,年輕時他也能打遍北燕無敵手,后生可畏啊。
“哈哈哈,痛快,我已經許久沒碰到過你這樣的奇才,我看你有點眼熟,不如跟我回北燕怎么樣?”
蕭遲曜哼笑,想得美,“現在就放人。”
藥靈子和葡萄被放開,葡萄邊哭邊跑向蕭遲曜,“師叔,師父,師父快死了。”
蕭遲曜斥責她,“葡萄,不許胡說。”
繆虎勸赫連文廷,“將軍,后面的響動停了,燁王子應該已離開,這里我擋住,你先走。”
赫連文廷看他一眼,“去老地方匯合。”
繆虎點頭后,帶著北燕人與村口的人交上手。
蕭遲曜擔心玉璟玖,忙對旁邊的追雨開口:“不要放走他們。”
“主子放心。”
葡萄帶著蕭遲曜去尋玉璟玖。
他們剛走不久,厲知年就帶著隱衛趕到了村口。
“阿玖,醒醒。”
蕭遲曜輕撫著玉璟玖的臉,他卻沒有什么反應。
葡萄被周圍的血跡嚇到,明明剛才還沒有那么多血的,她在后面放聲大哭。
蕭遲曜像沒聽到一般,只不斷喊著玉璟玖,“阿玖,聽話,快醒醒。”
阿玖……
北燕人死的差不多,繆虎不敵,也被抓到,可惜赫連文廷趁亂還是跑了。
厲知年問繆虎,“你們劫走的那個大夫呢?”
“他毒殺了我們王后,被將軍下令處決了。”
厲知年趕到的時候,葡萄已經哭累了,安靜地坐在旁邊,而蕭遲曜也沒了聲音。
他走近想伸手去看看玉璟玖,蕭遲曜卻只把他往懷里摟。
“小曜,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小曜,你別嚇我。”
“小曜。”
……
他說了許多,蕭遲曜始終沒理他。他不得不用手勢把葡萄喊了出去。
葡萄走了,他也哭了。
他第一次大哭起來,曾經面對死亡和絕境,他都沒有如此放肆地哭過。
如今面對沒了氣息的玉璟玖,他卻覺得他怎么也哭不夠。
摧肝裂膽,錐心刺骨。
蕭承瀾說的痛不欲生是這樣的感覺嗎?
傾聽者和歷經者,這就是區別嗎?
后悔,永無止境的后悔,要開始了嗎?
天光散盡時,蕭遲曜終于背著玉璟玖走出村子。
離開東離山后,他就沒怎么背過他了,居然走路也會踉蹌。
他露出一個笑臉,不知道是不是在譏諷自己。還好沒人在外面,沒人看到他們的模樣。
他們都太狼狽了。
一群人憂心地坐在彧王府,藥靈子忍不住問厲知年,“小曜他真的會回來嗎?”
“我好歹也是看著他長大的,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現在更想與小玖單獨呆著。”
葡萄在心里想,師叔沒準會帶師父去鈺苑,她要好好保密,不能讓人去打擾到他們。
“知年啊,我師弟那邊”。
“藥前輩放心,我已經和彧王的人說過,已經在找著了。”
藥靈子閉上眼,“希望他能活下來吧。”
三個月前,赫連燁讓人偽裝成中云人去南墨找他們治病。
他們只當做是一次普通的游玩,沒想到要救的人卻是北燕的王后。
赫連燁帶著他們往東離趕,而赫連文廷帶著蕭湘妤離開北燕,他們相遇在王城外的一處村子。
藥靈子給蕭湘妤治了幾日,始終沒有起色。
這時,胡狄提議說丞相府有一個從西楚來的大夫。
他們知道那大夫叫藥九時,都欣喜起來。赫連燁去浮夕鎮沒有尋到他,沒想到他是來東離了。
從辛告訴了胡狄,夏紓要去丞相府搶人的計劃,胡狄便讓北燕人去趁火打劫。
彧王府的暗室里,胡狄正在被嚴刑拷打,他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
赫連文廷劫到玉璟玖后,就讓人把藥靈子和毒靈子囚禁起來。
蕭湘妤才服用了玉璟玖開的第一副藥,就毒發了。
赫連文廷自然認為毒是玉璟玖下的,他讓人把他吊起來鞭打了一頓,并沒有問出什么。當他打算用那些刑具時,赫連燁及時阻止了他。
赫連燁說,他懷疑他可能不是藥九。他知道藥九身邊的那個小孩在哪,不如也劫來問一問。
只是沒想到在街上劫人的時候暴露了行蹤。
繆虎聽著胡狄的叫聲,罵起他來,“貪生怕死之輩。”
厲知年轉頭瞟向他,“你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南墨那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小心眼。”
“蕭遲曜?”
“是啊,你很快就要大禍臨頭啦!”
鈺苑內,蕭遲曜給玉璟玖梳了頭發,擦了身體,換了衣裳。
本來是打算給他洗澡的,但是他害怕那些傷口,傷不在他身上,疼卻纏在他心里。
他隔一會兒就給他抹一次藥。
雖然這是他心里永遠好不了的傷痕,他還是細致地一遍又一遍地擦。
“阿玖,是不是很疼?”
“阿玖,別怕,很快就好了。”
“阿玖,相信我,這藥不會留疤的。”
“阿玖,你再等等我。”
………
屋子里始終只縈繞著他一個人的聲音,他好害怕這樣的寂靜。
他拉上他的手,無限溫柔,“等我解決完所有的事情,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永遠陪著你。”
他坐在床上,懷里抱著一個不會發聲的人,盡情宣泄著他的絕望。
他又開始流淚。原來眼淚不受控制是這種感覺。
他走了,他也哭成了他當初的樣子。
“阿玖,對不起,答應過要好好保護你,結果我只會讓你受苦。”
“答應了陪你回東離山,我沒有做到。”
“答應了再也不離開你,可我還是牽不住你的手。”
“對于我這樣一個總是食言的騙子,讓我疼是應該的。”
“但是,阿玖,我真的好疼啊。”
……
第二日,他想起蕭承瀾的話,不知道喝了酒是不是就不覺得疼了?
他從白天喝到黑夜,從清醒直至暈迷。
原來真的會做夢啊。
不過,夢,也會醒。
蕭遲曜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兩日。第四日,他離開了鈺苑。他讓輕影衛看守好院子,接著去找了夏紓。
還真沒想到,夏紓也在酗酒。
看到蕭遲曜,他發起酒瘋來,蕭遲曜冷漠地澆了他一臉酒水。他慢慢平靜下來。
“談談。”
夏紓不想理他,“沒什么可談的?”
“你做了那么多壞事,現在給你一個彌補的機會,這件事做完,我給你解藥。”
夏紓大笑起來,“我才不要什么解藥。”
“我要先去陪他,這次我一定會在你前面。”
“白日做夢,阿玖會等我的。”
夏紓苦笑,“是啊,為什么都是你?”他從來就沒有一點機會。
“你說說看,要我做什么?”
兩日后,東升王被東離王收監下獄。東離和北燕及封胡正式撕破臉皮。
夏紓在王宮大殿上公然指證夏乾升私下勾結封胡人謀殺中云皇室。
前段時間,夏乾升和胡狄調查清楚了玉璟玖的多重身份。因玉璟玖和中云、南墨關系匪淺,為挑起中云、南墨和北燕的矛盾,他們就密謀借北燕之手殺他。
是夏乾升派親信給蕭湘妤下的毒,他還等著坐收漁翁之利呢。沒想到夏紓竟抖出了這么多年來他勾結封胡,殘害忠良,欲圖謀反的罪行。
兒子揭露老子,已經夠有說服力,他居然還有搜集的證據。
狼子野心,真是狼子野心。
監牢內,夏乾升與夏紓相對而立,一個在牢內,一個在牢外。
“逆子。”
夏紓笑著承認,“對,我是逆子,父王你把我送進護云樓的時候,沒想過會有這一天吧。”
“你不會知道那個地獄的可怕,我是靠著仇恨撐過來的。”
“可是,后來有個人讓我忘記了仇恨。你卻讓那個人消失了,你說,我的仇恨該不該再回來?”
夏乾升開口勸他,“紓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想辦法把你送去護云樓,不止是讓你傳遞信息,也是磨礪你的性子。”
夏紓悲痛地張開手,“這性子你還滿意嗎?”
夏乾升啞口無言。
夏紓知道玉璟玖為什么會討厭他了。
是他錯了,本來他還可以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們身邊。
云中城的時光多么好啊。
現在卻只有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壞得不徹底,善得不純粹,他不會再有好下場了。